我该如何表达这种感情?
是拼命爬上梯子却突然被卸除时的失望?是救生索遭人割断时的绝望?是拼命冲向出口却发现是死路的沮丧?还是有如坠落无底深渊,身陷其中不断下沉的恐惧?
感觉就像从非常高的地方被人推下去,以急速撞到坚硬的地板上进而撞破地面,往下方冰冷黑暗的水底咕嘟咕嘟持续下沉那样的冲击……总觉得这样还完全不足以表达!
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痛楚,有如全身遭人千刀万剐那样难以言喻的悲伤向我袭来。
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经历这种感觉。跟我得知小花在「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中背叛我的那时——知道她跟田筱是兄妹的时候一样。
夺走许多同学的自我,让我们陷入了不幸深渊的田筱珠云。
为什么他会开着我搭上的车?为什么小花能用若无其事的表情接受现在的状况?
我无法理解任何一件现在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陷入恐慌状态的我,只能直瞪着田筱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可是糟蹋了可爱的脸蛋喔。」
田筱再次向我搭话,我全身冒出鸡皮疙瘩。
暖气微温的风拂过四肢僵硬、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我。
明明直到刚才都还觉得那么舒服,不知怎的现在却有种像是那家伙在抚摸我的错觉,害得我使劲地摩擦自己的脸。
「累了吧,稍微休息一下吧。」
田筱发出温柔肉麻的声音。小花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还有毫无反应默默坐着的小令……每个人都太过于不自然,让我对这个情况觉得很恶心。
摩擦的脸颊发出阵阵刺痛,主张着自己的存在感让我火大。
总觉得光是身在同一空间呼吸同样的空气就让人作呕,我有种想把两边的肺掏出来全都用力洗一洗的冲动。
「讨厌!」
一解除僵硬状态我便开口大叫。
坐立不安的我推开小令把手伸向了车门。但不管我开多少次车门还是一动也不动,徒留把手喀喀的空转声。也许是田筱锁上控制锁所以打不开。
尽管我用另一只手卯足全力啪啪啪地拍打车窗玻璃,但当然是连一点裂痕都没有。
要说有所变化的事,就只有我的掌心在隐隐作痛,跟车窗玻璃印上了手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啦!」
我的脑中突然浮现出那幅情景。
隔着牢笼看见的圣阿蒂蜜丝女学院昏暗的教室——田筱还关着我那时候的情景。
「现在立刻放我下车!」
不管我怎么呼喊,田筱还是毫无反应。
别说没反应,总觉得他看起来就像是在愉快地兜风。他的神色真的相当平静,感觉就算下一秒用鼻子哼起歌来都不奇怪。
「快停车!」
「羽奈,你冷静点。」
取而代之做出回应的是小花。她的脸庞流露出我前所未见的僵硬。
「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轻轻靠近大呼小叫的我。
「我会向你解释清楚,所以拜托你……我们已经没时间了。」
小花的口气仿佛是在安慰撒娇的孩子。
咦,为什么气氛有点变成是我的错了?
她的态度令我更加不悦。
「你又骗了我吗?」
我明明不想这样讲。
明明知道小花会难过,嘴巴还是不由自主地动了。
我从来不曾对她发那么大的火。
说来奇怪,不过我比起在圣阿蒂蜜丝女学院那时还要更愤怒。因为我打从心底相信小花啊。相信我们不会再背叛对方,我跟小花休戚与共。
「你们俩到底有什么企图?」
小花,你这种做法实在太过分了。居然让我跟害同学们、古寺老师和久保贺遇上那种事的田筱,以这种形式重逢。
「不是,不是的,羽奈!」
「哪里不是了,明明到现在你一直都没说!」
我陷入连自己都感到反感的歇斯底里之中对她大声怒吼。
「求求你听我说。」
就在她碰到我的手的一瞬间——
「放手!」
我反射性地甩开了那只手。
「啊……」
我猛然惊觉瞧向小花。从她的表情能够一目了然地看出她受到了伤害。她大大的双眼中渗出浅浅的泪光。
我明明不想让小花哭泣啊。
分明知道是被害妄想症,但我还是忍不住觉得面无表情坐着的小令,看起来就像是在责备我。
「啊,呃……」
上涌到脑袋的血气一下子消退,我喀的一声把头压到车窗玻璃上。
冷冰冰的触感让我逐渐冷静下来。我缓缓调整呼吸,责备起自己的行为。
我竟然不愿听救命恩人小花的话,拒绝了她。
车子行驶当中的震动透过玻璃传到我身上。田筱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这边的情况。速度丝毫没有放慢,车子持续前进。
「……对不起。」
我垂着头挤出本应更早就该说出口的言语。
「不,没关系。」
小花完全没有责备我的意思,泛起了一抹悲伤的微笑。她用我方才甩开的右手持续玩弄着双马尾。也许是从饭店阳台跳进水里的缘故,她那总是充满波浪光泽的秀发,如今看来显得黯淡无光。即使是失去自我的时候,小花也带着一丝高洁,但现在的她看上去却像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高中生。对她来说田筱就是有这么重要,也才之所以是她的弱点吧。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两人的骑士的真实身分就是哥哥。」
小花的声音小到就像会被暖气的送风声消去般,几乎听不见。
「他会一直帮助我们的。」
我咬紧下唇。
老是出些怪题目的神秘协助者真实身分会不会是古寺老师或久保贺——擅自抱有这种期待的我就像个笨蛋。
早知道多追究一下小花不说协助者真实身分的理由就好了,事到如今我才在后悔。
「哥哥他是我们的同伴,你放心吧。」
我分明想要相信,却无法相信小花的话。
我知道小花为了帮助田筱而在「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中战斗的事,也知道因而使得许多人牺牲的事。小花甚至到了不顾一切全心投入也要保护他的地步,对她来说哥哥田筱珠云就等于一切吧。
当她将我和田筱放上天秤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自信会赢。
那应该是小花跟我的羁绊所无法相比的那般坚固厚重的关系。
该不会在跟我分别的期间,小花最后选择站在哥哥那边,打算将我献给雄三那群人吧?——我的脑中掠过了那样的想法。
小令默默无言地望着我跟小花的互动。
我不确定她究竟理解我们的对话多少。看见她眼皮留下的浅浅的眼环痕迹,我的心中开始涌现沸腾的怒气。
正本清源,要论起小令为何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田筱。
打从在涟女子高中一连串的事件中,知道他恢复自我,是以自己的意志进行「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那时候起,他就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同情的余地了。
我应该也对小花全都说明过了。但他们两人为何还会联手?
脑中浮现出许许多多的疑惑,但我却一个都说不出口。我害怕从她口中问出真相。
心中一直珍视着的休戚与共、团结一心这些词汇,逐渐出现裂痕。
我没能对至今遇过的所有人当中最喜欢、最重视的她提出任何质问,实在是太没用了。
仿佛是读出沉默不语的我的心思,小花她开了口:
「我会从头开始好好说明……你愿意听吗?」
无法继续行动、忸忸怩怩的时候,小花总是会对我温柔地伸出援手。
我以触碰她玩弄头发的手来代替回答。小花紧紧回握我的手,深吸一口气做了次深呼吸。
「在说哥哥的事以前,得从你倒下失去意识以后开始说起。」
小花一边遥望远方一边平静地开始诉说。
我失去记忆的那个雨天所发生的事。
「大雨之中,爸爸——雄三他出现在坐在地上抱着你的我身边。」
「你爸爸?」
「没错,随后他向我出示选项。」
小花敛下双眼一副难以启口的样子。
「是要接受提出的『某个条件』让他救你,或是不接受条件对你见死不救——他要我选择自己喜欢的结局。」
头晕目眩。
没有做出任何附和,我完全愣住了。
刚刚痊愈的头痛又再度复发,脑中嗡嗡作响,视野歪七扭八。这代表我还能像这样呼吸心跳,都是因为她屈就于自己打从心底憎恨的父亲吧。
那种事太残忍、太悲惨了。
要是我没受伤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被小花握住的手不禁多用了一点力。
「雄三完全看透了我们的袭击计画。」
即使我紧握着她的手,她脸上的表情也丝毫未变地继续说下去:
「他将计就计让同伴射他的脚,自导自演成为遭到年轻暴徒袭击的悲剧英雄。为了塑造出持续奋斗的政治家形象,我们被他给利用了。」
或许是想尽快说完所有的事,小花说话的语速变得有点快。
「我在那一瞬间实在是非常无力,只能拜托那家伙了。接着他说『既然市位羽奈忘记先前的所有事情,那在伤势治愈后会释放她』……因此我接受了那个条件,到这里为止没问题吧?」
「不,问题可大了!」
无法置信的告白,我的思考完全跟不上那些话。
「为了让我活下来,竟然让你遇上那么残酷的事……那样做我一点都不高兴!话说『某个条件』是什么?」
「那种事你没必要知道。」
她直言不讳,让不满的我没机会说话。
「你失去了记忆。所以我认为那是对你而言最幸福的选项。而且……」
小花方才一直敛下的双眼,现在对着我。她以充满力量的双眼直盯着我。
「这跟你高不高兴毫无关系。能救你一命真是太好了————假如你站在跟我相同的立场上,也会做同样的事吧?」
她这席话令我无言以对。
倘若小花濒临生死边缘,而能救她的方法只有一个的话,即使是稻草我也会伸手去抓吧。
「完全无法反驳的正确言论对吧。」
至今不发一语的田筱自喉咙深处发出声音。
「你给我闭嘴一下!」
即使我把不爽全都宣泄在他身上,他也没打算停止窃笑。
也许是习惯了那样的田筱,小花就像没听见似的重启话题。
「你被带到我祖母经营的医院立刻接受了手术治疗。手术期间我一直在旁监视,你没有被动什么奇怪的手脚。」
既然说奇怪的手脚,所以是待在手术室里监视?
在近距离观看我的脑袋切割打开缝合那么猎奇的状况?
能吐嘈的地方实在多过头,于是我口中接二连三发出连绵不绝的深深叹息声。
「直到你回到父母身边那一刻为止,我都在医院关注着你……那时候我跟哥哥重逢了。」
灯号转变成红色的一瞬间,田筱回过头望向这边。
「那么,这时候来问市位同学一个问题。」
他从副驾驶座拿出某个东西缓缓向着这边。
「遭到这把枪第二次射穿脑袋的人会变成怎样呢?」
他手上拿的,正是会夺走自我的那把可恨的枪。
「住手!」
我骤然发出短促的尖叫声,紧紧抱住小花,而她就像要完全护住我般当我的盾牌。
「住手?那可不是答案喔。」
他仍旧举着雷射枪笑呵呵。戴着白手套的手似乎随时会扣下扳机。
「哥哥,住手!」
在小花大喊之际,咯咯笑的田筱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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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确答案是精神会遭到彻底破坏。」
田筱将枪胡乱丢向副驾驶座踩下油门。
不知不觉中灯号转变成绿色,后头的车催促着我们。
车子现在究竟要开向何方,向着哪里奔驰,我完全是一头雾水。
我感受着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的恐惧,开口向他提问:
「所谓的精神是怎么回事?」
「应该可说是比起腐臭的蛋更加下等吧。」
田筱就像在说别人的事那样平静地继续讲述:
「连成为听话家畜的价值都没有的人……是名副其实的精神异常者。」
「咦,所以田筱也是?」
小花轻轻点了下头。
「跟他重逢之际,他在光放一张床就已经很挤的那么小的病房里,拼命地书写些什么。」
或许是回想起当时的状况吧,她闭上双眼,不时欲言又止,详尽地描述当时的情景。
「即使我踏进房间里,哥哥也不看我一眼,完全不为所动。一地杂乱的纸屑仿佛要塞满整间弥漫酒精味病房的地板,仔细一看房间里遍布尘埃,相当肮脏,实在难以想像是在医院里头。」
房间的情形在我的脑中重现,可能因为我思想比较单纯直接,连我的鼻子都能感觉到酒精味和四散的尘埃。于是我摩蹭了感到痒痒的鼻子。
「他在那样的房间里悠悠哉哉地制作『考试题目』。是用在让我们好几次陷入绝望的『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当中的游戏呢……那时候我还没察觉到他有不对劲的地方。」
话说到这里,小花再次做了个深呼吸。
其实我想告诉一脸痛苦说着话的她:「已经够了,别再继续说下去了。」
但我做不到。
因为我有必要知道为什么田筱人会在这里。
要是不知道真相,别说是田筱,连小花我都无法打从心底信任了。
「如果能跟哥哥重逢,我有一件绝对要做的事。」
小花的声音在颤抖。
「我打算执行那件事。因此我……」
「要是难以启齿,接下来就由我继续说下去吧。」
田筱握着方向盘,接在小花后头续言道:
「我的妹妹稻泽花,拿起放在病房里的点滴管打算勒死我喔。」
小花抓着我的手更加用力了。
「要拯救罪孽深重哥哥的方法,我想就只有这个了。」
既然要由人来诛杀,那起码要亲自下手。
她一定是那样想的吧。
就跟在「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中,感到彻底绝望的小花希望田筱用枪射杀她那时候一样。
「妹妹用尽全力勒住我的脖子。可是神捉弄了她。」
田筱故弄玄虚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可能是扯得太用力了吧,结果点滴管断掉了。噗滋一下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喔。那种力气可以扯断两三条蛇了吧。」
田筱回想起当时的光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刚刚的笑法……跟小花一模一样。
不仅仅是笑法,还有敛下双眼说话的习惯、细微的动作和眼睛的颜色。
偶尔发现到田筱跟小花的相似之处,就算是现在这种时候,也会深刻感受到他们两人果真是兄妹。
「扯断点滴管使得我顺势倒在哥哥的床上。那时候我才终于察觉了哥哥不对劲的地方。」
原本握住时小花的手还是冷冰冰的,如今却渗出汗水在发烫。其实她应该想松手去擦汗吧。
但是她还是不打算放开我的手。
简直像不握住的话就会没办法继续说下去,她的手握得越来越用力。
「即使在我勒住他脖子的期间,他还是在思考考试题目,手没停下来过。」
「咦,他没有做出任何抵抗吗?」
回答我问题的人是田筱。
「人们绞尽脑汁,苦恼不已地解决谜题……我唯一剩下的快乐,就只有看到那样的表情而已。除此之外的事怎样都无所谓喔。」
居然说除此之外怎样都无所谓。
明明自己都要遭人杀害了,居然还以思考游戏为优先,一点都不寻常吧!
「……田筱珠云变得只会判断这世界一切的事物『能不能成为游戏』了。」
小花忽然面露微笑。
「对于想成为游戏开发者的哥哥来说,说不定现在才是最幸福的呢。」
她明明在笑,表情却非常悲伤,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毕竟现在田筱的状态跟我所知道的幸福,根本是天差地远嘛。不管任何人来看他现在这样子都只是令人不忍的悲剧罢了。
「妹妹同情那样的哥哥,所以没有杀了我,而是选择和我一起从医院逃亡出去……懂了吗,市位同学?」
田筱的语气跟上国语课,若无其事提醒沉迷于玩智慧型手机的我那时完全一模一样。
那样的他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我连忙别开了视线。
过去曾抱持的淡淡爱慕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如今支配我内心的只有不悦跟恐惧而已。
「这就是真相,你相信我吗?」
我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保持沉默,田筱用班会时间交代事情那样的语气浅浅笑道。
「没问题的,我会倾力相助,你就放心吧。」
「再也没有比起你跟『放心』这个字眼更不搭的人了呢。」
田筱不理会我继续说道:
「因为我已经决定参加了。参加『能不能保护市位羽奈到底』的这个游戏呢。」
「居然说是游戏——」
我忍不住吐嘈了田筱。
「或许对你来说,人的生死可以用游戏一概囊括,但我可不想用那么轻率的词汇一语带过!」
「要是让你感到不快我深感抱歉。」
田筱隔着后照镜对我露出微笑。
「不过正如刚才的说明,我是个只会判断事物能不能成为游戏的人。要是对于这一点能够多加宽容,那就感激不尽了。」
「……对不起,小花。」
我悄悄抽起被她握住的手。
不想让小花以为我对她有所抗拒,因此我缓慢且温柔并小心翼翼地移动我的手。
「果然办不到呢……我没办法相信。」
「……羽奈。」
「因为每当这家伙对我笑,我就会回想起来啊。想起田筱射穿你脑袋的那副嘴脸……他现在只是摆出顺从的样子。虽然很对不起小花你,但他绝对会背叛我们的。」
这是我真实的想法。
我能够理解不管发生任何事,对于我最喜欢最重视的小花而言,田筱不管发生任何事都是她最喜欢最重视的对象。
可是无论是最重视的人多么喜欢的对象,没办法也喜欢上那个对象才是个人类吧?要求身为一介女高中生的我有那么大的肚量,不会太过分了吗?
小花不发一语,只是一直注视着我。
她的脑子肯定在用惊人的速度运转,思考着要怎样说服我吧。
「久保贺老师人呢?」
打破沉默开口说话的人是小令。
「久保贺老师现在人在哪里?」
我跟小花不禁面面相觑。
并不是因为小令不识相地在这种时候开始问问题,而是因为明明没有我的命令,小令却向田筱提问了。
「久保贺老师也住院了吗?请告诉我。」
「别说无谓的话题,已经没时间了。」
即使小花出声责备,小令还是毫不动摇地探出身子揪住田筱的肩膀。
「哎呀呀,恋爱会让女人变得大胆呢。」
「求求您,请告诉我!」
那些玩笑话小令全都左耳进右耳出,只见她拼命逼近田筱。
依小令现在的状态,就这样置之不理她可能会扑向田筱引发意外。
「小令,放手!」
在我忍不住出声后,小令便登时停止逼近田筱,变回死气沉沉的腐臭的蛋。
「黄金蛋的效果真是绝佳呢。」
听起来好像有些开心的田筱抚摸着小令长长的黑发,随后轻轻将她推回了后座。被下令放手的她,安分地双手一摊坐在位置上,接着把手放在腿上。机械化的动作总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小令把名为自我的开关从打开调到关上,宛如一个人偶。
「很遗憾的,我不知道久保贺老师跟古寺老师人在哪里做些什么……可是……」
耳闻古寺老师的名字我震了一下。
田筱似乎很享受我那样的反应,他的脸上浮现惹人厌的笑容,盯着我看好一会儿以后开口说:
「我在医院听说有两名意识不清的青年住院。不知为何禁止会面,而且还是特定护士才能处理的神秘住院病患。」
即使死气沉沉,小令还是继续向田筱提问:
「那是久保贺老师吗?」
「说不定是呢。」
「那就是说他还活着对吧?」
不知怎的总觉得小令的双颊泛起红晕。一如小花所言,她想必正在逐渐恢复自我吧。
「那种事只不过是你的猜测吧?」
我只认为他是在试图怂恿我和小令,但即使我忍不住反呛田筱,他却仍旧露出处之泰然的表情。
「可是你也没办法断言那不可能是他们两人,对吧?」
田筱不是看向我,而是对着小令眯细双眼说道。
「无论何时希望之光都很重要,是吧,味田同学?」
当我瞥见浮现心爱之人还存活的可能性,似乎很开心而泛起笑容的小令那一瞬间,感觉好像听见我的理智线啪嚓一下的断裂声。
「你根本不配用希望这种词!」
我的咆哮响遍车子的每个角落。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究竟要多少次让希望之光在我们面前闪烁,再将我们打入绝望当中你才甘心!」
在圣阿蒂蜜丝女学院的「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中,田筱强调考试合格以后就能活着回去,结果后来才说「能活着回去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事实,让我们闹内讧。
在涟女子高中的「黄金蛋的生存斗争Royal Game」中,田筱在我们面前吊下「不论什么愿望都能实现」这个奖励的红萝卜,让黄金蛋跟我们互相争斗。
借助风跟伊月的力量总算是一路获胜,但结果却全是让我们互相争斗所说的谎言。
「真是伤脑筋呀,我希望能跟你和好呢。」
田筱一副拿我没辙的样子,把车子停在了路肩。
他解开安全带,扭转上半身回过头逼近我的脸庞,在他细长而冰冷的双眼中,反射出我害怕的神情。
「那么就请你收下这个吧。」
他抓住放在副驾驶座的某个东西。
又是枪吗?
我瞬间绷紧了神经,不过他拿出的是一个小开关。
「我的生死大权就交给你了。」
生死大权就交给我?
我一头雾水瞧着我握住的开关。
「哎呀,还不要按下去喔。你一按下去就会炸飞我的脑袋。」
田筱轻快地说出口的话分明清楚易懂,我却花了点时间,慢上一拍才将开关扔在后座上。
「哎呀呀,市位同学,你阅读理解能力还是那么差呢。那可是精密机械,你这么粗鲁地对待它,我可是很伤脑筋的。」
「因、因为太莫名其妙了。什么我按下开关就会炸飞你的脑袋。」
「这是爸爸拜托我开发的小型炸弹喔。」
田筱拨开他的头发。
接着让我看后脑杓有个小小凸起的地方。
如果不仔细看会看不出来,但确实能知道皮肤底下埋着异物。
「将炸弹埋进想要监视对象的要害——脑子、心脏或脖子等等地方。要是觉得不高兴,只要开关一按就能『砰』一声解决掉……实在是为了炒热游戏气氛最适合的刺激装置了。」
田筱得意洋洋地解说杀人武器,就像个年幼的孩子在诉说着「喂,我做了很厉害的东西吧?快夸我快夸我!」那样。他的反应太过纯粹,让我想气也气不起来。
「这样一来即使不麻痹自我,也能让对方服从自己了呢……不过这是失败作。那么,这时候来问个问题,为什么这个炸弹会是失败作呢?」
再次开始的猜谜时间令我感到烦躁。
「那种事根本无所谓!」
「真可惜……正确答案是一颗炸弹所花的成本太高了。」
对话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田筱让人觉得很不爽,我忍不住发出咂嘴声。
「我想知道的是……那个CP值不高的炸弹,为什么会埋进你的头里!」
「哎呀,市位同学,你是在担心我吗?」
「我怎么可能担心你啊!」
一举一动都在惹火我的田筱,让我的压力指数攀升到最高等级。
我有自信就算因为压力让我的头发全白再变成粉红色,最终全都掉下来整颗头变成条码头秃子,我也会毫不惊讶若无其事地喝着茶。
我满脑子都在想着这些。现在就想立刻打道回府。
我想吃汉堡肉排、烤肉、炸肉饼或姜烧猪肉之类的高热量肉类料理吃得饱饱的,在浴缸放进香味怡人的入浴剂,悠闲自在泡个热呼呼的热水澡,看喜欢的搞笑节目喝着可乐,还有边吃冰淇淋边晃来晃去,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不调闹钟睡上十小时。就算我像这样逃避现实,压力指数感觉还是根本没降低。
「对不起,哥哥总是惹你不高兴。」
感觉我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些,原来是耳际响起了天使的声音。
「啊,不……你不需要道歉。」
小花仍然一脸歉意继续说下去:
「我想埋进炸弹是爸爸为了不让哥哥逃走。」
小花拿起掉在座位上的开关,将它轻轻塞进了我的口袋里。
「一旦觉得信不过他的话,希望你能毫不迟疑地按下开关。」
换句话说只要我不高兴,随时都能杀了田筱?
「不,我不需要那种像是独裁者的开关。」
我打算拿出开关,但小花却压着口袋阻止我的行为。
「这是哥哥制作的复制开关,真正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按下去。」
「复制开关?」
「嗯,真正的开关现在还在爸爸手上。」
「咦、咦、咦,稍等一下!」
我盖过小花的话开始整理想法。
开关在稻泽雄三手里……那样一来不就连对方什么时候会按下开关都不知道了吗!所以说埋在田筱头里的炸弹无论何时爆炸都不奇怪对吧?
明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而且还是脑袋砰的一下爆炸这种最差劲最恶劣的死法!)为什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我实在是无法理解。换成我的话会变得脑子不正常哟!
乍看之下跟以往毫无二致,不过田筱的精神果然已经被那把枪给搞得乱七八糟了。
尽管脑中在陆续进行整理,但我却完全无法接受这种非比寻常的状况。小花她温柔轻抚我的后背启齿道:
「爸爸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按下炸弹的开关,那就不得而知了……可是哥哥跟我约好,直到丧命为止都会协助我。」
小花的语气中似乎透着一丝喜悦。
或许是为了至今不断为非作歹的哥哥至少能够帮到人而感到欣慰也不一定。
「……居然说直到丧命为止。」
这一字一句都过于沉重,让我承受不起。就像是特大碗猪骨拉面那样厚重的字眼连续出现,感觉胃会彻底消化不良。
田筱完全静止不动地凝视着我,一副觉得很有趣的样子,在他的眼镜深处浅色的眼眸闪耀着光芒。
「障碍越大越好,这样玩起游戏才有斗志呢。」
竟然连自己的性命都当成「保护我游戏」的障碍。
这个人在考虑事情时真的变得只会看就游戏的角度来说有不有趣了。当明白枪的威力有多大之后,在我的心中生出真的是仅仅一丝对他的同情心。
「你就算不相信哥哥也没关系,可是已经没时间了……拜托请让我们保护你。」
小花从刚刚开始就常常念着「没有时间」这样的词语。
她所谓的时间,是指田筱生命的倒数计时吗?
我完全被小花鬼气逼人的模样压倒。总觉得无论再继续对小花说些什么,都没办法说服她。
「……我知道了。」
我除了点头以外无计可施。
「羽奈,谢谢你。」
犹如大朵的白百合轻盈绽放那般,笑容重新回到小花的脸上。
光是那样车上的气氛便一下子增色不少。
不愧是圣阿蒂蜜丝女学院的楷模稻泽花。
「你似乎能理解,实在是太好了。」
田筱很满足似的点头,随后在驾驶座上稳稳坐好重新开始开车。
老实说我完全信不过田筱。
也许我总有一天非得按下口袋里的开关。不过既然我最喜欢的小花都说到这种地步,我也只好从命了。
因为她是一次次救了我性命的恩人。
我感受着口袋里的开关的恐怖同时,开口问她: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刚刚浮现出最棒笑容的她表情紧绷地说:
「……我跟哥哥,这次一定会把所有一切做个了结。」
这话让人难以释怀,于是我开口问:
「你跟哥哥?」
我瞧了瞧小花的脸庞,她的表情跟刚才截然不同,变得十分开朗。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毕业典礼在最后跟同班同学互相握手的那种感觉。
「小花,你怎么了?」
小花保持着温和的神情,平静地开口说:
「接下来再也不会把你牵连进来了……」
「咦?」
我都已经受牵连到这种地步了,为何事到如今才这么说!
难不成这是小花式的玩笑话吗?
我尝试着把弦外之音解读到那方向去,但状况看起来不太对劲,她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泛起悲伤的微笑说了:
「我们很快就要告别了,羽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