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换成现代说法,园艺学校大概就是农林学校吧。由于战事日益激烈,园艺学校成了为「大后方粮食增产」做准备的学校,所以考试科目也减少到只有历史一科,以便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入学。
可是,对我而言却非如此。我心想,我原本就爱好自然,只要在学校种种花草,应该就可以悠闲混日子。再说考试科目只有一科,对我这个脱队大王来说,条件再好也不过了。
我把三本历史参考书背得滚瓜烂熟,在考试前一天去看考场。
大阪府立园艺学校孤伶伶地座落在一处说不出是荒野还是旷田的地方。
即使入学考很简单,但由于我这人生来厌恶考试,像这样实际来到现场,紧张和不安还是立刻涌上心头。正好有个考生跟我一样来看考场,我不经意地向他攀谈,他似乎是个包打听,告诉我说:
「免担心啦,招生名额五十人,总共只有五十一个人报考。」
「那、那如果有人肚子痛没来考试,不就是免试入学了吗?」
「不,形式上还是会考,可是全部都会被录取。」
「那我们不就等于已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吗?」
「没错。」
他说得斩钉截铁。即使如此,「考试」这个字眼还是让我怀抱一抹不安。对别人来说,考试是看实力,但对我而雷,考试就形同「倒霉」的代名词,是难以靠人力左右的。
那名考生看到我不安的表情,说:
「哈哈哈哈哈,安啦,每个人都可以进来的啦,统统上榜啦。」
「真的吗?」
「放心啦,校长都说过会统统录取了。」
「哦?真的唷。」
既然他说成这样,我也稍稍放了心。然后,终于到了入学考当天。
父亲还特地来陪考。那个时代家长陪考是很稀罕的事,我想老爸实在是对我放心小卜吧。为了回报父亲的期待,同时这场考试也关系到我的一生,一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紧张得发抖、直冒汗。
进入考场,左右张望,我发现最后一号真的只到五十一号。原来昨天那个考生说的是真的,我稍微从容了一些,仔细端详起每一个考生的脸孔,想看看哪一个会是那个倒霉鬼。仔细一看,一副就是「落榜相」的别说一个了,甚至有两、三个。有些人还在考试中睡到口水都流下来。
「这下子没问题了。」
我放下心来,放手挑战只有一科的历史考试。
即使只是形式,但既然名为考试,我还是有些不安。不过,大部分的问题我都流畅地作答了,不会出差错。这下子我真的完全放了心。没多久,考试时间结束,我在面试前的休息时间去找在校园等候的父亲。
「阿爸,考完啦,稳上的啦。」
靠在松树干上想事情的父亲,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面试开始了。
「你要进入这所学校,立志奉献农业吗?」
坐成一排的老师中的一个问道。
「不,我将来想要成为画家。」
我抬头挺胸地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其他每一个考生都回答:
「我要加入满蒙开拓义勇军。」
满蒙是现在的中国东北部,当时即使不是军人,也可以前往其他国家,致力增产报国。这所学校原本就是为了粮食增产而设立,所以这可以算是标准答案吧。
「那你怎么会跑来报考我们学校?」
另一个老师问。
「是,我想种种花草,欣赏美丽的自然生物。」
我以为这样就问完了,没想到坐镇在中央的校长开口了:
「你要当画家?」
「嗯……」
「我说你啊,农家的工作可不是拈花惹草,有时候甚至还得尝大便才行呢。」
「尝大便我不怕。」
实际上对我来说,大便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我不是说你自己的大便,而是要进粪坑里面,尝腐烂的屎尿味道。你这种人不可能做得来。」
「没问题,我可以的。」
「呃,我想不必进这所学校,你也可以尝到大便。要不要去其他学校看看?」
「哦……」
面试以这样的对话作结,让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碰到昨天的考生,对他说:
「我可能会落榜。」
「不会的啦,有来报考的都会上啦。」
「就算你这么说,还是会有一个人被剔掉吧?」
「不用担心啦,一个人罢了,总有办法的啦。学校会那么狠心,从这么多人里面只刷掉一个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了。我完全深信自己绝对会上榜。
考试结束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我的信心日益坚定。当时正好两个姑姑到大阪来观光,我和父亲做地陪,悠哉地带她们在整个大阪闲晃。
跟姑姑们在难波的高岛屋百货店餐厅吃饭时,我想起了今天是放榜日。父亲说:
「我有事到学校附近一趟,顺道去帮你看个榜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阿爸,稳上的啦,不用白跑一趟了啦。」
当时我还这么老神在在地应道。
「我还是去确定一下。你们在这里等我。」
父亲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我和两个姑姑喝着苏打水,等了约莫一小时,父亲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了吗?」
「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的名字。」
「太奇怪了,这不可能啊!阿爸,你是不是漏看了?」
「我都看到纸背去了,没有就是没有。」
「那……」
「你落榜了。」
原本谈笑风生的姑姑们,也顿时鸦雀无声。再怎么说,所有考生当中,就只有我一个人没能入学。
「果然还是应该说,我要参加满蒙开拓义勇军才对吗?」
我喃喃道。
「蠢蛋!说那种话,万一真的被抓去怎么办!」
父亲骂道。那么,我没那样回答才是对的吗?我家阿爸也有点异于常人,所以我无法判断。
哎,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到这时候都还走在脱队的「康庄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