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啊,钱付得这么不爽快的地方就别待啦。」
善春老师说。确实如此,我没收到的稿费,加一加也有十万圆了。
「下次如果他们再不付钱,就投靠其他地方吧。」
我花了一个月完成作品,两个人一起拿去兔月书房。
「啊,不好意思唷,你们没先打电话来,所以没准备稿费。」
「那请用寄的。」
「唔,这个嘛,等两、三天以后……」
出版社这么敷衍地说。我心想这样不成,拿着稿子准备打道回府。
「啊,稿子不留下来,我们就为难啦。」
出版社说好三天以后寄钱给我们,我们便回去了。但从三天等到五天,还是没收到钱。钱没送来,我也无法着手工作。我打电话去催,争论了两、三句,我忍不住激动起来,大叫:
「混帐王八蛋!」
从此以后,我和兔月书房便陷入了「断交」状态。
「真没办法呐。」
「干等也只会饿死。」
我和善春老师决心去投靠其他出版社。
我们先去了云雀书房。
「我们只要小岛刚夕老师那样的画。」
后来以《带子狼》获得成功的小岛刚夕老师,当时是云雀书房的明星漫画家。
「我们想当漫画家,年纪可能太大了。」
善春老师落寞地撩起白发说。我虽然还不到老人的年纪,但也快步人中年了。
「总之,明天到日昭馆看看吧。那里的老板人很好。」
去到日昭馆一看,竟然是歇业中。听说老板肝硬化猝死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吧?」
这次,我们去了一家叫三洋社的出版社。这家出版社的老板长井胜一先生后来开了青林堂,推出知名的《GARO》漫画杂志。
探头看看三洋社,里头有一群宛如流浪汉的漫画家。当中也有天才漫画家柘植义春(つげ义春)。我们感到畏缩,不敢踏进去,但这样下去只能等着饿死。我们鼓起勇气走进去,结果长井先生大表欢迎:
「嗨,我正希望你们过来呢。」
真是令人开心极了。我们立刻谈定要画《鬼太郎夜话》,一本五万圆,而且即使分次各拿三十页稿子过来,也会支付相当的稿费,所以我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当时,正好我父母上东京来了。
「我们帮你找了一个好对象。」
「爸,我现在不是娶什么老婆的时候啊。」
「你之前也这样说,可是你都快四十了。等你真的四十了,看谁还要嫁给你?」
父母这次也非常坚决。我姑且答应最近会返乡相亲,把父母赶了回去。
我匆匆画好一本作品,筹到火车钱,便回老家相亲。
一个长脸女人走进餐厅包厢,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应该就是我的相亲对象。我本来还在犹豫,但父母威胁说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可能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我被这句恐吓唬着了,决定跟这个女人结婚。
父亲正好领到退休金,便用那笔钱帮我办了婚礼。不过,婚礼决定得很仓促,所以搞得人仰马翻。在婚礼当天,会场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酒用次级品就够啦!」
父亲这么大声指示,搞成了一场毫无庄严或华丽可言的婚礼。
而且,典礼一结束,当晚我们就立刻出发回东京。「新婚旅行?那是哪个世界的天方夜谭?」就是这种感觉。说到我的婚礼回忆,就只有父亲大声指示酒用次级品的嚷嚷声。
一回到东京,我又被催赶着不停工作。
「世上居然有操劳成这样,却还这么穷的行业,太不可思议了。」
我的新娘子在习惯之前,甚至还为此感动、高兴。在这之前,除了我本人以外,根本没有人肯相信真有这种情形。
三洋社的工作,在我画到《鬼太郎夜话》第四集的时候,因为长井先生生病住院,稿费便被降到三万圆。
后来画第五集领到三万圆的时候,三洋社终于要解散了。《鬼太郎夜话》第五集《龟男之卷》,于是永远失去了出版的机会。这是我个人特别喜爱的作品,所以我想向出版社讨回稿子,但我已经领了三万圆,想到对方可能会叫我把这三万圆吐回去,就什么都不敢说了。我想,稿子应该在倒闭的混乱中,跟垃圾什么的一起扔掉了吧?在当时的出租漫画界,原稿的价值顶多就只有这种程度。
后来,我又跟断交的兔月书房复合,画了八集《河童三平》,但销量和付款状况一样不佳。
我和辰巳嘉裕、横山正道(横山まさみち)等人见面一聊,才知道出租漫画业似乎已经快不行了。
电视几乎完全普及,甚至就要进入全新的彩色节目时代,漫画也即将迈入周刊杂志时代。虽然我从即将灭顶的连环画剧号跳上出租漫画号,然而就连这艘出租漫画号也开始进水了。
祸不单行的是,连好不容易买下的房子也出了问题。我们发现这栋房子是未经地主许可盖的,地主找上门来,叫我们支付买土地的费用三十万圆。
「我没有钱。」
我回答。我是真的没钱,可是地主似乎无法相信世上真的有人连一毛钱都没有,他把我的回答当成了傲慢的挑衅。
「那么,咱们法院见!」他说。
十天过去,我们收到了存证信函这东西,上头写着令人一头雾水的法律用语,叫我几月几日到律师事务所去。
当时我正好画完《河童三平》第八集,便送到兔月书房,回程顺道去了趟律师事务所。
「即使闹上法院,你也没有胜算,把两栋房子里的一栋交给对方吧。」
律师这么说。我莫可奈何,要求了三个月的缓冲期,把其中一栋房子送交给地主。虽然是只有九坪(三十平方公尺)大的小房子,但对于失去它的我们来说,实在是损失惨重。
正在烦恼是要哥哥一家搬走、还是我和妻子搬离时,我们幸运地抽中了市营住宅,于是哥哥一家搬到那边去,居住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是,即使房子被抢走,房贷还是没付完。
说到我这时的娱乐,就是去出版社的时候顺便到水道桥去吃两粒十圆的「福福馒头」。
有时候,我甚至会一个人吃掉三盘。我常去逛旧书店,但只会买出清般摆在店头的「一本十圆」的书。
偶尔,我也会买「一串百圆」的烂香蕉,夫妻俩一块吃,这是我们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