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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着世人。
即使那是被创造出来的感情,也不要紧。
重要的是,我爱着世人的事实。
爱,是不求回报的。
而且从没想过会得到回报。
这就是神的爱。
所以,我才会散布灾厄。
即使,那会被我所爱的人们所忌讳,所嫌恶。
毕竟除此以外,我已经没有其他表达爱的方式了。
1
于是在实现宗一郎的恋爱后又过了一周,下一个星期天,我和上周一样到黑须神社消遣时间。
这六天以来,我们没有去实现愿望。
期中考试临近,时间都用来复习考试了。这一点我们也告诉了千璃子,最近几天也没见过她。
学习方面多亏了千鸟的悉心教导。自己也考虑过为啥会由一年生来指导二年生学习,但对她而言,感觉这种程度完全有可能呢。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与神明无关的六天生活,而今天星期天,千鸟提议希望我能空出来——以备进行厄神的退治,于是我就来到了黑须神社。
我自己也希望尽快去退治厄神,从早上开始就直接来到了神社境内。
坐在拜殿外围的走廊悠然地品茶时,千鸟都一直正坐在身旁等候。即使让她放松一下姿势她也不听。
不过今天的千鸟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虽然会好好回答问题,但双眼的焦点有时会散开。
也许她最近工作过度疲倦了吧。神社的事务就够忙了,还要照顾我。之后让她好好休息吧。
不过该怎么说呢——真是和平啊。
和平得让人难以想象,有可怕的厄神潜入了这个城镇。
不过——突然的吵闹声打破了这份平静。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啦~~~」
是千璃子的声音。吵闹得让人怀疑那副娇小的身体,是如何发出这么大嗓音的。
正以为千璃子会飞在上空,没想到却是一直线朝我冲来。在差点要撞上时,千鸟伸手挡在我面前。
「哇呀!」
伴随着一声悲鸣,千璃子撞到千鸟的手掌上,坠落在走廊地面。
「好险……谢谢了,千鸟。」
「守护真人大人是我的工作。」
「呜,好痛痛痛。」
千璃子捂住脸一边呻吟一边浮上半空。我一脸没辙地对她说。
「你也至少吃一堑长一智吧,之前也撞过我一次了。」
「今、今天是特别的!发生了足以这么慌张的事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糟了糟了!要说有多糟糕,那真是非常严重的糟糕呢!百万吨级那么重!」
「说得再具体点啦,来,先喝口茶吧。」
似乎全力飞来的千璃子也疲惫不堪,开始喘起了大气。我往给她准备的小型茶杯里沏好茶递给她。
「非、非常感谢,真人大人。」
「不用劳烦真人大人,由我来就行了。」
「没关系啦,来,还有点心哦。」
「嗯,我要一份!啊,这是洋光堂的马卡龙吧!那边的点心很好吃呢。在我们管理员之间也是很有人气的赠礼哟。」【马卡龙:用蛋白、杏仁粉、白砂糖和糖霜做出的法式甜点,在两块饼干直接通常夹着果酱或奶油内馅。】
「连这些事也要做啊,还真是意外地辛劳呢。」
「毕竟也有各种各样的神明嘛。与神明来往也是很重要的。」
「除了这边,你还有与其他神明来往吗?」
「当然了!虽然这样说,也几乎都是经由祖父介绍的。」
「仰仗了祖父的余荫呢。」
「这样说太过分啦,千鸟小姐。」
「哈哈哈哈。」
我笑看着千璃子赌气的样子,今天也很和平呢——这时千璃子总算想起要说的事情。
「不对啦!不是说了现在发生了很糟糕的事吗!」
「那就别连茶点也吃完啊。」
「比起这种事!糟糕了,城镇面临危机了!」
听见危机这种并不平静的用词,我也没继续扯下去。
「究竟是什么事?」
「嗯,用心听好了……」
千璃子特意停顿了一下,接着才说——
「其实——厄神已经潜入这个城镇了!」
「嗯,我知道。」
「什么!?」
千璃子维持着惊愕的表情静止在半空。有这么震惊吗。
「呜呜,难得还想要让真人大人摸摸头的。」
「哼,别以为这么轻易就能获得真人大人授予的摸摸头机会。要知道这可要比国民荣誉赏更有名誉啊。」
「千鸟你在说啥啊?」
授予什么的,这只是摸摸头吧。
「真人大人现在还没出发退治厄神,还以为你们连厄神的情报也不知道呢。」
千璃子一脸不甘心。就这么想被我摸头吗。
「之前确实不知道啦,只是最近偶尔被告知了而已。」
「咦,难道真人大人你们被排挤了吗?」
真是一针见血的妖精呢。
「不是啦,我成为这里的神明时,厄神已经潜入这个城镇了。」
「是这么一回事啊。」
千璃子松了一口气。
「那总之一起努力退治厄神吧!」
「咦,你也去?」
我还以为千璃子只有在实现愿望时会进行支援的。
「我也没有这里之外负责的工作了。要是这里休息我也休息,所以让我帮忙吧。而且上次结缘我在进行情报收集时,不知不觉连愿望都被实现了,要是现在不好好表现一下,搞不好就会被当成空气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千璃子的表情意外地严肃。
「是、是么,谢谢了。」
「不客气,要是真人大人你们能退治掉厄神,作为专属管理员的我也会身价上升啦。」
「我不记得有将你当成专属管理员呢。」
千璃子假装没听见千鸟冷静的吐槽。
「但为什么成全恋爱之后,没有马上进行厄神的退治呢?」
我为了替千璃子说话,将话题抛回千鸟那边。不知道她有没有察觉我的意图,千鸟没有再对千璃子多加追问,而转身正对着我。
「漫无目的地寻找厄神毫无意义。即使咒术变得更难使用,既然其他神明找遍了整个城镇都一无所获,即使我们莽撞行动,能成功找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那现在有目标了吗?」
「没有。」
「原来没有啊。」
那为啥说今天要来退治厄神呢。
「那么,到底为什么今天叫我过来?」
「其实,在获得厄神混入这个城镇的情报之后,我就施下了占术。」
「占术,是指占卜吗?」
女孩子真是喜欢占卜呢。
「是的,然后得出的卦象,暗示今天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这也太马虎了吧。」
「没办法,目前樱丘市的灵力太紊乱了,占术也会受到影响。」
那方面我们也得负责,没办法呢。
「总之今天肯定会发生什么。但是在哪里以什么形式发生,现在无法预知。因此才往整个城镇撒下网,不漏掉任何细微的变化,以备随时可以出动。」
「怎样做才能往整个城镇撒下网?」
「将式神释放到城镇里观察状况。偶尔由我来代入它们的视野进行抽查。」
「噢,所以你今天看上去才会有点不对劲。那种事早点说一声嘛。」
原来不是因为疲劳啊。
「不过只能干等情况变化,也很讨厌呢。」
虽然说是除了保持警戒之外别无他法,不过也没法放松心情对待。原来如此,是为免令我进入这种精神状态,才至今对占卜进行保密么。
「不过这也证明了,众神至今也还没找到厄神。这对起跑在后的我们而言肯定不坏。一般而言,厄神只要踏入城镇一步,大约一天就该分出胜负的。」
「一天就?」
厄神潜入城镇,跟我成为神是在同一时期,也就是大约半个月之前。通常可以一天解决的事情却拖上了半个月,这并不寻常吧。
「我成为这里的神,产生的不良影响有这么大吗?」
「不是,之前也说过的,真人大人无须对此介怀。只是其他神明过分依存于从白山流淌出的灵力而已。」
千鸟顾及到我的想法继续说。
「而且至今没发现厄神,还有其他理由。」
「其他理由?」
「厄神退治也是有规矩的。要是厄神被退治,就是我方的胜利;要是厄神成功入侵城镇所有主要神社的正殿,就是我们——这座城镇的失败。」
「失败后会怎样?」
「整座城镇会落入厄神之手,各种不幸就此降临。而且会持续一年。」
「一年期间也是决定好的?」
「是的,规矩就是这样。」
规矩,呢。
厄神这种存在,也会遵守规矩吗?我虽然对此抱有疑问,首先还是先提出别的问题。
「主要神社包括哪些?」
「东方的桐野神社,南方的柴崎香取神社,西方的豪德神社,北方的园原神社,还有稻森天满神社。」
「咦,我们不算吗?」
我率直地发问,千鸟却心有不甘地咬了咬嘴唇才回答。
「……在失去神明的期间,被从主要神社中除名了。现在也还没恢复到那种地位,于是不被视为主要神社。」
「是、是么。没办法呢,现在开始努力吧。」
「…………是的,没错,从现在开始。」
千鸟似乎恢复了斗志,声音也变得略显兴奋,我却对自己的轻率发言有点不安。
「而且呢,关于仍未发现厄神的理由,一般来说,应该是由厄神一侧对主要神社发动袭击,而且多数就在入侵城镇的当日。毕竟对手好歹是土地神,在其土地上待得越久,对厄神而言越不利。」
「原来如此,但任何一座神社却还没遭受袭击么。」
「是的……这明显很不自然,说不定厄神一侧也另有图谋吧——不过也是今明两天为止了。」
「这也是占卜的结果?」
「与其说是占卜,其他神明也会在今明两天完成土地的调整。那样不管厄神如何占尽优势,也不可能再藏身下去。所以才会出来这种占卜结果吧。」
「对厄神而言,要行动也只有今天了么。」
「对方也应该相当焦急了。」
各种复杂的事态重合在一起呢。
不过城镇里众神状态不佳,恰好也赶上我成为神,以及厄神入侵城镇,真是无巧不成书呢。
说不定厄神也只是看一步走一步呢。
这毕竟是我的臆测,并没有说出口。千鸟则再一次地强调。
「问题是我们必须赶在其他神社的前面。」
「咦,这次不是建立对厄神的共同战线吗?」
「不是,倒不如说这是一场看谁能打倒厄神的,以血洗血的抗争。」
「……神明业界真是战火不断呢。」
尽管我这样吐槽,内心还是有点雀跃的。
实现别人的愿望,成为别人的助力这种实在的行动也很好,不过我果然还是个男生,偶尔参与这种直接竞争也不错。
「那么,只要赶在其他神明之前退治掉厄神就行了吧。」
「不用,首先先将其他神明一并葬送掉吧。没啥,在他们拼命寻找厄神期间,从后偷袭的话,就跟扭住婴儿的手臂施展腕挫十字固一样手到擒来。」【腕挫十字固:简称十字固,最著名的关节技】
「那也太过分了吧。」
而且对婴儿施展十字固不是反而更困难吗?
「神明之间的私斗确实在规则上是被禁止的,但在业务上对立时却默认允许存在。就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趁乱将他们干掉吧。」
「才不是『趁乱将他们干掉』吧。」
真是危险的家伙。
「我说~我们管理员也肩负着监视这种不正当举动的职责的。」
千璃子怯生生地举起手。千鸟以冷静透彻的眼神盯着她丢下一句。
「……我太大意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被背叛。」
「才、才没背叛啊。」
「那就明确你的立场吧,要站在我和真人大人一侧,还是站在管理局一侧。」
「啊呜呜……」
「别用这种一副逼问醉心于工作的丈夫的新婚妻子口吻说话啊。还有别若无其事地拉我下水,我才没说过要袭击其他神明啊。」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四面楚歌么。」
我觉得只是千鸟在擅自树敌而已。
「不用这样,认真地找出厄神退治掉就行了。本来任由厄神行动,城镇也只会遭殃吧?」
「事态倒也不至于会严重到闹出人命,但疾病流行,又或者城镇里失去活力,这些情况确实会发生。」
「那么我们果然还是参加吧。」
「既然真人大人都这样说了……」
虽然对自己的意见有所不舍,千鸟还是点头了。
「那也好,而且还能拿到点数。」
「咦,有这回事?」
我看见千璃子精神饱满地点点头。
「没错哦,厄神退治也是神明的工作嘛,会得到特别点数呢。」
「嗬,大概有多少?」
「退治成功的话基本点数大约一千吧。」
「一千!?」
这数值听起来,为实现恋爱的五十点而一喜一忧的我简直就是个笨蛋。找猫点数与之相比就更是无法高攀。怪不得千鸟也充满干劲。
「一千点已经相当多了吧?」
「是啊,可以让神格提升一级有余了,必须好好奋战呢。」
千鸟以此作结。
于是时针继续前进。
一直等待事态发生就度过了早上(午饭是千鸟做的炒饭),终于到了下午三点。
为了消磨时间带来的漫画也读完了(虽然没啥关系,现在千璃子正读得入迷。搞不好让她学坏了),闲得不行的我,向一直保持正坐的千鸟搭话。
「我说啊……什么都还没发生?」
「……是的,我重点观察主要神社的状况,哪一边都没有动静。其他几柱神明,以及其侍从都在城镇里四处搜索,那边也没有动静。」
「唔~这样啊……」
虽说没办法,也太闲了。
必须干点什么,却无事可干。
「呐,就这样一直呆等下去也于事无补,我们也去巡逻一下吧?也有其他神这么干吧?」
千鸟对我的提案沉思了片刻。
她也已经对这种状况感到厌倦了吧。
「……也对,我们也动身吧。」
虽然有所犹豫,千鸟还是接纳了我的提案。
「本来的话,为了应对任何位置的事态,在城镇中央的这座神社待机才是良策。但既然至今毫无动静,说不定存在我们的行动本身成为关键的可能性。」
「我们是关键?」
「要是我们与厄神之间存在某种缘分的话。」
「才不要那种孽缘啦。」
我本想开开玩笑——结果却成真了。
2
我在拜殿前等了千鸟一会。
「久等了,真人大人。」
在神社内完成某些事情后,千鸟回来了。
「没关系,有什么事吗?」
虽然也有女性动身前的准备必然费时这种都市传说,我并不在意在一旁等,不过还是对她做了什么有点在意。
因为千鸟的打扮和刚才一模一样,是平常就在穿的巫女服。
「真人大人,请带上这个。」
那是一柄木刀。
握在手上时熟悉的契合感,使我产生了它很久以前就属于我的错觉——不如说这不就是我在修学旅行带回来的木刀吗。什么时候搞了把一模一样的。
「你是怎样——」
「这是根据真人大人用惯的物品,再由我注入意念而制成的。真人大人现在还没有掌握神力使用的要领,有这个就能自如运用力量了。」
「不是这个啦——」
「这之后也许会变成与神的战斗,到那时如何将自己的神力复写在对方神力之上才是关键。请记住,这把木刀充其量只是用来配合战斗的意象的物品。」
「……嗯,我明白了。」
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的。
总之先在原地尝试轻挥木刀,其轨道在空中留下一道光之痕迹。噢噢,好帅。
「看来您很满意呢。」
我们走出了位于阶梯上方的鸟居。
和千鸟并排走下漫长的石阶。千璃子坐在我的肩膀上。千鸟对她抱怨道。
「千璃子小姐,你最近是不是太粘着真人大人了?」
「是吗?和负责的神明尽可能建立亲密的关系,对管理员而言是理所当然的吧?千鸟小姐也跟真人大人关系再亲密一点就行了。」
「我是指万事应当适度。而且别把真人大人跟那些乱七八糟的杂鱼神明相提并论,真人大人是——」
千鸟和千璃子开始为某些事吵起来了,我个人而言是想支持千璃子啦。
不过千鸟对其他神明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苛。
是想把自己侍奉的神当成特别的存在吧,但我却不这样想。
以前在公园和钢牙相遇时我也考虑过,真希望千鸟稍微懂得一点协调性。这样下去只会徒增敌手吧。
我正打算提起这个话题。
——察觉到有谁站在石阶下方的鸟居前面。
漆黑的哥特萝莉装,金发的少女——是虚。
真是到处都会碰到的家伙呢。
不过她只是低头站在那里——是遇到什么讨厌的事情了吗。位于上方的我无法察知她的表情。
「哟虚!又见面了呢,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下石阶中途,像往常一样跟她搭话,却没有任何回答。
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不让我看见她的表情。
「一直——」
却只是自言自语般开口。
现在与她之间还有一段距离,那副响亮的嗓音,却从未如此冰冷彻骨。
「一直,都在刺探着这个城镇的状况。」
「虚……?」
「我的力量太单薄。连与土地神对抗都谈不上。我能藏身到现在,也是因为太弱而没被注意到,以及土地神一侧的混乱所致吧。要是战斗我一定会输的——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了。」
「喂,你在说什么?你没事吧?」
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虚为什么要来这里?
「但是我终于找到了——能让我取胜的唯一方法。」
这时,虚总算抬起了头。
瑰丽的绿色眼瞳,却闪烁着红色的不祥光辉。那道诡异的光芒使我不由咽了一口唾沫。
「这座白山是位于这个城镇的灵脉集中点。只要能够压制这里,我的力量就能获得飞跃性的提升。并且只要将我的邪气注入从这里往四周流出的灵脉,也就可能取得对其他神明的优势了。」
「喂,虚?你究竟在说什么?」
「这种地方通常应该由城镇中特别强大的土地神坐镇。不过真人,你是连力量使用方式都搞不懂的新神。对我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机会跑掉。」
「就说了刚才为止你都在说——」
我正要靠近虚——肩膀却被一把扯住了。
正惊讶地回头一看,千鸟以严肃的神情握住我的肩膀。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粗暴地接触我。
这才注意到,肩膀上的千璃子也变得老实起来。
这边则是脸色苍白直发抖。
「千鸟?千璃子?」
「……已经确定了,真人大人。」
「什、什么确定了。」
「真人大人之前提及的友神,就是『那个』吗?」
「嗯,没错……怎么了,千鸟?」
『那个』,这说法也太失礼了吧。
但千鸟的脸紧绷得我无法指责这一点。
「……就是那个。」
「哈?」
「那就是——厄神。」
理解到这句话的同时,我再次回头看着虚。
——金发少女的视线和我相接,只是毫无表情地站着。
在这时,我才知道无表情也是有不同种类的。
千鸟只是单纯很少将感情外露。最近我开始猜测,她的内心情绪反而相当剧烈。
但虚的无表情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真的是,感情本身并不存在于此。
简直就像看见了和虚外形一模一样的机械,无法窥视她的内心。甚至让我怀疑这是不是就是那个虚。
「喂喂,开玩笑吧?」
「并不是玩笑,这样当面接触就可以知道。这种气息毫无疑问就是厄神——而且是疫病神。」
疫病神。
绝不会使用在好的意义上的词语。
「真人大人,请作好战斗准备——退治厄神,是土地神的义务。」
「等一下!我并没有交战的打算——」
「但对方并不是这样想的。」
我们面前的虚轻轻伸出了手。
接着我和虚之间的鸟居,像是察知到什么一样,释放出光芒。
虚却无视这点,继续伸手试图穿过鸟居——却被一股无形的阻力所挡。之前千鸟也说过,这里有排除入侵者的结界。
似乎感受到痛楚,虚表情因而扭曲,却没有进一步靠近。
但是——嗞嗞的声响。
虚的手掌里逸散出漆黑的烟雾。有如滴落在白纸上的墨汁,从色彩浓重的一侧开始侵蚀鸟居。
「真人大人,不能让厄神进入神社。要是让其入侵正殿,整座神社就会被厄神所支配。」
「但就算这样说——」
我还没有作出行动。
虽然很丢脸,但我还没跟上事态发展而只是不知所措。
然后——
「结界被破坏了。」
伴随着千鸟的宣言,虚释放的黑雾将鸟居覆盖殆尽。同时,一瞬间产生了让人怀疑是耳鸣的尖声,鸟居失去了光芒。
那里已经感觉不到先前的结界力量。
然后——虚朝神社踏出了一步。
正面感受到了虚的气息。
至今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不祥的气息。
「啊呜呜」
「哎!」
千璃子呻吟一声后从我肩膀滑落。我反射性地用手接住她,千璃子无力地趴在我的掌心。
「千璃子!?」
「妖精对邪气是很敏感的,是接触到那个疫病神的邪气了吧。」
「该、该怎么办?」
「真人大人就这样抱着她就行。只要沐浴在真人大人清净的气息之下,不会有大碍的。」
「不过,那样就——」
「那个疫病神,由我处置。」
千鸟说着上前一步,插到了我与逐步靠近的虚之间。
「先等一下,虚是我的朋友啊!」
「对方不是这么想的吧。」
踏上台阶的虚身上,散发出更多的黑雾。
「不能接触到黑雾,神力会被夺走的。」
「怎么会……虚,为什么要这样做!?」
虚并没有停下脚步而回答。
「我要履行厄神的义务。」
「你,真的是厄神吗……?」
「现在还说这种话?正如那个巫女所言,我才是为散播灾厄而降临到这个城镇的厄神——是你们土地神的敌人。」
「真人大人,不能和她多说,厄神是必须消灭的敌人。」
「那种事——」
「恐怕她接近真人大人,也是为了夺取您的力量。没有容身之社,毫无防备的真人大人,就像是一块高级的饵料呢。」
最初与虚邂逅时,她说过。
我随意泄漏着神力,就会被不善之辈盯上。那指的是虚自己吗?她是为了夺取我的力量,才接近我的吗?
「真人大人,请下决定——她是敌人。」
虚已经快要走到面前了。
「我,我——」
之后的话我无法说出。
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知道必须做些什么,却只能呆立在原地。
然后——
「我要上了,真人。」
刚才就从虚体内散发的黑雾,凝聚成好几股。
它们像蜷曲身体的蛇一样,同时朝我袭来。
「请借我一用,真人大人。」
千鸟从我手中夺去木刀,将黑雾尽数击散。使用木刀是为了尽可能避免接触到黑雾吧。
那雾就危险到这种程度。
「区区一个巫女别来碍事!」
「只要在这片黑须的土地上,别以为能够战胜真人大人和我。」
千鸟和虚在脚下不稳的梯级中间展开交战。
释放黑雾的虚,与单手握木刀将黑雾驱散,并乘隙以另一只手投掷咒符攻击的千鸟。
而我只是抱着千璃子,在一旁默默看着。
就算让她们停手也不会听吧。我的话毫无力量。
即使成为神,我仍然软弱无力。
在眼前的战斗势均力敌——并没发生这种情况。
千鸟压制住了虚。
虽然黑雾很麻烦,但只要细心注意并用木刀打散就行,而且论战斗方式本来千鸟更占优势。
攻守很快逆转,虚释放黑雾的频率降低,然后——千鸟掷出的咒符,循着一条直线射到虚幼小的身体上。
「咕噗!」
一声呻吟之下,虚被击飞到后方,骨碌骨碌地滚下了台阶,躺在了鸟居下面一动不动。千鸟俯视着她,缓缓地走下台阶靠近虚。
「千鸟,等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千鸟——虚却抬头出其不意地释放出黑雾。
而且形成了比至今粗得多的雾柱——
「真是死缠烂打。」
千鸟还是和刚才一样,轻易地用木刀打散。
完全是千鸟占优。
好强——真的好强。
无法知晓千鸟的力量到达哪种程度,但只要看见她的战斗方式,就知道她很强。
「好了,这就是最后了。你来进攻这里,我还是要道谢的。祓除你的将会是真人大人的黑须神社。既能得到点数,又能声名远播。」
我从千鸟的话里察觉到一丝违和。
哪里不对劲。
虚果真是为了攻陷这座神社才来的?
那为什么她不等我们离开神社才来。在鸟居前面和她相遇时,就如同她一直在那里等我一样。
一道灵光在我脑里闪现。
千鸟在眼前为了给虚最后一击而举高了木刀。在木刀挥下的同时,我说出了口——本该毫无力量的一句话。
「千鸟住手!」
由于我这句话,千鸟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无法活动。
手中的木刀也随之滑落,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并不是她自愿停下的。完全来不及。是某人强行让她停手的——不,并不是某人,就是我。
这时我才彻底理解到,我是她的神明,这背后的意义。千鸟是绝对不会反抗我的命令的。
不是不愿反抗——是不能反抗。
这就是我和千鸟的关系。
「真人、大人……?」
千鸟保持着举高手的姿势,勉强只能转动眼球,向我投来疑问的视线。我朝她摇了摇头。
「……不要祓除虚。」
「但是真人大人,她可是厄神。是会将灾厄带到城镇的存在哦?」
「就算这样,虚也是我的朋友。我无法祓除自己的朋友。而且——我不认为虚有那么坏。」
「但是——」
「让我和虚聊两句吧。」
千鸟闭上了嘴。是在尊重我的意见吧。
作为证据,千鸟的身体也重获自由,但并没进一步攻击虚。
我致谢后转身面对虚。
虚仍然以看不出感情的双眼仰望着我。
「真人,为什么要住手。」
「我有事要问你。难道你本来就没有攻陷这座神社的打算?」
至今感情从未外露的虚,却因为我的话而初次改变了表情。她的脸因悲伤而扭曲。我不想看见她这副表情。
「回答我,虚。为什么要袭击这座神社?疫病神有义务袭击的,只有主要神社吧?」
「就说了,是为了夺取这座神社的力量……」
「我知道你在说谎。我想知道你的真心。」
「是、是真心的。」
「说谎——呐,虚,我们是朋友吧,所以——」
「朋、朋友!?跟我?」
我正想说下去,却被虚惊讶的声音打断了。
咦,这反应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有我认为我们之间是朋友吗?那就有点难为情了,而且还很可悲。
不过虚的反应和我想象的不同。
「真、真人是将我,当成朋友吗?」
「那当然了。」
「但是,你一次都没有说过!」
「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强调的。」
「是、是这样啊……之前我都没有朋友,一直不知道呢。」
虚喃喃自语之后,露出了喜悦的微笑。
然后保持着这副笑容说——
「既然是朋友——真人,拜托你,在这里将我消灭吧。」
这句话使我的思考停止了几秒。
刚才,虚要求被消灭掉?由我动手?
「……你在说什么啊?开玩笑也有该说和不该说的。」
「我才不是在开玩笑。」
「那就更不该说了!」
我忍不住大喝一声,虚吓得缩起了身体。但她并没有撤回前言的打算,不如说是打算努力说服我。
「我是厄神。厄神这种存在,就是要袭击神社,并将灾厄带到城镇里的。但我才诞生不久,力量太弱,根本无法与这座城镇的神社里的众神抗衡。」
「所以一直四处逃跑到现在?」
「是的——这里的神明不知为何陷入了混乱,这真是幸运。但在今明两天也要告一段落了。然后我一定会被祓除的。」
虚断定了自己消灭的未来。
「但是那样也好。」
才不可能好吧,但我无法说出这句话。虚的眼神实在太澄澈了。
「那样就好——那样我也能接受的。」
「接受自己消灭什么的,你……」
「不过真人,要是在我能实现的范围内,我还是希望由你来消灭我。那样就会算入你的点数吧?也算是朋友送你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接受。」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接受!」
被我严加拒绝之后,虚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幼儿一样,困惑地垂下了眉梢。我看着她更加来气。为什么她会露出这种表情。
「要消灭我也是别无他法的。只是,至少要由作为朋友的真人来消灭我,那还能更有效地加以利用。」
「你……真的至今都没有朋友呢。」
「——真人?」
「这种话,才不会对朋友说!」
虚被我的气势所压倒而不知所措。
「为、为什么这么生气?」
「为什么?你竟然问为什么!?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吗!想被消灭掉什么的,这怎么可以拜托朋友啊!哪里会有朋友乐意接受这种事!」
我的话对她犹如晴天霹雳。接着泪水逐渐在眼眶里堆积起来……我让她哭了。虚幼小的外表,更加剧了我心底的罪恶感,但我并没有道歉的打算。
「不、不过,我,被消灭已经是决定好的事了,所以——我只是想至少为真人派上用场而已……」
被消灭已经是决定好的事情,这是什么意思?
「呐,不是够了么,只要你乖乖地离开这个城镇,我会不加害于你而网开一面的。」
「我办不到,那是不被允许的。我们厄神——就是为了被土地神消灭而存在的。」
虚如同是讲述这个世界的真理一般断言。
为了被消灭而存在,这一说法已经超越了我的理解范畴。
「以前我跟真人说过吧,神都是背负着人们的期望而诞生存在的。」
我记得这句话。那之后我曾为自己是背负着什么期望才成为神而烦恼过。
「那么厄神——例如我这样的疫病神,是背负着什么期望呢?」
散播灾厄的神明,被人们期望着的理由。
难道会有人期望这种事发生吗。
不,确实人们之中也许存在着这类抱有破灭愿望的人,但她也说过,要成为神,必须获得许多人的信仰才行。
我不知如何作答时,虚说出了正确答案。
「就是防止疫病的流行。」
「防止疫病流行,就是疫病神所背负的期望?」
这种跟禅语问答一般的说法,完全无法理解。
「疫病神入侵城镇,要是将所有主要神社攻陷,这个城镇就会蔓延疫病。换个说法,只要退治掉疫病神,疾病就不会流行起来。」
「稍、稍等一下。」
我需要时间在脑内咀嚼虚的发言。不过虚并没顾及我的想法,继续说下去。她应该认为如果我理解不了的话,不用理解也行。
「为了避免无法控制的大型灾厄发生,就诱导可以控制的小型灾厄发生。人类创造了这一规则。然后其象征就是厄神——我在诞生之时,就已经背负着被消灭的期望。」
「这种自说自话的期望,无视掉不就好了!」
即使神明要实现人的愿望,那也是有限度的。不过虚摇头拒绝了。
「我办不到。」
「为啥啊!」
「因为——我爱着世人。」
虚毫不顾忌地说出了口。
我因她这过分直率的告白而惊呆,但她继续说了下去。
「我祈求着众人的幸福——然而我却是招致灾厄的存在。」
「虚……」
「所以,我要好好面对自己的责任。」
说完的同时。
虚的身体散发出的黑雾延伸并抓住了我。糟了,我尝试摆脱却无法如愿,又有几根凝聚的黑雾缠上了我的身体。
感觉体内有某种重要的东西被抽走了。虽然并无印象,但血液被一下子抽光就是这种感觉吧。
「真人大人!」
千鸟看见这一幕准备再次向虚发动攻击,却像刚才一样停止了动作——看来我的命令还在生效。
「虚,等等!」
「没事的,只是要吸收掉一部分神力而已,不会致死。」
「不是这个问题!我要,帮,你——」
我的话语从中途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力量的流出就是如此剧烈——简直就是生命本身要被吸取掉一样。
这就是,厄神的力量。
我不由跪倒在地,虚只是紧紧地盯着我。
「既然真人是朋友,本来想要让真人消灭我的。不过,强迫朋友做这种事情看来是不对的。我也是第一次交到朋友,还没察觉到这一点。」
对不起,她向我道歉。
但我并不是希望听到她的道歉。
「为什么,你要为人类……做到这种程度……」
为了人类而想做点什么,是神的天性。但是为此不惜牺牲性命,那不就已经成为诅咒了吗。
套在神身上的,名为爱的诅咒。
这种不讲理的事情,也可以存在吗。
但虚还是以坚决的口吻断言。
「真人——我是希望这样才做的。」
无法理解,是指虚自己想要被退治掉吗。
「和其他众神一样,我也爱着世人。正因为爱着,才别无他法。为了从疫病当中守护他们——所以,」
所以?所以又怎样啊,所以就要为此献出生命吗。那是错误的。我无法认同。绝对无法认同。
但我的思绪无法组织成言语。
由于被虚吸收掉了神力,我衰弱得连声音都发不出。看来不仅是神力,连体力和气力都被吸收掉了。
保持双膝跪地的姿势,我尝试向眼前的虚伸手。
但虚却仰后身体避开了我的手。我就此趴倒在地。
「对不起,然后——谢谢你。」
虚转身离开,只留下娇小的背影。
我想发出声音,但喉咙只能产生细微的震动,无法组织完整的话语。视野徐徐地被黑暗所侵蚀。这黑暗就如刚才虚所展示的,无尽而彻底的黑暗。
只是——似乎还有一股包裹着我的温暖存在。
意识在黑暗中逐渐溶解。
「——真人大人!」
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刹那,我似乎听见了千鸟悲痛的呼喊。
3
睁开眼睛时,我察觉到自己身处曾经来过的黑须神社的正殿。
只是房间的四角上摆放着几根蜡烛,朦朦胧胧地照亮着房间。
我究竟在这里干什么,头脑仍然迷迷糊糊,没法得出清晰的思考。
某种温暖而柔软的舒适触感包裹着全身。我以为这是高级羽绒被或者什么被褥,为了更好地体会这份触感,我不假思索地抱了上去。
「啊」被褥发出了小声的惊呼。
我挪动视线,面前是千鸟端庄的容颜。天蓝色的眼瞳似乎闪烁着湿润的光泽。
而紧贴在我掌中的——不对,紧贴着我全身的,是她肌肤的触感。
「呜噢哇啊啊,你,你在干什么!?」
千鸟以初生般一丝不挂的姿态拥抱着我。往下瞅了一眼,我身上还套着一条短裤,而贴在我腹部附近的是她的——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我要冷静点,数质数吧,数质数就好。
我想想141421356不对这不是质数吧。
「您问我在干什么吗。」
无视我的混乱,千鸟以一如既往的口吻开始说明。
「真人大人被厄神击败后,就失去了神力,我作为与土地联系的媒介予以补充而已。」
「这种事不坦诚相见就办不到吗!?」
「当然了,肌肤之间的接触面积尽可能地越大,土地的力量就会越容易经由我流入真人大人的身体。」
「原、原来如此——」
但这样该怎么说呢。
千鸟肌肤的暖意啊柔滑感啊,还有因紧贴而飘来的,与男性截然不同的香波的芳香啊。
嗯,干脆就这样推倒她也可以吧?我至今也已经忍耐得足够久了。
偏往一侧的内心天枰,几乎没能摆回原位。
但我确实有一件事非做不可。
「总、总之!」
我指着叠放在房间角落的千鸟的巫女服。
「快点穿上那个!我已经没事了。」
千鸟乖乖地照办了。耳边传来衣物的摩擦声,我拼命地考虑别的事情而转移注意——没错,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应该说,为什么我会失去意识呢。
是因为——
「对了,虚呢!?」
面对我情绪高涨的提问,千鸟一如既往冷静地应答。
「那个疫病神已经离开了。现在应该正挑起与其他神明的战斗吧。」
「可恶!」
不能就此听之任之,必须快点去救她。
我正要站起来,千鸟却拖住我的手臂阻止了我。她身上的巫女服已经穿戴整齐,而注视着我的表情却罕见地严肃。
「怎么了?再不快点动身——」
「动身之后该怎么办,真人大人。」
「该怎么办,当然是去救虚啊。」
「怎么帮?」
这句问话使我愣住了。
该怎么帮她,这一答案并不会突然从脑海里蹦出来。别说突然蹦出来了,即使认真思考也想不出。我在这一方面太缺乏知识了。
千鸟以亲切的语调向眼神游移的我说。
「放弃退治厄神吧。我也没考虑到真人大人的心情,让您勉强了。就等着其他神明将那个疫病神打倒吧。」
「但那样,虚就会——」
「真人大人——正如那个疫病神所言,厄神造访城镇,然后被退治掉,这一进程是维持这个世界所必须的。」
千鸟的口吻如同将世界的常识教导给幼儿的母亲一样。
「所以她自己也接受了,只是稍微混入了自己的想法,可以的话希望由真人大人将她消灭而已。」
「接受?不对,只是被迫接受吧。因为她是被创造成这样的神而已。」
「即使是被创造出来的想法,也不能说就是虚伪的。即使那是被创造出来的感情,对抱有这一感情的一方而言,那才是属于自己的感情。」
以前,虚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当时接受了这一说法。
「她是基于身为神的感情,为了实现人们的期望而行动的——不应该抱着半吊子的觉悟,去阻止她的行动。」
半吊子的觉悟。
确实她说不定是对的。
说到底,我和虚相知相识也只有短短一段日子。
彼此交谈的时间也很短。
那样我为什么要去救虚呢。
是因为同情她吗?
背负着被消灭的期望而诞生。
她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一直度日至今,我无法想象。对区区一名高中生而言,这话题太沉重了。
「我……该怎么办?」
于是我向千鸟求助。
至今为止,她一直恰当地回答我的所有问题。所以我以为,她也会同样地给出一个答案。
可是千鸟摇摇头。
「我无法作答。」
千鸟从未以这种口吻回答过,我不由注视着她的脸。
「真人大人,我是侍奉您的巫女。我会回答您,您所前进的道路上有什么。我会向您建言,该怎么前进。要是有什么挡住您的去路,我会将其全部清除——但是,我不能决定您的进路。这就是被侍奉者与侍奉者的关系。」
这是我成为黑须神社的祭神以来,第一次听见的严厉话语。
这就是她定下的,神与巫女之间的界限。
不能再对她撒娇了。
我前进的道路,必须由我自己决定。
「我想——」
各种思绪在胸中卷成漩涡。
对一般的高中生而言,这一决断太沉重了。不过也差不多该承认了。我早就不是一般的高中生了——我是神啊。
而且既是神,也是人类。
「我,想救虚。」
这就是我所说的话。
既不知道救助的方法,也不知道是否应该救她。
连这一举动引致的结果,也一无所知。
即使如此——
「我,还是想救她。」
在学校屋顶被白皙手臂袭击时,是虚救了我。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这次轮到我救她了——即使与其他神明为敌。
「是么,那我们就去救她吧。」
「咦?」
千鸟爽快地同意了我的发言,我反而因此发出呆滞的惊叹。
「我想想,你不是反对去救她的吗?」
「我不认为应该去救她哟?不过既然真人大人说想救她,我就会为了实现这一点而拼尽全力。」
「不过,救助她的方法——」
「是存在的,救助疫病神的方法。」
「原来存在啊!」
至今为止的对话算怎么回事啊。
「不过这并非简单的方法。成功的概率也很低,更重要的是即使成功了,也会为这个城镇带来灾厄——会因而孕育疫病神之类无法企及的灾厄发生的可能性。毕竟作为安全装置的厄神退治本身并没有实行。」
而且,千鸟接着说。
「若是知道真人大人试图采取这一行动,其他神明一定会出手阻止的。」
千鸟像是要看穿我的意图一般,注视着我双眼的深处。
「真人大人,你有与这座城镇的所有神明为敌的觉悟吗?」
她的眼神,使我一瞬间产生了犹豫。
不过我已经作出觉悟了,我已经决定了前进的道路。
我直视着千鸟的双眼,点了点头。
「——嗯,我们干吧。」
「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将那群聚集起来的神明尽数击溃吧,到了明天,存在于这个樱丘市的神明,就只有真人大人一位了。」
「不对,我没说到这个份上啦。」
「那接下来,就是救助那个疫病神的方法了。」
千鸟无视我的吐槽开始说明。
「这座白山是樱丘市灵脉的集中点。将这里的灵力转化为真人大人的神力,再注入那个厄神的体内。只要这样,她就能完成从疫病神到福神的性质逆转了。」
「性质逆转?」
「福祸相依,表里一体,比如说在某项竞技里,要是对于留下好成绩的一方而言是福,那自然对于失败而未能留下成绩的一方而言就是祸。也存在祭拜贫穷神而家境变得富裕的家庭,只要想做,就能办得到。」
「根据接受一侧的立场,幸与不幸之间的相互转化么。」
被她这样一说,我就感觉有办法实现了。
「不过,性质逆转本身还是必须有庞大的灵力才能实现。恐怕甚至要耗光这个樱丘市的灵脉的全部力量。要是实行这一计划,等到灵力回复,远至几个月,这个樱丘市都会陷入灵力意义上的毫无防备状态。」
「那样会发生什么事?」
「无法使用土地力量的土地神,为了守护这个城镇会更为辛苦。当然我们也是。而察觉到这一点,某些不善之辈就可能会闯入这个城镇。」
「原来如此,确实会很麻烦。」
「那么要住手吗?」
「不用,让其他神明好好努力吧。当然我也会努力的。」
我已经决定要救虚了,即使因此而被其他神明所憎恨,也无可奈何。
「那么,我就留在神社里进行仪式的准备。不过由于我要专注于准备工作,将疫病神带来神社,就由真人大人负责了。」
「只要将她带到这个神社就行了吧。」
「是的——但请多加小心,只要我们准备实行的计划被察觉,就会遭受到比厄神退治本身多得多的妨碍。」
「嗯,我知道了。」
我颔首后站起来。
这时,我才终于察觉到某件事。
在蜡烛微弱的光线下不易察觉,但千鸟的脸色很差。
肌肤仍然雪白依旧,现在却丧失了生气。
注入神力这件事,似乎比我想象中要耗费更大的气力和体力。
我犹豫了——究竟是否还要继续勉强她。
不过千鸟连我的迷惘也看透了。
「没必要为我的状况而顾虑哦,真人大人。」
「但是啊,」
回想起来,我总是在勉强她。在成为神之后,无论是神明的工作,还是作为人的生活当中,尽是依赖着千鸟。
对着现在才察觉到这一点的我,千鸟依然报以微笑。
「有句老话,遇到困境时,就依赖神明吧。人们在遇到困境时就依赖神明。那么神明在遇到困境时,又该依赖谁呢?」
「应该——」
「就是我。巫女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所以请依赖我吧。就跟神明在帮助人们时会感受到喜悦一样,巫女在帮助神明时,也会感受到喜悦。」
千鸟脸上仍然看不出几分生气,但她的言语却饱含力量。
真是一个坚强的家伙。
甚至作为我的巫女都有点太浪费了。
但是,她是自愿选择我成为她的神明的。
那样的话,我也必须表现出与她的神明相称的言行举止。
要成为一旦将事情决定下来,就不轻易改变想法的神明。
我——已经决定要救虚了。
所以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千鸟天蓝色的双眼,说出一句话。
「我要去救虚,所以,请助我一臂之力吧,千鸟。」
「助您一臂之力什么的——」
千鸟以笑容回应着我。
「包括我的力量,我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我的神明哟。」
4
「嗨啊啊啊!」
自行车在樱丘市的街道上飞速穿行。
千鸟没有同行,她留守在白山,正在为将虚由疫病神转化为福神的仪式作准备。
「真人大人!在前面路口左拐!」
而代替她的,则是紧紧揪住我肩膀的导航妖精千璃子。
她虽然接触到虚的气息而失去意识,却比我早一点醒过来。在我失去意识的期间,则在外面进行情报收集。
然后领我到虚现在所在的位置。
我曾问她陪我去做这种事不要紧吗,她则可靠地回答「虽然并非不要紧,但只要不穿帮就行了!」。
在千璃子的引路下,我全力蹬着自行车的踏板。脚踏出乎意料地轻巧,这也是成为了神的影响吧,多亏这点可以骑得很快。
头发被迎面的疾风撩起,自行车的踏板飞转不已。
熟悉的街景转瞬即逝。
时针已经转过了五点,日暮将至。我昏迷了大约两个小时。
期间虚肯定在挑起与其他神明的战斗——为了自身的消灭。
我才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真人大人,接下来直走!」
循着千璃子的指示,我们进入了稻森地区。看来虚将战场定在了稻森天满神社么。
那运气还不错,要是凉音的话,跟她好好解释,也许会愿意听的。
然而在抵达稻森天满神社之前,我就发现了虚的身影。
「在这里!但是……」
远远看见虚正在与谁交战之中。
在住宅街上,她操纵着黑雾与两个敌人对战。
一位是肌肉发达的高大男子,另一位是红发冲冠的瘦身男子。
从远处就能判断——他们都是神。
二对一,虚明显处于下风。体内放出的黑雾像蛇一样蜿蜒伸展袭击两神,但都被彻底躲开。
然而两神之间似乎毫无协调性,彼此间相互牵制,而无法给予虚决定性的一击,于是陷入了三方混战的局面。
虚还没被消灭。
那就只剩下从后突击了!
「嗨呀——!」
我骑着自行车冲入混战当中。
「什么,真人!?」
虚大吃一惊,而我无视掉了还没弄清事态而往后退开的两个神明,伸手一把搂起虚的纤腰,顺势将她抱起放到自行车的后座上。这一连串的动作,虽然有点自卖自夸,可谓神来之举。
注意到视野边缘的两神目瞪口呆的反应,我决定忽略掉他们,直接骑车突围而出。
虚一边从后抱紧我的腰,一边发出悲鸣。
「喂喂喂喂真人,你究竟想干什么!而且骑得太快了,慢点慢点!」
「不闭上嘴会咬到舌头哦!」
在忠告的同时,我让后轮打滑拐弯。嗞嗞嗞嗞,伴随着一阵摩擦声,我闻到了轮胎烤焦的味道。
「但是,两人同乘自行车是违法的啊!」
……真是的,明明是个疫病神却是个好孩子呢,不过在这种时候就太磨叽了。
「紧急情况下就可以!」
「是、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我在刚才决定的!」
「总、总觉得真人的性格变了!」
这种程度的话,之后还会有许多方面会改变哦。
我抛开心中的迷惘,又或者根本只是自暴自弃吧。
「我已经决定要救你了!跟你的意愿没有关系!给别人带来麻烦什么的我才不管!」
「这副任性的语气是要怎样!」
「神明什么的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大嚷大叫之后,反而觉得心情舒畅多了。至今一直忍耐着许多想法,心中郁积了不少愤懑吧。在这些话说出口时,心中抑郁的东西也随之解放。
——这时,我的自行车突然被一个阴影所遮蔽,刹那之间,强烈的恐怖感在背上窜过。
总之很不妙,我遵循本能的警告,从自行车上往后一跃,同时一个巨大的物体从天而降。
「给我闪开————!」
巨大的物体吼叫着坠落在我的自行车上——我自豪的爱车(在日用百货中心特价一万二千九百日元买来的淑女车)被砸了个七零八落粉身碎骨。
我一边目睹着这一情景,一边抱着虚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由于之前骑得很快,我们足足滚出了十米远才停下,不过我却毫发无伤。虽然衣服刮破了,身上却没有一丝擦伤,这应该也是神力发动的结果吧。
我抱着因转圈太多而眼睛直打转的虚重新站起——就看见他站在我的眼前。
他双脚就踏在我那辆已经难辨原形的自行车上。
身高轻松地超过了两米。
下身穿着松垮垮的裤状衣物,上半身则是全裸。
身体全被发达的肌肉所覆盖,大腿就有我的腰那么粗。铜铃般的大眼睛,加上光头,是会让人联想到仁王的男子。
正是刚才与虚交战的一柱神明。
这家伙竟然跑步追上了以那种高速飞驰的自行车么。
「哼,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也能躲开,有两把刷子嘛。」
声若洪钟的男子瞪了我一眼。
「虽然我不知道你带走疫病神有什么企图,但我也找那个疫病神有事,能将她还给我么。」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能说一声『是吗那好吧』就将她交给你吧,还有快赔我自行车。」
我把仍然抱住的虚藏到身后。虚似乎眼睛还在打转。能乖乖地呆着真是帮大忙了。
「不过区区一名从人类升格的神明,口气还真大呢。」
看来他也知道我的情况。
应该是从钢牙或者凉音那边听来的吧。
「不是从人类升格,现在也还是人类。」
「……什么?那就是现人神么。」
男子以稀罕的眼神瞪向了这边。
「呼嗯呼嗯……原来如此,确实没错。」
虽然不知道他说什么原来如此确实没错,但看来他接受了。
「那就够格当我的对手了!」
……为啥会变成这样?要是以一般人类为对手似乎就会放水呢。
「我的名字是力神·天手力男神。来吧,让我们堂堂正正地分个高下!」【天手力男神:日本神话中的力神,在神话中天照大神躲入磐户之时,便是由他将欲窥看天宇姬命舞蹈的天照大神拉出磐户】
报上名号后,天手力男神的体型进一步膨胀。不对,实际上并没有再变大,只是产生的压迫感使人产生了错觉而已。
「呃,我个人而言高下什么的就算了吧。」
「说什么软弱的话,你这样还算是男子汉大丈夫吗!」
天手力男神怒吼完之后,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看你体型这么苗条。是现在流行的视觉系风格么。」
「咦,不对,我只是一般体型。」
而且说到底视觉系也早就不流行了。但看来天手力男神并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一直都是这样,弁庆和义经,歌利亚与大卫王,那巴与贝吉塔。一直以来强壮一方总是被用来当作苗条一方的陪衬。」
他突然开始自言自语地发起牢骚来,更让人不寒而栗。
「无法接受!作为男人就该更有力量!什么以柔克刚,这种观点我才不认同!」
看来他在与正题无关的方向上,开始脱线而兴奋起来了。
而且为啥说着说着还要摆姿势啊。
我正打算趁机逃跑而后退一步时——却突然再次产生与先前天手力男神袭击我时同样的感觉,马上后跳一步。
一道火焰洪流在我眼前熊熊而过。
我勉强躲开了那道火焰,但在火焰延长线上的天手力男神就被正面击中,全身被火焰所包裹。
「怎、怎么了!?」
这道足以使肌肤发麻的热气使我皱起了眉头,扭头望去,一个红发男子站在民居的房顶上。是刚才和虚交战的另一柱神明。
「熊——熊熊熊!虽然不知道你是哪来的神明,但肯定没法从老子的火焰中逃掉的!」
红发男子边说边俯视着我。
呃,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
我朝还揪住肩膀的千璃子瞅了一眼。
「呐,那个是谁?」
「是日本神话的火神·迦具土神。是祭祀在樱丘市东北部的爱宕神社的神明。」【迦具土神:日本神话中的火神,伊邪那美命因生下他而灼伤身故,伊邪那岐命盛怒之下拔出十拳剑将迦具土神斩杀,其遗骸再生出众多神明】【爱宕神社:也是遍布全国的神社,祭神众多,以镇火著称,祭神之一就是迦具土神】
「……那个熊——熊熊熊是什么意思?」
「估计是他的笑法吧。神明业界也是大起大落的。不通过这种方式树立自己的角色定位,就很难混下去吧。」
「还有这种事啊。」
「而且,祭祀迦具土神的神社本来就很少,大概他也想让自己的个性更突出一点吧。」
「原来如此,那我果然也该注意一下这方面吗。」
「谁知道呢?用简单的记号进行角色定位,一开始给人的冲击感会很强,但也有『到后来也仅此而已』的危险性。这方面还是别因一时的时势而随波逐流,还是掌握牢不可破的力量更好。」
「就跟艺人差不多呢。」
「你们别顾着解读老子啊!」
迦具土神满脸通红地怒吼。
「还打算手下留情一点的,老子不会再原谅你们了,就把你们烧得连骨灰都不剩吧!」
迦具土神将手朝天举起,一个赤红色的火球从他手中形成。
然后顺势将火球朝我掷出。
释放着骇人热气的火球急速逼近,我不由缩起身体。但是——
「呶喔喔喔!」
插在我面前将火球挡住的,却是天手力男神。
之前包裹着他身体的火焰已经不留一丝痕迹。天手力男神顺势将火球丢往另一个方向。
「你、你刚才不是被火焰干掉了吗——」
「这种程度的火焰,是无法穿透我的胸大肌的!」
要怎样靠肌肉挡住火焰啊。
「别碍事啊,天手力男神!你这个肌肉笨蛋!」
「吵死了!一出生就被杀掉的软弱神明别口出狂言了!要退治掉疫病神的是我才对!」
我从天手力男神的这句话明白到,他并不是要帮我。只是希望自己打倒虚才帮了我一把。
这些神果然都是敌人。
幸好两人彼此怒目而视,似乎没注意到这边。应该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吧。
要逃就趁现在。
我为了离开此地,正要往脚蓄力——
「别动哦,现人神。」
「不许动!」
却同时被两神制止了。
「等我打倒那个红发的,才轮到你当对手。」
「你就在那边等自己上场吧。」
说完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又开始互瞪——然后两神的战斗突然就开始了。
迦具土神从远处释放灼热的火焰,相对地天手力男神则徒手将火焰打散,试图将对决拖入近战。
天手力男神的拳头没法打到迦具土神,而迦具土神的火焰也没法给予天手力男神致命伤。
他们眼中并没有我——但是却逃不掉。他们一直将一部分的注意力放在视野边缘的我身上。要是我一有动静,就会像刚才那样抢先制止我。
现在虽然两神正在交战而没有将矛头指向我,但如果我逃跑,就会对我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这种局面可以认为是走投无路了。
「呐,千璃子,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我有点病急乱投医地投到千璃子那边。
不过她却没有回答。就算是乐观的千璃子也由于紧张而说不出话了吧,不过——
「『战斗吧,真人大人。』」
「咦?」
「『已经逃不掉了,只能战斗打开一条生路了。』」
是千璃子的声音,但口吻却怎么也不属于千璃子。
「『那种程度的众神,真人大人能赢的。』」
千璃子竟然在以冷静的口吻说话!
「你、你怎么了千璃子,竟然在这种时候!振作一下!」
「『冷静点,真人大人,是我,是千鸟。』」
「千鸟?」
这样一说那副口吻跟千鸟一模一样。
「为啥这种时候会去模仿千鸟。不过确实很像啦。」
「『才不是模仿。我是借助千璃子小姐的嘴,在黑须神社说话的。』——就是这样啦真人大人!」
前半和后半的口吻完全不一样,跟双重人格差不多。连这么方便的事情都能办到,灵能力者果然不可思议。
「『总之,真人大人,现在应该选择战斗。』」
「就算要战斗,我也没怎么打过架呢。」
「『真人大人,您作为神的神格是很高的。神明间的战斗,如何将自己的力量覆盖在对方力量之上才是关键,身体能力、体格、肌肉和咒术都不过是对其补足而已。』」
「就算你这样说……」
「『想象一下就好,能战胜他们的自己。』」
「不,就说了——」
「『要是这都办不到,那个疫病神就会被他们消灭的。』」
这句话使我不再还口。不愧是千鸟,真了解我,只要说到这个份上,我就只能上了。
「『真人大人,真人大人是特别的。』」
「怎么突然开始客套起来了,比起这个——」
「『请听我说,真人大人。』」
通过千璃子的眼睛,千鸟与我眼神相交。千鸟天蓝色的眼瞳,正与千璃子的眼瞳重合并摇曳着。
「『一般而言,人类要成为神明,几乎都是遵循死后被祭祀的形式,身为人类却又是神明的真人大人,是非常稀有的存在。』」
所以天手力男神才在我自称人类的时候,以那么稀罕的眼神注视着我。
「『你同时拥有神明的力量,与人类的力量。』」
「神明的力量——和人类的力量?」
神明的力量可以理解,人类的力量什么的——似乎察觉到我的想法,千鸟继续说。
「『人类的力量,也就是可能性的力量。会成长的力量。您知道吗,真人大人,神明是不会成长的——不,即使会成长,也是极为缓慢的。那两柱神明就是好例子,他们看起来像是已经活过一千年以上岁月的存在吗?』」
我看了看边对骂边对战的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
一个是肌肉笨蛋,一个是角色形象树立失败的,看上去就很蛋疼的家伙。
「不,看不出。」
一千年,两千年,不,说不定活得更久的话,应该处事更达观才对吧。
「『那就是神明。他们从在这个世界诞生时,就是那副样子了。神明是不会改变的,也改变不了。但是真人大人不同,您是能够改变的,马上就能办到。这就是人类的强大之处。』」
千鸟的话似乎要将我诱导到更高的境界。
「『既是神明,又是人类的您,拥有无穷的可能性。只要您相信能够办到,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请相信自己吧。相信既是神明也是人类的音守真人大人。』」
「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并不容易,特别对于普通的高中生而言。
不过在非上不可的时候,就只能上了。
「嗯?咦,这是哪里?」
「醒了么,虚。那就在这边先等一下,我先去打败他们。」
「真人,你要干什么……」
我将虚放下地面后,就靠近还在对战的两柱神明。
「喂你们!差不多该——」
「你给我闭嘴!」
「给我闭嘴!」
在叫喊的同时,天手力男神扔出一块水泥板,迦具土神则释放出一个火球。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二者。
好险。
他们都干了啥啊。他们的攻击将附近民居的围墙砸成粉碎,还熔解掉了一部分。
他们不是守护人类的神明吗。
「真是乱来的家伙呢。」
本来是为了守护城镇才退治疫病神的,却没注意到自己反而在破坏这片土地么。
「『力神·天手力男神,火神·迦具土神。两位都是神话里出现过的强力神明。』」
我在嘟囔的同时,千鸟开始借千璃子的口说明这两个神的原形。
「那两个变态?」
「『并不是神明本身,他们都是从神明中分割出的一部分,仅仅是强调身为神明的某一面而已,也就是分灵。』」
「强调某一面……」
我转过头再确认一眼,天手力男神正摆出肌肉男的架势,迦具土神一边从嘴里喷出火焰,一边仍然发出「熊——熊熊熊」的大笑声战斗着。
「但这也该有个限度吧。」
「『尽管樱丘市是灵脉充足的富饶土地,人口上却比不上有名城市。所以在待遇上虽然不能放任不管,但也算不上重要。』」
「所以是怎样啦。」
「『所以派遣到这里的神明,虽然有一定实力,却是在别的方面上让人头痛的家伙们,比如性格之类。』」
「我们的城镇竟然是被那种家伙所守护着么。」
比如肌肉笨蛋和放火狂之类。
「不过该怎么办呢,就这样等他们互殴到其中一方败阵也不错吧。」
然后只要对付剩下消耗也不少的那一方就行。也就是所谓渔翁得利。
「『不行,城镇里的其他神明也察觉到他们战斗的气息,现在正往这边聚集而来。若不能及早离开,状况只会更加恶化。』」
「那……果然只能一战了。」
虽然嘴上逞强,内心还是有恐怖感的。
毕竟对手是一个肌肉发达的大汉,和一个操纵火焰的男人。
对于之前仅仅是一名高中生的我而言,负担太重了。
不过只能上了——相信自己。
闭上眼睛几秒。
想象在睁开眼睛的同时,变成勇气十足的自己。
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地全部呼出。
——睁开双眼,注视着两柱神明。
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里的某种东西,他们同时望向了我。脸上满是惊讶。我顾不上他们的反应,全速向前奔跑。
「就说别动了!」
先发动攻击的,是拥有飞行道具的迦具土神。
他大手一挥,将之前的火球再次射出。火球呈一直线地朝我袭来。
但我也挥动左手——将火球接住。
「咦咦?」
虽然迦具土神发出了怪叫,但对我而言却轻而易举。
毕竟事前我已经看见了天手力男神将火球弹飞的一幕。既然能够弹飞,就应该能够接住。
接住火焰的左手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虽然能感觉到火球的热量,皮肤却没有被烧焦。
我顺势将借助的火球扔回给迦具土神。
发呆中的迦具土神被火球砸了个正着——但不愧是火神,并不是会被自己制造的火焰干掉的软弱存在。
「这家伙!?」
包裹着迦具土神的火焰很快就消失了。
不过——这时我已经冲到了迦具土神面前。
我挥动左拳,狠狠地砸向染上惊愕神色的迦具土神的脸。
这一拳在他脸上打了个正着。
「啊呗嘶!」【就是北斗神拳里的あべし……】
发出在某处听过的杂鱼敌人的惨叫,迦具土神飞往了半空。来不及目送他的飞行轨迹,我保持着殴飞他的姿势,顺从自己的直觉,举起右手防住头部。
「呶喔喔喔喔喔!」
右手当地一声,挡住了伴随着洪亮吼叫袭来的拳头。拳头足有我的脸那么大。
「你、你这家伙!」
不知何时悄悄靠近我的天手力男神,像刚才的迦具土神一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俯视着我。
「噢噢,原来如此,这就是神明之间的战斗么。」
我充分理解到了千鸟所说的,将力量覆盖在对方力量上的意义。
确实能感受到拳头的威力,但并不至于会被揍飞。我的神力确实在天手力男神之上。
「咕、呒噢噢噢!」
我保持着挡住拳头的姿势,天手力男神却进一步加重了力道。他所施加的力度有多大——我脚边的柏油路喀拉喀拉地产生了裂痕。
但我却并未因此跪倒在地。
也确实感受到了惊人的力量,却并非难以承受。感觉自己还是单纯的人类时,在健身房乱来时举起的杠铃反而更重。
「你确实说过,不喜欢以柔克刚吧。」
我说着将由于挡住拳头而弯曲的右手肘逐渐伸直。天手力男神的拳头也自然地随之被举高。
「那我就以刚克刚地对付你吧。」
我再次往刚才揍飞迦具土神的左手蓄力。
「给我好好咬紧牙关!」
我边喊边将左拳捅往眼前天手力男神露出空隙的侧腹。天手力男神的巨躯因而屈曲——然后伴随着咚隆一声,当场朝前倒地。
然后——与二柱神明的战斗轻易就结束了。
「……真人大人,明明叫人家咬紧牙关,不带这样耍人的。」
「因为我够不到他的脸啊。」
我对千璃子说完后,俯视着眼前倒下的天手力男神。
然后再张望一下周围,确认迦具土神也躺在了路边。
两神都已经一动不动。
「呃~难道我赢了?」
「『是的,漂亮的一战,真人大人。』——真人大人好厉害!好帅!」
千鸟和千璃子从同一张嘴里说出称赞的话。
唔~虽然是自己干的,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办到。自信也增长了一些。
「哼哼哼,我只要想做还是能做到的。」
我尝试摆出决胜姿势正要兴起的时候。
「……真人。」
旁边一个声音向得意的我搭话。
我一瞬间有所犹豫。虽然在自行车上,忙乱之中互相吼了几句,但现在再一次对话时还是有点尴尬。
不过我很快下好决心,正面注视着声音的主人。
「嗨,虚。」
跟平常在路边遇到时那样,以轻松的语气向她打招呼。但虚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回应我。
「你、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苦笑着回应她的怒吼。
「干什么,那当然是来救你啊。你看,救助陷入困境的人们不是神的工作吗。」
「我才没拜托过你!」
「不是有个说法,被拜托才干活的是二流神明,就算没被拜托也会干活的才是一流神明吗?」
「有这个说法吗?我第一次听说。」
我向「嗬~」地佩服着的千璃子点了点头。
「这是我刚创造的格言。」
「别开玩笑了!」
虚看来真的很生气,可爱的脸也涨成通红。不过我并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打算。不对,刚才的回答是有点开玩笑,但救助虚的心意却是真的。
「好了好了,你就让我来救吧,我不会干什么坏事的。」
「我作为厄神,早就接受自己被消灭的结果了!」
「跟你接受不接受没有关系。我就是无法原谅这点。」
「不管你原谅不原谅,那都是我的任务!」
「我就说了,我无法原谅这个任务。」
我向虚伸出了手,她的身体蓦地一颤。我毫不在意地把手盖在她的头上,抚摸起那柔滑的黄金色秀发。
「我已经决定了要来救你。你就乖乖地放弃,让我救你吧。」
「这种自作主张的事情……」
虚的声音降低了几度。
「我不好好完成任务的话,也许灾厄会在这里降临。」
「不过,也许不会在这里降临吧。」
「……哈?」
「灾厄也许会到来,也许不会到来。不过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无论是谁,都可能突然遭受不幸,或者突然被幸运所眷顾。」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只打算接受其中一方什么的,这也太自私了。
「本来福祸这种事情就不是应该控制的。至少也不该牺牲任何人来控制。这就是我的想法。」
「我,我——」
虚低下了头。
但只从这个反应看来,虚果然还没有彻底接受自己的立场。只是觉得无可奈何才放弃了而已。
「活着的话还有很多快乐的事情哦。朋友的话从现在开始多交几个就行。再不然我也会帮忙的。」
想活下去——作为生物,这是理所当然的情感。
即使接受了自己的任务,虚也应该抱有同样的情感。因此我要打动虚的这份情感。
但是虚并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一定已经传达给她了。
「总之啦,包括你在内,无论谁说什么都好,我也会救你的。」
我说着露出了笑容,虚则是低着头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我们不是朋友吗?」
将蕴含着万千思绪的话语诉说出来。
「因为是朋友就要救我?」
「嗯,就是这样。朋友的话,就是帮忙亲近的人,不帮素昧平生的人,很简单吧?」
「…………真人果然是个怪神。」
虚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表情复杂得一言难尽。
必须好好完成任务的义务感。
与其他厄神有差别待遇,只有自己获救的背德感。
对被消灭的恐惧。
对人类的爱。
对我的友情。
还有——对活下去的喜悦。
「我——继续存在下去也可以吗?」
「嗯,当然了。无论谁说什么都好,我都为此保证。」
我说完后,虚为了整理自己心中的感情,暂时闭上了眼睛。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眼中蕴含着决意。
就跟刚才的我一样。
然后,虚平静地开口。
「我爱着世人。即使这副身体为了世人而消灭,也是没有办法的。」
她又这样说了,不过虚还没说完。
「不过——果然自身的消灭还是很可怕。尽管我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但还是很害怕。」
那是理所当然的。
既然活着,自然就会恐惧死亡。
「你自身的消灭,绝对不是没有办法只能如此的。」
我以此断言后,虚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向我许愿。
就像人类在最后关头会依赖神明一样。
「真人,希望你能救我。」
听见这句话后,我以更为正式的语气回应。
「嗯——你的愿望,我听到了。」
5
我成功说服了虚。
接着只要将虚带到神社,进行仪式就好。
「『真人大人,请加快脚步,在这里逗留太久,其他神明就会赶来的。』」
「是么,好我们走吧。」
「等一下,我能够自己走。」
听见千鸟以千璃子语气的告诫,我正要搂起虚的腰抱着她走,虚却不满地提出抗议。
「别客气啦。现在我感觉自己可以跑得足以产生残像那么快。」
「才不是客气,我讨厌那种不成体统的样子。」
「那,要我公主抱吗?」
虚又摇了摇头。真是复杂的家伙呢。
这时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刚才还倒在一旁的两个神明都不见了。
「咦,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都不见了!?」
两神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难道将他们杀掉了?」
明明没有这个打算的。
罪恶感还是会从心中涌起。
千鸟为了使我安心而开口。
「『不是的,他们只是无法在这个世界维持肉体而已。神明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消灭的。』」
「是、是么,那就好。总之先回神社吧。」
我安心地松了口气,正要赶紧离开——然而。
「哇啊啊啊,妾身的土地上发生大惨剧了!」
后方传来一声悲鸣。
回头发现一位少女以惊愕的表情盯着这边。
年纪与虚相约,恐怕还要年幼一点。
她身上穿着红色的华丽和服,富有光泽的黑发梳成了娃娃头,衬着一柄金色的发簪。看上去有点神气的吊眼梢是一大特征。
「山田家的围墙被打坏了!吉野家的屋顶熔化掉了!小出水家的老爷爷变秃顶了!太过分了,你们以为这都是要谁来修好的!」
少女呼喊的表情总觉得有点悲壮,该怎么办呢,我看着千璃子。准确而言是看着视线对侧的千鸟。
——果然她开口了。
「『真人大人,那位少女才是万恶之源。』」
「咦,这个孩子吗?」
「『不要被外表所骗。她才是我等的宿怨之敌,现在马上就了结她的性命吧。快点。』」
「啊~你这样一说,我总觉得我就明白她是谁了。」
能让千鸟敌视到这种程度的对象,也只有那位了吧。
某人确实是称呼她为媛大人,而眼前的少女散发出的氛围,确实与媛这个名字很相称。不过并不是深居香闺的公主,而只是一位任性的野丫头公主吧。
「喂,那边那位!这些皆为汝之所为吗!」
少女注视着我。
为啥不先问疫病神虚而直接问我呢。
「呃~应该不算吧?」
确实我也大闹了一场,但这些破坏主要是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造成的。
「那是谁之所为!此地貌似会做出此等恶行的,舍汝其谁!」
这家伙在用古风口吻说什么失礼的事情啊。
「是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干的哟。」
「呒,那二柱神么?确实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
少女姑且还是记得的,边说边可爱地歪了歪头。
「但是现在感知不到他们,他们跑哪去了?」
「这个嘛……被我打倒了。」
「打倒了?将那两柱神?就凭汝?」
少女以怀疑的眼光将我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
「汝又说笑了。」
她单手掩口取笑道。
「『真人大人,快点将那个无礼三流神明拿去血祭吧。』」
作出反应的却不是我而是千鸟。听见这种谩骂,就连这位少女也皱起眉来指责道。
「喂,那位妖精,从方才起为何一直耸人听闻。要动手的话妾身奉陪到底。妾身可是超能打的。」
「『真人大人,您都听见了吧,这是何等好战的神明。快点将她消灭掉吧。』」
「请、请等一下!等一下!」
我还在迷惘如何劝解一触即发的两人,当听见远方的呼喊时就扭头看去,只见一位穿着巫女服的女性往这边跑来。
正是我们学园的偶像,稻森凉音同学。
「总、总算追上您了。媛大人,请别跑那么快啊。」
凉音气喘吁吁地向少女搭话。
「噢噢,凉音好慢啊,现在妾身正要对此等一行予以天罚呐。」
「这、这样不行啦,媛大人!」
凉音慌忙阻止她,少女语气也变重了。
「怎么了凉音,汝要包庇这些人么!」
「并不是包庇不包庇的问题,按照我们天满神社的方针,是要尽可能回避与其他神社的抗争的。」
「然、然而挑起事端的是这些人呀!」
「这方面就请媛大人显示出成年人的从容态度吧。」
「成、成年人的从容?真是动听之言呐!」
咦,竟然一下子就将怒气收回去了。
「如果还不听话——就要告诉道真大人哟。」
这句话效果立竿见影。
「妾、妾身明白啦,此次争论就付诸东流吧!」
少女脸色霎时发青,连忙不住点头。
「太好了,不愧是媛大人,真是宽宏大量。」
「正、正是如此,妾身胸襟比海更广!」
总觉得这两人的关系比起神和巫女,更像是姐妹呢。还是说神和巫女之间的关系,本来就该如此吗。
我只认识千鸟和凉音两个巫女,并不知道哪边才是正确的巫女处事方式,不过看来凉音和那位少女的关系非常融洽。
「『这算啥小伎俩啊。』」
千鸟喃喃自语,我却不这么认为。不如说还有点羡慕呢。
「那请容我再次自我介绍。」
让少女老实下来后,凉音总算面对着我。
「真人大人,请恕我们突然的无礼举动。」
「不,我也没在意啦。」
「那就真是多谢了——那么。」
凉音先是看着少女。
「媛大人,这边是刚成为黑须神社祭神的音守真人大人。也是我们学校的同班同学。」
「是么,叫真人啊。也可让汝多多指教哦。」
少女仍坚持以尊大的态度摆着架子。不过连这副样子也看上去很可爱,这也是她的德望所致吧。
「然后真人大人,这位是我家稻森天满神社的主人,朱理媛神大人。是天神道真大人的女儿。」
「道真的女儿,么。」
「喂汝这人!怎能直呼父亲的名讳!」
「『你才是,竟然用这种态度对待真人大人,无法原谅。』」
「媛大人!」
「千鸟。」
我和凉音同时制止了又要开始吵架的两人。然后似乎察觉到彼此都有相同的难处,我们相视而笑。
「接下来,还有一件事。」
凉音以这句话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但我意识到现在不是在这里聊天的时候。突然发现虚似乎因为插不上话题,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旁 ,正蹭着脚边的小石头。
「呃,凉音,我呢,那个,有点忙。」
我没法继续说下去,凉音朝虚瞅了一眼后说。
「我大概知道在稻森发生了什么。真人大人是打算救那个疫病神吧?为此甚至与二柱的神明交手。」
「……都看穿了,么。」
那就只能交战了,我正摆好架势,凉音却一笑置之。
「我们天满神社,考虑要对这次的厄神退治网开一面。」
「咦,真的?」
这就求之不得了。
尽管作好了战斗的觉悟,但还是想避免无谓的争斗。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也是呢,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条件是什么?」
「真人大人,我希望与您聊一会。」
「与我?」
「是的。」
「这种条件我不介意。」
要是只聊一会就能对我们网开一面,那真是想振臂高呼了。
「那就马上——虽然想这样说。」
凉音看了千璃子(里面的千鸟)一眼。
「黑须同学,我和真人大人要到那边去聊几句,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会。」
「『为什么?』」
「因为我想和真人大人说悄悄话。」
「『就因为这种理由——』」
「黑须同学,你不允许真人大人说悄悄话吗?」
「『我还没笨到会被这种诡辩骗到。』」
「那么真人大人,您不想跟我聊一会吗?」
突然矛头指向了我。这种状况该怎么说呢,从旁边看来一副劈腿男的修罗场光景。
「呃,该怎么说呢,那个嘛~说到想不想谈嘛,要是说不想谈是假的,不过就算这样说——」
感觉变成了政治家的含糊发言。
「哼,真没出息。」
一旁的朱理给出了确切的评价。
先不管她的意见,凉音和千鸟的争论仍在继续。
「只要给我们一个交谈的机会,我们就会放过那个疫病神。」
「『就算不做这种交易,只要跟那两柱神明一样将你们打败就行了。』」
「哎呀,这里稻森可是我们的土地哟?你们能像对付他们那么顺利吗?」
千鸟语塞了——她会理亏真是少见。土地的重要性,在这种时候也会体现出来。
「而且,要是能获得这次交谈的机会,我们也会考虑协助拖住其他神明的脚步,这样如何?」
要是能获得土地神的协助,就更是求之不得。条件也只是一场谈话,即使接受,我们也不会吃什么亏。
「那也没什么不好吧?」
「『真人大人!』」
千鸟的呼喊流露出哀伤。
「没办法啦,而且再争论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那也许没错,但跟这个女的谈话,不知道究竟会遇到什么陷阱。』」
凉音你被讨厌了呢。
「哎呀,黑须同学要对真人大人的决定插嘴?」
……凉音果然巧妙地把握住了千鸟的性格。
千鸟瞪了凉音一眼(但因为那是千璃子的脸,看上去很别扭),便再也没多说什么。
「那我们就聊几句吧,真人大人。」
「啊、嗯。」
凉音扯着我的袖子,将我从千璃子和虚身边带走。虽然马上就能赶回她们身边,但又不让她们听见我们对话,彼此保持着这样一段绝妙的距离。
「那我们究竟要谈什么?」
「也是呢……啊,对了,你们将疫病神带回白山之后有什么打算?」
她在正式提问之前,尝试用轻松的口吻打开话题,但这一话题内容也相当切中要害呢。
该怎么回答呢,千鸟又说过别透露太多的。
「如果我说出来,你们不会妨碍我们吗?」
「只要不是太严重的情况,我会遵守刚才的约定。」
「大概到什么范围才算是严重?」
「我想想,比如你们打算毁灭世界啦。」
「……总不会做到那种程度吧。」
虽然不打算全盘接受凉音的说辞,但我认为说出口也没有不妥。
「利用在白山流淌的灵脉里面的灵力,将虚的神性反转。」
「什么?那种事情怎么办得——」
凉音说到一半便将话咽了回去。她思索了片刻,最后叹了一口气说出另一句话。
「不,是她的话,办得到。」
「是她的话?」
「这种绝技,恐怕也就只有黑须千鸟能办到了。」
有这回事?
我以为千鸟的意思是,只要利用白山的灵力,谁都可以办到——不对,她从没说过。我只是无意中深信不疑而已。
「原来如此,你们是这个打算啊。将疫病神的性质反转……呢。」
「难道你们要妨碍我们?」
「虽然很想这样做——但之前已经约好了。这里只好忍痛不干涉你们。明明总算刚完成土地灵力的调整,从明天开始又要忙碌起来了呢。」
「真是非常抱歉。」
我知道由于自己的任性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于是老实地道歉了。
「啊,不要紧,真人大人并没有谢罪的必要。」
凉音和之前的钢牙一样吃惊。神明谢罪就那么稀罕吗。
「不过真是太好了,千鸟之前还说,要是其他神明知道我们的打算,就一定会来妨碍我们的。」
看来我是杞人忧天了。
我正松了一口气,凉音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是因为比起厄神,比起土地灵力的紊乱,我有另一个更为警戒的对象。」
「……比厄神更为警戒的对象?」
「我所警戒的,就是黑须同学。」
「千鸟?为什么?」
千鸟敌视稻森天满的程度确实非同小可,我也理解凉音对千鸟抱有警戒的心情,但比起厄神更为警戒又是怎么回事。
凉音并没有回答神色诧异的我的问题,却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接下来并不是我个人,而是代表这个城镇的所有神社,又或者甚至代表全体灵能力者的疑问,希望您能理解这一点。真人大人——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并未理解她的意思。
目的——就算被她这么一问。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大约在这两周之内,更准确地说,自从您成为神以后,我就一直注视着您。作为一位神明,要是放任不管,又拥有过分强大的力量,但却又刚刚诞生,而不受任何束缚。在这样的状况下,真人大人究竟为什么要成为黑须神社,成为黑须千鸟同学的神明呢,大家都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大家要如此在意我?」
「因为大家都在害怕真人大人,担心真人大人的行动会造成这片土地上的混乱。请恕我直言——一位来路不明的强大神明,突然在自己的城镇里出现,大家会因此混乱并抱有戒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来路不明这个说法虽然有点伤人,但听完凉音的说明之后,我也深切理解到被这样看待也是无可奈何。在毫无前兆之下,自己城镇里突然诞生了一位新的神明,那大家也难免会为此抱有顾虑。
「所以请您回答。为什么真人大人,会成为黑须神社的祭神呢。」
「之前我也说过吧?是千鸟拜托我的。」
「我不认为仅仅是这种理由,就足以让您作出如此重要的决定。」
「但不管你怎么说,这就是事实啊。」
我挠了挠头,在为该如何作答而烦恼后,决定老实地回答。
「只是顺势而为吧。」
「顺势而为……」
凉音皱起了眉头,似乎无法接受我的回答。
「毕竟我在突然成为神明后,对什么都一窍不通,这时千鸟主动向我提出这一点。而且千鸟也似乎有她的烦恼,于是我觉得正好,就答应了。」
「您真的……就这么简单地决定下来?」
凉音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事情有这么奇怪吗?
但我也并非简单地下决定,在当时我确实认为这一决定是最适合的。不过我并没有打算将当时的详情全部说清楚,于是也没多加解释。
只是补充了一句「我已经认真考虑过了」。
凉音仍然以怀疑的表情注视着我。
「所以呢,就算你要我说出究竟为了什么目的才成为神社的神,我也只会感到困扰而已。」
「哈啊……」
凉音看来认为我的话不得要领,只是暧昧地点了点头。要是想画出半信半疑的表情,那只要参考她的表情就行。
「也就是说,您没有特别的目的?」
「应该没有吧。姑且作为神明的工作,也会努力实现别人的愿望,但并没有特别的意图。抱有帮助别人的意愿,这一点我跟其他神明没有两样。」
「是……这样么。」
「嗯。」
「…………我明白了。我会如此向其他人说明的。」
尽管她的语气里还残留着几分疑惑,凉音暂且还是点头认同了。但接下来她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那么,黑须同学又有什么目的?」
「千鸟的?」
这次轮到我皱眉头了。
「是的,是关于黑须同学的目的。她为什么要让真人大人成为自家的神明?」
「关于这点……」
我回想成为千鸟的神时的情景——当时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没有,她应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吧?她只是说过,会绝对执行我——神明想做的事情。」
「但真的仅此而已吗?」
「有什么理由要怀疑她?」
对于她追根究底的询问,我也有点不耐烦了,就反问回去。凉音并未直接回答,只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请问您是否知道,为什么千鸟同学要选择真人大人,成为自己神社的祭神呢?」
「那是因为……我恰好符合条件吧。她正为自家神社没有祭神而烦恼,而附近恰好有一位神明诞生。」
凉音摇了摇头。
「其实呢,真人大人,接下来我说的纯属事实——黑须同学从未为谁能成为自家神社的祭神而感到烦恼。」
「哈?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为这首次听见的说辞而皱眉。千鸟并不是因为没有神愿意担任她家神社的祭神,才选择我的?
「黑须同学作为巫女非常优秀。虽然由我来说也有点自夸,我在同龄灵能力者之中,也算是比较优秀的,但我却对她望尘莫及。」
凉音的表情和语气中,并没有一丝的不甘心。
她已经将千鸟视为不同次元的对象了吧。
「她就是所谓的天才。不仅如此,她得益于自小就接受的严格训练,在那个年龄就已经拥有所有巫女当中,不对,在所有灵能力者当中的最高级别的实力。而且今后还有成长的空间,毫无疑问会达到留名青史的程度。」
……千鸟竟然厉害到这种程度啊,之前我只是认为她各方面都很优秀而已。
「由于没有自己的神明,她并没有和业内其他人过多地扯上关系,于是肯定算不上有名——但是所有了解她实力的人,都对她抱有极大的期待。而且不仅是人类,连神明也希望能得到她。」
「神明,希望得到她?」
不是应该反过来吗?我一直以为是她希望获得自己的神明。
「优秀的巫女对神而言也是相当贵重的,到达黑须同学那种程度就更不在话下。知道她的神社和神明都暗中希望得到她。实际上我们天满神社也是其中之一。其中甚至还有神明表示愿意舍弃现在所在的神社,而迁入黑须神社,但她将这些邀请全部都拒绝了。即使希望得到她的神明当中,存在比现在的真人大人神格还要高的神明也一样。」
「她拒绝了?明明为自家神社没有神明而烦恼?」
「没错……她在为自家神社寻找神明也是事实,但并非哪位神明都可以的。正因为如此,当真人大人成为她家的神明后,大家为此而惊讶,并为她是否抱有其他意图而不安。」
「……原来如此,呢。」
那样我也能理解了。
身为一位天才,至今从未接受任何神明的劝诱,却突然定下自己的神明,并且开始盲目地追随他,肯定有什么打算的。更何况成为她的神明的,还是我这种突然在城镇里诞生,虽然自己并未意识到,却拥有强大的力量而备受瞩目的神明。
一般而言,认为别有内情也很正常。
「我大概明白了,凉音你们究竟为什么会感到不安。」
「那就是说——」
「不过,我从未由千鸟口中听说过,她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啊,不过她确实说过想振兴没落的神社。」
「振兴神社?」
「嗯,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真的仅此而已?」
凉音仍然抱有疑问。
我明白她的心情。只是这个理由的话,在我之前,千鸟只要侍奉希望让她成为自己的巫女的神明就行了。但除此之外我一概不清楚。
她只有在希望我成为她的神明时,提及过自己的愿望。
「也许她真的还有别的想法,但我不知道。要是真想知道的话,直接问她不就行了?」
「要是能办到我也想直接问的……」
凉音似乎相当困扰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吧,我不太愿意直接和千鸟同学当面交谈。该怎么说呢,我……不擅长和她交流……」
「噢……这样说来,不知道为什么千鸟一直很敌视凉音呢。」
千鸟本身也对凉音抱有相当强烈的警戒心。她们彼此之间都意识到,自己不太擅长跟对方相处。
「不仅如此,跟她当面交谈时,总是没法问出真相,话题在被她玩弄之间不知不觉就结束了。」
竟然连在我校同级生之中也给人相当可靠印象的凉音,都会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这要是多么厉害的学妹啊。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知道更多细节了。」
「……我明白了,在这个问题上我相信真人大人。总有一天我也会直接询问她的,可以的话,也请真人大人听听她的想法。」
「嗯,我知道了。」
毕竟这也和我密切相关。
「哈……真是郁闷呢。」
「是哪一方面呢?」
「要是黑须同学,能更重视与身边其他人的协调性就好了。」
「协调性,么,确实从她身上感觉不到这种东西。」
正因为她一个人什么都办得到,才会没有跟身边的人协调的必要吧。
「不过,其他神社不是会相互争夺土地吗?那样的话即使说要协调也很困难吧?」
「怎么会,相互争夺土地什么的,才没有这回事!」
对此感到意外的凉音提高了音量。
难道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我们确实为了获得土地的力量而展开竞争。以前甚至似乎有过直接的战斗,但在愿望管理局设立后,环境也调整过的现在,早就没有这种事了。倒不如说还会和其他神社合作实现愿望呢?」
「…………跟千鸟说的有点不同。」
她描述的光景要更刀光剑影一些。
不对,她并没有明说,只是描述上给人这种感觉。
然而只从她们的说法上判断,凉音应该是对的。毕竟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出现愿望的转包了。
但是千鸟也没有说谎,恐怕她自己真的是那样认为的。千鸟确实存在敌视周围的倾向。除了自己人,她对其他人都很冷酷,而自己人的范围又极端地狭窄。
「黑须同学……也不和附近的神社交流。跟愿望管理局也只是勉强保持着联系而已。」
是说陷入孤立了吗。但考虑到她的优秀与性格,恐怕是孤高吧。但无论如何,与周围保持距离这一点是一样的。
回想起来,我成为神之后,与其他神社,与其他神明的关系都一窍不通。而且对千鸟也并非完全了解。
和周围脱节这一点,我也一样啊。
「黑须同学……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你们很久以前就认识吗?」
「小时候——神社之间也有联系,我们还一起去玩过。她当时就表现出远超于孩童的聪慧而文静,但并不像现在这么感情僵硬。那时偶尔还会露出笑容哦?」
在其他人眼中的千鸟果然是这种感觉。尽管她在我面前经常流露出相当情绪化的一面,那也只是因为我是她的神明么。
「自从正式开始修行之后,我们之间就逐渐疏远。在升上初中久违的重逢时,她就跟现在一样,拒绝和其他人扯上关系。」
凉音语气里透出几分寂寞,似乎连她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真人大人能够获得她的信赖,但她的存在却未必对真人大人有利。」
「不会啊,她一直很尽心尽力地照顾我。」
我立即予以反驳。毕竟千鸟一直献身地照顾着我是事实。
「我并不是怀疑她对神明的忠诚。我的意思是,那份忠诚难道不会过于强烈了吗?」
「那就……」
这话确实有道理,我只能同意。
千鸟的献身行为确实过度了。
不仅神社的杂务,还花费相当多的劳力专心照顾我。
实现愿望途中,她的协助也大放异彩。并且轻易就会献出自己的身体,更重要的是绝对不会反抗我的意见。即使效率更低,也会优先尊重我的想法。
「这次厄神事件也一样,要是我家的媛大人作出同样的决定,我一定会阻止她的。这就是巫女的职责。当然了,也跟我没法实现将疫病神的神性反转这种绝技。」
我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只是觉得,在这次事件上,我的巫女是千鸟实在太好了。
「我们是侍奉神明的人,也会好好照顾神明。但像她献身到这种程度,也只能用异常来形容了。」
「说她异常什么的——」
「您能断言才没有这回事吗?」
她像是要确认一般地追问我,我并没能点头。
「将自己的神明视为绝对,不承认除此以外的一切价值。这种人我所知道的叫法有一种,那就是——狂信者。」
「狂——信者。」
让人不寒而栗的词汇。
窥视着我的反应,凉音更进一步地向我确认。
「那么真人大人,您认为真的可以相信她这种人吗?」
我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是——
「嗯,可以哟。」
我干脆地点头了,凉音露出一副扑了个空的表情。
「我、我说,真人大人,您听清楚刚才我说的话了吗?」
「嗯,当然了。」
我并不打算漏听学园偶像的一字一句。
「即使这样……也能够信赖她?」
「就说了,我能够。」
「是、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啦~至今一直都是千鸟在协助我,怎么会现在才来怀疑她呢。当然她恐怕也有自己的想法,即使这样,我也感谢她——感谢她让我成为黑须神社的祭神。」
即使她另外有所隐瞒。
但当我成为神明之后陷入迷惘时,最早向一无所长的我伸出援手的仍然是她,这是不会改变的。
凉音像是要看透我的想法一般紧紧地盯着我——然后叹了一口气。
「离间之计,看来失败了呢。」
「咦?」
离间计……刚才这番话,是有这种用意的?
「我还以为会使您更为动摇的。」
「……放过我吧。」
其实我也相当动摇啦,特别在说到狂信者时。
这下我也隐约开始明白,为什么千鸟会将凉音视为敌人了。
「呼呼,不过刚才很帅哦?当您明确说出能够信赖她的时候。」
「咦,是吗?」
「是啊,非常帅——真人大人在班上不怎么起眼,原来是这种人呢。」
「已经不是人啦。」
「是人哦。」
尽管我只是脱口而出,凉音却摇头否定。
「即使您拥有神力,只要你仍然认为自己是人,那您就是人。我认为这样的真人大人,也是相当出色的。」
「……嗯,谢谢你的称赞。」
之前自己也曾作为神被认同过,但作为人被认同,这也许还是第一次。
「那我们就聊到这里吧。真人大人你们也还有别的事要忙,其他神明也差不多会聚集过来了。和刚才约好的一样,我们会在这片土地上拖住他们,当然我们并不能做得那么明显,请不要太期待妨碍的效果。」
「就算这样,也谢谢你们了。」
明明必须赶路的,却不知不觉聊太久了。
千鸟一直透过千璃子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虚则不知道为什么在和朱理互瞪。她们在吵架吗?虽说已经达成了不战协定,作为土地神,面对眼前的疫病神,也不可能不抱有一点想法吧。
和凉音回去路上,我突然想起一个积存心底已久的疑问。
「说回来……」
「嗯?」
「为什么千鸟会如此敌视凉音和稻森天满神社呢?」
以前我就很在意,明明千鸟对其他人都漠不关心,却为什么会在负面意义上这么在乎她们。
「稻森天满神社和黑须神社自古就有因缘。但关系恶化的决定性原因,应该是因为黑须神社失去神明而被没收的土地,都交由我们管理了吧。」
「因缘,么。虽然我不太了解,看来这个城镇也发生过很多事呢。」
虽然我也想了解详情,但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了。
「那么千鸟同学,现在就将你的神明大人还给你喽。」
「『真人大人才不是我的,我才是属于真人大人的一方。真是的,连这种常识也不知道,你们稻森果然还是——』」
「喂千鸟,我们没空扯这种事情啦,快走吧……然后你们又在互瞪个什么劲啊?」
我向酝酿出险恶气氛的两名幼女神明发问。
「总觉得妾身和这家伙的角色重叠了呐。」
「这是我的台词才对。这家伙与我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噢,萝莉角色意义上呢。迦具土神那边也是,神明原来这么在意自己的角色定位啊。
「别说这种话了,我们走吧。」
我揪住虚的后脖颈,然后拖着她往前走。
「哼,疫病神哟,总有一天将与汝决一高下。」
「如我所愿。」
虚如此回应朱理的挑衅。
似乎彼此将对方认同为竞争对手了。
「那我们也走了。」
「嗯,虽然在立场上我无法祝愿你们达成目标,但请多加小心。」
我一边挥手告别鞠躬致意的凉音,一边拖着虚,肩上扛着千璃子离开。
虚一开始选择的是稻森地区,实在太好了。
多亏这点我们能回避交战。考虑到支配土地的神明在这里拥有压倒性的优势,这甚至可以说是侥幸。
不过我还在意另一件事。
那位朱理媛的态度。
总觉得朱理跟至今遇到的其他神明不太一样。
也不是说她像普通的少女,仍然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印象。不过面对一般神明都会报以敌对心态的虚,却看不出她有多在意(虽然在另一种意义上也算是在意吧)。
千鸟听完我的疑问后回答。
「『那位朱理媛,也是特别的神明。』」
「特别的?」
「『请从天神的女儿这一角度去考虑吧。一般的神明是背负着人们的期望而诞生的。她却是由神明创造出来的。』」
「不过,神话里面不是也存在很多亲子关系吗、」
「『那是因为先存在神话,神明再遵循神话背负着人们的期望而诞生。可是她并不是这样。』」
「……原来如此。」
因此她才不会像其他神明那样在乎疫病神,也并没有祓除虚吧。而且还有凉音的努力。
虚一开始就以稻森为目标,对我而言果然太幸运了。
「『不过,真人大人究竟和稻森凉音都聊了些什么呢?』」
「哦,聊了不少事情啦。」
由于不便直接告诉千鸟,我就蒙混了过去。千鸟对我投来了感情复杂的视线,但并没有再问什么——不过,
「啊,千鸟小姐,真人大人尝试蒙混过去了!一定是花心!」
「你别让事情变得麻烦啊。」
突然千璃子切换回自己的语气,开始吵嚷起来。
「『我并没有问真人大人被灌输了什么话。』——一定是花心啦!——『既然真人大人认为不能告诉我谈话的内容,我会尊重他的意愿。』——之前电视上说过,男人是花心的生物!——『不过请当心,那个女人腹黑到连肉眼都看得见。』——讨厌,真人大人真是不洁!」
「喂现在你自己就已经够麻烦啦,有话回去神社再说吧。」
我正要加快脚步——
「虽然泼你冷水不太好——」
从后面传来虚的声音。
「你要把我当成行李拖到什么时候?」
6
郁郁葱葱的树林,逐渐披上了晚霞的色彩。
我、千璃子还有虚,一路走到了稻森地区的边缘,白山的山麓之下。
白山就耸立在眼前。
虚走在我,还有乘在我肩上的千璃子前面。
她意气昂扬地走在前面领路,但偶尔却偷偷回头确认我是否跟在后面,真是可爱的举动。
她心中的不安还没有平息吧。
我们终于来到距离白山只有咫尺之遥的那条河流。一座小桥架设在澄澈的水流之上。
这样说来,我还没问到过这座桥的名字。
已经可以看见黑须神社的鸟居了。
一种远行归家时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于是我随口说了一句。
「只要走过这座桥,马上就到白山了。来到这里已经不用担心了。」
——这句话本身就插了旗吧。
「『真人大人,请多加小——』」
像是要掩盖掉千鸟的警告一样,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
半空中传来猛兽的咆哮声。
音量足以撼动附近的树林,我不禁捂住耳朵仰望天空,只看见一头猛兽的腹部。一头银毛巨狼在空中狂奔。
天狼——它不愧拥有这个名号,没想到真能在天上飞翔。
这样凉音的拖延也失去效果了。
然后——园原的土地神·钢牙为了阻断我的去路,在我的面前降落。
『看来总算赶上了。』
与钢牙这句话同时,虚扑通地应声倒地。
「喂、喂!」
我慌忙扶起她,但虚的身体失去了力气,完全丧失了意识。
『野兽的吼声本来就拥有退魔的效果,更不用说身为神的鄙人。疫病神是无法承受鄙人的吼叫声的。』
「……钢牙。」
它散发出比在之前公园相遇时更强烈的气势,我不由咽下一口唾沫。
之前钢牙就如它所言,并无任何敌意。但现在不同,巨大的躯体所散发出的压倒性的敌意,正全部指向着我。
我产生了身处凛冽寒风之中的错觉。
『鄙人注意了阁下这段时间的言行。阁下不惜与其他神明交战,都要救助那个疫病神吗?那样,就只好请阁下放弃那愚昧的想法了。』
「请等一下,钢牙!」
对手并非素未谋面的神明。
尽管只聊过几句,我认为当时给它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有没有办法说服它呢。
「千鸟——咦,千璃子呢?」
我打算和千鸟商量一下,却发现千璃子半哭丧着脸地看着我。
「真人大人,和千、千鸟小姐的连接被强制中断了……」
「不、不是吧。」
刚才的咆哮居然还有这种效果。
至今一直提供恰当的建议进行引导的千鸟不在了,还真有点心虚。
不过救助虚是我自己的期望,既然千鸟不在,就只好自行思考与行动了。
幸运的是,离神社只剩一小段距离了。
——先尽快逃进神社,再让千鸟想想办法吧。以我而言也是包含着自立意识的作战计划了。
只是面临一个问题——就是挡住我们的去路,立于小桥之上的钢牙。不通过那里就无法接近神社,即使尝试绕路也会遭受到钢牙的阻挠。
「呐,钢牙,拜托了,让我们过去吧?」
『鄙人办不到。』
钢牙冷漠地拒绝了。那也很正常,要是这么轻易就会让步,一开始就不会挡住我们去路了。
那就只有像跟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一样和它战斗了。察觉到我的想法,钢牙的语气也缓和了一点。
『鄙人对阁下的印象也不错,可以的话还是想避免争斗。』
「那就让我们过去吧。」
『这办不到。如果鄙人仍是妖怪之身,成为阁下的同伴倒也不错,但现在鄙人是园原的——是樱丘市的神明。对将会为城镇带来灾厄的对象,必须全部除掉。既然阁下也是这里的神明,就将那个厄神——』
在钢牙说完之前,我就护住了怀里的虚。
『看来没有将她交出来的打算呢。要是阁下想自己动手祓除,鄙人也不介意哦?』
「才不可能那样做吧。」
嘎噜噜噜,钢牙发出了低吼。我仍然毫无惧色,也不能就此心生畏惧。
「我要救她。」
『鄙人不能让阁下如愿。』
「你明白吗——虚,这个女孩子!她跟我们同为神明,却为了走向破灭而生,并且正要为此而寻死啊!」
『她就是这种存在吧。』
啊……结果它也是么。
只是因为她是这种存在,就要接受这一事实么。
心中的怒火熊熊燃起。虚自己也是——为什么这些神明,要为人类献身到这种程度啊。
『阁下也应该明白吧?厄神除此以外还有很多。而他们往往都是被祓除的一方。难道阁下要将他们全部拯救下来吗?』
「我不认识他们哦,要是他们向我求救的话,我也会去救,但我并不会主动去拯救他们。」
『胡说,那不就只是偏心而已吗。』
钢牙斥责道——我却一笑置之。
「偏心又有什么不对。」
『……什么。』
「是自己喜欢的对象就去救,漠不关心的对象就不救,那又有什么不对。」
『那并不是神的爱。神的爱是面向所有世人的。并不是向特定对象而倾注的。』
「那又怎样了!在作为神明之前,我就是我!」
我高声作出了宣言。
决心已经下好了。
要是谁打算妨碍我,就只好予以排除吧。
『阁下作为神,果然有哪里不对劲。』
钢牙紧盯着我继续说。
『一般而言,在成为神之后,就应该理解到自己的职责。并不会为此存在疑问,而只是直接理解到这一点。』
我回想起自己成为神的一刻。
我确实从未怀疑过自己成为了神。
钢牙所指的,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就跟不会怀疑自己是神一样,不会怀疑自己的职责——我理解了它的意思。那样一来,不能接受厄神职责的我,正如钢牙所言,确实是一位不对劲的神。
『虽然对这样的阁下,鄙人确实很感兴趣——』
钢牙俯低了身体。但即使这样,它的头仍比我的视线要高,现在也保持着蓄势待发的姿势。
『鄙人也有鄙人身为神的职责。很遗憾——到此为止了。』
话音刚落,钢牙的脸已经逼近我的眼前。
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我就被直接撞飞。承受着被翻斗车正面撞飞般的这等冲击力,我直接狠狠地撞到电线杆上侧身倒地才停下。
要是附近停电就头疼了,不过现在不是休闲考虑这个的时候。
能承受钢牙这记对一般人而言足以直接毙命的头槌,也因为我是神吧。
然而在我体内流窜的恶心感、寒意与恐惧感,使我无暇感谢这一事实。
倒不如说陆续袭来的苦痛感,使我有点想诅咒仍能保持住意识的身体。
「咳、哈、哈!」
肺内的空气被从口中压榨出来。
但却连深呼吸都办不到。
「真、真人大人!」
声音变得慌乱的千璃子在我的视野边缘掠过。从她的身体洒下一圈鳞粉状的光辉。
沐浴在这层光辉之中,我身上的苦楚竟然随之消退,呼吸也恢复了正常。她竟然还会这种咒术啊。
一直以为她只是一只冒失妖精,这不是挺优秀的吗。
目睹这一幕的钢牙对千璃子说。
『之前似乎见过你呢。没记错的话,是名叫千璃子的见习愿望管理员吧——你也应该很清楚吧?真人阁下明显已经游离了神明的本分。要是协助他,你也会被追究责任的。』
「千、千千千千、千璃子是谁啊!我才不是那么可爱又优秀的愿望管理员,不过是一只路过的谜之妖精Lovely Fairy而已!」
慌乱摆手的千璃子说着意义不明的借口。
「谢啦,帮大忙了,谜之妖精Lovely Fairy。」
我重新站直身体。
「已经轻松多了,这样就还能战下去。」
『……再次站起来了么。即使阁下是神,但其肉体仍然是活生生的人类吧。』
失去意识的虚仍然躺在钢牙的脚边。只要钢牙一挥巨爪,就能将她撕成碎片。
但是钢牙并没有这样做。
为什么?面露疑惑的我,得到了钢牙亲切的说明。
『直接消灭厄神的话,之后会有很多麻烦事要处理。必须先作好准备,将其与周围环境隔离,才能对其施予最后一击。』
「才不会让你这样做。」
『还在说这种话么。现在的实力差距已经很显然了吧。由于战胜了天手力男神和迦具土神就自我陶醉了?那二柱神本来就不是武神,更何况是从本体里分离出来的分灵而已。虽然由鄙人来说也不太合适,即使战胜了他们,也不足挂齿。』
「战胜过谁也好,有没有实力差也好——我已经决定好要救虚了。所以我会救她,仅此而已。」
『这份决意相当出色——然而,阁下有考虑过被阁下卷入的其他人吗?』
「咦……?」
我一瞬间还没理解它的意思而皱眉时,视野的边缘出现了某些动静。
千璃子突然摇摇晃晃地坠落在道旁的草丛里。她被柔软的草丛作为垫子接住,而并没受什么伤,但也丧失了意识。
「你——对千璃子做了什么!?」
「这并非鄙人所为。单纯是力量耗尽而已。本来妖精待在厄神的身边就会感受到痛苦。恐怕至今都是黑须的巫女借予她力量吧,当联系断绝后,再协助了阁下一次,魔力就完全耗光了。」
「我、吗?」
回想起来,千璃子在虚袭击神社时就已经倒下过一次。她一直表现出往常精神饱满的样子,我都忘记了这一点。难道连这也只是她在勉强自己么。
『那只妖精只要躺在那里睡一会就好。身处草木之间,并且远离疫病神的话,她就能逐渐恢复。』
我竟然让千璃子勉强自己到这种程度吗。
不对,不仅是千璃子。千鸟也是,凉音也背负着使自己神社立场恶化的恐惧,而协助我的计划。
『阁下的任性,已经伤害到了很多人——差不多也该放弃了吧?』
钢牙的说法是正确的——但我还是要否定它。
「正因为我获得了她们的协助,才不可以就此放弃。要是我放弃的话,她们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了。」
『阁下净是在依靠别人啊。』
「依靠别人并不可耻。这也意味着有可以依靠的人在嘛。只要在她们以后需要依靠我时,再报答她们就行了。」
『原来如此,真是可敬的信念。然而——阁下也差不多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了吧?』
「那样的话,就轮到我证明自己值得她们出手相助吧!」
我边嚷边正面朝钢牙发动攻击。自己也知道有勇无谋也该有个度,但现在确实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真是蛮勇。』
这种缺乏谋略的行动,无法对钢牙奏效。
在挥下拳头之前,我便跟刚才一样被钢牙的头槌撞飞。
自己竟然做出如此莽撞的行动,然后就再次摔倒在地上。只是跟刚才不同的是,能帮我回复的千璃子已经不在了。
我在苦痛中挣扎着尝试爬起身,并诅咒着自己的无力。
——真是丢脸。
几秒前还那么振振有词,现在就成了这副样子。但是仍然想不出别的手段。那就只能在一线光明之前,像这样一直循环下去么。
我正要蓄力到手腕上再次站起之时。
哐啷,有什么掉在匍匐在地的我手边。
我抬起头确认那是什么——有一把木刀掉在我的手边。
这是——千鸟为我准备的那柄木刀。
但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柄木刀,应该被千鸟落在神社的石阶下面吧。但之后经过那里时,却似乎什么都没有……?
眼前的草丛忽然传来了动静,我便将视线投向那边。
在绿色草丛的阴影里,一只双脚步行的松鼠与我对上了眼神。松鼠先由于吃惊而颤抖了一下,然后对我鞠了一躬,便逃往草丛的深处。
它……难道是之前在另一座桥上几乎掉进河里的精灵吗?是它将这柄木刀带来的吧。
也许是打算报恩吧,真是恪守礼节的精灵。
不过——我很感激它。
我紧握住木刀的刀柄。
像是要吸附住掌心的,不可思议的触感。
不知为何产生了一股安心感,我再一次支撑起身体。
『又站起来了么——原来如此,阁下果然不一般。』
「很一般哦——只是刚成为神明而已。」
『不用自谦,即使成为了神明,能如此贯彻自己信念的也为数不多。』
「也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事情,我只是想救朋友而已。」
说着我架起了木刀。
『……什么时候拿到了那种东西?』
「这就是所谓的好人有好报吧。」
我说着双手架起了木刀。
回忆起千鸟曾经的指导——神明间的战斗,怎样将自己的力量覆盖在对方力量之上才是关键。这把木刀,充其量也只是使这份想象更容易实现的道具而已。
——想象。
呼——地长吁了一口气,在脑里描绘出自己的力量流淌进木刀的情景,然后——
木刀发出了天蓝色的光辉。
这道光芒,估计就是我的神力吧。
『呒……』
钢牙发出了警戒的声音。
我并未理解自己所做的事情达到了何种程度,但至少能使钢牙表现出这种警觉吧。
为了能立即拔脚狂奔,我往双腿蓄力。钢牙也同时俯低了身体。
『要来了么。』
「这是我最后的挣扎了。要是这一击无法奏效,我就只能放弃了。」
『总算愿意放弃了么,这是好事。』
「我说了,要是这一击无法奏效的话。」
我握紧了手中的木刀。
木刀响应了我的动作而发出更耀眼的光芒。这道光芒随着我的力量注入而变得越来越强烈。
千鸟也好,虚也好,凉音也好,甚至眼前的钢牙,都说我的力量很强大。那样的话,我也应该能够与钢牙相抗衡的。
之后——就只有相信自己了。
「我上了!」
踹往地面的同时,我的脚边产生了爆炸般的声响,身体在一瞬间内获得了加速。
「唔喔喔喔喔喔!」
我握住木刀,以一直线的动作直奔钢牙。
钢牙也为了正面迎击而紧盯着我。
我与钢牙的视线相互交错,然后——我将手中的木刀,狠狠地朝钢牙丢去。
本来钢牙的反应速度就在我之上,要是被抢先攻击的话,这次我就会被直接打垮,所以,只能实施奇袭了。
钢牙也没想到我会抛弃手中唯一的武器,而被我出其不意地掷出的木刀,狠狠地命中了额头。
钢牙的巨躯猛烈地晃动了一下。说实话,我并没想到会拥有这么明显的威力,似乎木刀里真的寄宿着特殊的力量。
但这充其量也只是丢出去的木刀,钢牙马上重整体势,以燃起了熊熊怒火的双眼望向我——本该如此。
但我已经弯下身体,从钢牙的下颚之下滑过,并搂起躺在它脚边的虚,穿过钢牙的胯下,一口气往前奔跑。
不能忘记我的目的。
我的目的不过只是要救出虚,而不是打倒钢牙。并不需要正面分出胜负,只要一路逃回神社就行了。
穿过钢牙的后腿,就来到了桥的另一端。
只要渡过这座桥,神社就在眼前了。
我正朝怀里的虚瞅了一眼——背后却传来了猛烈的冲击。
双腿悬空,保持着奔跑的姿势下,加上后背传来的冲击,我就像跳远一样,一口气被撞飞到桥的对面。
身体连续打了几个空翻。
中途还看见了钢牙毛茸茸的尾巴,看来就是被这个打中了后背。我在冲击的势头下着陆失败,滚倒在地。
没法好好地受身。
但我仍然没有松开怀里的虚。
「唔……痛。」
伴随着呻吟声,我尝试用没有抱住虚的手撑住地面爬起来——但肩膀传来的剧痛却使我当场扑倒。
糟糕,手抬不起来。
应该是脱臼了。
必须想办法爬起来,但是安然无恙的另一只手还抱着虚,没法自如地支撑起身体。
……骗人吧?
我不是神吗。
这个世界哪里有神会因为脱臼而无法行动啊。既是神明又是人类,还会存在这种弱点啊。
『——别勉强了,既然是人类的身体,承受的痛楚还是跟人类一样的。』
我努力扭转脖子往后看。
钢牙缓缓地朝我踱来。
『真是的,还以为阁下会堂堂正正与鄙人一战,没想到会来这么一手。』
「……这可是搭上了朋友的性命啊,还谈得上选择手段吗。」
我单手抱紧了虚娇小的身体。就算只剩下志气也不能交出她。见我表示出这种态度,钢牙也露出了獠牙。
『已经结束了。再不交出厄神的话,连阁下也——』
说着钢牙朝桥这端的土地踏出了一步——
「——你中计了呢。」
——一个声音从附近响起,打断了钢牙。
下一瞬间,我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唰唰唰的摩擦声,同时几根绳索朝钢牙飞去。
钢牙想跃到一旁躲过绳索的围攻,但绳索却比它的反应更快地缠往钢牙的巨躯。其中一根绳索捆住了钢牙的腿,而将它扯倒在地,然后它便束手无策地被众绳索层层捆绑。钢牙发出了苦闷的吼声。
「桥的这一侧前方,已经是黑须的土地。」
只是听到这个声音,就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原来我是这么依靠她啊。
「大意了吧,天狼钢牙。你太将注意力集中在真人大人身上,连我的隐形都没发现,再加上你踏入这片土地的一刻,你就已经毫无胜算了。」
千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头旁边。
到刚才为止,那里明明空无一人。
「请记住,在这片土地之上,不论何方神明,都无法与真人大人匹敌。只要进入这片土地,你就已经输了。」
「千鸟……」
我抬头注视着她的脸庞,千鸟则屈膝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辛苦了,真人大人。一路上也不容易,这下就结束了。」
在她说话的同时,肩膀的疼痛感也消失了。
尝试活动手臂,痛楚与异常感都无影无踪。我抱着虚重新站起,千鸟也跟着站在我的身旁。
「结果……到最后还是依靠了你呢。」
「之前我也说过的,我的力量就是真人大人的力量,请不必介意。先不说这个——」
千鸟瞅了钢牙一眼。
钢牙处于被绳索彻底束缚的状态。
「咕,咕啊啊!」
钢牙咆哮着尝试挣扎,但绳索纹丝不动,反而越挣扎就捆得越紧。
面对钢牙这副模样,千鸟脸上浮现出了冷笑。
「果然狗还是更适合用绳子绑起来呢。也许会捆得有点紧,但对于让真人大人吃了不少苦头的畜生而言,应该恰到好处吧。」
「呃,千鸟,难道你生气了?」
脸上挂着一抹淡笑的千鸟,只是歪了歪头。
「让真人大人承受这么多痛楚,我居然还不生气吗?」
「啊,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好恐怖,甚至不自觉地开始使用敬语了。
「总之,真人大人,快点将这头小狗消灭吧。尽管对方是神,但在这种状态之下只要吃下真人大人一记木刀,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灭的。」
「我并没有打算做到这个份上。」
「那就由我动手吧。」
「没这个必要啦。」
我阻止了千鸟,走近了钢牙。它被强行压趴在地,连嘴巴也被绳索捆上。
钢牙已经放弃了挣扎。
仅仅以充满理性的双眼捕捉住我的身影。
「抱歉,请在这里老实待一会吧。」
『……阁下看来还没理解自己将会做的事情。』
对啊,即使嘴巴也被捆上,但本来它就不是靠嘴巴说话的。
「刚才我也说过,我很清楚。但即使这样,我也要救虚。」
钢牙并没有多言,只是闭上了眼睛。
那副样子有点像一头睡着了的大狗,有点引人发笑。
「那么真人大人,我们回神社吧。啊,之后还得回收千璃子才行。」
「别说回收啦,她这次也很努力的。」
「我知道,当然会感谢她的。」
「那就好。」
那就从态度上表现出来啊。
总之——目标等同于实现了。
之后只要举行让虚从疫病神进行反转的仪式就好。
「——回去吧,回到我们的神社。」
7
无垢的白衣反射着皎洁的月辉,赤袴的下摆随步伐优美地翻舞。
我、千鸟和虚现在身处的地方,比黑须神社正殿更为深入,几乎是白山的最高处。顾及到千璃子的身体状况,就让她回去休息了。尽管她也想留下来,但待在虚身边就会相当吃力,还是算了。
我们身处能够俯瞰树林的一片空旷地上,并以注连绳划分出一个四方形的空间。火把在四个角落上熊熊燃烧。
其中一侧朝着一座全新建造的小神社。【这里的「社」相当于小祠堂级别的神的居所】
我和虚在四方形空间的正中心并肩而坐。千鸟则以我们为中心奉上仪式舞蹈。她的脸上佩戴着只有眼睛和嘴巴有一道细缝的简朴面具。
千鸟手握扇子,以宛如在地面上滑行般的不可思议的动作,在我们身边一边起舞,一边以脚步留下一个个正圆形的轨迹。
没有长笛太鼓的乐音。
也没有祝词的吟诵。
只在树林间的沙沙声、虫鸣声、风声等背景音中优雅起舞。
这是奉纳给神与土地的舞。
我出神地注视着她的舞姿,只要意识到这是奉纳给自己的舞蹈,就无法别开自己的眼神。
此情此景,有种只有我们被从世界之中隔离开来的错觉。
没有时钟而无法正确地感知时间,大约持续了十分钟吧?
一道热流从我的体内逐渐上涌。
但我并未因此有一丝苦痛,反而体会到一种安心感。
我身边的虚也应该感受到了变化,但她却是在强忍痛楚。我不禁低声向她询问。
「喂,虚,你没事吧?」
「唔、嗯,也不算没事,但这也是没办法的。我作为厄神,清净的神气对我而言就是剧毒,但我也知道必须熬过这一关。」
「是、这样的?」
「所谓反转神性,就是这么一回事。是将我杀死一次,然后让我再次转生的仪式。」
「杀死、一次?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没听说过这回事。
「没问题的。神的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结束。只要不被彻底消灭,神即使遭遇死亡,也能再次复活。」
千鸟之前确实从来没有说过要杀死虚,只是说过要消灭她而已。
死亡并不是结束。
那应该就没问题吧,事已至此,我只能相信千鸟了。
仪式仍在继续,月上中天之时,千鸟的动作突然加快。一阵强风随之掀起,树木的沙沙声更趋激烈。
神灵附体——这一幕只能以此形容。
「唔唔……」
虚发出一丝呻吟,脸庞因痛苦而扭曲。
「虚……」
「果然……还是有点害怕啊。要变成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存在——真人,抱歉了,希望你能握住我的手。」
我默默地握紧了虚的小手。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办不到,只要虚如此期望,我就会予以回应。
「嗯,真人果然很厉害呢。」
虚开口道。
「我一直都无法与别人相互接触。触碰到我的人,都会因为承受不住我的气息而倒下。所以,真人第一次碰到我的时候,我十分惊讶,却又非常高兴。原来被别人触碰到,是如此的温暖。」
当时我以为虚只是讨厌被别人触碰。但并非如此,其实她内心也渴求着与别人相互接触。
「发现真人那天,我很高兴。即使并未得知真相,也有一位不会讨厌我的神明。得知真人获得容身之社那天,我很悲伤。因为我以为,我们总有一天会相互敌对。」
我和虚曾经在这个城镇数次相遇并交谈。
在我眼里,这只是打发时间的闲聊,但对虚而言,那却是弥足珍贵的时光。
即使浪费了从土地神手中逃脱的宝贵时间,她也想享受这段时光。
「当我明白已经不可能再继续逃跑下去,而希望被真人消灭的时候,其实我很害怕。不仅害怕被消灭,还害怕被真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当时虚那副毫无表情的面孔下面,原来潜藏着这样的情感吗。
「当真人说我是你的朋友——然后还要救助我的时候。我仍然很高兴。而且这份喜悦,要比初次见面时,强烈许多许多倍。」
「虚……」
「唔、啊啊啊啊!」
伴随着虚痛苦的呻吟,那股黑雾开始从虚的身体抽离,袅袅升往高挂夜空的明月。
我身上也产生了变化。
全身迸发出耀眼的光芒。跟与钢牙战斗时,灌注到木刀上的光芒相似,但要更为强烈。这道光芒,沿着我们相握的掌心,逐渐流进了虚的身体,使她也散发出同样的光芒。
仪式即将结束。
虚加重了握住我的手的力度。
我也紧紧回握予以回应。
这时,虚抬起头注视着我。
「我把我的真名,告诉真人吧。」
「真名?」
「真名极为重要,希望只作为我与真人两人的秘密。我的名字是,天虚宫神(アメノウツロノミヤノカミ)——希望你能永记于心。」
「嗯,那当然了。」
虚的神情因安心而放松下来——
「谢谢,我能与真人相遇,实在太好了。」
虚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然后——
【アメノウツロノミヤノカミ:并不存在于日本神话的虚构神名,根据日本神明的命名方式,取アメ、ウツロ、ミヤ、カミ四字的最常用汉字记法,定名为天虚宫神】
8
日历再次翻至周一,在周末结束后,我磨磨蹭蹭地来到学校,上课午饭上课,然后放学。
如此普通的生活,反而有一种睽违已久的感觉。
这两周间的生活,却为我带来了至今的人生无法获得的经验,于是产生了久违的感觉也很自然吧。
对,两周。
我成为祭神,也只是度过了区区两周而已。
「真人大人,我来接您了。」
「噢,千鸟。」
千鸟一如既往地来教室接我,我举起手应答。
班上的同学也习惯了这副光景,并没有取笑我们。宗一郎也露出某种充满余裕的笑容而目送我们——有女友的家伙真可恶。
我和千鸟离开学校,走往黑须神社。
沿途上的话题,也仍然以与神明相关为中心。
「今天就要再次开始实现愿望了。」
「是的,厄神的骚动也平息了——不过,仍然几乎没有什么人来黑须神社许愿,这一现状并未改变。」
「又只能接其他神社转达的愿望了吧。」
日子真是不好过呢。
「噢,不过今天开始连这也变难了呢。」
毕竟我们救助了本该被消灭的厄神。结果提升了灾厄降临在樱丘市的可能性,还为此大量吸取了白山的灵力,土地的调整也得从头开始。
在这方面我完全拜托千鸟负责,毕竟我对土地调整完全不了解,但看来相当麻烦。
「这下肯定会被其他神明所怨恨吧。」
尽管作好了觉悟,但被对方讨厌还是会难受的。本来也还想好好相处的。
千鸟却不慌不忙地回答。
「并没有这回事哦。」
「咦?」
「本来打算回到神社后再说的,笹野神社的天手力男神大人,园原的天狼钢牙大人,青井爱宕神社的迦具土神大人,三柱神明都向我们寄来了亲笔信。」
「亲笔信……?」
「文面上尽管有所差异,但他们都表达了希望今后友善相处的意愿。」
「那就求之不得了……但为啥?」
我和他们曾战斗过。
还是以救助厄神,这种违背神的身份的理由。
若是被怨恨还说得过去,希望今后友善相处就无法理解了。
「当然了,这也包含他们今后希望使用白山的灵力这一考虑,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对真人大人救助了虚大人这一点,予以了积极的评价。」
「他们不是打算消灭虚吗?」
「即使理解接受了厄神这一系统,但也并未彻底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吧。」
「……总觉得心情复杂呢。」
要是都这么想,当时也可以多帮我一把啊——不过我马上改变了想法。神明这一存在,并不能一语道尽,最近我刚认识到这一点。比起神明,反而人类更能无拘无束地行动。
「也就是Happy End,大团圆结局了?」
「谁知道呢?救助厄神的影响仍然延续着,现在下定论还是太早了。」
「那也没错。那样的话——就只好靠自己努力去实现真正的Happy End了。难得救助了对方,我也希望对方能够感到幸福呢。」
「是啊——这才是救助的本质吧。我也愿意竭尽绵力,尽心辅助真人大人的。」
被千鸟认同后,我也微笑着发问。
「那么千鸟,你现在幸福吗?」
千鸟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为什么,会这样问?」
「因为我最初想帮助的,就是你啊。」
千鸟在接下来几秒,一直注视我的双眼,然后突然别开了眼神,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很幸福。」
「是吗,那样就好。」
作为神明的我,作为人类的我,都因千鸟的回答而感到满足。
这之后我们一边扯着漫无边际的话题,一边往前走,不久便路过了与钢牙战斗过的小桥,回到了黑须神社。
然后——
「啊,真人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来得太晚了,身为神明,就该以更诚挚认真的态度对待愿望。」
千璃子,还有——虚都在鸟居前等待着我们。
虚仍然穿着那身黑色的哥特萝莉装,外表与疫病神时期并无二致。之前还以为这是疫病神的打扮,原来单纯只是虚的趣味啊。
不过,她的性质已经彻底反转。
由疫病神,转变成福神。
由散布灾厄,变为传播幸福。
但即使性质怎样改变,性格仍然和原来的虚一样。
虚现在也留在这个城镇里。
为了中和将要降临此地的灾厄,向城镇传播幸福。
「你们怎么了,不是在拜殿等我们吗?」
「就因为等不及才来这里啊。」
「虚小姐也干劲十足呢!作为管理员我也很高兴!」
原本只要靠近虚就会倒下的千璃子,现在已经完全不受影响了,而且关系还变得不错。
「我对实现愿望的工作也很有兴趣。之前听真人描述实现愿望的经过时,就觉得很想宰掉这个总是在炫耀自己的家伙呢。」
「原来我是被这样看待的啊。」
「虚大人,请不要对真人大人说得太过分了。」
千鸟戳了虚一记。
虚成为了在这座神社当中,拥有一座小神社的福神,但对千鸟而言,我仍然是最重要的。只是她对虚的称呼也变得恭敬了。
这也是千鸟在以自己的方式尊敬着虚吧。
今后,黑须神社将坐镇着两位神明。
一位是前疫病神的福神。
另一位是,连自己的神明身份都弄不清楚的,半吊子的现人神。
尽管这种组合很奇怪,但也会有这样的神社存在吧。
「那既然千璃子也在,今天也有新的愿望吧?」
「是啊,关于今天的工作呢。」
千璃子又例行掏出了一张比自己还长的纸。
那么,今天也开始干神明的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