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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在耳边沉重地回荡着。
太阳的光辉在水面上摇曳。
吐出的气息化为了气泡,在水中摇摇晃晃地舞动上升。
即使慌张地挣扎,却由于衣服湿透后变得沉甸甸的,无法灵巧地活动身体。
他就这样,逐渐沉入昏暗的水底。
唉……这样下去自己会死吧。
正当绝望填满了他的内心时——突然有谁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使劲一拽。
他就这样被一口气拽出了水面,并且躺在了地上。
吐出刚才喝下的几口水后,吸入了新鲜的空气。
得救了——伴随着这个念头的同时,心中产生了恐惧。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对于刚才一瞬间的痛苦,以及对于清晰触及的死亡触感的恐惧。
于是,他就当场放声痛哭起来。
甚至毫不顾忌在旁边担心他的朋友们的眼光。
这时却有一个身影——将痛哭的他抱紧。
某种甘甜的香气,与温暖的触感包裹住了他。
正因为这份母亲般的温暖——这份让他安心的温暖,使他哭得更厉害了。
然后——
「别哭了——你可是一位坚强的男孩子哦?」
这份温暖的主人,以柔和的语气如此对他说。
1
——白天。
真人和千鸟都上学去了,只有虚在家。
由于真人说过,除了他的房间之外,其他都可以自由使用,她就待在家里看电视(现在看的是一个不发一语的Noppo男人工作的节目),不过只是这样也有点自甘堕落吧。【ノッポな男:应该指的是1995-1997年夏季NHK教育频道的ノッポさん系列,由高见映演出,是以小学生为对象的玩具制作、英语、手语、辩论、计算机的教育节目】
「……还是出门吧。」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就往家门走去。
穿上长靴,拿起雨伞,推开门走出屋外。
今天还在下雨,不过虚并不在意。
通过人类的感觉而了解的这个城镇的风景与气味,又或者通过肌肤所感受到的温度,一切都让她心情愉快。所以虚也喜欢雨天。
不过再怎么说,这场雨也下得太久了。
用真人交给她的钥匙锁好门后,虚打开雨伞走在了户外。
这是真人买给她的伞,点缀着黑色的蕾丝边,外型十分可爱。和自己平常的打扮挺相衬的。
虚一边哼着歌,一边在雨中漫步。由于穿着长靴,即使踩上水洼也不要紧。不过她不想弄脏衣服,于是也不会刻意踩上去。
就这样走了一阵子,虚来到了稻森的商店街。
这也是她平常的散步路线(说是平常,对于抱有某种目的而在樱丘市内到处走的虚而言,也只是较常到访的程度而已)。
由于商店街建了拱顶,不会被雨淋到,虚便收起雨伞踱进了商店街。
「哎呀,早上好呢,小虚。」
这时,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奶奶笑容满面地走近虚跟她打招呼。
虚自从来到这一带散步之后,也已经跟她见面好几次了。
「唔呒,早上好。」
「对了,小虚,这些给你吧。」
老奶奶说着从提包里掏出一些糖果。每次跟她碰面时,她都会送些什么甜点。接过糖果后,虚突然有点在意。
「……为什么这个提包里总是放着甜点呢?」
「这是老奶奶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哦。」
「原来如此,这样就没办法了呢。」
接受这一说法后,虚把糖果含在了嘴里。是草莓牛奶味的。用舌头滚动了糖果片刻享受它的美味后,虚向老奶奶道谢。
「感谢招待。」
然后,当虚从蔬菜店门前路过时——
「啊,小虚,我削个苹果给你吃吧。」
这次是体格魁梧的蔬菜店店主递来一个苹果。
「呒,谢谢你。」
虚道谢领过苹果,然后慢悠悠地吃了起来,正当她继续在商店街上走时——
「噢,小虚,来吃炸肉饼吧。」
「哎呀,小虚,中午好,要不要吃酱菜?」
「咕呼呼,小、小妹妹,大哥哥给你糖吃,来跟大哥哥去那边做点好事情——」
最后那人被偶然正好在场的警察带走了,而其他人都给虚送了食物。他们表现得也很亲切,虚也不讨厌吃东西,这样就好,虽然有点被喂食的感觉。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虚总算穿过了商店街。
雨还在下,虚撑起伞扛在肩上。
这时,背后传来了某种哐啷哐啷的响声。虚回头一看,最开始给虚糖吃的老奶奶,在抽奖处前似乎抽中了什么。
「唔呒,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太好了。」
她独自嗯嗯点头后,就离开了商店街。
——这时,她还没察觉到,有谁正以危险的眼神注视着她。
第二节课与第三节课之间的课间休息。
我无所事事,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我的教室位于三楼,可以从这里眺望白山。白山现在正被灰云拉下了雨幕。
「雨,还没停呢。」
有人向望着窗外的我搭话。转头一看,披着一头柔顺的波浪长发的同班女生——稻森凉音就站在一旁。
她是唯一知道我是神的同学。本身也在我家所在的稻森地区的天满神社担任巫女,也拥有灵能力。
「喔,是啊。」
「衣物之类的也晾不干,真头疼呢。」
明明是一位花季女高中生,凉音却说着这种家务操劳话题露出了苦笑。也许该说她挺居家吧。
我跟她就是这样,在休息期间轻松聊天的关系。
「说起来……有点事情想请问一下音守君。」
不过,并非每天都只聊一些漫无边际的闲话,今天看来是另有目的才来搭话的。
「又怎么了。」
「是跟虚大人有关的。」
「跟虚有关?」
我悄悄瞟了四周一眼。幸好并没有人在偷听我们的对话。谈论与神明有关的话题必须注意场合。我再也不想被投以奇怪的眼光了,要是被麻烦的家伙听见——真是不堪设想。
「虚大人平常,都是怎样生活的?」
「就算你问我她平常怎样生活啊……」
我一刹那考虑了一下,为什么她会提出这个问题。
考虑过虚现在也许还被当成前厄神,而受到警戒之类的,但凉音本来也应该没将虚看得那么危险才对。
「你看,比如像现在这样,她跟真人君不在一起时,虚大人都是怎样生活的呢?」
尽管我还没弄懂她提问的意图,不过这种提问即使回答也不要紧吧。我之前也有过同样的疑问而问过她。
「好像在城镇里到处逛吧。」
「在城镇里,吗?」
「是啊——你想想,她即使有知识,也还缺乏经验。所看见的一切都很新鲜有趣吧。似乎就在樱丘市内到处转悠。」
「是吗……所以才……」
凉音看来在沉思着什么。
「不过为什么要问这个?」
「这个嘛……因为听见了有点在意的传言。」
凉音回答了我的疑问。
传言,吗?是跟虚有关的吧。
「怎样的传言?」
「据说,只要把食物分给最近在城镇上出没的金发哥特萝莉风少女,幸运就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之类。」
「…………这算啥啊?」
简直就跟某快递的红兜裆布差不多的故事嘛。而且最近在城镇上出没的金发少女,也只有虚了吧。
【運送屋の赤ふんどし:指佐川急便(快递)的旧版标志,一个挑着担子,穿着红兜裆布的江户时期的速递员。都市传说的正式名称是「飛脚のふんどし」,在1991年末于小学生之间流传,1993年在女高中生当中变成流行的都市传说。「只要能摸到货车上标志的红色兜裆布,就能带来幸运,要是能摸到行走中货车侧面的标志就更有效。」由于该传言靠近货车摸标志而发生的事故增多,开车时司机都要谨慎确定车侧。2005年3月,由于吉祥物替换,标志上的兜裆布换成了红短裤,2007年3月,车身标志彻底替换,现在已不会再看见「飛脚のふんどし」了】
「什么时候传出这种事……」
「虚大人是福神嘛。即使她没有意识到,也有能力给与她扯上关系的人带来好运。」
「嗬……不过,这又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只是别人变得幸运,应该没什么问题。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问题吧。」
她似乎欲言又止,我反而更在意了。
「不过嘛,会变得有点……相当让人头疼就是了。」
「头疼?什么事?」
「就是——」
「喂!你们这群混混还不快点回到座位上!」
凉音正要开口,一道怪腔在教室里回荡。
进来的是以染成金发为特征的物理老师。虽然是某所著名国立大学毕业的秀才,却由于憧憬于某部漫画里的不良教师,而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
并不是因为憧憬教师,而是憧憬不良教师,这才是他的特别之处。不过他似乎还没弄清不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口吻也怪里怪气的。
「啊,那先不聊了。」
凉音匆忙走回自己的座位。
这堂课结束后,下次课间凉音也没有来搭话。我也错失了主动发问的时机。结果并没问到凉音究竟想说什么,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2
「我狒来了。」
「欢迎龟来。」
【ただいマンドリル、おかえリクガメなのだ:なのだ是虚的口癖,本译文没有一一译出。两句都是接龙式的冷笑话,ただいま(我回来了)+マンドリル(狒狒),おかえり(欢迎归来)+リクガメ(陆龟)】
「这都在说啥啊。」
我和千鸟一起回到家时,虚到门前来迎接了。虚一般在我上学期间就出门散步,然后在这个时间就回到家了。
今天没什么需要实现的愿望,之后可以轻轻松松地度过了。尽管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是接其他神社转包的愿望,不过今天休息。比起以前每天实现愿望的日子,这种时间变多了。
回房间换好衣服,我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喝着千鸟沏好的茶。
虚也同坐在两人用的沙发上,同样喝着千鸟沏的茶。千鸟也以优雅的姿态坐在对面的一人用沙发上。
我们的时间悠悠流逝。偶尔聊上几句,又恢复了只能听见窗外雨声的寂静。
然而,这份寂静并不难受。
这大概是因为我,已经自然接受了我们三人共处的氛围吧。回想起来,我们邂逅至今也没过多少日子,却已经变得相当亲密了——我沉浸于感慨之中。
叮咚~门铃响起。千鸟自然地站起,走到对讲机前的液晶一看——脸上的表情仅仅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千鸟?」
「……真人大人,敌人来袭击了。」
「敌人是啥啊。」
在意千鸟通过摄像头看见了什么,我也从沙发上站起,从千鸟身后瞄了一眼液晶画面。
上面映出的是——
「凉音?」
在学校和我交谈的稻森凉音,已经从校服换上了巫女服。
「究竟有什么事?」
「不可以,真人大人。」
总之先请凉音进来吧,我正要走出家门,千鸟却在身后扯住了我。
「要是让稻森这种人进门,不知道会被做出什么事情。像是硬性推销高级羽绒被啊,在家里装上盗听器啊,说不定一开门就会被她暴打一顿。」
「你真的很讨厌她啊。」
我对千鸟的态度没辙了,但仍然无视她打开了门,凉音撑着伞站在眼前。
「下午好,真人大人。」
尽管在学校会顾忌旁人,而在我的名字后以「君」称呼,但周围只有灵能力者的场合,就会在后面接「大人」。就我而言,至今还不习惯被班上同学以「大人」称呼。
「呃,下午好?怎么了,突然来访?」
「那是——该说终究变成头疼的状况了呢。」
面对我的发问,凉音只是含糊其词地将视线投到自己的右下方。
「嗯?」
未能理解她的意思,我先跟着她的眼神移动。有谁站在之前被家门挡着看不见的位置。
「这个嘛……站在雨中说话也不太好,总之先进来吧。」
我说完的一刹那——咔嚓,门被用力推开了。
「来迎接得太迟呐!」
这口吻非常盛气凌人而又古风。
一位穿着绚烂红色和服的少女,梳着娃娃头的黑发,站在凉音的伞下。她以有点神气的吊眼梢看着我。
因为她太矮了,之前都没察觉她站在那里。
两人从打开的院子门穿过我家的前庭。
「呃,没记错的话,你是——朱理吧?」
她应该是这个稻森地区的天满神社的神明。
「明明是妾身的氏子,竟然对妾身直呼其名,岂有此理!」
「咦,我是你的氏子?」
「住在这个稻森地区的人们,都是妾身的氏子!」
「还以为你想说什么——」
千鸟也走到家门前,站在我的身边插话。这副架势就像不让她们入侵这个家一样。不对,不是像,她就是这个打算。
「即使真人大人住在稻森地区,当他成为神之后,这份因缘就断绝了。实际上,你们要是没有真人大人的许可,不是不可以踏足这片土地吗。」
「这跟那是两回事呐!」
「我说,你们先别在门前吵啦。」
我劝了她们一句,然后向最能说得通的凉音开口。
「然后,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说了,就是今天课间提及的——头疼的事情。」
就算你这样说啦。
「真人,刚才在大声吵什么?会打扰到邻居的。」
我在困惑之间,虚从家中探出头来。
「噢,虚。其实——」
「汝终于现身了么!」
朱理突然喊道。看来她的目标是虚。
「竟然在妾身的领地内任意妄为,汝这头偷腥猫!」
心头火起的朱理脸蛋涨得通红地怒吼。
「呒……我才没偷过什么。」
虚被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可能觉得好玩,一脸不快地反驳道。
「可恶竟然还作佯不知!」
「媛大人,是佯作不知才对。」
「这种事怎么都好。喂,汝这家伙,现在——决一高下吧!」
虚只是一脸为难地回应朱理的叫喊。
我还是先将两人都领进门了。即使千鸟反对,也不能总站在家门前聊天。
千鸟沏好茶端到我们面前,连凉音和朱理也不例外。在这种场合,可以体现出千鸟良好的教养。
「然后,究竟你们想说什么。」
朱理唰地指着虚。
「那家伙竟然在妾身的土地上,使用诡异的咒术蛊惑人心,煽动民众!怎可以置之不理!」
「那算是啥?」
当我歪着头时,身边对这些指责毫无印象的虚也跟着歪头。
「果然只是来找茬的吗。」
千鸟的声音冰冷彻骨。
「这才不是找茬,是事实呐!」
「事实?才不可能,我家的虚大人才不会做出这种事。」
我不禁想象,要是将来千鸟有了孩子,她会是个相当溺爱孩子的母亲吧。
「即使那是事实,虚大人是黑须神社的神,而你是稻森天满神社的神,那正确的一方就是虚大人。」
「太蛮横了!」
「闭嘴,既然我家的虚大人不可能干坏事,那错的肯定是你。当然我们是接受谢罪赔偿的一方了。」
……与其说是溺爱孩子,不如说更像那种怪兽家长吧。
不过这种状态下对话果然还是不能解决问题,话题中心的虚也由于困惑而皱起眉头。
面对与千鸟争论的朱理(实际上只是千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否定朱理的顶嘴而已),我以视线向朱理身旁的凉音寻求解释。
「今天我在学校说过——虚大人的传言在城镇里传开了。」
「噢,没记错的话,是说把食物分给她就会变得幸运?」
「这说法本身连都市传说也算不上,只是单纯的传言而已,不过虚大人的活动范围,果然是在稻森地区呢。」
「那个嘛……是没错。」
毕竟我家就在这里,虚也主要在这附近活动。
「而且——虚大人不是很可爱吗?」
「…………嗯,是啊。」
我点头认同,一旁的虚偷偷瞟向这边的眼神则有点害羞。
「于是现在,虚大人在稻森获得了很大的人气。之前媛大人一直以受肉状态受到城镇里大家的宠爱,于是总有一种人气被抢走的感觉,而咽不下这口气……」
「……哈啊。」
该怎么说呢,真是让人脱力的话题。身旁的虚也跟我露出同样的表情——也就是困惑。
不过原来,朱理以前就在这附近以受肉状态行动啊。
回想一下,我在小时候确实见过穿着红色和服的少女。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现在一想那就是朱理吧。
这该说是,在我不经意之间,就在咫尺之间产生了神秘现象吗——我发出了感慨。
朱理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
看她眼泪汪汪的样子,一定是被千鸟驳了个落花流水吧。
「决一胜负决一胜负!妾身要跟汝决一胜负!胜出的一方就作为这个城镇真正的吉祥物角色吧!」
「就算你说要决一胜负啊。」
「本来我就不打算当上吉祥物角色啊。」
该怎么办呢,我正在烦恼——
「情况我已经听说了!人类要灭亡了!」
咔嚓一声我家的窗户打开了,一只娇小的妖精飞了进来。
「神明之间的争执,就交给我千璃子吧!」
「雨点会溅进来的快关窗。」
「啊,好的,我明白了。」
被我一说,进入家里的千璃子兴冲冲地关上了窗户。
「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人类要灭亡什么的。」
「那只是顺口一说,你就忘掉吧。又或者是『什么!』之类的。」
又是看了哪本漫画学来的梗吧。她最近总是借我的漫画看。也许以前让她看漫画是一个败笔。
「那就重新来一次——神明之间的争执就交给我吧!」
「交给你……」
「这场对决,就由我们愿望管理局负责安排了!」
面对干劲十足的千璃子,我思考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
「这也许是个妥当的安排。」
千鸟和凉音都点头了。尽管两人的同步动作,引起千鸟一瞬的厌恶反应,不过这不要紧。
「妥当吗?」
「神明之间争执的调停,是我们的工作。」
「嗬……之前不知道呢。」
愿望管理局虽然叫这个名字,除了管理愿望之外,似乎还要协调不少方面。
「那怎么安排?」
「也是呢,就用某种游戏分出胜负吧。正好我带了多卡波(DOKAPON)和富豪街(Fortune Street)过来,啊,虽然比较少见,香蕉共和国(Junta)和强权外交(Diplomacy)都有哦。」【这里出现的四个都是桌游,由于译名有所差异可参考其英文名,详细规则请自行搜索】
「你真的是来调停的吗?」
根据她口中冒出的游戏阵容,我感觉她是另有所图。
「总之,既然管理局插手就正好。妾身向黑须神社的神,虚申请决斗!」
「接受你的挑战。」
千鸟立即回答朱理的叫喊。
「千、千鸟?」
虚战战兢兢地向千鸟发问。
「区区稻森天满神社的挑战,要是在此退缩,黑须神社的名号可是会败坏的。虚大人,去取得胜利吧。」
「但、但是。」
「没事的,虚大人怎么可能输给那个笨蛋神明呢。」
尽管虚心有不安,千鸟却充满自信。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我拍了拍还在瑟缩的虚的肩膀。总不能就这样一直跟朱理吵下去——也很累的。
「那就按照正式的神明对战的规则如何?要下什么作赌注呢?」
「咦,下赌注?」
「对啊?神明对战,是一种互相指定对方所有的某种东西,并以此下赌注为战的习俗。」
「既然是这样就没办法了,千鸟你觉得呢?」
「我想想——我们希望获得真人大人这个家所在的土地。」
千鸟的发言使在场的气氛冻住了。
「喂、喂,千鸟?赌土地?」
「这是从前就留下的未决事项。既然真人大人已经成神,家所在的这片土地,理应变成真人大人的土地才对。由于还没有正式进行让渡,力量的使用果然比较困难。实际上,之前千璃子小姐的拟态能够骗过我的眼睛,这就是其中一个原因。」
「就算你这样说,不过对方——」
「也行。」
我话还没说完,朱理却摆出架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咦,可以吗?凉音?」
「既然媛大人都这样开口,也只好答应了呢。」
我向凉音确认时得到她这样的回答。
「不过当然了,我们也希望取得与之相应的赌注。」
「你们想要什么都没有关系——反正赢的是我们。」
千鸟与朱理之间迸发出四散的火花。
「那么妾身就……对了,希望将妾身的末社安置在黑须神社的境内呐!」
「吉祥物角色什么的哪里去了。」
「那是妾身跟她的灵魂上的约定,跟这个是两回事呐。」
「那是啥啊……那末社是什么?」
千鸟面有难色地回答我的疑问。她皱起眉开始了说明。
「所谓的末社,是跟本社分开的,安置在神社境内的小规模的其他神的神社。」
「呃,就是虚的那种小神社?」
我想起了位于白山山顶附近的,那座小型的虚的神社。
「不同,由于虚大人是真人大人领进来的神明,于是那座是摄社。」
似乎名称不一样呢。【摄社是供奉与本社的祭神有较深渊源的神明的,末社则供奉关系不大的神明】
「在境内安置其他神社的末社,是两座神社之间最大限度的友好证明。」
「嗬……原来如此。」
「真不愧是稻森的神,被戳中痛处了。」
「咦,是吗?」
友好证明也没什么不要紧吧。对方的赌注可是土地哦。
「管理神社与小神社都是这座神社境内的人的义务——也就是说,我不得不对稻森天满神社的末社进行打理。对我们一族而言,这只能称为屈辱,我会无颜面对死去的祖父的。」
「有这么夸张吗?」
虽然我抱有疑问,但对个人而言的祸根我说什么也没用。
「好了好了,既然赌注都确定了,神明对战现在开始!」
千璃子精神饱满地愉快宣布。
总之她就是最喜欢热热闹闹啦——我瞟了身旁一眼。
没法跟上状况变化的虚目瞪口呆。
「这、这都变成怎么一回事啦?」
「这个嘛……加油吧。我会支持你的。」
我温柔地抚摸着虚的头发。
3
虚眯细的眼神锐利得让人联想到猛禽。
相对地,朱理的眼神则如同盯上了猎物的狮子。
有如天空之王与大地之王的激战一触即发,她们的眼神彼此交错——才不是,都正注视着电视画面。
「到头来是玩电视游戏啊。」
而且还是某个以铁道为主题的双六游戏。
玩家作为铁道会社的社长,在日本全国的车站以双六的形式移动棋子积累资金,最终以资产额最大为胜。为了让游戏更刺激,还有各种特殊效果的卡片,以及各种密密麻麻的突发事件,是一个相当著名的游戏。
「一般是决定规则后进行正常的对战,又或者是比赛谁先实现某一个愿望的。」
「为什么不这样干啊。」
「因为这种天气不想出门嘛。」
「竟然是这种理由……」
我对千璃子满不在乎的回答无语了,看来跟她再说什么也没用。
「……然后呢,为什么我就不能参战?」
现在握着手柄的四人是虚、朱理、千鸟和凉音。
我则靠在沙发上看着她们的背影。
「规则上决定一柱神明只能由一个人进行支援。既然虚大人已经参战,真人大人就不能参加。」
「这种时候又要忠实规则吗。」
真搞不懂她的标准。
「总之,神明对战,READY——GO!」
千璃子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麦克风,宣布开始后,按下了游戏开关。电视上出现了标题画面。
「哼——哼哈哈哈哈哈!」
突然朱理发出了笑声。
「看来这场比赛,妾身已经稳操胜券呐!」
她的宣言充满了自信。
「噢,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千璃子顺势将麦克风递向朱理,朱理则像要挑衅虚和千鸟一样开始演说。
「妾身早已精通这个游戏了!汝等就好好见识一下,妾身以电脑为对手训练出来的高超技术吧!」
「跟电脑玩这个游戏,难道你没有朋友吗?」
「不要做多余的吐槽!」
狠狠地驳回了我的发言之后,朱理(1P)按下了开始键,游戏正式开始。
之后的过程,由于详细描述会过于冗长,就只把要点记下来吧。
游戏开始后,一马当先冲出起点的是朱理。
正如她精通游戏的宣言,朱理首先收集移动类的卡片,同时大量买入适用的物品,一口气跃升至第一位。
「哼~哈哈哈!就是这样,将出云一带全部买下来呐!果然身为神就应该统治出云啊!」
得意忘形的朱理的势头,在序盘末端也渐显阴霾。千鸟在基本弄懂了游戏的特性、卡片的效果,以及有用物品的位置后,就充分发挥她的聪慧,缩短与朱理的差距。
千鸟的游戏风格,就是铁血无情。
动用手上所有的妨碍类卡片狙击朱理,并且毫不犹豫地活用阻碍对手的事件。不过不愧是精通此游戏的朱理,只是这些手段还不至于会丢掉优势。
然而这只是千鸟不择手段的开始。
千鸟所采取的战术,是旁敲侧击战术。
「呵呵……明明身居首位,还使用那种卡片呢。原来也有器量这么小的神明嘛。」
「竟、竟然这样说!」
在现实世界里,千鸟继续对朱理进行挑衅。头脑发热的朱理轻易上钩,千鸟乘隙实现了逆转。
在这之后,千鸟越战越强。
以雄厚资金为依托,不断买入卡片,将朱理变成了牺牲品。
到游戏中盘,千鸟与第二位之后的距离越拉越大,还以为很快就会分出胜负——事情可没这么顺利。
一直保持沉默的凉音,虽说比千鸟晚了不少,还是理解了这个游戏。
这时凉音采取的行动,是彻底支援朱理。无论如何都要设法妨碍千鸟,将第二位的朱理推上去。
「媛大人。」
「明白呐。」
并且由于凉音和朱理相处已久,彼此拥有超群的默契。不须言语的交谈,就能各自采取必要的行动。
这样即使千鸟也开始遭到压制,勉强保住了领先地位,但也没法进一步再扩大优势。
现在,游戏进入终盘阶段,第一位仍然是千鸟——然而黑须神社败势浓厚。理由在虚的身上。
虚——压倒性地处于最后一位。
资产与其说少不如说是负资产,也就是欠债状态,而且额度在现实中也太大了,反而足以让债主摆出很嚣张的态度。
不过虚明明知性水平很高,却会落得如此困境的原因是——
「我说啊,虚。」
「……什么事?」
「差不多该把贫穷神推到别人头上了吧?」
「绝对不行。」
虚干脆地拒绝了。
对,虚将感情移入到贫穷神(依附在玩家身上,给玩家造成种种妨碍的头疼角色。当经过其他玩家身处的格子时,可以推到对方头上)身上了,绝对不肯放手。
「但是这样下去就无计可施了。」
在这个游戏里,贫穷神是为了缩短弱者与强者之间的差距而存在的,要是像她那样不肯放手,就没有取胜的可能。真要说恐怕为时已晚了。
「……这家伙确实是个彻彻底底的让人头疼的家伙。但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设法做点什么——啊啊!?不可以舍弃那张卡片啊!」
该怎么说呢,这一幕使我下定了决心,将来一定要看好虚,别让她上了废柴男人的当。
不过嘛,虚本来是厄神出身,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将感情移入到贫穷神身上——不,还是无法理解。这只是个游戏吧。
于是,即使千鸟再怎么努力死守一位,只要比的是两人的资产总和,虚的借款额实在太大,就束手无策。
然后,游戏中的时间也只剩下一年了。
「呼……看来是妾身一行的胜利呐。」
「呒呒呒呒呒……」
虚懊悔地皱紧了眉头,但仍然不肯将贫穷神推给别人。事到如今也没法逆转了。即使将贷款抵消掉,也还有一段差距。
比起千鸟的资产,朱理和凉音的资产加起来更多。
如果不是相当幸运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想反败为胜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忘记了——面前的虚就相当幸运,倒不如说她就是幸运本身。
异变是在最后一个月发生的,这时大家的行动机会只剩一次。
包含虚在内所有人的棋子,总算进入距离目的地六格之内的范围。不过即使虚到达终点,拿到奖金也只是杯水车薪。顺带一提,虚至今一次都没恰好抵达过目的地车站。
即使赢不了,最后也至少希望虚能到一次终点吧。
在所有玩家只剩一次的行动中,千鸟动用的最终手段就是用卡片将虚的借款一笔勾销。
其实千鸟也可以使用别的卡片保证自己到达终点,她不这样做是因为现在再拿到终点奖金也无补于事,宁愿将最后捧花的可能性留给虚。
就这样总资产额的差距缩短了很多。
然而只有一次的行动,想挽回也太困难了。
「……我能做到的就到此为止了。虚大人,请加油。」
千鸟说着放下了手柄。
即使一直被拖后腿,千鸟也没向虚提议过将贫穷神推给别人。是优先考虑了神明虚的心情吧。
「唔……对不起了。」
虚到了这种地步,也由于对自己行动的后悔而向千鸟谢罪。
「啊,真可惜呢。」
下一个轮到的凉音,离目的地只差一格却掷出了二,于是就此结束。
「呼,那就由妾身最后为这场比赛增色吧。」
同样距离终点一格的朱理,从容地说着掷出了骰子——是六。
「什么嘛,真没劲。」
朱理就这样越过了目的地车站——这时她察觉到某件事。
朱理的列车前后都被红色的格子夹住。红色格子是根据轮盘滚出的数字拿走身上的金额。而金额的大小根据游戏中的季节会变化,这次会是相当大的金额。
「哼,不过区区的红格子,对现在的妾身而言屁也不是。」
「媛大人,这话太没品了。」
即使被凉音劝告,朱理还是直接停在会被夺走金额的红格子车站——这点燃了异变的导火索。突然背景音乐改变了——朱理遭遇了某个事件。
一个穿着便装的英俊男子在朱理面前出现。他是会抢走玩家所持金钱的角色,而抢走的金额是——
「怎、怎么可能。居、居然全部都抢走……了?」
身上金钱全被夺走的朱理,茫然自失地嚷道。
「那、那可是好几百亿啊!怎么可能会一下子都抢光啊!」
即使再怎么喊,但吐槽游戏这个设计就败了。
然后——在这时突然黑须神社出现了胜机。
朱理的钱被抢走后,双方的总资产只有微小的差距。实际的数字并不清楚,但差距小得要是虚这时能刚好到达终点,也许就能获胜。
而虚的棋子离目的地还有三格。
难道——这时会发生奇迹般的大逆转吗?
「噢噢!在比赛的最后一刻来到了高潮!」
千璃子握起拳头兴奋地高呼。
确实现在是戏剧性的一幕。
大家的视线都钉在电视画面上。
「我、我会努力的!」
虚按下了手柄上的按键。
电视中的骰子开始了旋转。
而得出的结果是——五。
「怎、怎么会……」
「哼、哼哈哈哈哈哈!是妾身的胜利呐!」
虚沮丧地垂下了肩膀,朱理则高声大笑。
低落的虚只要移动完棋子,游戏就结束了——本以为是这样的。
贫穷神却开始了行动。
时机巧合得像是要报恩一样。贫穷神引发的事件,竟然使虚获得了再掷一次骰子的机会。
尽管知道存在这种可能性极低的事件,但没想到竟然会在最后关头出现。
「小、小贫,谢谢你!」
虚非常感动地道谢——喂,小贫是谁啊。
「即使是为了小贫的这份善良,我也要——」
虚再次掷出了骰子。
而结果是——
「……哼,是妾身输了。」
朱理流露出清爽的笑容。
那之后,虚漂亮地抵达了目的地,拿到了一大笔奖金。到总决算时——黑须神社队以一千万日元之差夺得了胜利。
真是漂亮的逆转。
「我、我——」
「挺起胸膛来吧,汝可是将妾身击败了。从今天开始,汝就是这个稻森地区的吉祥物角色了呐。」
朱理只是垂头丧气了片刻——马上又抬起了头。
「失败者,就此退场了。」
「请等一下!」
虚喊住了正要走出起居室的朱理。
「又怎样呐?向失败者搭话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就算不解风情也没关系。」
虚的表情相当认真。
「我的确是赢了,但这也只是幸运而已,并不是以实力击败朱理的——所以,我们还没分出胜负!」
「虚大人您这是——」
「千鸟,先听完吧。」
我制止了千鸟的插嘴。
「我还想——跟你一起玩。」
虚将手柄递给朱理。朱理轮流注视着手柄和虚的表情。
「汝——」
「我从没像这样跟真人之外的神一起玩过,真的很愉快。我还完全没有玩够——所以,希望你能陪我。」
「哼,真是个怪家伙。」
朱理苦笑着——接过了手柄。
这应该算是大团圆吧。毕竟到头来也是在玩游戏,从一旁看来只是一场闹剧,不过也没必要在意吧。偶尔这样也不错。
「好,那这次就跟比赛无关了,大家一起玩吧。」
「我、我也想玩!」
我的提案马上得到千璃子的赞同。
我和千璃子接过千鸟和凉音让出的手柄。
「那既然难得都玩到这里了,就从这个进度继续玩吧。」
朱理说着操作起手柄。
选择了从当前状态继续增加年份的模式。然后当游戏画面出现时——虚的表情僵硬了。
「什么啊,说起来是妾身离目的地最远呢。」
电视画面上,「请指教多多了~」朱理的列车被贫穷神依附上了。【原文就是しくよろ,一种故意的说反】
当其中一名玩家抵达目的地时,贫穷神就会依附上离目的地最远的玩家。至今一直都是虚,不过这次虚第一次抵达目的地,于是变成依附到朱理身上了。
「哼,也好。暂时跟贫穷神一起也不坏。」
朱理大方地笑着颔首。她终于也表现出与神的身份相应的余裕了吗——不过这仍然只是游戏里嘛。
——然而。
「——给我。」
「嗯?虚你说了什么?」
我听见虚的只言片语而端详起她的表情,只见她眼中浮现至今未见的险恶神色。就跟最爱的恋人被夺走时,燃起妒火的女人一样。
「虚、虚?」
「你这只偷腥猫!快把我的小贫——还给我啊啊啊啊!」
「怎、怎么了啊啊啊!?」
虚大喊着扑向了朱理——到头来还是发展成真女神快打了。
4
所谓以拳交心。
就像是体现这个说法一般,虚和朱理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之后两人进行了一阵Catfight(不过真要说的话应该是Kittyfight吧),然后同时筋疲力竭地呈大字型地躺在起居室。【キャットファイト(Catfight):两个女性之间的扭打,后文是将Cat换成Kitty的生造词】
接着,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干得不错嘛」「彼此彼此」,友情就开始萌生了。
要干就别在我家起居室而在河滩上干啊,不过外面还下着雨,河滩也有水涨的危险,于是我并没有开口。到头来战斗也结束了,友情也萌生了,算是可喜可贺吧。
这之后,我们又玩了一会电视游戏。
玩的不是千璃子带来的,而是本来我家就有的游戏,千璃子带来的全是很可能导致友情破灭的游戏。
不知不觉就玩到该分别的时间了。
「那么,现在正式进行土地让渡的处理,两位巫女请到这边来。」
千鸟和凉音两位巫女遵循千璃子的安排,走往阴雨绵绵的庭院。虚对仪式产生了兴趣,也紧随其后。
「喂,真人,能过来一趟吗。」
这时朱理却向我打招呼。
说来这也是我第一次跟朱理两人独处。
她拍打着自己旁边的沙发座位让我过去。看来是要让我坐这里。明明在别人家架子还挺大的。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我并没什么要拒绝的理由,就老实地坐下了。不过我猜不透朱理找我的理由——难道是想抱怨吗?
我心有所思地坐到朱理身旁,突然注意到一阵甘甜的清香。是和服上的薰香呢,还是梅花的香味呢。
这阵清香使我内心产生了莫名的躁动,我在朱理抱怨之前先道歉了。
「呃……那个,抱歉呢。抢走了你的土地。」
虽说是正式比赛的结果,但本来这个家就是朱理的土地。即使是我也明白,土地对神是很重要的。
所以才要谢罪——但我却得到意外的回答。
「妾身并不在意,本来就是为此而来的。」
「……咦?」
「汝成为神明之后,这块土地就已经从稻森分离出去了。即使妾身留着也没用,真要说的话就是打算让给汝的。」
「打算让给我,那打赌——」
「哼哼哼,即使输掉妾身也不痛不痒。赢了还能赚一大笔。这才是打赌的极意嘛。」
……真卑鄙。
「不过说回来,策划这次作战的是凉音呐。」
「咦,是吗?」
最近看来,凉音也挺有腹黑一面的。
「比起这个——对了,难得有机会,把另一个来这里的目的也完成吧。」
「另一个,目的?不仅是来跟虚比赛的吗?」
「唔呒,有点太热衷了,真要说的话比赛才是顺带的。」
顺带就闹出这么一场骚动啊。
不过确实也算不上什么骚动,只是该累还是会累的。
「那么——如何,成为神之后有什么不便之处吗?」
「咦?没什么不便的。还有千鸟在。」
「是吗……那样就好。」
朱理重重地点了点头——真是不好懂的家伙。她究竟想说什么?我正等着她的下一句话,但朱理却完全一语不发。
「那么另一个目的是什么?」
我等得不耐烦了想催她说完,朱理却满不在乎地回答。
「嗯?刚才不是完成了吗。」
「咦,之前的提问就是目的!?」
「当然啦?」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朱理歪着头露出这种表情。
「那不就只是来问我的情况吗。」
「不只是问,还像这样亲眼观察过。」
「就说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还用问吗。」
朱理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仰视着我。
「当然是担心你呐。」
「担心……我?」
这也太意外了——意外得使我目瞪口呆。
朱理却以当然至极的语气说。
「妾身可是这片土地的神呐。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是妾身所爱着的孩子,妾身一直都守候着你们。汝来到世界的那一天,妾身也一直在看着呐。从小就一直照看着的孩子,却竟然忽地变成了神,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是……这样吗?」
「真没想到那个猴子一般的小鬼头,竟然会成为神呢。」
朱理感慨万千地说着,我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如此娇小的少女却谈论着自己的过去,这件事本身就够不自然了。
不过——是啊。
朱理尽管外表看起来是少女,但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却会表现出与神相称的言行。跟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得多的虚相比,确实不一样。
她守候着这片土地的年月,要比我远远长得多。
「你一直在这个城镇里吗?」
「自从父亲大人委任妾身降临稻森以来,也有差不多五十年了呐。这之后妾身一直守候着这片土地上的孩子们。对了,之前汝曾经在青池里遇溺吧?」
「在青池里遇溺……」
青池指的是曾经位于附近的某个池塘。现在早就因为危险而被填掉了,在我还是小孩时,是一个很适合游玩的地方。
现在想来是一个很怀念的名字——正如朱理所言,我曾经在那里差点溺死。
应该是我还在念小学一年级时,我跟朋友一起跨过栅栏,在池塘周围玩时滑了一跤。
「噢,是没错,然后又怎样了?」
「没怎样,汝以为当时救汝上岸的是谁呐。」
——噢,对了。
当时的记忆已经含糊不清,不过之后母亲是这样说过。
幼年的我和一起游玩的朋友,都被一个不认识的姐姐救了。
母亲为了道谢想找回那位姐姐,却遍寻不着。
然后——同时我也想起来了。
当时失声痛哭的我,确实一直被素未谋面的某人紧抱着。同时,当时所感受到的甘甜清香也在我脑内复苏。
那是——对,那就是现在从我身旁飘来的,梅花的香味。
回想起这一点的同时,当年的记忆一下子就苏醒了。当时一直紧抱着哭泣的我的,那道温暖触感的所有者。
那就是——
「那就是……你吗。」
我发着呆喃喃自语。
原来从幼小时起,我已经和神明紧密相联了。不,不仅是我。大家都在不经意之间,与神明联系在一起。
正如朱理所言,神明——一直都在守候着我们。
「不过,你至今不都没表现出这种举止吗。」
「明明汝都不记得妾身,由妾身先开口不就有点不甘心吗。」
「竟然是这种理由吗。」
真希望她早点说出来。
但也是因为我不记得她所致。不对,与其说不记得,不如说一直以为当时救我的是一位姐姐。
根本不可能联系到面前的少女。
我注视着朱理的双眼低下头。
「……谢谢你救了我。」
一直希望说出这句话,总算有机会了。
朱理却一脸不算什么的表情回答。
「妾身不在意啦。都说过了,妾身一直守候着大家。不过嘛……这次确实有点担心。」
「担心,我吗?」
「汝已经变为神明,就脱离稻森的土地了。然而现在妾身还是想问汝几年事情。突然成为了神,有觉得不便的地方吗?会不会感到不安?一切进行得顺利吗?」
这些,都是挂念着远居异地的子女的,一位母亲的问候。
「当汝成为神时,妾身也注意到了。本来打算跟凉音说设法将汝保护下来的,不过现人神的情况太难处理,花了不少时间。让汝留下了恐怖的回忆,真是抱歉呐。」
朱理垂下眉梢,发自心底地致歉。眼前的,并非至今所见任性的少女表情,而是爱着这片土地,爱着土地上人们的神的表情。
恐怖的回忆,应该是指在学校屋顶遇袭时的一幕吧。
「当妾身总算说服周围,为了保护汝而让凉音前往时——那个可怕的巫女却无视一切障碍,立刻就将汝带走了。」
「这个嘛……那个电光火石的作风确实是千鸟的风格。」
「真没想到在当天就将汝祭祀为祭神了呢。」
当机立断雷厉风行,不愧是千鸟。
我苦笑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突然转念一想。
当时我在跟凉音说话途中,就被乱入的千鸟强行拉走了。千鸟那不由分说的表情,给人无形的强硬压迫感。
但倘若当时我没有跟着千鸟走,而是选择拒绝她并听凉音说完——说不定现在就会是另一个故事吧?
并不是与千鸟和虚,而是与凉音和朱理的故事。
但说到底,现在再多想也没用了。
我现在对自己身为神的生活,相当满足。
所以——
「我——对于成为黑须神社的神明,感到非常快乐。」
说完我笑了。
朱理认真地仰视着我——
「是吗,那样就好。只要妾身土地上的儿女们能健康地生活,那就够了。即使离开稻森的土地也一样。」
她接着也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5
仪式结束后,我家正式成为我的土地。
不过对我来说并不觉得有什么差别——但这样一来,我就彻底与稻森分开了。
到现在,心里还是有一丝寂寥的。
长大成人离开父母时,也许就是这种心境吧。
不过——
「那下次再来呐!」
家门前的朱理心情格外愉快。
「咦,还会来吗?」
「那当然呐,又不是不能造访其他神社的土地,而且还想跟虚见面嘛。」
「是、是吗。」
朱理的发言将刚才的寂寥感一扫而空。
「对了,真人大人。」
而在朱理身旁撑起伞的凉音,却突然朝我搭话。
「怎么了?还有什么没说吗?」
顺带一提,千鸟看着我们的眼神闪闪发光。
她不想给凉音她们送行,却也不想我一个人跟凉音她们在一起,应该就是这样吧。看来一旦跟稻森天满神社扯上关系,千鸟就会变得小孩子气。
应该察觉了千鸟的表情,却若无其事的凉音,最后跟我正面对视,提出一个问题。
「真人大人,您看过天气预报吗?」
「咦?噢,想着反正最近都是下雨,就没看。」
我没弄懂这毫无缘由的提问,但凉音却对我的回答点了点头。
「最近,这个樱丘市一带都持续降雨——」
「嗯,对啊?」
「而除此以外的地区,都观测到晴天。而且这个樱丘市也本该是晴天才对的。」
「……嗯?」
樱丘市一带之外却有晴天吗。
虽然很羡慕,但那又怎么了?
「多亏此事,本来预报率就低的气象预报员,名声就更差了。」
「那确实挺可怜的。」
「千鸟同学也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这场雨的原因,是真人大人。」
「咦,是我?」
「确切而言,是由于真人大人救了虚大人。」
——这句话使我松弛下来的神经又绷紧了。这可是必须打听清楚的事情。
「真人大人,将虚大人从厄神的任务中解放了出来。借助将她转换创造成福神的手段。然后利用福神的力量覆盖整个城镇,以此驱除放弃任务带来的危害,对吧?」
「哦……差不多就是这样。」
实际情形我并不清楚,但我点头了。
「然而这个方法,无法完全抑制即将造访樱丘市的灾厄。这是构造上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构造上不可能,为什么?」
「虚大人是将厄神的力量直接转化为福神的力量的,这种情况下,肯定比原本的力量更弱。在转换时这是无法避免的。」
「……似懂非懂……到头来你的意思是?」
「然后,比身为厄神时力量减弱的虚大人,招福的力量是无法完全抑制城镇上的灾厄的——我们认为,这场雨就是灾厄本身。」
凉音在家门前抬头看了天空一眼。她说我们,也就是稻森天满神社,又或者是这个城镇中灵能力者们的意见吧。
「实际上连日降雨,也已经带来了许多不便。」
这场雨,是救助了虚的影响。
说起来确实是一场不自然的雨。即使是梅雨时节,这可是一直下个不停。而且根据凉音的说法,只有这一带如此。
原来如此,要说这只是偶然也太勉强了。
「现在的不便,也只是衣服不干这种有点头疼的小事而已,但继续这样下去就不堪设想。降雨太久会影响农作物的收成,也可能会引起泥石流。」
「嗯……没错。」
「所以,还是预先做好觉悟比较好,到那个时候就不用迷惘了。」
「不会迷惘的。」
我马上断言。
对,不会迷惘。
要是这场雨是因为救助了虚而引发的灾厄,我就不会在行动上有任何迷惘。这是在下定决心要救虚时,已经做出的觉悟。
「既然虚的力量无法完全抑制灾厄,那余下的灾厄就由我来对付。」
「……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我有这样做的义务。不过我还不知道能办到什么。千鸟会想办法的。」
最后我有点开玩笑地回答,凉音沉思片刻之后,莞尔一笑。
「听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这是足以俘虏班上男生们的,最美丽的笑容。
「那我就告辞了。」
接着,凉音就跟朱理一起回去了。
我目送她们,然后仰望仍在下雨的天空。
……这场雨,就是救助了虚的反作用吗。
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要是错觉就好了,但成为神之后,我的预感还是挺准的。
……要是今后相安无事就好了。
「真人大人?」
「噢……」
不知不觉,千鸟已经站到不安的我的旁边。
「千鸟吗,怎么了?」
「没事,正打算在大门撒点盐而已。」
「……不用这样做啦。」
「真人大人被做了什么?她让您考虑了什么?」
「……不,没什么。小事而已,我们进去吧。」
对——这个城镇里,有着包含我在内的守护土地的神明。还有协助我们的巫女。那样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变成大事的。
我这样想着关上了家门。
相信着明天,仍然是吵闹而平稳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