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狐脸师傅
录入:插管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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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造访,您或许觉得这儿像座祠堂。这家名为「皮耶尔」(PRIERE,法文「祈祷」之意)的咖啡馆的确有些魔幻氛围,前院种植的树木枝叶茂密,遮住了阳光,三角屋顶房舍低调盖在被高楼左右包夹的后院,灰色屋顶与红砖墙沐浴在阳光下颜色反而暗了两阶。店铺正面是开放式大窗,但朝阳穿过枝桠照射进来的机会并不多,其余时间窗上都笼罩着黑影,无法窥见店内情况。分隔马路与前院的栅栏无论高度或宽度都很寒酸,若不是栅栏前摆着一块写了「皮耶尔咖啡馆」的小招牌,这座城市恐怕没人知道「那栋红砖屋」是做什么的。
这家店的外观或许令人望之却步,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更是如此。柏油路反射日光,显得一片亮白;从马路上望过去,层叠树木更添阴暗,仿佛当中是异世界。宁静的前院只有随风晃动的叶子沙沙作响,与马路的喧嚣形成强烈对比;通往店门的石板路周围土壤裸露,改变了空气,只要一个深呼吸,就能感受到潮湿的木头香气;只要踏入这座院子一步,就能明显感受到街道上酷热的暑气瞬间冷却下来,外侧马路与前院的分界线仿佛有道帘幕,将不同的空气隔开。沿着石板路前进,打开些微掉漆的墨绿色大门便来到玄关,一黑一白的兔子站着,合力拿起「欢迎光临」的牌子;然而多数访客通常完全不看上面写的菜单和本日义大利面介绍,便径自打开内侧的门进入店内。
店内并不宽敞,除了吧台和后侧的单人座外只有三张桌子,铺在地上的木板和桌子用的木材皆呈现年代久远的焦褐色,木板并不会因为按压而翘起,沉重厚实的触感犹如可靠的卫兵。不知这些家具是从哪里买来,部分常客认为这些装潢搭配红砖墙,正是让人觉得这家店散发魔幻氛围的原因之一。此外,店内还有奇形怪状的灯罩,不晓得出厂年份与地点,更不清楚想表达什么主题。墙上还挂著作者不详的油画,油彩看似老旧,描绘的内容是站在草原上望着这头发呆的骆马,年代依旧成谜。仔细想想,这真是一家奇怪的咖啡馆,这些物品从我懂事时就在店里了,但它们是从哪儿、透过何种管道取得,只有前任老板——也就是我父亲才知道。家父过世的现在,答案再也无人知晓。
这里原本是父亲开的咖啡馆。开店当时,市区的咖啡店和咖啡馆【※「咖啡店」和「咖啡馆」严格说来不一样,经营至深夜并且会卖酒的是「咖啡店」,反之则是「咖啡馆」。有些咖啡馆因为「咖啡店」较好听而取名「咖啡店」,因此区隔不易。】已经是供过于求的状态。但由于我们的店邻近闹区,四周尽是高楼大厦,而且就位在车站前,走进店里却像「啵」的一声被吸入异世界,许多上班族为了追求这种感觉,常在中午和傍晚趁着工作小歇的空档或下班时过来坐坐。我们的店距离大学也很近,高中生、大学生总会带着朋友战战兢兢地推门进来。父亲一个男人靠自己的双手拉拔我和弟弟长大,他过世后由我继承这家店,转眼已过了四年。
室外装潢、室内陈设、开发新菜色、开拓上游供应商、用心节省成本,这些都是我固定的工作,只要持续努力不懈,应该不至于关门大吉。仔细想想,在这个多数日本人处于「为了不倒退不得不持续全力冲刺」的年代,我能得到父亲遗留下来的这家店,是多大的福分呢!我告诉弟弟要继承这家店的时候,弟弟对我说:「对不起,谢谢你。」他大概以为我基于义务不得不「继承这家店」,但事情并非这样,我原本就喜爱招呼客人、做菜和泡茶。
父亲惣司寿明临终时,躺在医院病床上,身上插满各式各样的管子,还曾拿下呼吸器对我交代「客人」和「供应商」等交接事项,始终无法放下店里的事务。在他过世前一天的傍晚,还以几乎动不了的嘴说:「夏季时蔬差不多该上市了,记得推出夏季蔬菜三明治。」结果这句话成了他的遗言。
父亲在比我年轻的二十六岁时辞掉工作,但从没说明他自行开业的过程,我们只知道他得到这块土地和建筑物,开了这家咖啡馆。直到六十四岁过世为止,父亲都自称「皮耶尔咖啡馆的老板」。咖啡馆二楼就是我们家,店里的厨房也兼我们家的饭厅,因此在父亲心中,工作、家庭、自己的时间三者似乎没有明确区隔,对我来说也是如此,咖啡馆就是我们的家,所以我并没有把店收掉或改行的念头。打掉前院改建出租大楼、将建筑物扩建或是搬迁至大马路边,应该会有更多顾客上门,但我不想这么做。从经营的角度来看,这家咖啡馆已经舍弃求新,但如果有更多顾客上门,我和弟弟也没时间休息了。
弟弟阿智在念大学时就通过国家公务员资格考试,毕业后当上警官。由于父亲早逝,他很早便打定主意要从事「人人认定的铁饭碗工作」。他原本就是认真、正义感强烈的人,上头的人似乎对他印象不错,后来却因为发生某件事,让他在半年前突然辞掉工作回到老家。弟弟回来之前是阿姨在帮忙,但阿姨腰不好,我不好意思让她帮忙必须长时间站立的工作,所以我很高兴弟弟回家,也把咖啡馆的一半事务交给他管理。阿智喜欢做甜点,于是店里开始贩卖我单独顾店时无法推出的蛋糕等各式各样的甜点。
上门光顾的来客数增加了,弟弟稳重的个性也反应在言行举止和表情,他的一举一动犹如贵族般高雅,受到女性顾客一致好评。他身材高瘦,拥有酷似父亲的俊秀长相,只要温柔一笑,年长客人便直夸「真帅」或「让人脸红心跳」,做出一些参加偶像歌手演唱会时才会出现的反应。
弟弟在外场工作时经常被客人搭讪,不知为何,只要我一回厨房休息,搭讪他的人就会变多,详情我不清楚,不过年长客人总是一派轻松地逗他,更夸张的客人甚至拉开身旁的椅子,对着人在吧台后方的弟弟大方邀约:「小智啊,要不要过来陪我坐?」夸张到这个程度,就连陪同的朋友也忍不住出面阻止【※陪坐聊天会触犯日本风俗营业法第二条第一项第二号。】。
相反地,年轻客人就不会如此直接表示,她们只会在点餐时要求介绍甜点和茶品,并以热切的眼神不断仰望弟弟说话时的表情。能与客人交流,我认为是好事,所以我交代他只要客人提问就尽量回答,但奇妙的是,曾经当过警官的弟弟不擅长与人应对,这种要求对他来说成了负担,所以他总是露出「怎么办」的表情向我求助。有不少客人为了弟弟或是弟弟做的茶点渐渐成为常客,因此,我现在的烦恼是该不该把陈列蛋糕的展示柜换成高档货。身为一位经营者,面对这种情况自然是开心不在话下。
然而,我们也并非总是一帆风顺,常客之中还有一种人搭讪弟弟的意图与其他客人不同,譬如现在,我正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所以说,『如果惣司老弟还在的话,这种案子三两下就解决了。』这句话已经变成局长的口头禅了。」
「……」
「撇开学历和考试成绩,惣司警部,你在户山分局的时候,不是活跃于检举投资诈欺案吗?户山分局的刑警组长也对你赞誉有加呢,说你很有才干。」
「……」
「警部,你在秘书室也大受欢迎喔。偷偷告诉你,根据秘书室『最想和谁结婚的课员排行榜·搜查课篇』的问卷调查,你荣登堂堂第一名呢……啊,我这次要重烘焙咖啡续杯!请问草莓千层派还有吗?我要一份。」
「重烘焙综合咖啡和草莓千层派是吗?好的。」
「拜托你回来嘛,连局长都哭说:『我本来想让那家伙接下下任局长,继承我的位子。』」
「……」
「案子只会发生在警界前线,不是咖啡馆喔。」
「……」
如此诡异的交谈最近几乎每星期都会上演一次。这位穿套装、坐吧台、霸占工作中的阿智正前方位子、压低音量不断坚决劝说的女子,就是县警总部秘书室的直井枫巡佐,其他认识她的常客叫她「小直」,她是阿智的大学学妹。面对她时,吧台后侧的阿智会摆出不会在其他客人面前出现的扑克脸,不悦地静默不语。不过,他还是会尽义务复诵一次点餐内容,善尽工作职责。
下午三点半对咖啡馆来说是最空闲的时段,西斜的太阳晒不进店里,店内的白墙与深褐色桌子在微亮的照明中,仿佛处于回忆般静止不动,扰乱空气的只有吧台后侧的阿智和正在擦桌子的我而已。除了一位坐在最内侧座位看书的学者风范男子之外,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尽管店里播放着音乐,不过音量不大,所以小直所说的内容,大致上也一字不漏地传进我耳里。
「像现在这时候,也有很多人挂念着:『惣司警部在哪里做什么呢?』像是总局的大人物啦、秘书室的拥护者啦、员工餐厅的欧巴桑啦。」小直嘟嘴说完,趴在吧台上,脸颊贴着台面,手指沿着木头纹路画圈。「你不愿意回来吗?」
她上个月初突然来到店里,一看到在吧台后面泡咖啡的阿智就指着他说:「啊!惣司警部果然在这里!」引起旁边客人一阵骚动。阿智刷白了一张脸,逃进厨房里,客人惊呼:「警部是什么意思?」「阿智,你原本是警官吗?」我只好帮忙一个个安抚。
小直表示,因为阿智突然提出辞呈,县警总局既惊讶又失望,气氛一片凝重(这是她的说法),局长直接下令包括小直在内的秘书室所有人——当然包含了刑警组、总务部和警察学校的人「找出惣司警部」。从此以后,县警总局的人为了抓回飞走【※「逃亡」的意思,警察用语。】的惣司警部,让他回去当警察,(闲暇时候)无不全力搜索。找人行动开始没多久,就有搜查员找到老家的店里来,当时弟弟快一步躲进仓库里,由我随便应付两句打发成功。不过这群对手原本就是「死缠烂打的专家」,县警总局所有人不放弃寻找阿智,在他提出辞呈半年后的现在依旧试图找出他,带他回去当警察。因此,「搜索队」当中唯一一位掌握搜索对象住处的直井巡佐想藉机抢下功劳,每星期除了放假的六、日之外,就连平日也会到店里来,像这样试图说服阿智。她会一边劝说,一边喝咖啡、喝抹茶拿铁、吃生起司蛋糕,甚至季节限定水果派或今日蛋糕,所以假如她是一般常客,我会非常感恩。
见她点了综合咖啡,阿智趁机逃到瓦斯炉边。小直脸颊贴着吧台,充满怨气地看着他。阿智已经头痛欲裂,于是我拿着抹布进入吧台后侧。「咖啡我来煮,你去确认晚上要用的蔬菜库存吧。」
「嗯。」阿智眼底流露得救的表情,快步躲进厨房。
小直仍旧脸颊贴着吧台嘟嘴,我只好边沥干原本泡在热水里的法兰绒泸网,边姑且与她闲聊。「小直,你真有心,来了这么多次还不放弃。」
「因为局长叫我来啊。」小直抬起头,这次改用手支着脸颊。「季哥,你也帮忙劝劝他嘛。搜查一课有很多案子的专案小组都希望惣司警部加入,新港的强盗杀人案、清里的老妇人被杀案和车站前的强暴案都进入司法程序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你在秘书室工作,知道得可真多啊。」这小妮子提起这一连串危险暴力的内容倒是一派轻松。「但是,阿智已经辞职了,你们何必苦苦相逼呢?再说,假如他复职,也不可能立刻编入总局的搜查一课【※专门侦办情节重大的案件,包括杀人、抢劫、强奸、绑架或纵火等。】吧。」
「那种小事只要局长出面,总有办法解决的。」小直拿叉子刺着盘子里剩下的海绵蛋糕残渣,叹着气说。「基本上,惣司警部的辞职还没获得批准,局长只是先当作留职停薪处理。」
「我听说他已经递交辞呈了?」
「那份辞呈早就回收再利用,变成市政府的文件了。」
你这根本是滥用人事管理权吧?
「强迫他回去也没用,只要阿智本人没意愿就没意义。」
「不,从惣司警部的个性来看,只要领了薪水,就会全力以赴。」
「大概吧。」这个人似乎很了解弟弟的个性。
研磨咖啡豆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四周充满芳香浓郁的香气,我们的对话中断了一会儿。
小直霍然挺起身子说:「看样子,我一个人还是劝不动他。」
「咦?」怎么开始说起丧气话了?我拿着装了粗磨咖啡粉的法兰绒泸网,回到小直面前问:「什么意思?」
「我决定回去通报惣司警部在这家店,请局长他们自己过来。」小直的眼里闪着狡猾的光芒。「也叫局长的部下、刑警组、搜查课的主管们统统过来。」
「呃……来这里?」
「一次不成就多来几次,把整个搜查课都叫来。」小直由下而上注视我,露齿微笑。「别担心,我们局里很多人都爱喝茶、吃甜食。」
「那……先谢啦。」
「这家店的生意一定会变得很好,每天都被前来劝说你弟弟、目光锐利的大叔们占满。爱吃甜食的搜查一课刑警们眨眼间就会把蛋糕清空,商品每天都会卖光光。也把警察学校的学生找来好了?他们每天受训完,总是饿到前胸贴后背呢。」
「等、等一下!」我们咖啡馆又不是学生餐厅,也不是员工餐厅,怎么可以这样糟蹋!
见我一脸慌张,小直一派轻松地扬起嘴角。「你很头痛吗?」
「当然。」
「哎呀,我不想使出这种手段,但也不希望被拒绝。」小直嘿嘿笑着。「既然你这么头痛,我可以重新考虑看看……不过,我也有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这根本是威胁吧。「咖啡免费续杯吗?」
「别搞得像是警察威胁人一样嘛。」小直笑着挥挥手,倏地探出身体。「有一件案子需要借惣司警部的头脑,事情发生在半年前的十一月上旬,调查已经陷入瓶颈了。」
「呃……」我回头看看厨房,阿智还没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季哥你听也可以,之后再帮我转告警部就好。」
「这……」
「欸,这件案子我会边喝咖啡边慢慢说给你听。」
小直伸出拇指,指着瓦斯炉侧,茶壶的水早已煮滚。
草莓千层派一端出来,小直就「嘿嘿嘿」地笑着执起叉子。看到摆在上头的小颗草莓与闪耀褐色光泽的焦糖,连我也食指大动。因为香草荚与兰姆酒的分量不易拿捏,我自己做不来,所以想吃的话,必须等打烊后要求弟弟做给我吃。
小直一看到咖啡和千层派端出来就不再唠叨,开始大口享用,那副双颊塞满食物的模样很像松鼠。
「我喜欢千层派,但只要用叉子一切,千层派就会整个散掉,这是唯一的缺点,你们店里没有千层派专用的钻石刀吗?」
「没必要用到那么高级的刀子吧?」我烦恼着该不该告诉她,把千层派弄倒比较容易吃。
「被害者是住在大学街公寓的中泽正辉,二十五岁。」小直一边和千层派搏斗,一边突然开始说明。「他是念当地国立大学的……叫什么来着?法学院?毕业后,幸运通过司法考试,去年十一月原本准备参加司法研修,却在研修前坠崖身亡。」
「坠崖?」
「沿着滨海公路一直走,有个叫小沼岬的小山崖,从那儿坠崖的。该说幸还是不幸呢,山崖下方有块岩石突出形成的山坡,他的尸体就掉在那里,没被海浪冲走。」小直用叉子指着从千层派皮底下露出来的奶油说:「不过他的脑袋就变成这副模样。」
「别这样……还有,把千层派弄倒会比较好切。」
「啊,原来还有这一招!」小直听话照做。「啊,切开了!好厉害!就像哥蛋【※「哥伦布的蛋」的简称,意指利用简单手法就能化解敌人的攻势。】!」
「不谢。」
「我还是喜欢等量的派皮和奶油一起入口。嗯~好吃。」小直心满意足地吃着千层派,面带笑容继续说明事件经过:
「尸体的状态不太好,不过除了头部以外没有明显外伤,死因确定是坠落冲击造成的脑挫伤,既没有死后移尸的迹象,尸体四周也没有其他人靠近的痕迹,地点为山崖下的岩石上方,连当地渔夫都很少经过,一般人根本不可能靠近。」
「嗯。」
她居然能边吃东西边聊这种话题,警察都是这样吗?这么说来,原本是警察的阿智倒是不曾在吃饭时间聊这种话题。
「尸体发现得较晚,不过还是能清楚推断出正确的死亡时间,因为被害人戴的手表坏掉停止了。那支表是电波表,鉴识人员表示手表在摔下时正好撞坏,所以可以确定表上的时刻七点九分就是死亡时间。被害人中泽先生于十一月四日下午两点接到朋友来电后外出,隔天的五日早上八点左右送达的电子邮件却没有得到回复;也就是说,他的死亡时间可推测为十一月四日晚上七点九分,到这里都没有问题。」小直用叉子插起草莓。「蛋糕上的草莓到底是该单独品尝,还是和蛋糕一起吃呢?我每次都好烦恼,哪个才是正确吃法?」
「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通常为了配合蛋糕甜度,会使用酸味较强的草莓,如果你配蛋糕,分开吃也可以。」
「原来如此……好的,问题在后头。」小直单独吃下草莓。「中泽先生摔落的地点是山坡,就算他跨越栏杆,也不至于一路滚下去摔到下面。如果他是自杀的话,还有其他更好的地方可以选;如果他是不小心越过栏杆,在滚下去之前也还有地方可以踏稳,因此可以确定他是被人推下去。这样一来,推他下去的犯人怎么抵达现场就成了问题。小沼岬是连当地人也不见得知道的冷门地点,距离车站很远,而且半夜没有公车,犯人一定是开车来的。问题是,警方找不到租车或搭乘计程车的痕迹,而且中泽先生的车子还停在公寓停车场。根据推测,犯人应该是四日晚上开车载中泽先生到山崖边,再把他推下去的『同伴』。」
「嗯。」千层派只剩下派皮的碎片了。
「但是,我们完全找不到符合的嫌犯。中泽先生在朋友之间的评价是『稳重又努力的好人』,看起来也没惹上什么麻烦。他有个人在伦敦留学、远距离恋爱的女朋友,但她在四日傍晚搭飞机飞往伦敦,案发当时已经在飞机上了。那种冷门地点三更半夜应该不至于有强盗出没吧?会开车载中泽先生的犯人,应该是和他交情匪浅的人,我们却找不出这样的人选,甚至连中泽先生读研究所时的女同学都列入嫌犯名单了,对方却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
「你们一定很伤脑筋吧。」在秘书室工作的她,为什么对搜查一课的案子这么清楚也是一大谜团,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
「不只这样,还有几个很诡异的地方,这件案子几乎变成灵异现象了。」小直有些得意地说。「所以啊,我们很头痛,希望能借用惣司警部的智慧。」
「可是,」我说,「你们警察已经彻底调查过了,却找不出任何线索,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帮什么忙呢?」
「也许有我们忽略的地方。」小直放下叉子,抬眼仰望我。「惣司警部或许能发现什么,所以我们需要他帮忙。」
「但是——」
「这不是我私人的请托,而是县警总局的意愿。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会向局长报告,让所有搜查员直接过来拜访。」
「不,等等,别这样。我了解了。」我垮下肩膀。「可是,假如我弟弟不愿意帮忙……」
「这就是我找你帮忙的原因嘛。季哥,你们毕竟是兄弟,真情比酒浓。」
「你是要说『血浓于水』吧……」
「对啦。」小直站起来,将包包背上肩膀,咖啡杯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中泽先生的女朋友今天回国。总之,我明天带她过来,先订吧台座位,你听听看她怎么说。假如惣司警部不肯帮忙,就由季哥听完代为转达……啊,麻烦结帐。」
「你这样太强人所难了,」我走到收银机前,困扰地侧着头。「我还得顾店啊。」
「我会挑客人少的时段,就像今天一样,下午三点过来可以吧?」
「好吧。」居然直接订位。
「啊,给我收据,抬头请写『县警局秘书室』。」
「你要报公帐?」
小直得意洋洋离开后,我垮下肩膀,觉得莫名疲惫。
「大哥,」阿智走出来。「咖哩的进货出了状况。还有,如果晚上点餐太多,义大利圆直面和笔管面似乎不够用,得趁现在……」
看到我精疲力竭的模样,阿智惊讶地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不,没什么。」
我该如何告诉他我遭到小直威胁,必须帮忙查案呢?以弟弟的个性,一旦告诉他这件事,他必然会因为「都是我害大哥受到威胁」而自责外加心情低落,他这个人基本上很阴郁。
「明天下午三点有客人订位,到时我会负责接待。」
我只跟他说了这些。如果老实告诉他小直提到的案件内容,他应该会诧异我为什么答应这种要求。
「知道了,不过……」阿智点点头,同时打量着我。「大哥,直井学妹跟你说了什么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总觉得……」阿智看向下方,像是在斟酌该怎么说。「你的表情就像是担下了什么麻烦事。」
「没有,没那回事。」——你说对了。
弟弟有时敏锐到令我怀疑他会读心术,而且他很爱瞎操心。我回去工作,在心里打定主意绝不蹚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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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该说是守信还是强硬,小直隔天下午三点准时带着死者中泽正辉的女朋友来店里。两点半的时候,她先打了电话过来:「店里应该没有客满或发生临时意外吧?我们半小时后过去拜访。」我很好奇这家伙在工作时也用这种方式说话吗?不过这件事还是以后再问吧。
和昨天一样,店里的客人只有坐在内侧座位愉快聊天的两位家庭主妇,阿智一个人应付游刃有余。小直穿着颜色比昨天更明亮的套装弄响门铃进来,同时观察着店内,露出「很好」的表情点点头。这种客人不多的情况,正好适合无须在意旁人地好好谈话。
「欢迎光临。」
阿智心里明明想着「唔哇,又来了」,却用招呼其他客人时相同的笑容迎接。「不用了,阿智,这些人我来就行了。」我小声支开精神饱满的阿智,进入吧台。
小直带来的女子身材高眺,稳重端庄,不过也给人冷漠的印象且面无表情。即使小直开口介绍:「这位是香田沙穗小姐。」她也只是沉默点头打招呼,顺便抬眼打量我。
「你好,呃……」
我不知道该怎么自我介绍,边回礼边支支吾吾。小直指着我说:「这位是前县警总局搜查一课的惣司季警部补,现在已经辞职改当咖啡馆老板,他以前是搜查一课的破案高手。」
「喂,小直,等等……」
「别害羞了,课长也这么说你喔。」
哪来的课长?我根本没当过警察啊,是小直硬要这么说。
她坐到吧台位子上,替旁边的香田小姐拉开椅子。
「别那么紧张,放轻松聊。来,这是菜单。」
见她们入座后,我自动进入工作模式,先帮她们点了餐。香田小姐表示:「我不用。」小直小声对她强迫推销蛋糕套餐,我趁机移动到瓦斯炉前煮大吉岭红茶。
香田小姐坐下之后,很快环顾了店内,接着便沉默看着吧台上的木头纹路。即使大吉岭红茶煮好,草莓巧克力蛋糕端上桌,她也只是看着,没有动叉子。
「你男朋友的事情,我很遗憾。」不得已,我只好率先开口。「听说你曾经和死者中泽正辉先生交往……」
「我是他死前交往的女友没错。」香田小姐更正道。「不过,他好像还有其他女朋友。」
我看向小直,她立刻露出「麻烦你好好问一下」的表情仰望我。
「其他女朋友是指……」
「我不知道是谁,但我相信只要去找就能找到。」香田小姐的视线稍微往下看,动也不动地说。「如果你要问的是中泽死前没多久的事情,我认为那个女人会比较清楚,我因为留学的关系,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小直问:「中泽先生死亡时,你正好回国吧?你的意思是,当时也没有碰面吗?」
「我是临时赶回来参加丧礼,只待了三天。」香田小姐的口气很公事化。
但我心想,既然其中一人待在伦敦,两人在谈远距离恋爱,就算只是回来三天参加丧礼,一般来说至少会见一次面吧?
香田小姐大概察觉了我的想法,抬起视线瞥了我一眼。「我当然也写了『我要回日本了,好想见你』的电子邮件给他,但他不肯见我,甚至没来接机。」
我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好看向小直。小直也露出郁闷的表情,不过她似乎早就知道这些资讯,手仍忙碌地动着,以叉子刺着这个月开始卖的「叶樱蛋糕卷」。
我忍着没有揶揄小直,开口问香田小姐:「你说中泽先生疑似有交其他女朋友,有没有什么线索呢?比方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不自觉地开始像个警察在问案。小直看着我,悄悄竖起拇指。
「我不知道是谁,不过——」香田小姐还是一样,不打算拿起叉子。「我想大概是去年九月左右开始的。我们基本上都写电子邮件或打电话联络彼此,但是那时候中泽突然不再接电话,经常拖很久才回信;就算接了电话,该怎么说,感觉上也只是在敷衍我。」
她努力想要理性说明,却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情绪。香田小姐的视线仍旧稍微看着下方,没有其他动作,不过说话速度变得有点快,声音也变得僵硬。
「从九月开始吗?」
「那阵子司法考试刚放榜,」香田小姐自嘲地扬起嘴角。「他一定是因为考上了,所以决定不要我了吧。我想也是,当上律师会变得很抢手,他不需要刻意坚持和我这种女人谈远距离恋爱,只要参加联谊,喜欢的女孩子任他挑。」
「欸,呃……」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说话速度变快的她。
「我在网路上看到榜单,他却没有打电话告诉我。我一直等着对他说恭喜,等了八小时,直到我主动打电话给他,我们才联络上。」
听着听着,我也不晓得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我迷惘地看向小直,她也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紧抿双唇。抬头环顾店内,拿着托盘的阿智也担心地看着我们。
我以眼神告诉阿智:「别管我们。」同时思考该问什么问题。继续顺着香田小姐主动提出的话题聊下去,只怕她愈来愈自暴自弃。站在收集资讯、协助调查的角度来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一定得问问她呢?
「请问……十一月,也就是他死亡之前,」我不自觉从吧台上缩回上半身问:「你是否听说他那天有什么行程安排?比方说,他有没有提过要去送你?」
香田小姐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注意到自己变得有点情绪化,于是轻轻咳了两声。
「我要回英国之前,曾经打电话要他送我。我搭的是英国航空晚上六点五十八分飞往伦敦的班机,飞机准时出发。」这件事大概被其他警察问过很多次了,香田小姐说得毫不犹豫。「过了下午四点,我传了电子邮件给他,说我在机场等他,却没收到回音。我一直等到起飞前一秒才把手机电源关掉。」
「中泽先生的公寓距离机场需要多久时间?」
「三十分钟,就在我家附近。」
「这样啊……」
既然如此,中泽先生果然是故意不去的吧。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我把手指摆在下巴思考——不对,如果中泽先生是搭乘犯人的车前往小沼岬,身分为「同伴」的犯人应该早在他死亡前的几小时就和他在一起了。假设说,「同伴」就是「新交的女友」,而他们一起前往小沼岬约会的话,下午四点时,中泽先生很可能早就和「同伴」在一起。如果是这样,他不回复香田小姐的邮件也是理所当然。
那么,应该调查的是「案发当时与中泽先生秘密交往的女性」对吧?但警方应该早就查过这条线索了,却没找到人,我们现在继续调查又能知道什么呢?
想了一会儿,我突然往前一看,发现香田小姐抬起视线看着我。「啊,真抱歉,我不小心想到出神了。」
开心微笑的小直动了动双唇,无声地说:「不愧是兄弟。」
「惣司警部补,不对,前警部补,你怎么看?」小直眼睛闪闪发光地问,大口吃下蛋糕卷。
「嗯,总之可以确定『同伴』就是凶手。」我不自觉说出这个答案。「『同伴』也许就是中泽先生的『新女友』。假设刚开始交往是在九月左右,当时能认识女孩子的机会……应该要问问中泽先生身边的亲朋好友,他是不是参加了联谊等等。」
「遵命。」小直坐在位子上行举手礼,接着从套装口袋拿出电子记事本开始按。「那么,我们先去问问他法学院时期的朋友佐久间芳树吧?警部补,你今天原本打算早点下班,把后头的店务交给工读生山崎接手对吧?」
「我是这样打算没错……」说着说着,山崎正好来了,办公室发出东西碰撞的声音,阿智从我身后走去办公室。
「我去约佐久间先生在今天之内碰面。」小直的手指在电子记事本上输入一些内容。「警部补,你们咖啡馆这个星期天休息吧?早上我想去中泽先生法学院时期的同学的场莉子家拜访,下午打算去案发现场走走,没亲自走一趟现场还是不行。星期天早上九点,我会过来接你。」
「你别擅自决定我的行程啊!」
「如果不塞车,应该下午三点就能抵达现场了。」
「喂,等一下!」
「有意见吗?」
被小直一瞪,我只能沉默了。
我今天原本打算去其他店找新茶杯,但旁边还有香田小姐在,不方便开口。毕竟都特地请她到店里问话了。
「不,没什么。」我只能乖乖闭嘴。小直该不会早算准这一点才这样说吧?「可是,阿智星期天不会去喔,因为店里只有他一个人顾。」
「有警部补一个人就够了,你事后再向阿智学长报告就行了。」总之就是要我一起去。小直微笑说:「阿智学长的工作本来就是坐办公桌听取报告。他在户山分局的时候也是,只要听听其他人报告,提供专案小组人员意见就能破案了。」
「这样啊……」也就是说,负责走动的是我。原来我是阿智的部下吗?
香田小姐讶异地看着我们,小直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们自己聊起来了。」接着视线回到我身上。「惣司警部补,你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要问香田小姐呢?发挥你还在当警察时的直觉,有没有想到什么呢?」
「什么东西啊?」我忍不住心想,但仍然继续问:「啊,香田小姐,关于死者中泽先生,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
「请说。」
「他过去是否提过小沼岬呢?」
「小沼……」香田小姐挑眉。「哦,就是案发现场那座山崖吧?」
「你有没有听他提过那个地方?或是从周遭其他人那里听过?」
既然案发现场是冷门地点,知道这个地方的人肯定脱不了嫌疑。
但是香田小姐摇摇头。「不清楚,我对这个地名没印象。」
「这样啊……」所以,中泽先生与「同伴」前往小沼岬也许只是偶然?「另外就是,你们过去约会时是用什么交通工具?都是开车还是搭电车?」
「这个嘛……」终于准备伸手拿茶杯的香田小姐停下动作,就这样静止不动一会儿。「这么说来,我总是坐他的车出门。中泽从他父母那里接手一辆老车,我们都开那辆车出门。我也曾经向父母借车,不过中泽喜欢开车,说他害怕开其他人的车,所以除非有特殊原因,不然我们都坐他的车出去。」
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事,香田小姐的表情有些阴郁。旁边的小直默默将她的蛋糕盘推过去,以手势叫她开动。香田小姐终于拿起叉子了。
我看着她们思考,按照小直的说法,中泽先生的车子还停在他的公寓,这表示「同伴」杀害中泽先生之后,又把他的车开回公寓吗?或者是「同伴」向原本想开车出门的中泽先生表示,希望开自己的车去小沼岬呢?
如果是这样,就是「不寻常」的举动,无论是哪一种,都一定会在某处留下痕迹。警方是否打听过中泽先生的公寓四周了?还有,他身边的女性之中,哪些人有驾照和车子呢?
「警部补,你想到什么了对吧?」小直已经把蛋糕卷吃光,捧着茶杯问道。「想到什么尽管说,我们会做好准备,无论你需要任何搜查资料、人员、车子、手枪或是监听许可都可以弄到。」
「不需要。」我又不是警察,阿智也不是警察了,说什么傻话!
不知怎地,我在不知不觉中深陷这桩案子,而且不只一只脚陷进来,甚至深达腰部了。在梅雨季来临之前,我必须修理屋顶、修剪庭院;而且咖啡豆价格上涨,进货价格莫名攀高,我想另辟新的供应商,真的很忙啊!
吃完半个草莓巧克力蛋糕的香田小姐吐了口气,放下叉子,喃喃自语:
「中泽他……」
我停下正在擦杯子的手看向她,小直也停下拿着茶杯的手。
香田小姐的视线稍微看向下方,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吐露:
「中泽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不对,早在九月时,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
小直也看向她。
「可是,我不想就这样被蒙在鼓里。把他推下山崖的女人竟然可以不受任何惩罚继续逍遥法外,未免太没道理了。」
香田小姐仰望着我,接着拉开椅子起身,缓缓低下头鞠躬。
「拜托你了,惣司先生……我想知道真相。」
香田小姐的眼神没有聚焦,我无从判断她的心情,拿着擦碗布动弹不得。
「我知道了。」
只能点头了。看到香田小姐的表情我就懂了,即使她嘴上说对方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但是,她在这半年间一直对中泽先生的死无法释怀。只要案子没解决,她就无法停止服丧。
「谢谢你。」香田小姐面露微笑,再度拿起叉子,指着海绵蛋糕之间的草莓。「这个莓肉果酱真好吃,这是什么品种的草莓?」
「静冈的『章姬』,往来多年的果农送给我们的。」
我同时在心里决定——为了客人,我要设法破案。
3
小直说要送香田小姐去车站便离开,然后又回到店里,自顾自地说:「我跟中泽先生的朋友佐久间先生约好了,下午五点我会过来接你。」阿智用眼神问:「大哥到底在做什么?」我背对着他,挡住他的视线,点头答应后目送小直离开。
我还不知该如何对弟弟解释现在的情况,怕告诉他后,他会问:「你为什么答应这种事情?」听了我的原因后,他一定会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我把咖啡馆交给工读生山崎顾着,回到二楼房间休息一下,检查很久没有拿出来的西装有没有发霉。时间到了五点,小直准时出现,她不是去店里找我,而是绕到屋子后侧的玄关(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我家的构造就是这样),这一点我得谢谢她,如果被阿智看到我穿西装,他会好奇发生什么事。
「嗯,这样看来有警察的样子。」小直交抱双臂看着我,满意地点点头。「不过好像太严肃了,领带应该搭配明亮一点的颜色。」
「其他领带都是婚丧用的。话说回来,你真的骗其他人『我是警察』吗?」
「不这么说就问不出消息了,有什么关系嘛。只要不被揭穿,又不会怎样。」
说这什么话,警察的工作不就是要逮捕这种骗子吗?
我原本打算开自己的车,小直却要求我坐上外型笨重的侦查车,这车怎么看都不像她的。她告诉我:「其他人开车,我会坐立不安。」说完,就迅速坐进驾驶座。我小时候虽然搭过警车,不过坐上有无线电装置的侦查车副驾驶座还是头一遭。
「我有个问题,」说完我又重新修正。「不对,应该是两、三个问题……首先,小直,你做这种事情没关系吗?」
「嗯?」驾驶座上的小直一遇到黄灯就小心翼翼地踩煞车看向我。「什么意思?警察每天加班很正常喔。」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她。「你不是搜查课的人,而且还擅自带着我这个一般民众去办案,这样好吗?」
「季哥,你明明就是警部补,却说自己是一般民众?」
「那是你编造出来的设定。」
「是没错,」小直再度转向前方,踩下油门。「但是,你弟弟不是一般民众,他拥有『名刑警』的素质。你既然是他的哥哥,一定没问题的。」
「别傻了,职棒选手铃木一朗的哥哥也不是棒球选手啊。」
「但链球选手室伏的妹妹是掷铁饼的日本纪录保持人喔。」
这么说来,室伏广治最爱的东西就是「妹妹做的蛋糕」。她做的蛋糕是什么样子呢?
小直嫣然一笑。「季哥如果觉得一个人不放心,随时可以找弟弟商量,请他帮忙。」
这才是她的目的吧。自己劝不动阿智,就等我找他商量,再引诱他出面查案。如此一来,他或许会考虑回去当警察——这八成就是她的计划。这家伙和外表不同,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然后,这辆车怎么看都是侦查车,你不是搜查课的人,怎么有办法借?」
「就是因为怎么看都是侦查车,所以没有人想用,放在那儿闲置。而且我是秘书室的人嘛,只要拿『局长要使用』当名目就能借到了。」她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开车速度却很慢。小直打着方向盘说:「被局长使唤的我使用这辆车,就等于局长使用这辆车啊。」
「歪理。」这不就等于是在说「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吗?我靠着椅背仰头。「还有一点……你查案的经费从哪来的?你又不是搜查课的人。」
「欸,总有人会提供这些钱。」
该不会是黑钱吧?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小直反而一脸不在乎地踩着油门。「就快到了。佐久间先生与中泽先生不同,他落榜了,所以现在待在自家公寓里准备重考。」
「你们是来调查中泽的案子吧?有劳了。」
多亏小直事前打电话,也幸好我穿了西装,一到公寓,中泽的老朋友佐久间芳树便直接让我们进屋,没有任何怀疑。如果他要求我们出示警徽可就麻烦了。
「你不久之后就要考试了,我们还来打扰,真是抱歉。」小直在矮桌前端坐下来,彬彬有礼地低头鞠躬。
「不,我乐意帮忙……因为那家伙可能是被杀死的,对吧?」
佐久间拿出瓶装茶招待我们。这里就像一般的学生公寓,既狭窄又空荡荡的,书柜上摆着参考书、诉讼集与最新模拟试题。他这个人似乎很严谨,这些书全按照科目整齐排列。
小直看向书柜说:「房里充满专注准备考试的气氛,考试果然很辛苦。」
「还好。」佐久间搔头苦笑。他穿运动服当家居服,背后的桌上有成堆的问题集,应该直到刚才都待在房间里念书。「我一直专注读书,没想过会有女生到我的房间。」
小直没有忽略这句话,咬住追问:「法学院的学生有男女朋友的人不多吗?因为花太多时间念书,所以没空交女朋友?」
「嗯,也不是这样。」佐久间推了推眼镜。「有些人进法学院前就有女朋友,这种情况很普遍;也有些人是进了法学院才开始交往,因为我们学院女生少,所以每个都有男朋友。」
「这样啊,真不错,交往的对象是未来的律师。」
「不过大概七成都不会成为律师。」
「这些女生自己也会变成律师吧。」小直见这个话题成功引诱他上钩了,微微一笑说:「对了,中泽先生怎么样呢?很受欢迎吗?」
「这我不清楚……唔,应该比我受欢迎吧,因为我长得很老气。」佐久间友善的脸上露出苦笑。「不过,我听说他有个女朋友在伦敦留学。」
「你听说过?什么时候的事情?有没有听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这个嘛,这类事情——」佐久间再度搔头,「我对这类事情很迟钝。」
小直说了声「噢」,交抱双臂。
这次换我发问:「他在法学院里怎么样呢?有没有交情很好的女性朋友,或是传过暧昧的人?」
「啊,」佐久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乌龙茶,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和一个姓的场的女生感情确实不错,不过我没听说他们曾经交往。」
「从去年开始的?」
「不是,已经过了一年,所以……差不多是从两年前开始。唉,或许他们在这段期间曾经交往过吧。」
他能流畅回答,表示曾经告诉警方同样的内容吧。看来小直早就锁定那位的场小姐了。
「啊,不过,我不认为的场会杀人。」他慢半拍才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代表什么意思,连忙补充。「大家的目标都是成为法律相关人士,所以我认为不太可能犯罪,让一切努力白费。」
「噢,我明白你的意思。」小直大动作摆摆手。「我没有那种意思,别担心。我只是想更深入了解案发前的中泽先生罢了。」
小直明明是在秘书室工作,言行举止却很像警察。「你是否注意到中泽先生去年九月左右发生过什么事?或者在那之前,有没有隐瞒什么烦恼呢?」
「这个嘛……该怎么说?打从三月毕业之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佐久间交抱双臂喃喃说完,松开交抱的双手喝口茶,再度交抱双臂。
我沉默等待,想叫小直别开口插嘴;看来她早有同样想法,只是端正坐在地毯上等待回答,不打算挪动双脚。
持续超过一分钟之后,佐久间沉思的动作到某个瞬间突然结束,双眼偷偷观察我们。我注意到他这个举动,这表示他想到什么,正在烦恼该不该说出口。
「这只是我主观的看法。」佐久间说完看向小直。
小直也点头。「我们就是需要你的看法。」
「只是我的看法,是不是真相有待商权。」佐久间强调。「现在回想起来,中泽有件事情让我很在意,大概是从第二年的年初开始吧?他的言行举止变了。」
佐久间看着我,于是我也看向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对他的印象原本是报告一定要用手写的老派人、固执的家伙。他很讨厌用手机,经常忘在家里,我还因此间过他:『你不看电子邮件吗?』他曾经把手机藏在包包深处,电话响了也不接。」佐久间小声说,似乎在犹豫需不需要交代细节。「但是,某天他突然变了,变得手机不离身,经常拿出来打开查看。我可以明白买了新手机之后,会不断想拿出来看,不过他用的甚至不是智慧型手机,而是旧式手机。」
佐久间看向房间角落。他的手机是智慧型手机,正接着充电器在充电。
「而且,他变得很在意时间。见他一直在看手表,我问:『你有其他事情要忙吗?』他就会有点慌张地回答:『没事。』这些都是我主观的看法,不过,我总觉得他是不是在等电子邮件……唉,就算问他,他也吞吞吐吐,所以真相到底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佐久间又说了一次:「唉,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不过这件事他之前大概不曾对警方透露吧,似乎引起了小直的注意。「也就是说,他也许有个偷偷交往的对象,是这样吗?」
「只是我的假设。」佐久间的视线看着矮桌角落,似乎不愿意直视我。「法学院里就算有人开始交往也不会大肆声张,因为我们同届的学生很少,而且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一起,如果要吵架,还必须顾虑到其他人。」
佐久间正准备再说一次「只是我的看法」就被小直打断。「不,很谢谢你,你的看法相当值得参考。」
佐久间看着下方沉默着,似乎有些尴尬。
「呃……只是一点小事情罢了,我本来不想说的,」他这番话像在辩驳。说完,他喝光玻璃杯里的茶。「不过事到如今还有警察出现,表示中泽确定遇害了,没错吧?」
「我无法透露详情。」小直谨慎回答。
「我和他也只相处了两年,」佐久间盘起双腿,手摆在膝盖上抬起头,「我们没有深交,不确定他是不是会和人结怨。不过,他也不是一个会遭人杀害的人,不会让人怀恨至此……该怎么说,他不是那种人。不好意思,我这么说有点奇怪。」
「不,我们明白。」这次换我开口,我的朋友中也有这种类型的人。
「所以……我很不会说话,」佐久间还是维持原本的坐姿,只是用力低头鞠躬。「还请你们帮忙抓到凶手。」
他突然这样行礼,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香田沙穗也是。我实在说不出自己不是警察,但也没办法假扮警察,只好说:「尽管交给我们吧。」
在此之前,我也曾经认真思考整件案子,发现自己太天真了。站在我的立场,这只不过是「不小心牵连到我的案子」,但被害人身边还有很多亲友。如果法学院的同学都这样了,死者中泽正辉的家人一定感受更深吧。而我被卷进了这一切……
见我无法回应,小直先开口:「我们会尽全力侦办。」但她接着补充:「顺便问一件事,佐久间先生,你还记得你去年十一月四日几点左右、人在哪里做什么吗?」
佐久间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回答:「是的,就是……」
「季哥,你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握着方向盘的小直惊讶地看着我。回程上,我的确一句话也没说。应该说,在佐久间家里时,我就一直保持沉默。
「如果你累了,前面有一间杂志上介绍过的脚底按摩店喔,根据去过的人表示……」
「不,我没事。」我靠进椅背叹息说:「我只是觉得,小直真的是一位警察呢。」
「欸,当然是真的啊,要我拿人事资料给你看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看向旁边的小直。「你对案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我感受到正牌警察的厉害之处了。」
「没那回事,我在秘书室工作耶,只是菜鸟时代曾经待过一阵子刑警组。」
小直难为情地摆摆手,看样子真的很困惑吧,车子还左右动了动。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刚才的事情——」
「哦。」小直看着前方回答。「唉,那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已经确认佐久间在案发当天就回广岛老家了,就算搭新干线赶到案发现场,也要花上四个小时,不过有人目击他当天下午六点待在广岛车站前面的漫画咖啡厅。」
「保险起见啊,真教人佩服。」如果是我,可没办法在与佐久间那番闲聊之后,接着确认不在场证明。
我的背上感受着引擎的振动,并且深深坐进椅背。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喔,什么问题?」小直立刻露出开心的反应。
「警方没有调查中泽先生的手机通话纪录吗?应该可以找到什么线索吧?」
「哦,这件事啊。」小直的口气变得很失望。「这点也是这件案子变得如此困难的原因之一,我们认为手机上最后通话或往来电子邮件的人很可能是凶手,所以查了纪录,却什么也查不到。收到那位香田小姐下午四点后传来的电子邮件前最后的通联纪录,是与大学时代的朋友通电话,时间是事发当天的下午两点。可是那位朋友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已经确认与凶案无关。」
「原来如此。」我叹着气。
「总觉得,你从刚才就频频叹气耶,怎么了吗?」
「嗯,没事……」我再度叹息。「我想确认一件事。」
「请说。」
「如果这案子是杀人案,就是很严重的问题了,把我和阿智这种一般民众扯进来好吗?」
正准备开口的小直以眼角看着我,又闭上嘴巴,似乎决定考虑一下如何回答。接着,她缓缓开口说:
「正因为问题严重,才希望你们出面。」
前方的红绿灯变成黄灯。小直慢慢踩下煞车,将车子停下来,转向我说:
「我不希望这件案子就这样悬着,但是警方也束手无策。我们已经按照平常的做法尽全力处理了,但事实上根本没有进展。我希望有其他观点,并且尝试所有的可能性。」小直双手放开方向盘,转而摆在大腿上。「所以,我们需要惣司警部的智慧。」
我看向驾驶座。小直凝视着我。
「回去后,我会告诉阿智截至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我说,「如果需要借助他的智慧,我会设法做点什么。我能做的只有这样了。」
小直突然微微一笑。「谢谢你,季哥。」
「没什么。」我感到不好意思。「嗯,只要好好说,他应该不会拒绝。」
但是,小直接下来突然狡黠一笑,摆出胜利姿势。「太好了,一切如我所料。」
「咦?什么意思?」
「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小直倏地露出装傻的表情转向前方,踩下油门。「我可没想『成功骗到你了』喔。」
「喂。」
4
「你完全中计了,大哥。」阿智叹气道。「直井学妹最擅长引人上钩为她做事,所以才被调去秘书室。」
「原来她有这段经历啊。」
「我猜你应该跟直井学妹谈过不少。原来是这样啊……」
弟弟露出很为难的表情靠上椅背,发出嘎吱声响。「抱歉。」我合掌对弟弟道歉,上半身向前弯,手肘撞到了桌子,装汤的容器「锵」地一响。
晚餐后,我把到目前为止的情况告诉阿智,也将案子相关的细节告诉他。阿智在聆听的过程始终一脸困扰,不过一如小直所期待,他同时也在动脑,表情逐渐变得专注。
「然后呢,你还要继续吗?她应该知道你这个星期天休假,准备找你去哪儿查案吧?」
弟弟环顾已经打烊、只点着一半照明的咖啡馆。我家厨房只有一间,所以我们从以前就是在店里吃饭。
「你说对了。」我只能缩缩肩膀。「我们星期天早上八点要从这里出发去拜访的场莉子小姐,下午要去案发现场,所以恐怕晚上才回来,店里交给你可以吧?」
「我自己一个人还应付得来。」
我们在客人较少的星期天轮流休假,并且由工读生山崎帮忙。
「但是,大哥,你这样帮她是有什么打算吗?」
「嗯,」听到他认真一问,我只能搔头。「这个嘛……我只是做我能做的,也许一般民众的观点可以派上用场,而且小直也是知道你能帮上忙,才会拜托你的,不是吗?」
「我又不是福尔摩斯。」阿智垂头丧气。「我不是基甸·菲尔博士【※Dr. Gideon Fell,美国推理小说家约翰·狄克森·卡尔笔下的虚构侦探。】,也不是神津恭介【※日本推理小说作家高木彬光笔下虚构的名侦探,在日本与明智小五郎,金田一耕助并列为「日本三大名侦探」。】,警方解不开的案子拿来拜托我,我也没办法处理。」
「对方只是需要你的意见作为参考。他们大概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希望有不一样的观点。」
「警察是专业人士,无论预算、人手、技术、设备都与我们一般人层次不同,如果是警察解不开的案件,整个日本也没有其他人能解开了。」
「但那些警察指望你帮忙。」
「大哥,你是希望我回去当警察吗?」阿智看着我的表情充满怨恨。
「不是,反而是相反的意思,这有点难解释。」我心想,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以委婉的方式传达小直的威胁,但我就是想不出来,只好放弃了。「我出面帮忙解决这件案子,也是为了避免你被带回去当警察。」
「直井学妹威胁你,对吧?」阿智低着头,以阴沉的声音说。「既然是她,应该会使出这种招式,比方说:『我要告诉局长阿智学长人在这里,如果他不肯回去,爱吃甜食的搜查人员会每天到店里说服他,让店里坐满警察。』」
他说对了。「你根本就是名侦探啊。」
「太恶毒了。」阿智长叹一声。「她一定也打算叫警察学校的学生过来,把我们店里的食材吃光光吧。」
「她的确说过。」阿智的推理能力太强了。
「对不起……」阿智哽咽地说。「都怪我,害得皮耶尔遭遇这种情况……」
「不对,等等等等等等一下!」我连忙打断他的话,如果我此时不开口,他很可能会开口说要离开这里。「店里少了你的话,甜点菜单只会剩下十分之一,午餐时间的翻桌率会降低,特地为你光顾的常客也不再上门,这样反而影响店里的生意。你如果被迫回去当警察,我可是很头痛的。」
阿智从小就是这样,只要陷入低潮就很难应付,只能放着他不管,任由他二十四小时保持沉默,一脸阴郁地抱着双膝、贴着墙壁。想要他解除紧绷,得花上好几个小时取悦他、扮鬼脸或讲笑话勉强逗他笑,或是找他一起做蛋糕才行。
我找寻四周有没有可用的材料。我不可能和小时候一样扮鬼脸逗他笑,也不可能告诉他:「来,哥哥的冰给你。」让他的心情好起来,该怎么办呢?
但是,阿智似乎看穿了我内心的焦虑:
「不要紧,我答应帮忙。」
我惊讶地看向他,只见阿智勉强挤出微笑:
「不过,我只是试试,大概帮不上什么忙,再说……」
「再说?」
「案子解决后得到的不一定是好结果,即使破案了,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
但是,放着不管也不会有好事发生——我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想必阿智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他曾经实际参与办案,对于这类事情一定比我了解得更透彻才是。
阿智没等我回答,终于稍微抬起视线,以相当见外的口吻开口,只差没有加上一句「如果方便的话」。
「我有几件事情要麻烦大哥帮我确认,首先……」
「首先?」我往前探出上半身。
「死者中泽先生是哪里人?我想应该是乡下人。然后是,还待在老家的家人近况。」
阿智手摆嘴边,眯起眼睛,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他的双眼原本就很细长,轮廓也给人机灵的印象,一摆出这样的表情,马上就多了一股日本刀般的锐利。
「另外……还有几样东西也希望你找找。」
「嘿嘿嘿,惣司警部终于愿意考虑了呢。」小直握着方向盘,微笑对我说。「季哥,你是大功臣!我请你吃车站附近那家皮耶尔的蛋糕卷当作奖励吧。」
「不用了,我试吃到饱了。」阿智每次推出新蛋糕前,至少会让我试吃两、三遍。「不过,我弟也说,希望你不要对他怀抱莫名的期待,警方耗时半年还是无法解决的案子,一般民众不可能有办法解决的。」
「唉,话是那么说没错……」不过我很期待——小直转动方向盘的脸上这样写着。
阿智开始行动是在大前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之前问过手机号码的小直,请她调查阿智需要的那些讯息。小直听到后雀跃欢呼:「哦哦!」(声音大概是这种感觉)并说一个晚上来不及,不过她会尽快回报。
然后过了三天之后的今天,小直一如她之前说过的,准时在早上九点来接我。与前两次一样,她穿着套装,开着日产汽车CEDRIC,怎么看都像是正式的搜查行动。搭档是一般民众,这样可以吗?
「小直,你明明不是搜查课的人却这么认真。你不用休假吗?」
「说到这个,季哥放假的日子通常在做什么?感觉上应该也是在修缮店铺或开发新菜单吧?」
「我的假日都用在嗜好上,去品尝最近蔚为话题的餐厅,或是去镰仓买餐具。」
「还不是在工作!」小直露出嫌恶的表情。「假日也工作的话,脑浆会冒出海蟑螂喔,偶尔也和我一起来查案吧。」
「你根本是在工作!」
她也是一到假日就对搜查课的案子插一脚,这该怎么算?但小直一脸不在乎,也没有疲惫的样子。
一般研修或员工教育的会场,大多位在令人讶异「为什么要办在这种乡下地方?」的地点,中泽先生的同学的场莉子的住处也是如此,她住在靠近县境的郊外一栋四周都是田地的公寓。在这个汽车导航不知能否派上用场、很可能指到别条路而迷路的地方,小直却轻而易举找到了她的住处,不过接下来的问话才是重头戏。
「你们要问什么?」
我们事前已经与她约好,因此的场小姐门一开,就已经掌握我们的来意。但她的表情就像戴着陶瓷面具一样冷漠。
「这么早就来打扰,不好意思。」
「来叨扰这么多次,真是不好意思。」
我们两人一起低头鞠躬。
「没关系。你们要谈什么?」的场小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我希望尽快结束。」
看样子,她已经对于警方把她当作嫌犯、不断询问各式各样问题感到不耐烦了。
「我想请教一些关于死者中泽正辉先生的事情——」
话还没说完,的场小姐便回答:「我已经说过了,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所谓『没有关系』是指?」我也不懂自己何必故意这样问,只是不自觉就注意到这句话。
「我和他没有交往,我们是朋友,在同届女同学中,或许就属我与他走得最近,但我们的关系仅止于此。」的场小姐立刻回答。「而且,我十一月四日下午直到六点过后都在车站前的咖啡厅写作业,之后也待在自己家里。这一点,你们也已经找店家确认过了,对吧?」
「是的,」小直点头。「我们只是为了谨慎起见,再确认一次而已。」
「你们为了谨慎起见,到底要问多少次呢?」的场小姐来回看看我和小直。「而且我说过,我没车也没驾照,除了这些之外,你们还要我解释什么?」
「关于这点,我们也已经确认了。」小直仍旧不认输。「除此之外,你有什么想法呢?就算是主观的个人意见也没关系,中泽先生有没有什么令你在意的举动呢?比方说……去年的九月左右,或是进入法学院的第一年与第二年,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第一年与第二年?」看样子她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的场小姐想了一会儿,似乎正在搜寻记忆,最后还是摇头。「不清楚,毕业之后我们很少碰面。」
「这样啊。」
小直点点头,的场小姐很快就把手摆在门把上。「已经问完了吧?」
「啊,那个……」我本能地还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如果没有事情要问,请恕我失陪。」的场小姐快动作准备关门。「老实说,你们对我造成很大的困扰,我原本已经获得内定,要进入一般企业工作了,却因为警方把我当作嫌犯,害得内定机会被取消,我可以请求国家赔偿吗?」
「真的很抱歉。」
我们的道歉还没说完,门已经关上,留下啪答声响,一阵风隐约掠过我的额头便恢复平静。
我垂头丧气。站在接受侦讯者的立场,他们当然不喜欢警方造访,如果被视为嫌犯更是如此,我早该知道这一点。
但是,实际被当面拒绝,真的很不好受。
「哎呀呀,早就知道警察不受欢迎,不过实际面对时还是很难受。我们没有问出结果,该怎么办?」
小直反而很冷静。「你在说什么啊?这种情况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啊。」
「喂,我……」又不是警察——我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我们自称警察,登门问话,怎么可以一遇到挫折就说我们不是警察,希望对方高抬贵手呢?这样未免太任性了。
「惣司警部补,你一点也不像原来的你。你还是警察时,无论怎么被讨厌,还是会像哥伦布一样很有毅力地与嫌犯周旋。你是怎么了?」
「我应该要那样演才对吗?」重点是,为什么我的官阶比我弟更低?
「唉,现实生活中没办法像那样单独和嫌犯周旋,我一直很想挑战一次看看。」小直快动作解除汽车的门锁。「我们去案发现场吧。途中可以去吃午餐,我请客。」
「用黑钱吗?」
大概是工作时的习惯,小直替我开车门。我向她道谢后,坐进副驾驶座。
车子正要驶离公寓停车场时,小直缓缓开口:
「嗯,就是因为这样,警方也很伤脑筋,加上嫌犯有不在场证明。」
「哦?」我看着小直回答:「加上?」
她瞥了我一眼,说:「事实上那还不是最大的问题,你去看过案发现场就知道了。」她的声音比以往更平静。
下午,我们前往案发现场的小沼岬。小直说,从的场小姐的公寓上国道直走,大约要两个半小时。因为附近没有交流道,所以就算走高速公路,花费的时间也差不多。小直连续开了好久的车却不见疲态。
这天天气很好,湛蓝的大海十分漂亮,所以透过车窗望向大海时,我忍不住惊呼,看到入迷。皮耶尔咖啡馆所在的城市也靠海,但我已经很久没有来到能像这样一眼望尽水平线的地方了。
虽然之前已经听说,不过小沼岬的确是个「冷门」景点。在大海被遮住、远离市区、招牌也愈来愈少的国道上奔驰了一会儿之后,小直突然说:「就是这里。」就把车子靠向左边停下来。从车窗看看四周,停车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只是「路肩比较宽」。不过下车一看,可以发现左边山坡有条一个人可通过的窄路,入口旁边有个木制立牌,以模糊不清的油漆字迹写着「小沼岬300m」。要不是前方拉着「禁止进入」的绳子,大概会看漏这块牌子。
「原来如此,真的很冷门。」小直将车子转向,开近牌子,环顾四周。「要不是我事前已经问过可以参考的标的,用汽车导航一定会直接错过。」
小直以拇指指着马路另一侧的便利商店,店外虽然有能容纳三、四辆车的停车场,不过我们不是要进去店里买东西,所以没办法停在那里。
「二十四小时营业吗?表示案发时,店应该开着吧?」
「是的,这就是第一个问题点。」小直和我一起看向便利商店,「警方当然也问过店里的人,从收银台后头能看到这条路,所以店员照理说应该看见了『同伴』的车子。」
我从隔着一条路的这头,也能清楚看见人在店里工作的情况。
「然而,店员却说在事发当时没看见可疑车辆。根据十一月四日下午六点到隔天早上六点之间上班的工读生表示,过来的车辆全都只有店里的客人,而且买完东西就立刻离开了。」
「也就是说……」我看看马路左右,接着回头看向通往山崖的路。「犯人与中泽先生以掩人耳目的方式来到山崖?也许是把车子停在远处或是骑脚踏车来?」
「应该是那样。」
我仰望通往山崖的窄路。那条路不仅没有铺柏油,也完全没有路灯,两侧都是长得很高的草丛,一不小心就会走上野兽通行的路线。
「案发现场在前面吧?」我先一步进入窄路。这个季节草已经长得很茂密,可以闻到闷湿的植物气味。穿着皮鞋来到山坡让我有些不安。
「这里一入夜就会一片漆黑吧,没有准备手电筒等物品很难继续前进。如果只是路过,根本很难注意到山崖的存在。我想犯人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在这里杀死中泽先生,所以事前调查过了。」
「应该是。」小直也跟着我上来,走过没铺柏油的小路仍旧一派轻松。
「既然事前曾经来勘查,店员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人物在案发前独自进入山崖呢?」
「这一点也问过了,店员表示没看到。」
「也许不是开私家车过来?」我伸手推开位在眼睛高度的树枝,同时回头看向身后的小直。「搭计程车过来、快速下车的话,看起来就不像可疑人物了。」
「我们已经向这附近的计程车行与个人计程车司机确认过,似乎没有搭车的迹象。」小直用手押着我推开的树枝,避免反弹打到脸上。
「没办法徒步过来吗?」
「最近的车站距离这里有六、七公里,也不是不能用走的,只是气喘吁吁把中泽先生带来这里,似乎说不过去。」
「公车呢?」
「那儿就有个公车站,不过下午只有一点二分一班车,接着是四点二分,就这样。」
「骑摩托车过来的话……便利商店的人应该会有印象吧。干脆假设他们两人从家里骑脚踏车过来……」
「从中泽先生家开车到这里也要一个小时,也不是说不可行,但是看看他死亡时身上穿的衣服,感觉不像是骑脚踏车过来的。」
前方吹来带着海潮味的风,小直稍微放大音量继续说:「也就是说,『同伴』应该是相当谨慎地计划这起杀人案,或是原本就是当地人,所以对这座山崖很熟悉吧?」
「原来如此。」
中泽先生身边有当地人的话,警察早就锁定了才是,所以嫌犯应该是前者,虽然不清楚对方是如何知道这座山崖。
山坡的坡度变缓,左右的树木只剩下较矮的松树后,视野突然变开阔。小路蜿蜒起伏延伸约五十公尺,前方可见老旧的凉亭和长椅,应该就是尽头了,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接下来才是问题。」身后的小直说着。「再往前走二十公尺左右,你就明白了。」
「问题……」
这么说来,她早上也说过同样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边走边想,这时外套一角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停。」
「嗯?」
回头一看,小直以拇指指着右下方。「这里就是案发现场。」
「咦?」
我看向小直指的方向,小路旁有高度及腰的木头栅栏,越过栅栏是个陡坡,往前走二十几公尺左右,地面到此为止,再往前就是山崖。从这儿看不见,不过走到山坡边缘往下看的话,能看见中泽先生摔死的岩石。我有点想看又不太想看,但无论选择哪一种,跨过栅栏、站上陡坡都太危险了。
「从这里……」
「是的。」小直以伤脑筋的表情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凶手为什么特地从这里把人推下去呢?从这里的话,只要被害人不是太迟钝,滚下去的半路上应该有办法抓住某个地方,避免摔到最底下。」
「的确,而且凶手还是个女生。」
「通常在快要翻过栅栏时,就会小心站稳脚步,除非有人扯后腿给他过肩摔,趁着他撞到头、脚步不稳的时候把他推下去。」
「你可以不要一边说,一边抓住我的衣襟吗?」
我拉开小直,环顾四面八方。小路另一侧也有同样高度的栅栏,那一侧是一直线直通海面的悬崖,而且,栅栏外侧有山坡的只有我们所在的这区,小路尽头的观景台四周,也都是只要再走十步就是悬崖了。
「假如对方为了杀人,把中泽先生推下去,怎么可能选这个位置?从这里摔下去,不但很有可能滚到一半就停下来,也看不见底下的状况。若是从其他位置推下去,中泽先生可以直接掉进海里,尸体也能被海水带走啊。」
「就是啊。」小直也在我旁边接着说:「假设这是有计划的犯案,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所以,这应该是突发状况。」
「唉,但是——」我看向小直。她正看着陡坡尾端。「根据我们刚才讨论的结果,这案子不可能未经计划,不是吗?到底怎么回事?」
小直耸耸肩膀。「所以才会走入僵局。」
假如对方是为了杀掉中泽先生才把他带来这里,就不可能选择从这个位置把他推下去。但假如是来到这里才突然决定杀掉他,临时将他推下去的话,这位「同伴」又是利用什么方式来到这里?完全没有留下他们来到这里的痕迹,未免太奇怪了。
也就是说,这既不是有计划的犯罪,也不是突发的犯罪吗?怎么可能?
「假设『同伴』拟定了杀害中泽先生的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成功骗到这里,但是走到这附近时,不巧被中泽先生注意到动机,因此出手反抗,对方只好从这里将他推下去,是这样吗?也就是说,抵达小沼岬为止是按照计划,杀人则是突发状况。」
「真是妙答……」
「你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有气无力。」
「是啊。」小直指着脚下。「警方也做出同样的结论,但是调查脚印之后……」
「脚印?」小直指着地面,那里茂密长着各种不知名的杂草。
「地上没有脚印,只有中泽先生摔下去的痕迹,丝毫没有犯人曾经跨越栅栏、踏上陡坡的脚印。」
「犯人……」我往下看着陡坡,「原来如此……从这里无法看到底下,而且犯案时这一带应该是一片漆黑。」
再加上杂草茂密,从栅栏上方无法清楚看见陡坡下方。摔下去的中泽先生是否「确实摔到底下」,或是「中途停在哪里」「抓住什么东西」等等,如果没有走到陡坡的一半位置,根本无从判断。假如中泽先生没有摔死,对于犯人来说应该很不利。只要放慢动作,应该有办法不靠救命绳走下陡坡,然而计划杀害中泽先生、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犯人,却没有下去查看就逃走了吗?
「假如真是这样……」
说到这里,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小直接下去说:「假如真是这样,这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有计划的犯案,也不是突发的犯案,甚至不是因为中间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变成突发犯案。而且,嫌犯全都有不在场证明。」
海风吹动着小直的头发,她看着陡坡下方。
我用力抓住栅栏。假如真是这样,可以想到的可能性就是——
5
晚上十一点,打烊做完隔天的准备、兄弟俩吃完晚餐后,皮耶尔咖啡馆就会变得静悄悄。通常在饭后,我们两人偶尔会各自待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其中一人或两人一起留在一楼的店里,一边闲聊,一边搭配剩下的甜点和茶,休息一下,或是玩游戏赌赌谁负责家里的打扫工作。这些习惯在阿姨帮忙时还不存在,我自己反而很享受这段时光。
话虽如此,今天晚上的气氛实在轻松不起来,我跟着小直去拜访嫌犯的场莉子小姐,还去了一趟案发现场,彻底明白这起案件当中完全无法解释的症结点后,不得不将自己知道的一切直接告诉阿智。从这段日子的言行举止看来,阿智应该心里有数,不过这家伙现在只是面无表情地听我说话。
「唉,总之就是这样,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告诉他直到今天为止的调查结果,并将汤匙伸进鲜奶油布丁杯里。我事先打电话回来告诉阿智:「我要看看案发现场晚上的情况,所以会晚归。」于是阿智特地为我做了鲜奶油布丁,当作慰劳品。
坐在我对面的阿智也默默切开焦糖,舀起布丁。通常这么晚了还吃东西会变胖,但因为我们咖啡馆也提供早餐,必须早上六点开始工作,所以前天晚上如果没有吃饱,早上起床就没有足够的力气。
「你说对了。」我喝口咖啡。「这个案子很难解,甚至让人怀疑逻辑矛盾,怪不得警方怎么调查也无法破案。」
「警方的调查陷入瓶颈了,是吗?」阿智拿着杯子,喝下一口热牛奶。我无论摄取多少咖啡因都不会影响睡眠,不过弟弟很容易受到咖啡因影响,晚上一喝咖啡就会整晚无法阖眼。「但是,我不认为情况那么棘手。」
「什么?」听到阿智的话,我忍不住大叫。「可是……你听清楚了吗?我刚才说……」
「你的说明我听见了。」阿智大概是被我的气势吓到,将身体往后倾。「如果情况真是你说的那样,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了……不是吗?」
「不……哪来的结论,我连半个也没想出来。」
后来我和小直在案发现场四周查看、打听,一直待到晚上才搭车回来。这段期间,我和小直两人想破了头,还是想不出什么可行的结论。
「有结论,而且证明这个结论的证据只要警方调查一下,应该就会找到了。」
阿智说到这里时,吧台后侧的电话正好响起。我心想,打电话来的人有什么事?阿智却比我快一步起身,踏响拖鞋走到电话旁边。
他讲了好一会儿的电话,以严肃的表情小声交谈着。
我的注意力回到桌上的布丁,用汤匙舀起布丁。这道布丁的甜度比店里卖的低,是为了配合我和阿智的喜好。
他说结论只有一个?那个结论到底是什么?阿智只是听我转速就知道结论了吗?
「是直井学妹打来的。她回到县警总局之后,委托的调查结果正好送到了。」
「哦。」我点点头。「那么,中泽先生果然是……」
「嗯,如我所料。」阿智大步回到桌子前面坐下,喝光热牛奶。「于是,我顺便请她帮忙收集证据,她说证据在明天一大早会收集好、打电话告诉我,并希望能在咖啡馆打烊后,将结果告知香田小姐,所以明天晚上九点半会带她过来。」
「这样啊……小直真能干。」
「她那个人就是这点可以挂保证。」
「等等,更重要的是——」因为阿智说得一派轻松,我根本没时间问。我看向弟弟说:「意思是,你已经破案了?」
阿智的视线落在已经吃光的布丁杯附近,点点头。
「嗯,我说明一下。」
我手里拿着汤匙,听着阿智慢条斯理地说明事件的真相。弟弟还是那张犀利的表情,以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平淡语气娓娓道来。大概是因为这样,我马上完全接受弟弟的说明。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听着说明时,身体大概不自觉用力了。听完后,我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肩膀,放松力气。
但是,我正要开口称赞时,阿智却低着头打断我:
「你觉得该怎么做才好?这个真相应该告诉香田小姐多少呢?」
「这个嘛……只能全盘托出了吧?」
阿智的声音变得不确定。「全盘托出吗?」
我想了想。弟弟的确说过,解决案子不一定总是伴随好结果;就算案件解决了,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这件案子的确就是如此,但……
「应该要说吧?香田小姐最想知道的就是那个部分,不是吗?所以她才特地来这里找我们谈。」
「可是……」阿智仍旧低着头,以沙哑的声音继续说:「你不觉得把这件事告诉香田小姐,对她来说太残酷了吗?」
「别想太多,我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我一说完,阿智抬起头:「阿季。」
「别放在心上,你做得很好。」我安慰道。
阿智脸上的表情仿佛自己就是犯人,接着再度把头低下。他曾表示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在别人面前都是叫我「大哥」,但不知不觉他又叫回「阿季」,看样子他的心情真的很低落。
但是,他安静想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拿走我的咖啡杯,一口气喝光。
「喂,你这样会睡不着啊。」
「这样比较好,我需要熬夜。」阿智喀啦一声推开椅子站起,拿起挂在一旁椅子上的围裙,套在睡衣外头。
「喂,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好呢?」
「什么东西啦?你要干嘛?」
「有了,把果酱用掉吧,她说喜欢果酱。」阿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隔着吧台叫我。「大哥,我想试做新蛋糕,你愿意帮我试吃吗?」
「嗯……可以是可以。」
「无盐奶油、发粉、蛋。果酱还是用草莓的吧……」阿智喃喃自语,打开冰箱门,弄出各种声响忙碌着。「上面撒糖粉就好,不用太华丽……」
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听不进旁人所说的话。我这个怪弟弟,低潮时只要做甜点就会恢复精神。
隔天,我一早就坐立不安。下午三点左右,小直打电话来,告知昨天晚上阿智委托收集的证据已顺利找齐,搜查一课目前正在确认其他证据,小直会在打烊后带着香田小姐来店里。
「不愧是惣司警部,全和他说的一样。」小直说完,后来又以有些沮丧的声音补充:「唉,不过真相竟是如此,似乎不适合拿来自夸。」
我向小直道谢后放下话筒,抬头就看到阿智从吧台外看着我。在我看来,他似乎比我更加坐立不安。
这桩案子的真相的确会让香田小姐很难受,但是我们必须告诉她。基本上,目前已经决定由我负责对她说明。
星期一晚上到店里用餐的客人不多,晚上八点半已经没有客人。我忍着想要打烊的心情,和平常一样等到九点,接着就等小直上门。我没有放下入口处的铁卷门,只挂上「准备中」的牌子等着,门上的铃铛准时在晚上九点半响起。
「抱歉,这么晚了还找你过来。」
我对表情僵硬来到桌前的香田小姐低头鞠躬,在她对面坐下。拿着托盘的阿智也安静走来,送上包括小直的份在内的三杯香草茶。
「味道真好。」香田小姐的表情稍微放松了。「这是什么香草?」
回答的阿智反而一脸紧绷。「洋甘菊和橘皮为主的综合香草茶,光闻香气也能镇静心情。」
阿智站在旁边,没有坐下,也没打算离开。
我马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香草茶。这种时候特别擅长「察言观色」的小直也看看我,做出和我一样的举动。
香田小姐喝下香草茶,我耐心等她喘一口气才开口:
「关于中泽正辉先生的案子,我们已经知道嫌犯的身分了。」
我直接表明要谈这件事,香田小姐的表情几乎没有改变。
「十一月四日,人在小沼岬的中泽先生身边还有一位交往中的『同伴』,我们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穿围裙和工作服的我,为何用警察的方式说话,这点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不过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招供「我不是警察」。我必须继续假扮警察。
「但是,根据我们调查的结果,发现这位『同伴』对于中泽先生的死没有责任。『同伴』虽然曾经推开、甩开中泽先生,但是并没有将他推下去,想杀害他……也就是说,中泽先生是自己选择摔下去的。」
「怎么会?」香田小姐的表情变得很不满。「他是被推下去的吧?是对方推了他,他才自己掉下去的吧?」
「不对。『自己选择』这样说也许有点夸张,不过他的确是自己掉下去的。『同伴』没有做出任何触犯刑法的举动,因此我们无法逮捕那个人,那个人在道义上无须负担半点责任,也不用担心自己与他的死有关。」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香田小姐抗议。「他们在一起吧?所以,我不知道那个人做到什么程度,但把他推下去,怎么可能不用负任何责任呢?」
「那个人没有做出『推下去』的动作。」
「可是那个人看着他掉下去,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沉默看着,不是吗?这种行为,警方还是认为没有责任吗?」
「我们知道中泽先生掉下去之后,『同伴』连栅栏都没有跨过一步。」
「这不就是问题吗?没有跨过栅栏,表示那个人不打算救人……」
香田小姐说到这里突然打住。然后,她屏住呼吸,停止动作。
小直看着我,我对她默默点头。看向阿智,他只是以忧郁的表情看着香田小姐。这个情况他早就预测到了吧。
「香田小姐,你自己也发现了吧?」我将手肘靠在桌面上,看着坐在正前方的香田沙穗。「刚才的对话已经证实你就是那位『同伴』。」
香田沙穗的脸僵硬地动了动,双眼大睁,直视着我。我凝视她的双眼,观察她会如何行动。她很快就把视线看向下方,但眼眸不停游移,仿佛在寻找什么。
「话题为什么会扯到我身上?」
「因为你刚才的说话方式。」
她仍然不肯束手就擒,我调整一下呼吸后说:
「你刚才说:『看着他掉下去,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沉默看着。』『没有跨过栅栏,表示那个人不打算救人……』一般提到跌落山崖死亡,听到的人都会想像死者是直接掉下山崖,但你刚才说的话,却以中泽先生从山坡上滚下去为前提。案发现场的确是山坡,中泽先生也是滚下去的,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警察和犯人。」
「我记得之前警方曾经提过……」
「不可能。警方虽然提过案发现场是『小沼岬』,但是不可能特地把死者摔死的地方是山坡、他是越过栅栏滚下去等等细节,告诉身为死者女朋友的你。而且你也是嫌犯之一,警方更不可能特地告诉嫌犯『只有真凶才知道的资讯』。」
香田沙穗沉默不语,视线仍旧游移着。
一想到自己现在或许正与杀人犯对峙,我突然紧张起来,握起摆在桌上的双手。不要紧,这里还有小直和阿智。
「这件案子原本就存在诡异之处,而这也是警方的搜查陷入僵局的原因。」
我以舌头沾湿嘴唇,不希望自己在这里吃螺丝。「亦即,中泽先生死亡之前,他的手机里头没有来自『同伴』的电子邮件和通话纪录。假如他是被推下山崖,推下他的『同伴』与中泽先生,是在哪里相约碰面的呢?『同伴』假使是中泽先生的劈腿对象,这位第三者与中泽先生碰面的十一月四日,甚至在此之前,连一次也不曾与他联络,手机上只有他朋友打去的电话,以及你写去的电子邮件,这一点太奇怪了。身为女朋友的你三天前临时回国,他却去和第三者见面,这点也不合理。此外,在这个状况下,碰面之前不曾以手机联络未免太不自然。」
坐在旁边的小直紧盯着香田沙穗,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
「也就是说,可以想到的可能性有二。一是『同伴』根本不存在,中泽先生是一个人前往小沼岬、摔下去的。」
阿智不发一语地站在一旁,脸上没有责怪香田沙穗的表情。
「但是这点不成立,中泽先生平常都会开车,他的车子却停在公寓停车场。如果他是自杀,应该会想自己一个人前往现场;假如是意外,他是为了什么原因前往小沼岬?又打算怎么回去呢?这些我们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开自己的车前往现场实在太奇怪了。」
事实上,直到昨晚与阿智谈过之前,我曾经考虑「同伴不存在」的可能。后来听了阿智的说明,我知道自己的假设错误。
「如果是这样,剩下的可能性就是,『同伴』的确存在,但那个人不介意你的存在……如果『同伴』就是你,突然造访中泽先生家也很合理,而且你们很可能早在你回日本之前的电话上,已经决定好哪一天几点碰面了。」接着,我一口气说完:「所有证据已经确定了,我们得到了目击证人的证词。」
香田沙穗的视线落在桌子上动也不动,可以看出她比刚才冷静多了;或者说,在她受邀过来时,早已做好某些程度的心理准备。
桌上三只杯子里剩下的香草茶冒出热气,绕了绕又消失。
香田沙穗把头放得更低,以浏海遮住眼睛。
但是,她的嘴唇隐约露出微笑。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在一开始说犯人没有责任……」
尽管她就是中泽先生的「同伴」,还是对搜查提供了相当的帮助;她曾表示想知道真相,看来也是真心话。
「你应该只是撞了他或推了他一把,没有打算杀死中泽先生吧?但中泽先生却跌下到山崖……你想知道的就是『自己是否真的杀了他』,是吗?」
香田沙穗的视线再度在桌面游移,看到自己的杯子里还有香草茶,便伸手抓住杯子,仰头一口气喝光。
她慢慢放下杯子。
「我也许……撞了他,不只是把手甩开。」香田沙穗把杯子放在茶托上停止动作。「我回国之前,曾经打电话告诉他,我在日本的最后一天有空,要不要碰面。他想见面,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我,希望我在那里等他。」
一旁的小直首度开口插嘴:「那里是指小沼岬吗?」
「小沼岬是我们过去兜风途中发现的好景点,黄昏时分很漂亮……而且,我也是在那里决定要去留学的。」
香田沙穗的声音听来平静,勾着杯把的手指却很用力。
「从他考上律师那时起,就变得很冷淡,现在又这样……我知道,他想提分手……我们平常总是搭他的车,那次他却要我自己开车先去小沼岬,划分得很清楚。我心想,唉,他这么不希望和我待在同一个空间吗?」
杯子微微动了,发出「锵」的声响,回荡在安静的店内。
「我开车抵达小沼岬时,他已经先到了,沉着一张脸告诉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谈。我跟在他身后走向观景台,半路上就想回头了,我想逃回去,两人因此发生拉扯,我甩开被他抓住的手……我想我可能撞到他了。」
小直仅仅一瞬间脸色变了。对她来说,刚刚那句话事关重大。
「但我不认为自己把他推下去,他却朝栅栏另一侧倒下去,不晓得为什么,就直接……」
「我们知道了,到这里就够了。」阿智的声音有些激动。
香田沙穗仰望阿智一眼,很快再度低下头,似乎不希望帅气的阿智看到自己现在的脸。
「我立刻开车逃走,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搭上飞机回伦敦了。在机场里,我一直害怕什么时候会被拦住……」勾着杯把的手指颤抖着。「我不想变成杀人犯,也不想变成被男人抛弃就把对方杀掉的女人。」
我看到香田沙穗突然放松力量。她的声音变了,变得不再吞吞吐吐。
「我没想到自己是那么冷酷的人。我没亲眼看见他死,事实上应该要立刻去找救兵的,但我没那么做。我往下望着崖边,心想:『找救兵也没用,就这样别管他了。有什么关系,反正他都要抛弃我了……』」
「假如你真是冷酷的人,就不会在乎死去的中泽先生了。」我尽量正面面对她。「就算警方找你,你也可以为了避免麻烦,要求我们去你家。然而你却特地来到皮耶尔,说自己想知道真相……这表示,你一直很挂意他。」
或许是因为我的话让阿智方便说出真相吧,站在旁边的他开口:
「你没有被抛弃,也没有杀死他……中泽正辉先生并不希望和你分手。」
他的音量很小,语气却很坚定。香田沙穗因为站在一旁的阿智突然这么说而惊讶,再次抬头仰望他。
「中泽先生想找你谈的事不是分手,而是相反。」阿智把托盘夹在身侧,视线往下看着她。「疏于联络、不开车载你去小沼岬都是基于同样的原因,包括他为什么只是被撞就跌下山崖。」
「呃……」香田沙穗露出不知从何问起的表情,欲言又止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同样原因……」
「警方调查了他的病历……您知道毛毛样脑血管疾病吗?」阿智以食指抵着自己的下颚。「那是一种大脑疾病,内颈动脉的末端……大脑底部的动脉血管太窄或堵塞,为了补救失去作用的动脉,因此长出许多细小血管,这些细小血管网络在断层扫描时看来一片雾茫茫,因此称为毛毛样。」
关于这疾病,我也只知道网路上查到的粗略知识。由弟弟出面说明,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因为这些细小血管,造成血液无法完全输送到大脑,因而引起脑贫血,或承受不住血压而引发脑出血,中泽正辉先生在去年九月因为脑出血住院两个月,也接受了手术,却留下后遗症。他的左手出现运动功能障碍,眼睛也出了问题,失去左半边的视力……因此,他无法开车。」
「怎么会……」香田沙穗转向我,看看小直,再度连忙仰望阿智。「我完全不晓得这件事……」
「意外发生时,中泽先生就是打算告诉你这件事,才找你出去的吧。」阿智平静地说。「如果是少年时期发病的毛毛样脑血管疾病,预后情况会比较好,可惜他运气不好,留下了后遗症;不仅如此,他的预后不佳,今后很有可能再度脑出血。他不晓得自己能否工作,也许会因为突然复发而死,或是造成更严重的身体障碍。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再加上妹妹要结婚了,所以似乎也没有告诉家人详细情况。毛毛样脑血管疾病多少与遗传有关,可能因为他的出身地是对于疾病有强烈偏见的地区,他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因为不合理的事情蒙受损失,所以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怎么会这样……」香田沙穗低下头,无法再仰望阿智。「那么,他劈腿的事……」
「我们没有查到相关事实。」原本一直往下看着她的阿智,此时也稍微转开了视线。「香田小姐,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明明没做出任何隐匿罪行的行为,为什么却有不在场证明呢?」
大概是察觉自己说得太含糊,阿智重新说清楚:「我的意思是,警方为什么会认为中泽先生死亡时间不是十一月四日下午四点九分,而是晚上七点九分呢?」
原本最有嫌疑的她,也因此第一个免除了嫌疑,因为她当时已经搭乘十一月四日傍晚六点五十八分的飞机,从成田机场起飞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中泽正辉的死亡时间被认为是七点九分,而警方的依据就是他手上时间精准的电波表【※电波表会自动接收电波对时,是目前世界上最准确的钟表之一。】;因为他们确定那只手表摔下山崖、撞到岩石坏掉后,就没有其他人碰过。
但这并不表示他是在七点九分摔下山崖。
「香田小姐……中泽正辉先生真的很爱你。」阿智脸上的表情像在忍痛,仿佛自己就是当事人。「你的不在场证明能成立,就是最好的证明。」
香田沙穗大概还不了解阿智在说什么,所以没有反应。
「中泽先生特地调慢了自己的手表。根据他朋友佐久间芳树先生的证词,从法学院第二年开始,中泽先生出现了变化。『他变得手机总是不离身,经常拿出手机打开查看』。另外,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也会一直盯着手表。」
阿智瞥了我一眼,我对他点点头。那次登门访问并非徒劳无功。
「佐久间先生误以为中泽先生有了其他女朋友,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佐久间先生用的是智慧型手机。」
佐久间先生大概很早开始使用智慧型手机,所以忽略了一件事——旧型的掀盖手机收到电子邮件时会出现什么反应?
「掀盖手机大多数的款式,只要一收到电子邮件就会闪灯,不用打开也知道有来信。所以即使在意是否收到信而频频拿出手机,也不需要每次都打开上盖。如果中泽先生等待的信是来自秘密情人更是如此。然而中泽先生却特地打开上盖,也就是说,他不是在等待来信。拿出手机、掀开上盖又立刻合上——这是做什么事情的动作呢?」
低着头的香田沙穗颤抖了一下,稍微抬起脸。「看时间……」
「是的,中泽先生拿出手机是为了看时间。可是他戴着手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所有人瞬间沉默。阿智没等她反应,继续说:
「因为他手表上显示的不是正确的时刻,而且他自己也知道。因为手表是电波表,所以他关掉了自动接受电波对时的功能,让时间失准……最后他的手表显示的是其他时间。」
「难道……」
香田沙穗缓缓抬起头,仰望站在一旁的阿智。阿智回看她的视线,点点头。
「日本与英国的时差是九个小时,他的手表显示为英国时间,为了知道在伦敦的你此刻在做什么。」
中泽正辉的手表慢了九个小时,因此他实际死亡的时间是十一月四日下午四点九分,这个时间香田沙穗还在日本。小沼岬附近的公车站有一班公车在下午四点二分时抵达,中泽先生从车站搭公车来到小沼岬,香田沙穗则是开车来,所以警方只要问问便利商店店员下午四点的情况,应该可以得到证词。
然后,香田沙穗就是「同伴」也很合理,从小沼岬到她家大约一个小时,从她家到机场三十分钟,只要在下午四点十分离开小沼岬,她仍有足够的时间赶上傍晚六点五十八分的飞机。
我们已经交代小直请专案小组的警察在今天一大早确认过了。那是乡下地方的公车,又正好是乘客人数很少的时段,所以尽管事情已经过了半年,司机仍记得独自搭车的中泽先生长相。他当时觉得中泽先生像是要去自杀,所以稍微注意了一下。
「我……」香田沙穗开始颤抖。「我……」啪答一声,泪水滴落桌面。「我……」香田沙穗掩面呢喃。
阿智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他放轻脚步,默默离开桌边。
「关于中泽先生摔下山崖一事,我们无法追究你的责任。他的摔落恐怕是其他因素造成。」
我知道这样说或许只是一时的安慰,但还是对着哭泣的她缓缓开口:
「如果是一般状况,只是碰到一下,不至于整个人翻越栅栏,或者就算越过栅栏,也应该有办法站稳脚步。但中泽先生翻越栅栏后,可能因为视线不清楚,无法站稳脚步,导致他瞬间发病、失去意识。听说紧张引起过度换气也会发病,以当时的状况来看,的确不无可能。」
恐怕就是这样吧——这是我的结论。一个大男人毫无抵抗就摔下山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还能如何解释?
香田沙穗没有停止哭泣,我不知道她是否听进我的说明。
看着哭泣的她,我不禁开始思考——既然她没有责任,似乎也没必要告诉她真相。她认为中泽正辉的死是自己造成的。反正同样是死,死掉一个抛弃自己的男人,是不是比死掉一个爱着自己的男人感觉好过一点?
但是,她想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被抛弃了,是否真的杀了他,以及他为什么死。
所以,我觉得这样很好。如果不告诉她,她将一辈子被中泽先生的死所束缚。就像英国维多利亚女王为了丈夫的逝世而悲叹、远离公务,两年间始终在服丧一样。
我不知道该对哭泣的香田沙穗说什么才好。看看旁边的小直,她也沉默着低垂双眼。
有个影子突然出现在颤抖双肩哭泣的香田沙穗面前。
拿着托盘送来茶杯和蛋糕的阿智,回过神来已站在桌边。阿智低头看着哭泣的香田沙穗,一度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
「香田小姐……要不要再来一杯茶呢?然后,请尝尝这块蛋糕。」
见她稍微抬起头,阿智轻轻放下盘子,盘子上摆着他昨晚试做的蛋糕。然后,他放下一杯奶茶。
低头的香田沙穗似乎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她缓缓止住泪水,用手帕擦擦眼角说:「这……我记得是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三明治蛋糕。唔……我猜您喜欢果酱。」
香田沙穗抬眼看着阿智,脸上写着——你为什么知道?
「呃,你前几天光临时……曾经称赞敝店的巧克力蛋糕。」阿智大概是害怕多此一举,难为情地吞吞吐吐:「菜单上只写着『草莓巧克力蛋糕』,你却称海绵蛋糕之间的草莓是『莓肉果酱』,而不是称『果酱』。」
「啊……」香田沙穗想起那件事,瞬间放松了表情。「谢谢你。」然后缓缓拿起叉子,切下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我看见她微微露出一笑。
「真好吃……」
★维多利亚三明治蛋糕★
海绵蛋糕夹着果酱的简单蛋糕,名字来自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维多利亚女王是当时英国王室罕见的恋爱结婚例子,对象是眉清目秀又聪明的萨克森科堡哥达公国的王子亚伯特。女王主动求婚,婚礼隔天在致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的信中提到:「世界上再没有人比我更幸福,他就像天使一样。」由此可知,女王对夫婿的爱有多深切,他们两人圆满的家庭生活也被视为所有英国家庭的典范。
然而,后来亚伯特亲王身体状况恶化,两人结缡二十一年的一八六一年,因为伤寒逝世,享年四十二岁。维多利亚女王悲伤地放下一切公务,离开伦敦,隐居别墅。此后的二十五年间她持续服丧,刚开始的两年鲜少出现在公众面前,出现时也总是穿着丧服。为了安慰维多利亚女王,王室屡屡举办茶会,当时端出来的就是这道蛋糕,使用她喜欢的果酱,为服丧的她做出没有华丽装饰的简单甜品。
维多利亚女王后来逐渐找回力量,在政治、外交上发挥以往的实力。这道蛋糕以她为名,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6
「真是的,惣司警部,你要消沉到什么时候?事情解决不是很好吗?警察不能老是被同一个案子绑住啊。」
「……」
「香田小姐不也主动到警局投案了吗?她获得不起诉处分不是很好吗?少了一件悬案,专案小组也可以解散,转派员警做下一件案子,刑警组长也很感谢你啊。」
「……」
「你这次以一般民众身分参与办案,局长也了解事情的经过。他一直说:『枉费我们花这么多功夫栽培你,你却跑掉。』」
下午三点的皮耶尔咖啡馆里,可说是一如往常,这个时间只有一位学者风范的客人在店内后侧座位看书。阿智在吧台后面俯身煮沸法兰绒滤网,而他的面前坐着正在对他不停说教的小直。
「我们的薪水是用市民的税金支付喔!你在这里磨蹭,还是领一样的薪水,不认真办案的话,纳税人可是会生气的。」
「他在这里的薪水是我付的。」这一点我一定要强调。说完,我走进吧台。「阿智,这里我来,你今天之内整理好明天的订单,顺便去写外面的黑板,樱花虾春季高丽菜义大利面。」
阿智沉默点头。发生香田沙穗的案子以来,他除了接待客人之外,不再露出笑容。这么说来,弟弟从小就不擅长这类情绪转换。
「啊,惣司警部,等一下。」小直叫住准备躲进后场的阿智。「人快来了,我还要加点,这次换洋甘菊茶。」
「洋甘菊茶吗?好的……小直,什么人要来了?」
「嗯,专案小组的人接到委托,说要对那个人报告案子的结果。」小直回头看向入口,此时门上铃铛正好发出声响。「啊,来了。」
开门进来的人是曾经我们拜访过的的场莉子小姐,她看到吧台后的我,「啊」了一声,点头打招呼。
「欢迎光临。」小直比我和阿智早一步开口,同时站起来。
的场小姐踩着有些拘谨的步伐走进来,问阿智:「呃,你就是惣司前警部……吗?」
「是哟。」小直回答。
的场小姐转了转视线,来回看看我和阿智的脸,然后对吧台后侧的我低头鞠躬。我和阿智面面相觑,不晓得到底怎么回事。
「我已经听直井小姐说了,听说你们解决了中泽的案子。」的场小姐再次轻轻点头。「我不晓得他生病……但是,得知他不是被杀,我松了一口气。佐久间在考试,没办法过来,他要我代为表达他的感谢。」
「呃,啊……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然后就是……」的场小姐视线游移着,欲言又止。「我在你们登门拜访时摆出那样的态度,真的很抱歉,我还以为你们是警察。」
「啊,不……是我们让你误会了。」这情况相当尴尬,旁边的阿智也一脸「你做了什么」的表情看着我。
「然后,我,呃……」的场小姐来回看看我和阿智。「因为案子解决了……原本录取我又取消内定的公司也来向我致歉,收回取消的成命。」
「啊,真是太好了。」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他们现在来道歉又如何。」的场小姐微笑说。「总之我接受了,即将要去担任企业法律顾问,谢谢你们。」
「嗯……这真是好消息。」
我看向小直,她正注视着阿智,旁边的阿智则害羞微笑。
「唉,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小直催促的场小姐入座。「的场小姐,既然你人都来了,一起喝杯茶吧?你喜欢千层派吗?」
「喜欢。」
的场小姐也带着笑容坐下,翻开菜单。小直在旁边说明这个蛋糕如何如何,两人格外热切地研究着菜单。
过了一会儿,小直和的场小姐互相点头,小直抬起头说:「嗯,可以点餐了吗?」
「好的。」
我和阿智同时回答,看了彼此一眼。阿智点头。
「我要蛋糕套餐,维多利亚三明治蛋糕加奶茶。」小直竖起拇指。
「我也要蛋糕套餐,蒙布朗(法式栗子蛋糕)和综合咖啡。」的场小姐从菜单前抬起头,以严肃的表情说:「我知道现在不是栗子的季节,不过每次到新的店,如果不吃这一道,我就会坐立不安,大概是蒙布朗之神在作祟吧。」
「哪有那种神啊。」我只能苦笑了。她的表情和语气与上次拜访时完全不同,这似乎才是真正的她。「虽然不是栗子的季节,我们还是会做得很好吃,别担心……对吧?」
我看向阿智,阿智害羞点头。「您的餐点,就是以上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