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羽田琴也从床上猛然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左手心。只见一道红线自中指指尖笔直画下。
是血。不过手指既不痛,也没有受伤的迹象。
他感到十分不可思议,随后发觉脖子左侧有股湿滑的感觉。他战战兢兢伸手一摸,定睛一看指尖,差点没叫出声来。
赤红的血液在指头上牵丝,如此地鲜艳,在窗帘缝隙透入的朝阳照耀之下闪闪发亮。他盯着红线,直到它断掉滴落,心脏始终噗通地跳个不停。
他再摸了一次同样的地方。这次触感不再湿滑,已经彻底干掉了。
琴也稍微松了口气,这才冷静下来。他想,自己一定是被虫子咬到了,然后在睡梦中不小心抓伤了吧?
接着,琴也的视线落向自己坐着的床。
那张床是正在德国出差的父亲一时冲动买下之后不惜空运回来的骨董。父亲就是有这种坏习惯,看到稀奇的东西就会不加思索立刻买下来。
不过运回来之后根本没地方放,最后就搬进琴也的房间给他用了。
这张床乍看之下很质朴,其实雕刻着精细的歌德式装饰。据说是第一任持有者的宝贝遗物,一直到最近这几年仍妥善地保存着。
这张床似乎相当古老,到处都是修复过的痕迹,或是替换成新的零件。不过床头好像还保持着最初的样子,描绘着天使降临的隆重装饰画。由于年代久远,整张画到处剥落,竟然连天使都显得有些阴森。
「真是的,就是因为睡在这种东西上面才会作奇怪的梦啦!」
琴也嘀咕着:这种东西拜托摆到博物馆去吧!
「阿琴!起来了吗?再不快点就要迟到啰!」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我、我马上换衣服!」
琴也回过神来,出声回应后便下床换衣服,把课本和笔记塞进书包里。他不经意看了一下时钟,没想到已经比该出门的时间晚十分钟了,显然是他按掉闹钟以后不小心睡了回笼觉。
「惨了!」
琴也不禁大叫,飞也似的跑出房间。
「阿琴~那早餐呢?」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她的年纪才三十几岁,一点也不害臊地穿着动画美少年图案的围裙。
尽管每天早上都看到这身打扮,琴也依然觉得头痛了起来。
「我要迟到了,不吃了啦!」
留下这句话以后,琴也抓起桌上准备好的便当,冲出玄关。
现在的季节是七月。梅雨季尚未结束,不过今天早上倒是个放晴的好天气。夏天的脚步声确实近了,路上熙来攘往的学生一大早就满脑子暑假计划。
惟独琴也一个人拚了命地在路上狂奔。
(可恶,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当什么干部啦!)
琴也的学校规定放学以后教室门窗要上锁,然后每天早上由班级干部负责开锁,所以班级干部一定要比其他学生早到校。
偏偏另一个班级干部‧水越老早就丢下工作不管,所以就连轮到她值日时的工作都落到了琴也头上。
正当琴也卖力奔跑时,突然有什么撞到他的背,害他当场跌了个狗吃屎。
「好痛!……很危险耶!」
琴也一边抱怨一边回头。没想到背竟被牢牢按住。
「是……是怎样?」
琴也双肘撑地,不禁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个女生正踩着他的背,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她跟琴也一样,穿着同一所学校的制服。现在都夏天了,她却依然穿着长袖衬衫。下半身是深蓝和红色交织而成的格纹裙,领带是黄色的,那是一年级的指定色。在逆光中看不大清楚,不过依稀判断得出她身材娇小、五官纤细端正,而且是个不认识的人。用红缎带绑成两束马尾的头发在朝阳照射下闪闪发光。
「那个……妳踩在我身上……知道吗?」
琴也吞吞吐吐地抗议,学妹目露凶光回敬他。
「这我当然知道。请你暂时别动!」
少女不以为意地说道。
「他们在做什么?」
「好难看喔~大清早的。」
这时女学生三人组吃吃笑着,一路指指点点地走过。琴也的自尊顿时受到了三人份的伤害。
「总、总之,妳把脚拿开啦!我要迟到了耶!」
「我可是认真的!」
少女一怒吼,让琴也吓得缩了一下。
「算了,无所谓……再让我看一下你的脸。」
话一说完,少女便跨坐在琴也背上,捧着他的脸往上拉。琴也就这样扭成不自然的姿势,眼看少女的脸庞猛然凑近,淡淡的甜味传入鼻腔。
他彷佛可以感受到少女的呼吸。在这种状况之下,琴也却忍不住心跳加速起来。
(唔……长得还满……可爱的。)
发色偏金,丝丝飘逸,水汪汪的杏眼带着深蓝色,鼻梁笔直延伸,下方点上两瓣樱唇。
与其说是可爱,不如说她美丽会更贴切。简直就像是精巧的人偶活了过来一样。
「果然就是你!我终于找到了!」
「找到……找到什么……?」
「那还用说吗!我终于遇见了愿意爱我的人!」
琴也不禁头痛起来。如果是「找到我爱的人」还说得通,但「找到愿意爱我的人」是什么意思?
「呃,最近流行这么拐弯抹角的告白吗?」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对学长的脸一见钟情呢?」
「啊,是吗?那还真是荣幸。」
「反过来说,学长也不可能觉得我不惹人怜爱。这么一来,结论就只有一个。这下你懂了吧?」
少女像在给琴也上课一样竖起食指。
琴也在脑中努力读懂少女的话。
「呃,从这番话来推测,似乎是意味着我会喜欢上妳………?」
「脑筋转得真快。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少女满意地微笑点头。
琴也觉得头更痛了。
听那奇妙的说话方式,八成是哪来的千金大小姐吧?想必个性一定大有问题,千万不可以刺激她,这种时候只能巧妙地蒙混过去,再伺机开溜。
「哎呀~我怎么配得上妳,我这个人既不起眼又没什么特殊才艺,一无是处啦!像妳这种女孩子跟我在一起实在太可惜了……所以妳还是去找别人吧!」
琴也堆满笑容,摇了摇手。
「用不着这么谦逊喔!学长看起来的确是不太可靠,长相也有点娘……」
「真是抱歉喔……」
「不过还称得上可爱,算是勉强及格吧!」
「我是不知道我哪里及格,总之妳不用解释了。妳说得都没错,我完全同意,所以妳差不多该放开我了……」
「哎呀?」
少女双手握在胸前。
「没想到学长也同意啊!看来我们之间果然牵着命运的红线!」
「所以说,命运的红线到底是什么啦!」
少女突然冒出这句话,吓得琴也心脏跳了一下,脑袋顿时发热。
「总之!妳不要一直坐在别人身上,给我下来!」
琴也扭动身体并挥舞手臂,想要甩掉少女。
……这时他的指尖扫到柔软的物体。
只见裙襬飘扬。
「…………啊。」
「…………!」
纯白的倒三角形就在琴也眼前现形。少女当场僵住,脸颊不断抽动。
「学、学长~你未免也太积极了~」
「……不、不是啦,那、那是意外、真的是意外,绝对不是故意的……」
少女按着裙子站了起来。她满脸通红,头发竖了起来,彷佛遭受电击般全身不断地颤抖玲她高高举起脚,那电流便化为雷电,接二连三地打在琴也背上。
「唔!唔!好痛!好痛啊!」
少女使劲践踏,最后加诸全身重量踩过琴也的背,气呼呼地抖着肩膀走掉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琴也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像只扁掉的青蛙一样瘫在马路上。
这时少女忽然回头,快步跑了回来,那张脸依然充满愤怒。于是琴也立刻提高警戒。
不过少女并没有攻击他,倒是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我忘记告诉你了!我是雾间留美华!今后请牢记在心!」
数十分钟后,琴也这会儿正摇摇晃晃地走在学校校舍二楼的空桥上,两手捧着一大迭纸,那是班导要他先搬到教室去的讲义。仔细一看,是暑假注意事项一类的须知。反正又不会有人认真看,干嘛印得又厚又重?
都怪他硬是逞强想要一次搬完,手上的整迭纸摇摇欲坠。当他手忙脚乱想要按住时,纸堆便垮了下来,散落一地。
「咿——」
琴也发出惨叫,颓坐在地。真倒霉,今天从一早就诸事不顺。
这都要怪早上那个莫名其妙的少女。都怪她纠缠不清,才会害他没时间工作,愈想愈是一肚子气。她现在是不是也埋伏在某处等着嘲笑自己呢?琴也甚至能想象得到她那张瞧不起人的表情,害他不甘心到眼眶泛泪。
「妈、妈的!!」
琴也双手握拳搥地大叫。
「对、对不起!」
这时突然传来小动物般的声音。
琴也转头一看,同学‧雨宫由奈就站在一旁。她是在一个月前转进琴也班上的转学生,琴也到现在还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她似乎对于突然发飙的琴也非常害怕,双手抱紧书包,一副随时要逃走的样子。
「那、那、那、那个、那个……」
她的双唇颤抖,双眼含泪。
「不、不是啦,雨宫同学,我不是在气你啦!」
琴也着急地挥挥双手。
「真的吗?不是我的错?」
「怎么可能会是雨宫同学的错呢?」
「太好了……我还以为我惹你生气了。」
由奈松了一口气,然后摇摇一头乌黑的长发,欣然一笑。真可爱啊——琴也不禁看得出神。这个少女有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圆脸。
「那个……我脸上沾到什么东西吗?」
琴也听到她出声才回过神来。在由奈的注视下,琴也腼腆地低下头,连耳根都红了。
「抱、抱歉,我不是在动什么歪脑筋……」
「动歪脑筋……?」
由奈露出非常怀疑的眼神探头看着他。
「没、没什么啦,说是歪也没歪到哪去……」
琴也语无伦次的样子似乎相当好笑,由奈不禁笑出声。
「羽田同学该不会也有轻浮的一面吧?」
「这、这个嘛……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
琴也难为情地抓了抓头。
由奈看了看散落一地的讲义,伸出手来。
「来,我来帮你捡吧!」
「咦,谢、谢谢妳。」
对于由奈突然伸出援手,琴也受宠若惊之余仍不忘道谢。
多亏由奈帮忙,讲义一下子就捡完了。
「全部都在这边……对了,我帮你拿一半好了。」
「不用了啦,我一个人搬得动啦!而且这还满重的。」
「是吗……那,我帮你拿三分之一就好。」
由奈拿起一小迭捧在手上。
「有困难的时候就要互相帮助,人家的好意要欣然接受才对。」
「唔、嗯……」
琴也依然不知所措,由奈说了句:『对吧?』后朝他嫣然一笑。
琴也感受到内心有股暖意油然而生。他心想:由奈跟某个践踏别人的家伙真是天壤之别。同样都是女生,为什么会差这么多呢?简直就是截然不同的生物。
琴也将雨宫由奈的名字铭记在心。
2
到了第四节数学课,学生的注意力也开始涣散。老师在黑板上写着算式,粉笔沙沙作响。教室后方传来女生交头接耳的声音。
琴也忽然感到后颈发痒,漫不经心地伸手摸了一下。
触感湿滑。
他吓了一跳,懒洋洋的背瞬间冻结。目光转向僵硬得动弹不得、颤抖不已的手心。手染红了。颜色鲜艳欲滴,却令人感到不快。
「咿!」
琴也不禁叫出声,从位子上跳了起来。椅子发出匡当一声,响彻整间教室。
瞬间,整间教室鸦雀无声,大家都看向琴也。
「嗯~怎么啦?」
老师停下粉笔,诧异地问道。
「那、那个、没什么……只是受了点伤……」
「你脸色不太好耶。身体不舒服吗?」
「没、没有……我没事。」
慢慢冷静下来后,琴也这么回答。
他暗自纳闷,为什么又突然流了这么多血?
脑中忽然划过一道红线。早上那场奇妙的梦,白与黑的光景一瞬间清晰浮现,随即一闪即逝。宛如剪影画的街道上,雪白的阶梯绵延而去。
不愿再想起的感觉令琴也为之一颤。
「别逞强,到保健室去躺一下吧!」
「啊,是……」
老师一声令下后,琴也蹒跚地迈开步伐。他走出教室后,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去一趟保健室会比较好吧?不过他实在不想去……冷静一想,自己只是无意间又不小心抓破伤口了吧?伤口快好的时候难免会痒,根本就不足为奇。
一定是早上那个奇怪的梦引起了他的不安。为了这点小事就往保健室跑,或许太大惊小怪了。
(真是的,我到底是在怕什么啊?)
啪啪!琴也举起双手轻拍脸颊两下给自己打气,唤醒昏沉的脑袋。他常会这么做,对他而言,这就像是咒语一样。
比起保健室,他现在更想到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去。
于是琴也决定去屋顶。
学校的屋顶是一座广场,学生可以自由进出。现在是上课时间,在空旷无人的地方伸伸懒腰,烦闷也会一扫而空吧!
他走上校舍的阶梯,推开沉重的门,踏上屋顶。
不知不觉间,早晨的晴朗已不复见,薄云覆盖天空。
他本来以为没人在,没想到沉郁的天空下,有个人影站在那边。一身制服装扮的女学生手搭着铁丝网,眺望街道,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是个若有所思,又如梦似幻的少女。
然而琴也一看到她那极具特征的发型,当场心惊胆颤了一下。因为气氛跟早上实在差太多了,才没有马上认出来,毫无疑问,她就是那个踩了琴也并自称雾间留美华的少女。
琴也本来想不动声色地直接关上门,却因为心慌而手滑了一下,没按好的门立刻重重关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留美华听到声音便回过头来,一看到琴也,立刻浮现笑容。
「学长!你一直没来,害我好担心喔!」
「……妳在说什么啊。别说得好像妳在等我一样。」
留美华的言行举止还是一样莫名其妙,琴也退避之余,决定彻底漠视。
仔细想想,他没理由蹑手蹑脚,只要别在意她就好了。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倚着铁丝网仰望天空。
没想到留美华横着移动过来,站在他身旁。
琴也轻轻叹了口气,偷瞄一眼留美华的侧脸。细致的肌肤就像陶器一样。每次看到她,都无法克制自己的心跳加速。
「唉唷,你何必害羞呢?琴也学长。」
「谁在害羞啊!」
话一说完,琴也赫然发觉一件事。他转头看着留美华的脸。
「……等一下,为什么妳会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是因为我早就调查过了。」
留美华泰然自若地说道。
既然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要查个名字当然易如反掌……不过琴也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她搞不好是个跟踪狂少女。
「抱歉,可不可以拜托妳不要吵我?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
琴也总觉得不要和她扯上关系会比较好,于是摇手赶她走。
「哦……原来学长逃课。我看学长一脸老实的样子,没想到是个坏学生。」
琴也内心刺痛了一下。
「妳、妳还不是逃课!」
「我是这堂体育课请假。」
经她这么一说,下方的确传来学生在操场上跑步的声音。
「妳生病了?」
「并不是。对我来说,运动没有意义。」
她又说了奇怪的话。琴也耸耸肩。
「讲那么多歪理……其实妳是讨厌体育课吧?」
留美华这下嘟起嘴来。
「我并不是讨厌运动,而是没有意义。因为我的……嗯,体质有点特殊。」
话一说完,她别过脸去。
「特殊是吧……」
不管她说什么都无法相信的琴也发出狐疑的声音。
留美华像在瞪人似的看向琴也。
「总之,我会在这里,一方面也是为了叫学长过来。」
「妳搞清楚,我又不是因为妳找我才来这里的……」
「虽然我早上一不小心就动粗了……不过我还是好想再见你一面。」
留美华像个恋爱中的少女那样,双手置于胸前。
「所以我才想,如果我在这里不断呼唤,你一定会来的。结果正如我所料,学长果然喜欢往高处爬呢……就跟那时候一样。」
琴也的下巴快掉了下来,他愈来愈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时琴也忽然想起今天早上的梦。走上悬空阶梯的梦……那时候好像也是在爬到尽头处遇见了一名少女……
琴也用力摇摇头,赶走脑中不祥的念头。
「妳不要乱说话。我是自己想来才来的,根本没想到妳会在这里。啊~真是意外啊~」
留美华立刻噘起嘴,手扠腰。
「学长真是的,一点都不坦率。那么学长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就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想来转换一下心情。后颈好像受伤了。」
「哎呀,这么严重?」
留美华瞇起眼睛。
「没、没什么啦!一定是我睡着的时候不小心抓伤了。」
「这样啊……那伤口好了吗?」
留美华的表情变得相当严肃。感觉有点恐怖。
「刚才又流了一点血……没什么啦!真的就一点点而已。」
琴也哈哈地干笑,摸了摸脖子。不料一阵刺痛,五官瞬间扭曲。他松开手,拿到眼前注视了一下,接着边叹气边将指腹转向留美华……只见从食指到无名指这三根指头鲜血淋漓。
留美华看到血的颜色,眉毛挑了一下。想必外人看来并不怎么愉快吧!琴也马上缩回手。
接着留美华整个人凑了过来探头看着他。
「可以让我看一下伤口吗?」
「咦?啊,嗯。」
琴也在困惑之余点头答应。
比起脖子的伤,琴也更在意近在咫尺的留美华。他瞄了一眼,白皙的颈子映入眼帘,心脏也跟着怦怦作响。
「……琴也学长,你照过镜子确认伤口了吗?」
「没有……我没仔细看过伤口。」
今天早上因为出门快迟到了,根本没空照镜子。更何况伤口也不是在自己直接看得见的部位上。
「怎样?更严重了吗?」
琴也也稍微开始不安了起来,于是开口询问留美华。只见她抬起头,把脸凑近,目不转睛地盯着琴也的眼睛。
「伤口裂了开来,都是血。看起来好像快断掉一样。」
「咦……」
琴也倒抽一口气。因为伤口不怎么痛才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么严重。不安立刻笼罩心中。
今天早上的梦再度涌现,鲜明得教人不舒服。那个头被切断的梦。
「你怎么会置之不理呢?」
「怎么会这样,我以为这不过是小伤而已。我还以为马上就会好……」
琴也伸手想按住脖子,却被留美华一把抓住。
「不可以碰。已经化脓了。」
「那、那该怎么办?……保健室?……还是去医院比较好吧……」
留美华直盯着琴也。那双眼睛突然瞇了起来,然后她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
「已经太迟啰!看,伤口现在还在不断裂开,这样下去会不会人头落地啊?」
「开、开什么玩笑……」
琴也往后退。留美华的视线刺得他陷入错觉,彷佛就是眼前的她在扩大他的伤口。
她的表情充满不明的确信。眼角往下,闭合的嘴角向上勾起,不怀好意似的笑着,表情宛如把猎物逼近死角的猫。
琴也的背靠在铁丝网上。留美华拉近两人身体间的距离。她紧握他的两只手腕夺去他的自由。
「妳、妳放开……!」
琴也立刻甩开留美华的手。手打到肌肤的声音出乎意外地响亮。他好像一不小心就挥太大力了。
「啊,对、对不起……」
琴也赶紧道歉,不过留美华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甚至连手被打到都浑然不觉似的。这个样子更加深了她貌似人偶的印象。
留美华整个人抵着反抗的琴也,将他押向铁丝网。湿热的空气和她的体温混合在一起,包覆住他。他的头变得昏沉,思考愈来愈迟钝。
覆盖天空的云此刻开始流动,太阳从缝隙间探头而出。强烈的日光照向地面,铁丝网的阴影也格外分明地刻印进屋顶的水泥地。琴也的影子和留美华的影子重迭在一起,就像被牢牢贴住一样动也不动。
额头的汗水就快要流进眼里。琴也闭上眼,用力摇头想要甩掉汗水。然后睁开眼的下一秒
世界失去了色彩。
全白的天空下,远方的大楼、近处的民房、学校的水塔全都化为栉比鳞次的黑影,宛如罗纱纸刻成的剪影画。
而留美华就站在眼前。
镶着雪白蕾丝的漆黑洋装和斗篷在风中摇曳,夸张地翻飞。细致的布料宛如晾在竹竿上的衣服一样轻舞着。
留美华脖子以下的身体部分不见踪影。空空如也的靴子像在强调她身体的空洞似的。
……但是,不管她的模样变得再怎么奇特、非世间所有,那的确是她。因为那张脸依然美一丽如故。
原本扎起的头发松了开来,伸长飞舞。脸上依然挂着不明的笑意,注视着琴也。
琴也动弹不得,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好像有什么压制住全身。只见铁丝网的影子扶摇而上,缠绕住他的身体。
「学长。」
留美华的首级发出甜腻的声音。
「我可以切断学长的头吗?就像我一样。」
琴也的心脏怦怦加速。牙齿打颤,汗水接连涌出,想使力却使不上力,反而是别的东西取而代之从胃底涌了上来,抵达喉咙,就要笼罩整个头部……然后世界渐渐暗了。
他失去意识的状态似乎仅止于一瞬间。当他睁开眼时,穿着制服的留美华就站在面前,近得整个身体就要靠上来。周围是和平常一样一成不变的屋顶景色。云似乎遮住了太阳,宽广的天空一片微阴。
「刚才那是?」
琴也眨了眨眼睛。留美华表情愣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呵呵呵!」
留美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啦!琴也学长,真是胆小耶。」
「咦,什么……意思?」
「脖子的伤只是割到而已,学长太小题大作了。」
「原来是开玩笑……拜托妳别乱开玩笑啦!」
「舔一舔,沾沾口水就会好啰!」
「也、也对。啊……可是我自己舔不到,等一下再去找洗手台。」
琴也哈哈干笑,露出还有些僵硬的笑容。
这时留美华双手扠在背后,探头注视着他。
「既然如此,我就来帮学长舔伤口,当作是吓到学长的赔罪。」
「咦!?」
琴也发出不同于刚才的惨叫。但留美华不以为意,她的脸靠了过来,小巧的双唇抵上他的脖子。
温暖而柔软的触感窜过背脊,接着湿润的舌头沿着伤口温柔地来回抚舐了两三次,伤口感到一点点刺痛。
「好了。祝伤口早日痊愈。」
「啊,嗯。谢谢……」
整个身体好像热了起来。琴也不大自在地道谢。
「话说我不小心喝到一点琴也学长的血。呵呵呵,味道不错喔!」
就在这时候,宣告午休时间到来的钟声响起。
「那我先失陪了。」
语毕,留美华转过身迈步离去。
「我说……」
琴也想叫住她,却说不下去。留美华在转眼间就隐没在校舍中,屋顶挤满了从课堂中解放的学生,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心跳依然居高不下。一想到那个原以为只是目中无人的少女,他就无法克制自己逐渐高涨的情绪。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身为班级干部的琴也环视着空无一人的教室。黑板也擦干净了,窗户也锁好并拉上窗帘了,就剩锁门而已。
他用力拉开门,却撞到了什么而发出叩咚一声,门动也不动。
「咦……?」
门没锁。似乎是卡到什么才会打不开。
他不得已走到后门……但后门果然也卡住了,就是不能移动。
「喂~门打不开!」
琴也不断搥门,朝走廊大叫。但似乎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个时间大家不是去参加社团活动,就是回家了。琴也额头狂冒汗。
这时候,门的另一边传来某个东西在动的声音。
「欸,谁在那里?有人在吗?」
琴也一说完,门对面的人像是吓了一跳似的定住不动。
接着传来莫名可爱的喷嚏声。
这声音似曾相识……琴也叹了口气。
「……是雾间同学吧?妳在那里喔?」
「被、被你发现了……」
留美华有点尴尬地从门对面回答。
「妳在干嘛啦?」
「要是学长说十遍『求求妳,雾间留美华小姐。我爱妳,对不起。』我就开门。」
「拜托妳别开玩笑了,快开门啦!我要生气了!」
琴也粗暴地搥门。过了不久,另一头传来像是东西拿开的声音。他试着拉了一下门,这回顺利的打开了。
鼓着一张脸的留美华就站在眼前。她拿着拖把,指尖不时戳着拖把柄。她八成就是用那支拖把卡住门的。
「琴也学长真不上道。我想再多听学长哭喊一下耶!」
「谁要哭喊啊……拜托妳别再来这套,这不是闹着玩的。」
「谁教我在玄关等你,你却一直不过来嘛!既然学长那么喜欢教室,我就把你一辈子关在里面。」
留美华此话一出,琴也心头一震……她说她在玄关等,是想和自己一起回家吗?
「因为我是班级干部,要锁完门窗才可以回家啊!」
「真麻烦耶!」
留美华把拖把放回扫具柜,嘴里嘀嘀咕咕抱怨。
「教室为什么要每天锁门呢?治安有这么糟吗?」
「啊,雾间同学是一年级,所以不晓得吧!就是去年有学生半夜溜进教室,喝酒闹了一整个晚上。后来这件事曝光,学校就拟了因应对策,从此规定门窗要上锁。」
「哦……也就是说,都是那些学生害得学长的工作量增加啰?」
「可以这么说啦!」
「真是无妄之灾啊……不过半夜溜进学校聊天好像蛮好玩的,因为不会有人来打扰啊!」
留美华压低音量,口气像是在打什么歪主意一样。
「是、是啊……规定是不行啦,不过应该很好玩吧。」
不知不觉间留美华已经走到琴也面前。那双水汪汪的大眼注视着他,脸也跟着凑近。
「我说,琴也学长。」
「怎、怎样……?」
「今晚要不要溜进学校?就我们两个。」
琴也冷汗直流。留美华的手握住了他拿着钥匙的左手,将之整个裹住。她冰冷细长的手指碰到他的手背,害他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开、开玩笑。我好歹是班级干部耶!」
即使在留美华气势所迫下,琴也还是摇头。
「真不知道该说学长死脑筋还是怎样……」
「我有什么办法,一堆工作都落到我头上。」
原本只是无心一句话,却变成像在抱怨一样。留美华继续追问: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板起脸来这么问道。
琴也自觉自己或许说错话了,他着急地摇手否认:
「没、没什么啦!」
「到底是什么?你愈说我愈在意。」
「没有啦……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女生也是干部,可是她老是混水摸鱼。」
「真过分。学长应该要向那种人直接抗议才对!」
「有什么办法,又没有人自愿每天开门锁门。」
琴也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看到留美华为他打抱不平,其实也感到有点开心。
总之,接下来把教室钥匙还给教职员办公室以后,今天班级干部的工作就结束了。
琴也踏出步伐,留美华却杵在原地没跟上来。转头一看,她瞪着教室,视线格外锐利。琴也一瞬间背脊发凉。
「雾间同学……?怎么了?」
「没事……琴也学长,抱歉,今天请你先自己一个人回去。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要做。」
虽然口气温和,态度却不容违抗。琴也不想多问,和她道别以后就离开了校舍。
夜深了,琴也钻进被窝。总觉得今天从清醒那瞬间起就是奇怪的一天。
雾间留美华。第一印象差到极点,应该说她没常识还比较正确。践踏别人的背、把别人关在教室……甚至还说琴也会喜欢上她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如此,那时她在他脖子的一吻就足以让他的心飞跃起来。她呼出的气息和双唇柔软的触感依然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对了,她好像说过半夜要不要一起溜进教室……)
在这所学校,部分学生习惯在半夜溜进教室聚会,这个习惯就由社团学长姊代代传承给学弟妹。听说半夜在学校闹事,挨的骂最轻。即使门窗被锁上,依然有漏洞可钻。比方说,有好几间教室的钥匙被学生私下拿去复制,那些备份就藏在社团教室。
(要是那时候答应她会怎样呢?)
他并不想要,不过如果和留美华两个人在深夜的教室独处……
心跳瞬间加速,琴也不禁在床上缩成一团。
……要是真这么做,他会真的喜欢上留美华吧!他漫不经心地沉浸在思绪中,陷入沉睡。
那天晚上,床头描绘的天使好像温柔地守护他一整晚。
3
直到清晨醒来为止,琴也半个恶梦都没作,睡得非常熟。拜睡眠充足所赐,他今天早上跟昨天完全不一样,游刃有余地在开锁时间来到学校。
一早到学校时,人还不多,从操场传来垒球社晨练的声音。琴也经过操场旁,到教职员办公室去拿钥匙。
老师的人数也是寥寥无几。他走到他们班的柜子,拉开抽屉。
「……咦?」
因为找不到钥匙,他在一瞬间感到困惑。放眼整间办公室,没看到级任老师。
(已经有人来了吗?)
或许是哪个同学已经先到校,拿钥匙去开门了。
琴也如此判断,于是走出办公室,来到教室。
静悄悄的走廊上,琴也站在门前,抓住门把一拉。
「…………」
他倒抽了一口气。打不开,门还是锁着。
一抹不安掠过心头,琴也改开后门……果然一样打不开。
琴也的心念一转,不知该如何是好。同学就要来了,教室却打不开,这样下去同学肯定会抱怨。
「羽田同学?怎么了?」
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吓了他一跳。
琴也回头一看,原来是由奈。或许是因为她才刚转学还不习惯,所以比其他同学都还要早到校。
「喔,是雨宫同学啊,早……教室的钥匙在妳那边吗?」
但由奈摇头。
「没有,不在我这边。怎么了吗?」
「老实说……我找不到钥匙……」
琴也向她说明状况。
「搞丢了吗?」
「不、不是,我想大概是被某个同学拿走而已。待会儿趁导师时间问一下,马上就会找到了。只不过,要是不赶快开门的话,同学就要来了,到时候就麻烦了。」
「这样啊……那,我去办公室等老师,再借其他钥匙过来好了?」
「怎么好意思麻烦妳。这是干部分内的工作耶!」
只见由奈双手扠腰,敛起嘴角。
「我不是说过了吗?有困难的时候就要互相帮助。对了,拿走钥匙的同学说不定会回来,羽田同学就在这里等着吧!」
「嗯,好,那就拜托妳了。不好意思麻烦妳了。」
「别在意,别在意。」
由奈笑着说完以后,便快步跑过走廊。
再度剩下自己一个人,琴也叹了口气。
这时琴也的脑海忽然浮现留美华的脸,他想起昨天被关在教室里的事。
该不会是她又恶作剧,偷偷拿走钥匙了吧?
……不过琴也甩头赶走这个念头。
「想太多了吧!」
跟她无关,只是偶然而已。都是因为她那有点脱离常轨的印象太过强烈,才会冒出这种念头。
几分钟后,由奈带着导师回来了。
老师取出万用钥匙打开门锁。
「那之后就拜托你了。记得问是谁拿的喔!」
老师只交代了这句话就回办公室去了。
虽然问题还不算解决,不过琴也总算松了口气。
「我在办公室有问过有没有人知道是谁拿走的,可是大家都说没看到。真邪门。」
「别在意,这种事常发生。可能是某个人借了钥匙回来拿东西,结果就不小心带回家去之类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还真是给人添麻烦耶。」
由奈手扠腰,一副气愤的样子。
「哈哈哈,就是说啊!总之先进去吧。」
琴也打开门。
结果就这么杵在原地。
原本密闭的教室中闷了一屋子热气,此刻一口气飘散开来。桌子在墙边围成圈状,像是用丢的一样堆得乱七八糟的,桌内的物品散落各处。在这些东西团团围住的空间内,满地都是果汁、酒精饮料罐以及饼干空袋。那些丢置在地上的东西散发出混杂的异味。
中心摆放着一张椅子,一个穿着便服的女学生坐在上头……不对,是被人强制坐在上头。整个人被绑在椅子上,双手背在身后。她低着头,细瘦的肩膀不时抖动,似乎经过一番挣扎后用尽了力气。
「水越同学……」
琴也喃喃出声。她是和他一起当班上干部的同学。
由奈在他背后倒抽了一口气。
琴也冲上前。水越同学穿着T恤配牛仔裤,一副去附近玩的打扮。绑住她的细线红得甚至带有血淋淋的感觉。琴也摇摇她的肩膀,水越同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抬起头,露出畏惧的眼神望着琴也。嘴上像结茧一样缠了好几层线,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水越同学!妳怎么了?」
琴也出声叫她,想要伸手拉断红线。
这时由奈发出莫名紧绷的声音。
「这是魔女的红线……」
「妳说这个线怎么样?」
琴也不加思索地反问,由奈连忙摇头。
「没、没什么,我去叫老师来!」
由奈跑走了。
线虽细,却格外坚硬。琴也拉了半天也扯不断,最后是从附近座位中找出美工刀,才好不容易逐一割断细线。
线一断裂,切面湿湿黏黏,牵着细丝慢慢分离,宛如流着浓稠血液的血管。
「咿……!」
琴也顿时觉得恶心,不小心弄掉了线,红线就这么掉到地上,柔柔散了开来。琴也摸了一下,线已不再湿黏,切面也粗糙起毛。
……刚才还那么硬,一割断就变得跟普通的绢线没两样。
(这是什么……)
琴也忽然想起由奈的话,她刚才说了『魔女的红线』。是某种特殊材质吗?
「唔唔……」
水越同学发出呻吟,琴也这才回过神来。总之,现在先救她再说。
他先松开她的手,再割断绑在椅背上的红线。
到底是谁,又基于什么理由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简直就像是要展示给到校的同学看一样。
琴也要切断绑住脖子的线时,手在一瞬间不自觉停了下来。水越同学后颈上有一道浅红色的伤痕。
跟昨天琴也脖子上的伤几乎是同一个位置。
琴也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只是偶然罢了,接着便开始动手。水越同学从红线的束缚中解脱后,手脚无力地垂下,茫然自失地望着天花板。
「水越同学,振作啊!」
「脖子……脖子会……」
水越同学像在梦呓似的喃喃自语。
琴也的手不禁停了下来。
「脖子怎么了?」
「……会被切断……会被切断……」
水越同学的眼眶泛泪,就这么哭了起来。
水越同学获救以后,先到医院接受检查,然后直接回家了。据老师所言,除了后颈以外并没有其他外伤,至于脖子上的伤应该也是被绑起来的时候弄伤的。
琴也听说事情的始末如下。
水越同学是垒球社的候补球员,昨晚她和几名社团的三年级生使用私下复制的钥匙溜进这间教室。当天深夜,水越同学一个人被叫去便利商店买东西,简单来说就是被叫去跑腿。接近清晨的时候,三年级生都回去了,只剩水越同学一个人留下来整理教室,意即湮灭证据的工作也都丢给她一个人做。
至于遭受攻击时的情形,她一概表示「我什么也不记得」,之后就绝口不提任何事。
结果凶手依然不明,不过校方认为大概是高年级生欺负低年级生,纯属学生之间的纠纷。但嫌疑最大的高年级生似乎否认这项说法,不过或许是因为在老师心目中已经留下不好的印象,学生们的说词几乎不被采信。
然而琴也却觉得事有蹊跷。他心想,这次事件是不是多少和自己有关系?搞不好自己就是当事者。
水越同学后颈上的伤痕,还有她的喃喃自语,那真的只是偶然的雷同吗?
还有水越同学持有的钥匙,是她擅自拿去打造的复制品。
奇怪的是,琴也寻找的那把钥匙却无人知道它的去向。
因为这个事件的缘故,教室门窗的负责工作暂时改由老师负责。
琴也趁放学后的空档去找留美华。
留美华和这次事件在他脑中产生紧密的连结,挥之不去。她昨天道别时的模样仍烙印在脑海里,而那时候正好聊到了水越同学。
……琴也当然不是在怀疑她,毕竟那么瘦小的人,应该做不出那种事来吧?他并不认为她就是凶手,只是想当面跟她确认这件事与她无关,好让自己放心。
琴也穿过放学后喧闹的走廊,走向一年级教室所在的三楼。快爬到楼梯顶端时,他看到一个女生的背影在走廊尽头。
用红缎带扎成的两束大马尾被窗户射入的光芒照得更添光辉。那是留美华,她就站在走廊尽头转角处。
但琴也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说话声,他反射性地躲进暗处。留美华好像在跟别人说话。
(呃……真不凑巧。)
这场面好像是在告白,被告白的人应该是就留美华。
还是等一下再来好了——就在琴也打定主意时,男同学垂头丧气地踏着沉重的步伐从拐角处走出来。他头也不回、无精打采地走下楼。
留美华也跟着现身,在她正要经过转角时发现了琴也,眼睛眨了好几下。接着嫣然一笑,笑容满面地张开双手,眼看整个人就要抱了上来。
「哎呀!琴也学长!你是来见我的吧!」
「没、没有啦,雾间同学请妳先冷静!」
放学时间耳目众多,使得琴也慌张地张望四周。
「总、总之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到外面去。」
他这么催促后,留美华乖乖跟了过去,两人上了屋顶。屋顶上空无一人,学生的嘻闹声从操场乘着风传了过来。阳光还很强烈,他们在阴影处并肩靠着墙。
「……唉,真是伤脑筋。」
「对不起,因为我想和妳聊聊……」
琴也一道歉,留美华表情一愣地回望着他。
「……我不是在说琴也学长啦。刚才那个人你看到了吧?我都已经拒绝他了,他还是拜托我和他交往,真烦人。」
她指的似乎是那个黯然离去的男同学。琴也点点头。
「妳不想和他交往吗?我看那个男生还不错耶!」
「他的自尊心太强了,实在当不了我的对象。反正那种人最后一定会逃走,倒不如一开始就别和他交往才是明智之举。」
琴也苦笑。两个自尊心强的人在一起的确处不来。
「那雾间同学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我想想喔……果然还是好控制的人吧。」
琴也听到这句话差点退后三步。
「呃,妳是指,愿意理解妳说的话的人?」
留美华吃吃笑了起来。
「说话不用那么拐弯抹角,单刀直入的说,就是会听我命令的人。」
「命令……」
琴也哑口无言。这个少女果然把人当成像东西一样,不放在眼里。
「比方说是怎么样的命令?」
「我想想喔……」
话说到这时,留美华看了琴也一眼。
「……我啊,看到学长就觉得……」
留美华朝琴也走近一步,眼珠子往上望着他。琴也吞了吞口水。
「如果是琴也学长的话,不管我说什么都会答应喔!」
甜腻的声音害得琴也不禁暗暗叫出声。凭他贫乏的经验值,实在判断不出这种时候该怎么回答才好。
「而且,学长有义务至少要听一次我的命令喔!」
「这、这是什么意思……?」
琴也努力稳住心跳,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她最擅长开这种恶质的玩笑。
留美华这时往后一退,稍微拉开距离。
「倒是琴也学长,是不是有事要找我?」
「咦……啊,嗯。」
她这么一说琴也才想起来,得告诉留美华自己是为何而来。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啦……只是有话想跟雾间同学说一声。」
留美华直盯着琴也,嘴角浮现笑意。
「哦,是什么事呢?请学长尽管说。」
琴也告诉她早上发生的事件。他当然没把留美华当成凶手,而只是客观地向她说明早上的事件。被关在教室里面、还被绑在椅子上的水越同学、不可思议的红线,以及后颈上的伤……看她听了之后的反应,应该就会知道她跟这次事件究竟有没有关系。
「……总之,好像有人蓄意囚禁女生,我想雾间同学最好也小心一点……」
「哎呀哎呀!谢谢学长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我好高兴。」
留美华眉开眼笑。听到这句话,琴也松了一口气。这下可以肯定留美华不但不是当事人,而且连这件事都还不晓得。
「不过啊,学长。」
留美华忽然开口。
「有件事我有点在意……后颈上的伤痕真的是偶然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学长脖子上的伤,和那个水越同学身上的伤,位置几乎一样,我不认为这是偶然。」
留美华一针见血,琴也内心一阵动摇。
「哎呀,当、当然是偶然啰!又来了,雾间同学就爱开玩笑。」
「先不管我是不是在开玩笑……现在学长感觉如何?看到水越同学那个样子,是不是痛快多了?」
「痛快?……为什么?……人家是受害者耶!」
「就是这样才痛快啊!她不是都把工作丢给琴也学长吗?这是她应得的报应啊!」
「妳怎么可以说那是报应……水越同学是不肯帮忙没错,可是我又不恨她,更不希望她碰到这种事啊……为什么妳要这样说?」
「哦~我还以为学长会高兴耶~」
留美华露出小女孩挨骂时的表情,接着从口袋掏出一把钥匙。
「那我把这个还给琴也学长就行了吧?」
那是本来以为弄丢的教室钥匙。
琴也倒退一步。他的指尖颤抖着,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使然。
「袭击水越同学的人,该不会就是,雾间同学……」
「我还以为学长马上就会发觉呢!」
留美华嘟起嘴。
「不过算了,只要造成学长困扰的人消失,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妳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我……」
「哎呀?」
留美华往前一步,靠近琴也。
「这应该值得高兴才对吧?学长的个性果然很消极,不过这也满可爱的。」
琴也继续后退,留美华顺势向前填补差距。
「要是还有其他人造成学长困扰,请随时通知我喔!我一定会助学长一臂之力的。」
这已经不是一句开玩笑可以带过的问题了。整件事已经脱离常轨,琴也不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然而他无法接受的是,留美华那种乐在其中的态度。
看到别人长时间被绑住受苦,为什么她能够这样幸灾乐祸?……如果她真的是凶手,那简直不可原谅。
琴也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这么后悔遇见留美华。果然不该接近她的。他真希望她现在就消失在他眼前,或是自己现在就从这个地方逃走。
「所以说,学长。」
然而那甜美的声音紧迫不舍。
「既然我都为学长效劳了,我希望学长至少要听一次我的命令。」
琴也早就没在听她说话了。他凭着本能感受到危险,跌跌撞撞地跑离那个地方。他想从留美华的面前消失,他想忘了她。
留美华依然站在原地,仅移动视线追着琴也的背影。眼神就像要贯穿对方一样盯得紧紧的。
「哦……」
她的声音冷得令人害怕。
「逃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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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也不断地跑。他冲下楼梯,穿过走廊,不知该往何处去,只是一心想逃离恐惧而不断挣扎。他寻求人影,无论谁都好,因为孤独太教人不安。然而整栋校舍就像是化为空城一样,看不到半个人。
他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彷佛有人掐着他的喉咙般,额头冒汗,流进眼睛,视野扭曲了。走廊笔直的线条不再刚硬,就这么画成曲线,扭卷入前方的漩涡。
景色在不知不觉间失去色彩,墙壁染成一片漆黑,惟独窗外的天空白得发亮。罗纱纸的光景,剪影画的世界,琴也害怕被这片黑暗吞噬,继续奔跑。
忽然间,有什么像风一样从背后追过了他,空气为之震荡,裹上了全身。琴也停下脚步抬头一看。她,就浮在半空中,飘扬的黑洋装和斗篷,以及只有首级的白皙身影。她面带冷笑,注视着琴也。
「学长想带我到哪里去啊?」
她装模作样地歪着头问道,声音掩饰不住发自内心深处的残虐。
「别、别过来……」
琴也从黏腻的口中挤出话来。声音毫无魄力可言,就像是走投无路的老鼠吱吱发出虚张声势的威吓。
「妳……妳是什么人……」
「哎呀,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
琴也摇头,像在否定眼前这骇人的模样。
「那么我再告诉你一次。」
她笑了一下,笔直注视着琴也。
「我是※琉美华。魔女琉美华。」 (註;原文為ルミカ,與留美華同音。)
留美华……不对,魔女琉美华依然飘浮在半空中,脸就这么凑了过来。
原本绑住琉美华头发的缎带松开,像蛇一样立了起来。她的长发飞散,自缝隙间窜出两条红缎带,凌空直逼而来。
琴也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跳开。眼见走廊的墙壁上有一块形状如门的空白,琴也便猛然地跳了进去。瞬间,炫目的光芒包围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等到眼睛适应后,光芒渐趋缓和,他发现这里是教室,涂成全黑剪影的教室。桌子胡乱堆在墙边,围成一个圆圈,桌内物品散落一地,中央还放置着一张椅子。
啊,这是早上看到的光景,琴也茫然地回想起来。那个事件果然还没结束。
椅子上没坐人。奇怪了,印象中水越同学应该被绑在上面才对啊!她已经被松绑了吗?
不对。并不是这样,即将被绑在上面的是……
这时候,琉美华的红缎带化为细长的丝线,缠住琴也的手脚。琴也失去平衡,倒栽葱地摔倒在地上。景色渐暗,眼前是画得黑漆漆的地板。
周围完全暗了下来,他的思考停止,整个人失去意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世界已恢复原有的色彩。木纹描绘着地板,教室的墙壁漆成浅奶黄色,黑板是深绿色的,从窗外射入的光线带着夕阳的色彩。
桌子还是一样堆在周围。琴也就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全身无法活动。鲜红色的线紧紧捆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请你别乱动喔,琴也学长。」
她就站在眼前。身上穿着制服,已经变回平常的留美华。但她脸上依然延续着冰冷的笑容。绑头发的红缎带已经不见,细柔的长发就这么披散在背后。
「要是学长不逃跑,我就不用这样大费周章了。」
话说得好像错在琴也一样。接着她露出陶醉的眼神,打量着琴也。
「不过学长被绑起来的样子也别具魅力喔!」
「妳、妳想对我做什么?放开我!」
「学长居然会怕我,真令我伤心。我们好不容易才能独处,你就不能表现得再高兴一点吗?」
「妳为什么要这么做!」
琴也拚命挣扎,然而他愈动,绑在身上的线就陷得愈深,弄得他更痛。
留美华脸上逐渐失去笑容。
「学长就这么讨厌我吗?我这么惹人厌啊?」
留美华轻轻叹了口气。她的表情显得如此悲伤。
看到她的表情,琴也心中的愤怒稍微减缓。
「妳到底是什么人?」
「学长想要知道我是谁吗?」
留美华露出微笑。跟刚才冷酷的表情不一样,是一张坦率的笑容。
「可是啊——」
她郑重提醒他。
「要是知道了,学长肯定再也无法回头了喔?」
琴也默不作声,犹豫着该如何回答。他觉得不管他的回答是什么,留美华都不会放他一马。于是他狠狠回瞪她,以表抗议。
留美华点了一下头,似乎将他的沉默视为同意。
「那么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样子。」
这么说完后,留美华便抽掉领带。白皙纤细的指尖接着伸向衬衫,逐一解开钮扣。她的脸颊微红。
「妳、妳干嘛啊……」
琴也不禁大叫,立刻转开视线。
「我自己也觉得很害羞啊。」
留美华虽然这么说道,手也没歇着。琴也耳边只有布料摩擦的声音。
最后是布料飘落地面的声音,然后寂静到来了。琴也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留美华的呼吸声。
「准备好了……请你看过来这边。」
留美华这么一说,琴也惶恐地睁开眼睛。
「请你不要装模作样,我也不想一直这样光着身体。」
留美华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害羞。她的声调提高了几度,似乎相当紧张。
琴也一转过去,脱光衣服的留美华就站在那里。她的身躯在夕阳照射下发亮,显得格外突出。那模样是如此唯美而梦幻,琴也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她真得是楚楚可怜。
不过,他总觉得有哪边不对劲。彷佛她并非这世间所有,而是一幅画似的不协调感。
「我希望你看的……」
留美华双颊飞红地低着头说道:
「不是我的身体,是这边。」
留美华指着后方的地板,琴也顺着手指的方向移动视线。
一瞬间,他还搞不懂那里有什么。不过他马上就恍然大悟,不禁倒抽一口气。那里并不是有什么,而是看不到该有的东西。
留美华的身体在强光照耀下并未投射出影子。
琴也就像看到幻觉一样呆呆地凝视着地面。
留美华目睹琴也的反应以后,自嘲似的一笑,指尖移向更后方。那里有一小块影子。留美华摇摇身体,影子也跟着摇晃。那是留美华头部的影子。
「就如学长所见,我除了头部以外没有影子。平常是因为身上穿的衣服投射出影子才没被发觉,不过这才是我的真面目。」
接着留美华从附近的桌子找出一把美工刀。叽叽数声,她推出刀片,刀锋抵住右手背。
「妳想干嘛!」
留美华的自残行为让琴也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
「你放心。」
留美华这么说完,便将美工刀划下。薄薄的刀刃割开她细皮嫩肉的手。琴也看了都觉得痛,忍不住皱起眉头……但奇妙的是,伤口连一滴血也没流。留美华将手背转向琴也,只见伤口深处染成不见天目的黑暗。
「看吧。」
留美华就像表演成功的魔术师一样嫣然一笑。
受了伤也不会流血的身体。简直就像是活生生的人偶。
「不过我不能忍受就这样继续下去。学长能够体会像这样拖着失去的身躯活着的感受吗?……无论如何,我都想恢复原本的身体。我希望全身充满生命的感觉。」
留美华注视着琴也的脸。
「所以琴也学长,请学长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妳、妳要我干嘛?」
「我之前不就说过了吗?只要学长愿意爱我就行了。」
留美华的双手交迭胸前。她的表情就像初次表白爱意的少女,交杂着羞涩、腼腆以及期待。
「我希望你爱我、亲吻我失去的身体。我希望你惦记、认识、解放我的身体。」
留美华挪动赤裸的双腿,一步、两步走到琴也面前。
「我本来不想主动逼你就范,不过这也没办法……谁教学长那么迟钝又胆小。学长应该坦率地承认自己对我的心意才对。」
留美华在琴也面前站定,伸出刚才受伤的右手背。
「来,向我表白爱意。麻烦学长先亲吻这只右手。」
留美华的裸体靠得那么近,琴也像是发烧般思考麻痹,少女的气味浓密地朝他裹去。眼前的手好美。修长的手指、光泽的指甲、映着日照的汗毛、雪白肌肤上隐约浮现的青紫色血管。
琴也的脸缓缓靠近那只手,彷佛着了魔一样为其所吸引。头脑某处响起警钟,他却再也无法自制。
琴也的嘴唇终于碰到留美华的手。肌肤柔滑的触感立刻传遍全身,所有神经都集中在那一点。最后一丝犹豫终于溃决,琴也再也停不下来,双唇不断吻向手背、手腕,伸出舌头舔舐。
「嗯……」
留美华尖着嗓子哼出声。琴也听到她的喘息声。
琴也被绑在背后的右手忽然一阵剧痛,彷佛被什么贯穿一样。尽管如此,琴也依然吻个不停。他总觉得,倘若这时移开双唇,就再也尝不到她肌肤的滋味了。
「你做得……非常好。学长……」
突然间一股冲击袭来,彷佛手从指尖裂了开来,琴也忍不住往后仰。
「呜哇啊啊……!」
口中夹杂着惨叫与呻吟,琴也整个人连同椅子摔倒在地。右手失去知觉,肩膀烫得像在燃烧一样,耳边传来液体洒出的滴答声响。
「会痛吗?学长。」
留美华面带微笑望着脚下的琴也,好像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她伸手朝绑住琴也的线一拉,线就解开了。
琴也扭动身躯,将获得解放的右手用力甩向前。然后他日睹那凄惨的状态,当场睁大了眼睛。手就像裂开一样多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汨汨流出鲜血。
「学长代替我流了这么多血啊。」
留美华用双手捧起琴也的右手,感到怜惜似的在脸颊上磨蹭。琴也的血逐渐涂红了她白皙的脸蛋。
「学长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吗?这代表学长接收我所受到的不祥的伤。学长的爱为我溶去了诅咒。」
「好痛……好痛……救救……我……」
只见留美华伸出舌头舔起琴也的手,一边沿着伤口滑动,一边将流出的血含入口中。双唇从肩膀爬向手腕,仔细舔过手背和手心,最后依依不舍地含住指尖,搁在舌尖上翻搅。
「妳这是在……做什么……」
「就是这么回事。」
留美华举起右手向旁边伸直。
「请你看地板。」
她的右手形成了新的影子。只有留美华的头和右手在地板上构筑出属于她的影子。
琴也转而注视自己血淋淋的手。接着忽然发觉异状,发出了惨叫。他发现积了一摊血泊的地板上,没有自己右手的影子。
「就是这么一回事。」
留美华笑了一下。
「怎么会……妳、妳做了什么……」
当着快要放声大哭的琴也面前,留美华再次站了起来展露身躯。
「光一只手还不够,琴也学长,请你继续亲吻其他部位。这次学长可以挑自己喜欢的地方。」
琴也坐着向后退。他已经想不到任何话来打断或抵抗她,只是抬头望着留美华,像在说不要一样一味摇着头。
「快……拜托你。我等不及了……」
留美华那张兴奋涨红的脸凑了过来,逐渐逼近琴也。
「等一下!」
教室的门突然打开,某个人冲了进来。
是由奈。她穿着包住全身的纯白法衣,拿着长度等身的十字型法杖。开衩及腰的衣襬优雅飞扬,衩开的衣摆间隐约可见修长的双腿稳稳踩在地板上。
「请妳离羽田同学远一点!妳这不洁的魔女!」
由奈手上的法杖一挥,尖端抵着留美华。打造成十字架的刀刃对准目标,闪耀如钻的数色宝石熠熠生辉。
「啊,雨宫同学……?妳那身打扮是……?」
「抱歉我来迟了!我一直在提防水越同学受害,竟然没发觉羽田同学被盯上了。」
「哼~真没礼貌。」
不速之客突然造访,留美华不为所动,从容不迫地穿起衣服。
由奈一面保持警戒,一面来到琴也身旁。
「羽田同学还好吗?」
「唔……嗯。马马虎虎……」
「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她碰你一根指头了。」
「妳这样自作主张,实在令人不愉快。」
留美华挥动指尖下了暗号。落在地上的桌影随即像被唤醒似的立了起来。景色渐暗,另一个世界在眼前开展,是那个罗纱纸的世界。
留美华的首级浮在空中,漆黑的洋装不断飘扬。那副模样正是魔女琉美华。她百般怜爱似的看着自己白皙的右手。刚才还不存在的身体,借着琴也的吻复活了一部分,也就是琉美华的右手。
殷红的血液不断从琴也手上流出,牵着细丝吸进留美华的手中。不断失血的右手逐渐染黑,痛觉渐渐消失。
琉美华握住血丝往上一甩,血丝像鞭子一样弹上半空中。
「就让我好好善用学长的血吧!」
红鞭挥下。划破空气的声音从耳边呼啸而过,重重打在地板上。
「为恶魔所惑者,回归黑暗深渊!」
只见由奈法衣衣襬一翻,扑了过去。
她双手握住法杖奋力挥下,划出一道发光的轨迹。琉美华宛如随风摇曳的树叶轻松闪过。涂黑的桌子硬生生挨下法杖这击,当场裂成两半,双双弹飞。
「不可以破坏教室喔!」
弹飞的桌子剖面随即冒出蒸气般的黑雾。黑雾分成两股摆荡而来,缠住了由奈。
「雨宫同学!」
「呜……不……要紧。这种程度……」
由奈全身被牢牢捆住,发出痛苦的呻吟。她握紧法杖,一边祈祷一边将之高高举起。转眼间法杖上的宝石光辉变得更强,七彩光芒洒遍由奈全身。
缠住她的黑雾立刻被撕裂,纷纷掉到地板上,分解消失。
由奈重新拿稳法杖,寻找琉美华的身影。然而藏在影子里的琉美华从她身后站了起来,迅速绕到她身前,一张脸抵在由奈面前。
「可恶……」
由奈立刻举杖挥向她。但琉美华的鞭子抢先一步夺走了她的法杖。琉美华眉飞色舞地在她面前挥舞法杖。
「妳看,要是不拿好的话,小心会弄掉喔!」
「呼唔……放、放开!」
由奈拚命抓着法杖不放。
「我就如妳所愿。」
琉美华手腕迅速一扭,鞭子在一瞬间松开,由奈霎时失去重心。趁她一个踉跄,琉美华的鞭子再度来袭。
「呀!」
由奈正面挨下这一鞭,整个人飞了出去。
「妳要想当我的对手,似乎还有待锻炼耶!」
由奈不服气地瞪着琉美华。然而由奈实力不及琉美华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琉美华露出冷酷的笑容,缓缓举起持鞭的那只手。
「等一下!」
琴也介入两人之间。
「雾间同学,够了住手!为什么妳要一再地伤害别人!」
琉美华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琴也学长,你知不知道?她是想拆散我们喔!为了和学长在一起,我会不择手段的。」
「妳要是……妳要是再继续伤害别人,我就没办法和妳在一起!」
「哎呀,事到如今,难不成学长还以为自己能自由选择吗?」
琉美华露出捉弄人般的表情歪着头,琴也的后颈刺痛起来。
「羽田同学,不可以!快逃!」
鲜血从琴也后颈流出,染透了衣服,沿着手臂,接二连三滴落地面。
「看,琴也学长的身体已经任我摆布了。」
琉美华吃吃笑着。
「昨天也是,当我希望学长来,学长不就到屋顶来见我了吗?」
「那跟妳无关!」
琴也撂下这句话反驳她。
「就算被绑起来、就算被千刀万剐,我都不会再任妳摆布!」
沉默造访。琴也即使痛得就快失去意识,依然死命瞪着留美华。
「这样啊……」
琉美华静静放下手,笑容自脸上消失。她注视着琴也,那表情有些悲伤,孤独的眼神贯穿了琴也。
「既然如此,如果我就此罢手的话,学长还愿意爱我吗?」
琴也觉得,那真是一双澄澈的眼眸。那是如梦幻泡影般的少女的眼神。看到那双眼睛,琴也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
琴也想起在屋顶上看到留美华那落寞的背影,或许她正深深为孤独所苦。
所以琴也这么回答——
「……如果妳不再伤害别人,我们或许可以当朋友。」
「真的吗……?如果我答应你不再伤害任何人,你愿意陪在我身边吗?」
「对。如果妳愿意相信我的话,那我也愿意相信妳。」
琉美华静静闭上眼,像是在玩味琴也的这番话。
「……好,我答应你。我再也不会伤害学长或是其他人。」
琴也的脸上不禁流露出放心的笑容。
「不过琴也学长,在这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怎样?」
「请学长叫我的名字。」
「……好。」
琴也轻轻吸了口气,说出那个名字:
「留美华。」
她露出幸福的笑容。
「琴也学长这个人真有意思,我愈来愈感兴趣了……改天再来玩喔!」
接着她迅速挥鞭,缠住琴也的脖子。
「咦……?留、留美华……?」
「羽田同学!」
由奈立刻抓住鞭子末端。
然而琴也还来不及感到困惑,鞭子就已逐渐陷进琴也的脖子。
在他甚至还未感受到痛楚之前,鞭子已经干净利落地让他身首分离了。头弹到空中,喷出鲜红的血。视线飘至空中,头顺着画出的弧线飞去,坠向黑暗的地板。
有种全身重重摔在地上的感觉。琴也吓得睁开眼睛,眼前是失焦的景色。随着朦胧的视野逐渐清晰,浮现在眼前的,是黄昏时分的教室,不是那不可思议的影子世界,这是日常的世界。周遭包围在静谧中。
「羽田同学,感觉怎样?」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由奈正俯视着自己。她已经换回平常的制服。
琴也头枕着她的大腿仰躺在地上,柔软而舒适。
他看看四周,静悄悄的,附近没有其他人在。
「……雾间同学呢?」
「早就走啰!她要我代她向你问好。真是的,简直在耍人。」
教室的窗户敞开,窗帘正摆荡着,风静静吹了进来……魔女是不是飞上了天,从那扇窗户离开教室,到外面的世界去了呢?
琴也按着后颈。
「我还以为脖子被砍断了,没想到还连着……」
「那就是她一贯的手法。利用幻影造成恐惧,藉此支配精神面。」
琴也注视着自己的身体,手上的伤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明明就流了那么多血。」
他试着举起右手,好像麻痹了一样一点也不会痛……可是,地板上并没有右手的影子。这应该不是幻觉吧!
「羽田同学的右手……」
由奈喃喃说道,眼神略带哀伤。
「已经流不出血来,也感觉不到疼痛了。被琉美华夺走影子就是这么一回事(旁点: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像留美华那只不会流血的手一样,自己的身体是不是也变成那样了?
他试着举起右手。随心所欲的活动还不成问题。然而,当由奈伸出双手握住他的右手……琴也却感受不到由奈掌心的温度。
琴也隐约感到失落,把手缩了回来。惟独那只手就像隔着电视屏幕那样,感觉不到其存在的重量。
被魔女夺走『影子』就是这回事吗?
「魔女到底是什么……」
「魔女是和恶魔缔结契约者,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得到恶魔力量者。」
愿望……琉美华说过她想取回失去的身体。
「雨宫同学跟魔女不一样吗?」
「我是保护这个世界免于魔女侵害的修道士。」
「修道士……?」
「对。正确来说,我是隶属※骑士修道会的修道士,不过还在见习就是了……这个世上存在着众多不为人知的魔女,她们平常伪装成我们一般人的样子,潜伏在人群之中。不过,为了达成目的,她们可能会威胁到我们的生活或生命。」 (译注:Military Order,十字军时代为保护朝圣者而创设的修道会。)
琴也听着听着,脑中浮现留美华的脸。
「我们修道会『火炬骑士团』的目的就是要解决魔女引发的事件,并去除她们的踪迹,避免魔女的存在公诸于世而造成混乱,这就是修道士的工作……所以,我希望羽田同学能保密,不要向其他人提起我们或是魔女的事。」
「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羽田同学大可放心,我不会再让雾问同学为所欲为下去的。」
琴也透过敞开的窗户仰望晚霞。
「谢谢……不过,我总觉得可以相信雾间同学。既然她已经答应我不再伤害任何人,我想她应该不会再对我下手。」
留美华愈发孤独的身影在琴也脑中萦绕不去。
由奈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既然羽田同学都这么说了,我就暂时看看情况再说。不过你要小心喔。雾间同学不是普通的魔女。似乎有某个人、某个不明的存在潜藏在她体内……」
「某个人是……」
琴也咽下口水。
「这我还不清楚……总之,羽田同学要是碰到什么事要随时通知我喔!就算我一个人保护不了你,也还有其他修道会的同伴在。」
由奈说完后神情一整,准备站起来。
「……啊,等一下,雨宫同学。」
琴也叫住她,接着从口袋掏出手帕伸向由奈的脸。
「怎、怎样?怎么了吗?」
由奈眨了眨眼睛。
「别动……我帮妳擦一下。」
「咦?咦?咦?擦一下?擦什么?」
「就是,我看妳流了很多……鼻血……」
「鼻、鼻血……!」
由奈当场大叫,羞红了脸。
「不、不严重啦,妳放心。」
「你、你、你看到我流鼻血的样子,羽田同学看到我流鼻血的样子!」
「所以我来帮妳擦一下……」
「这、这么丢脸的样子,我这么丢脸的样子……!」
由奈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好几圈后,砰一声,整个人仰倒在地。
「哈、哈哈哈……唉~」
怎么聚集过来的净是一堆奇妙的人啊……琴也不禁叹气。
5
隔天早上,琴也和其他学生在同一时间来到学校。因为他暂时不需要负责开锁,所以早上可以慢慢来,令他十分开心,不过却也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羽田。」
上学途中忽然有人叫他,琴也回过头,原来是水越同学。
「啊,水越同学,妳已经没事了吗?」
「那当然!我也不能一直躺着不起来。」
回起话来是她一贯的心直口快。
「还有……以前真是对不起了……呃,我不是老是把工作丢给你吗?比方说干部该做的事……」
「咦……啊,不会啦,我也没放在心上。」
「我以后也会帮忙的。」
「那我们就一起加油吧!」
两人互相点头微笑。
「不过话说回来,水越同学比我想象中的有精神耶!」
「我才不会因为那一点小事就一蹶不振,而且我也看开了。」
「看开了?」
「嗯……我再也不想对那些三年级的唯命是从了。反正这次闹得那么大,我想他们也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琴也并不清楚水越同学的人际关系,不过问题似乎解决了。
「但是昨天我真的吓到了。」
她仰望天空回想。
「吓到?」
「没想到羽田真的来了。那个魔女说过,羽田一定会来救我,要我好好感谢羽田。」
水越同学留下这句话后淘气一笑,留下愣在原地的琴也就跑走了。
这么说来,最先出现拯救了水越同学的人就是琴也。
魔女……也就是留美华,难不成是想告诉水越同学,琴也每天早上都提早到校开门?就为了告诉水越同学,琴也当干部当得有多辛苦?
「……居然这么神清气爽。」
琴也的耳边忽然传来出奇冷静的说话声。他吓得转头一看,只见留美华正双手抱胸瞪着水越同学。
「亏我还期待她会哭着向琴也学长赔不是。我个人实在无法接受这种结果,惩罚果然还是太轻了。」
留美华说完后,便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往前走去。
「我说,雾间同学。」
「我说过了叫我的名字。」
「好、好啦……留美华同学,妳该不会跟水越同学提过我的事吧?」
「天晓得呢!这个话题我没兴趣……话说,琴也学长。」
留美华拉着琴也的左手。
「啊,我要是再不赶快走就要迟到了,当干部真麻烦。」
琴也敷衍了几句便急着跑掉,但留美华用力勾住了他的手臂。
「留、留美华同学,大家都在看啦……」
「别害臊,我们一起走吧?也不想想,我和学长是什么关系。」
最后琴也终于死心,乖乖配合留美华的步伐。今天果然又是一早就叹气的日子。
这时留美华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琴也后颈的伤痕。
「学长要是一再反抗,搞不好脖子真的会断掉喔?」
「妳、妳不要故意说这种惹人厌的话啦。」
「所以说,学长,我先提醒你。」
留美华将脸凑向琴也耳边。在近得感受得到呼吸的距离,她轻声低语:
「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