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 「对惊奇派对的反应。」
平凡的男高中生「唔哇!吓我一跳!」
平凡的女高中生「呀啊~~!做……做什么啦……这样会不好意思……!」
成熟的女高中生「实在青春!充满青春气息的尝试!」
自称☆天才编剧「演出不够犀利。老套,了无新意。」
罪犯「人好多……吓了一跳。还以检调人员终于找上门了。」
1
喀咚!
我随着这个响亮的声音清醒。
发出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似乎是身体大幅弹动撞到桌椅,就是打瞌睡时偶尔会出现的那种「抖动」。
心脏以十六拍的节奏激烈跳动,仿佛剐作了一场恶梦。
前方是瞪大双眼的千种学姐,旁边是吓到的有理,斜对面的座位放着斑海豹布偶。
正在进行社团活动——?
我反射性跳起来,顺势拍向桌面。
「现在几点?今天几日?」
千种学姐大大的双眼睁得更大。
「还会是几日,就是十五日啊……轮……轮回学弟,怎么了?」
「情人节隔天……茧呢?」
「茧……茧的话——」
「找我?」
茧从通往准备室的门后探头。
一如往常面无表情,没有激动的样子,也没有想杀人的样子。
我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
有理总算从惊吓中恢复,频频拍打我的背。
「别吓我啦,色狼!照例又在妄想色色的事情吗?」
「没有!别讲得像是惯犯!」
「轮回。」
茧快步走来。由于刚发生那种事,我不禁提高警觉。
「茧……什么事?」
「不介意的话,可以尽情拿我当成情色妄想的配菜。」
「你形容成配菜很猥亵!」
「轮回脑中的我总是全裸。」
「茧也把我当惯犯?别对我下暗示!住手!我的大脑被侵蚀了!」
「下——下流!不准你玩这种色狼游戏,恶心!」
「游戏是什么意思?我才想问,有理你在妄想什么?」
「轮回学弟,听我说,要好好区分妄想与现实——」
「我还没有做任何事!我没有前科!」
我以机枪扫射的吐槽,迎击交叉炮火的搞笑攻击。
我放声大喊,内心则是松了口气。
是一如往常的社团活动。一切依旧。
千种学姐、有理、茧——都和往常一样。
「好~~那么保持肃静!今天的社团活动要开始了!」
学姐开心发出宣言,「丧女会」一如往常开始运作。
我难得没把学姐说的话听进去,径自思考。
一切都是……梦?
我注视自己的手。肯定没错,我活着。
借用艾的说法,就是三次元人。彻彻底底,毋庸置疑。
在高元界的体验,都是我的妄想?
——搞不懂。
茧毒杀我那一瞬间的恐惧与痛苦,依然留在体内。
不过,像这样待在日常之中,就觉得极度缺乏现实感。何况四次元是什么?高元界是什么?况且,茧怎么可能向我示爱?自以为是也要有个限度。
一切都是梦。
肯定如此。茧不可能是杀人魔,不会有这种荒唐事。
我放弃思考,一如往常在学姐说话时打岔。
忘记恶梦,尽情享受我的日常。
然而胸口隐隐刺痛,如同有根剃忘记拔除。
社团活动于下午七点结束,我们各自解散。
茧似乎还想做实验,表示要留在社办。我不禁有点在意而检视药品储藏库,没找到NaON这个标签的瓶子。
哈哈,说得也是。氰化钠对高中生来说太危险了,那种东西只存在于推理小说世界。
我松了口气准备离开,茧忽然拉住我的手。
她脸颊泛红,像是闹别扭般噘嘴。
「今天早上为什么没来?」
瞬间,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我缓缓吸气,吐气,好不容易发出声音。
「……抱歉,我睡过头了。」
「好过分,轮回不是人。」
茧鼓起脸颊赌气,接着稍微扬起嘴角微笑。
「明天,也会等你。」
平常不会笑的茧,露出极为稀有的微笑。我心花怒放想让脑中硬碟大显身手,但内心冰凉透顶,无法变成这种心情。
我和茧道别后来到走廊,检视手机简讯。
今天早上,茧确实传了简讯叫我过来。
寄件备份匣留着一封道歉信。看来正如刚才的随口辩解,今天早上的我「睡过头了」。
我总算领悟到,自己位于什么样的世界。
情人节晚上,我们一起放学回家,茧没有做实验。
茧没死,我与有理也没被波及,到这里都和那时相同。此外,本应在今天早上遇害的我,因为睡过头而依然活着。
茧是杀人魔。艾实际存在,我去过的高元界也是真的。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会复活?为什么活过来了?
……原来如此,是那个!那就是原因!
我紧咬嘴唇,回想不久之前的记忆——
2
直到复活前一刻,我都和艾在一起。
而且,我亲眼看见三次元的我被茧毒杀。
晨光之中,被茧喂食毒巧克力的我轻易断气。
身体稍微痉挛,接着肌肉用力抽搐。
茧默默俯视我的死状。
她的眼神闪闪发亮,似乎很陶醉。
……不,不只如此。茧在哭。
没有眨眼,潸然落泪。比我至今看见的所有泪水都要悲伤。
哭泣的茧,脸上挂着笑容。
以满足的表情表达内心的饥渴。
大概哭了五分钟之后,茧用白袍袖子擦泪,用备用的面纸擤鼻,接着总算采取行动。
首先将巧克力包装收集起来迅速清理掉,接着把我的脚夹在两侧腋下拖行。
拖行方向是准备室,应该是要暂时隐藏尸体吧。
四次元的我目送茧离去,当场瘫倒。
「原来……茧是……杀人魔……」
「真难看。」
艾以丝毫戚觉不到慈悲的声音,冰冷地扔下这句话。
「你拼命要拯救的对象却对你下毒,真滑稽。」
……对,很难看,无比滑稽。
「那个女生是杀人凶手,而且是杀人成瘾的精神疾患。」
我恍惚地仰望艾。艾美丽的脸上没有浮现嘲笑或侮蔑,只是静静地,有点同情地看着我。
「啊——」
忽然间,艾的视线落在地面某处。
我的怀表掉在那里。似乎是三次元的我死掉时从内袋滑落的。我无法压抑情绪,以挖苦的心态出言讽刺。
「茧那个家伙留下证据了……既然这样,真希望能够和怀表一起人土……」
「……区区猪仔居然有这么不错的嗜好。那是你的?」
「是母亲的遗物,但现在成为我的遗物了。」
我如此回答的瞬间,艾的心情变差。
「又是亲人又是朋友,你的脑袋真让人不敢恭维,烦死了!」
她不悦地扔下这番话,做出踢飞怀表的动作。
「人们就是因为相信这种脆弱的羁绊,才会遭受背叛而受伤,就像你一样!」
艾向我投以坏心眼的目光。即使是这样的双眼,她依然美丽。
艾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人?话说,她有亲人吗?
「真是无药可救的猪仔。居然想拯救杀人魔,简直疯了。你干脆在复活之后杀了她吧?」
「……你以为我做得到这种事?」
「做得到。你看。」
艾揪起我的耳朵,将时间往回卷。
随着投身于水流的感觉,风景逐渐改变。
裸露水泥墙围绕的房间隐约映入眼帘。房里摆放垂叶榕盆栽,尽可能缓和冰冷的印象。
我很熟悉这种装潢——这是理所当然,因为这是我的房间。
躺在床上的,是三次元的我。
我把四个盒子摆在身旁笑嘻嘻的。嗯,我能体会这种心情。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多个巧克力,不过有一个是男生给的。
但我绝对没有感到百分百满足。
三次元的我落寞地叹气。
其实,我还想要收到一个。在我收得到这么多巧克力之前,就有一个人对我灌溉了满满的爱——是母亲。
而且,二月十四日是母亲的忌日,何其讽刺。
我沉浸于感伤时,艾走到三次元的我身旁,将嘴唇凑过去。
「艾?你要做什么?」
「很简单。眼前像这样陷入万人迷错觉,露出色眯眯表情自以为是的可怜变态猪仔——」
「只是想臭骂?那句冗长的修饰语句是怎样!」
「这只猪仔在隔天早上,将会因为早起而被茧杀害。所以别让他去就行了,只要推动他熬夜就好。例如——」
「够了!你别讲话!」
「什么……要我别讲话?你以为你是谁?是你问我做不做得到,我才亲切地教你耶!」
「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准你用杀害茧的方式解决问题!」
我推开艾,瞪着三次元的我。
思考吧,花轮回,好好思考。
现在的我能做什么?
能为杀人魔茧,以及千种学姐做些什么?
「——呵呵,原来如此……就是这样!」
「真是令人不舒服的猪仔,才以为你生气了又忽然噗噗笑。」
「我没有那样笑吧!」
艾一副看见毛毛虫的眼神,但我不以为意地继续笑。
「很简单嘛……艾,如你所说!」
我踏步踩出声音,张开双手。
「世界可以改变!」
「——」
「所以,我要阻止!阻止茧杀人!」
艾轻轻上具的是轻轻一笑。
「就是要这样,你才是有点可看之处的猪仔。」
「结果还不是猪仔!」
不,是猪仔或是什么都好,总之我要拯救茧!
我胸怀决意,意气风发地放话。
「我要改变茧的过去,不惜挑战历史,颠覆这个世界!」
意气风发的这番话,具备比我所想像更强烈的「想法」——
看来,我的话语寄宿着言灵。
证据就是三次元的我脸色大变。
「啊,历史——我忘记写世界史作业!」
三次元的我从床上跳起来,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在桌上。
堆起世界史的资料书,打开笔记本看向墙上时钟,时间进入深夜零点,一个不小心可能会没时间睡觉。
我与艾一起露出脱线的表情,看着三次元的我写作业。
下一瞬间,我被高元界驱逐。
3
回过神来,我回到三次元世界。
以三次元人的身分,一如往常参加社团活动。
我在高元界经过的时间整整一天——实际时间也相应前进,我在社团活动时段复活。
我冒失的一句话,改变我自己的命运,因而活了过来。
当时感受到的失望,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对自己的愚蠢无言以对,甚至想揍死自己一了百了。
茧或许能得救,我却没能拯救。
茧依然是杀人魔。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我连忙摇了摇头。不,还没,我还没放弃。
如今我知道高元界的存在,因此稍微抱持希望。要是能再度前往那里,就有机会拯救茧。
所以思考吧。思考现在能做的事。
我冲出走廊,漫无目的大喊:
「艾!」
我拼命呼唤。
「艾,你看得见吧!听得到吧!回应我啊!」
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是耳朵生痛的宁静。
「……不行吗!」
我忍不住捶墙。即使艾听见我的声音对我说话,三次元的我也无法认知。
「可恶……该怎么做……?」
即使改变世界,茧现阶段依然是杀人魔,我和这个杀人魔读相同学校,生命当然有危险。
「首先应该确保生命安全……?」
对。为了我也为了茧,不能再有人牺牲。既然茧是精神疾患,就得让她接受合适的治疗。
为此必须取得她杀人的证据。幸好——先不提这种形容是否适当,但茧老是在玩危险药品,只要报警请警方侦办……?
不,不行。茧比我聪明许多。她是否留下明确的证据,能够从其他角度切入调查?
话说,是否有人比我先遇害?
茧是爱好杀人的精神疾患,这始终只是艾的意见。
不过,如果是事实呢?
茧应该反复杀人至今,因为她自己说过。
「对茧来说,人类分成两种。一种是丝毫不感兴趣的人,另一种是……」
想杀的人!
在茧心中,杀意等同于爱情。这么一来——
「千种学姐与有理有危险!」
不对,千种学姐或许没问题。学姐至今一直和茧在一起,茧却没杀害学姐。茧依赖学姐,学姐有如她的母亲,或许只有学姐是她不敢轻易下手的对象。
这样的话,目标就是我——或是有理。
……逃走吧。至少要让有理逃走,逃得远远的。也可以请继父收容她。
慢着,不过,等一下。
先不讨论精神疾患的问题,茧真的是杀人凶手吗?
或许高元界只是我的妄想,我只是作了一场逼真的恶梦。
仔细想想吧,那样的茧有可能是杀人魔吗?她可能杀害我吗?
茧怎么可能会以杀人戚受快乐……
到了这个地步,我依然像这样迷惘。
我想确认真相。不过,要如何确认?
可以直接问茧吗?问她是不是杀人魔?
不,肯定不行。即使我委婉询问,她也肯定会起疑。如果茧真的是杀人魔,有人调查她秘密的时候,她会立刻察觉。
既然这样——对了!
我有一个人选,能在不被起疑的状况下问到真相。
她口风很紧,深思熟虑到无谓的程度,对茧熟悉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拿出手机,迅速传简讯给雏子。
4
「轮回学长居然主动传简讯给我……这是梦吗?如果这不是梦,学长真的不小心记得我这样的人,我将下定决心不惜从窗户跳楼,借以证明这不是梦。」
这是她的回复。
「慢着,不可以不惜做这种事吧?不只如此,我从来没忘记你啊?」
明明当事人不在我面前,我却不由得吐槽。
我已经返家,待在自己的房间。
我传简讯的对象是雏子,挂名参加「丧女会」的最后一名社员。
「希望你将茧的事情告诉我。例如曾经和茧来往的人们。」
我寄出这样的内容,随即收到回复。
「……这是不才小女子的猜测,难道轮回学长对茧学姐感兴趣?」
「嗯,尤其是人际关系。」
「是……性方面的关系?」
「不是那么露骨的路线!只是因为我昨天收到她的巧克力。」
「这件事我实在难以殷齿,不过四月一日应该在下下个月……」
「我知道!总之,不只是茧,大家都送我了。」
「啊啊——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轮回学长一生一次的全力搞笑,我却只能回以这种草率的反应,实在是非常抱歉……」
「这不是搞笑!我真的收到了!」
我以手机拍下三盒巧克力,把照片当成附件传过去。
短短几十秒之后,我收到一封莫名亢奋的简讯。
「轮回学长,恭喜您!我一直相信像轮回学长这么出色的人,肯定会迎接人生仅此一次的桃花运!」
「不准假装称赞却煽动我绝望的情绪!」
下一封回信隔了一个多小时才收到。
我心想,这个速度以雏子来说挺慢的,结果收到一封内文很长的简讯。
「茧学姐报告(摘录)。」
摘录是怎样?我如此心想并继续看下去。
「毕竟是我这种懒惰丫头写的报告,许多部分令人不忍正视,请以宽容心态体谅。」
「慢着……我又没有要求像侦探那样进行身家调查……」
「若是不合轮回学长的意,为了安抚学长愤怒狰狞的情绪,不肖小女子我愿意支付慰问金。只要不嫌弃这具干瘪未发育的身体,请您尽情蹂躏。」
「不不不,我才不会这么做!以为我多穷凶恶极吗?」
我如此吐槽并卷动画面。长长的开场白之后是一篇数倍长的报告。依照内容,茧她——
「就读国中之前,几乎都是在家里生活,由家庭教师浅水小姐(女大学生,空窗期两年)教她功课。」
「为什么你连家教的空窗期都知道!」
我基于不祥预感而发抖,继续卷动页面看下去。
「就读学园的国中部之后,浅水小姐忙于求职而离开,改由千种学姐带她读书。当时和座位相邻的笹森小姐(梦想成为偶像的少女,背上有三颗痣,后来变四颗)成为好友。」
「为什么你知道她朋友身上有几颗痣?为什么还知道后来变多?」
我感受到毛骨悚然的寒意。这封简讯确实令人不忍正视……
「升上国二之后就和笹森小姐疏远,在国二的第二学期,笹森小姐家因为市区规划被迫搬离,笹森小姐就此转学,推测是因为亲近茧学姐而遭天谴。」
「讲出这种黑心感想了!你果然是跟踪狂!」
「顺带一提,雏子不是所谓的跟踪狂。何况我这种等级的家伙不敢如此自称……(羞)」
「这家伙写简讯还考量到吐槽的时机!而且她居然尊敬『跟踪狂』这种称号!」
雏子就像这样,条列至今亲近茧的友人记录。
千种学姐曾经说「我与茧一直以来都是孤单两人」,不过似乎比预料的稍微乐观。要是茧的沟通能力稍微好一点,应该会有许多朋友。
——我想到这里惊觉不对劲。
我微微颤抖,重看雏子寄的这封简讯。
浅水:因为就业而疏远。
笹森:因为转学而疏远。
桥本:打伤人而退学,因而疏远。
齐藤:骨折住院至今,因而疏远。
长谷:因为转学而疏远。
三木:转学。
今井:也是……转学。
「……这是怎样?」
不知何时,我紧握手机的手惨自如蜡。
疏远的理由各不相同。同样是转学,也是基于父亲失业或出国长期留学等理由被迫转学。
但是,这种巧合……不可能成立。
茧的朋友候补,居然消失得如此彻底。
「这些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我想确认。非确认不可。
但是不能让雏子起疑。雏子具备如此强大的情报搜集能力,或许会发现茧的秘密,这么一来将会率先成为目标。
我冷静下来,写一封半开玩笑的简讯。
「这些人都是朋友候补吧?茧居然像这样一个换一个,看来她是意外多情的女生。」
回复来得超快。
「轮回学长,不是这样!我这种在最底层爬行的臭虫向学长表达意见,实在令我惶恐莫及,但茧学姐只是不擅长和他人来往!」
……一点都没错。毕竟茧表现爱情的方式过于笨拙,以人类来说近乎致命。
我传简讯向雏子道谢并道晚安,接着开启通讯录。
我下定决心,打电话给可以的话暂时不想交谈的某人。
『——轮回?怎么了?』
唔哇,他隔着话筒吹气!绝对有吹气!
「那……那个,源……」
『真见外,直接叫我光吧。』
清新的笑容浮现在脑中。这张表情直到昨天看起来都很帅气,不过老实说,现在很恐怖。
「我……我想问一件事。」
『我绝对会让你幸福!』
「劈头就求婚?我不想听你表达这种决心!」
多亏这句吐槽,我完全看开,半生闷气大声说下去。
「源,你非常有女人缘吧?所以——」
『轮回,相信我!我讨厌女生!』
「我不需要这种爆料!我是想问你熟不熟悉女生之间的传闻!」
『算是……熟悉吧。我明明没问,她们却老是唠叨说给我听——』
「源,暂停!你的心理创伤我改天再听,我想问一件事。」
『问传闻?什么样的传闻?』
「关于学校的『神隐』。」
源似乎立刻心里有底。
『七大怪谈吗……校内确实一直有这个传闻,「神隐」尤其常听到。不过那是胡诌的。』
「胡謌?」
『我们学校是国高中直升,规模非常大的学校吧?』
正是如此。学生总数超过两千人,占地广,还有宿舍。
『因为人数多,传闻也容易加油添醋。都是以「大两届的学长」或是「去年的G班」这种说法推托责任。』
「是喔……所以?」
『我不喜欢女生过于得意洋洋讲这件事,所以调查过一次。』
源以不想回忆的语气继续游说。
『传闻的开端,是一些凑巧朋友很少的学生转学、拒绝到校、骨折住院,或是打伤他人而退学——只是因为这种案例同时发生,距离比较远的别班或是其他年级,就打趣地说他们「不见了」。』
我无法出声附和。
转学、拒绝到校、住院、退学。
『轮回?怎么了?』
「没事……成为传闻来源的那些学生,你知道名字吗?」
『抱歉,名字我终究忘了……啊,不过有一个人——记得叫作今井?她直到最近转学之前,经常和你们社团的大洞茧聊天。』
这时响起「喀锵!」的清脆声音。
是我手机落地的声音。
我用使不上力的手指勉强捡起手机。
『轮回,怎么了?我现在立刻过去吧?』
「不准来!没事,只是手滑了一下。」
『原来你也是。其实我同样狂冒手汗,莫名激动……』
「不准相提并论!我的激动不是那种激动!」
『你啊……真是美妙的傲娇……!』
我的鸡皮疙瘩冒不停,为了早点挂断电话而加快讲话速度。
「总之谢谢!我获益良多!」
『啊,慢着!别挂断!』
传来这犀和的声音,听起来迫切得和刚刚不同,使我惊讶地竖耳聆听。
『那个,轮回,我不晓得该不该说这件事……』
「……什么事?」
『昨天的答覆……啊,不对!按照礼仪应该等到下个月吧!』
「今后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我单方面说完,不等回应就结束通话。
我将手机扔到桌上,温热的液体随着这个动作滴落大腿。
我眼中泛出泪水。
上次这样哭是五年前——母亲过世的那一天。
我无法承受这股情绪而掩面。
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能如此断定。
接近茧的女生们,只是基于各种原因而疏远。
完全不能证明茧是杀人魔——
然而,我止不住泪水。
……别再背对现实吧。
那场混帐恶梦依然持续着。学校的七大怪谈——化学实习室的企鹅、神隐、西栋杀人魔,大概也包括女孩的啜泣声。
毫无神秘之处,这些都是在说茧。
我哭得不像样的这时候,桌上的手机微微震动。
我抱着某种预感,慢吞吞地操作手机。
一封新简讯。正如预料,寄件人是她。
继今天早上之后,茧再度约我见面。
5
隔天早上,我比平常早一个多小时将服装仪容整理好。
我探头看向更衣室,知会正在淋浴的有理。
「我先走了,别忘记锁门啊。」
浴室传来「色狼恶心死了,色狼!」的活力回应,我便放心地出门了。
天气是沉重的阴天,似乎随时会下雪。
公车与地下铁比平常略微空旷,清晨的空气沁凉寒冷,我以极度怀念的心情吸入废气味。
抵达学校,穿越宽广的前庭,前往校舍。
没有和任何人擦身而过,绕路进入体育馆更衣室。
我脱下裤子,将大腿用力绑紧。
接着再度穿上裤子,拖着麻痹的双脚前往化学实习室。
「轮回!」
茧已经在实习室里。
我们两人单独相对,和上次被毒杀的状况完全相同。
茧腼腆脸红,露出微笑。
我的心脏传来阵阵刺痛。
我想拯救茧,这个想法是真的。
但是,现在的茧是杀人魔,我必须保护某些人逃离茧的魔掌。我非得保护千种学姐、有理与雏子才行。
「轮回……你来了。」
茧开心地低语,用力捏着白袍衣摆。
我祈祷尽可能表现自然一点,一如往常向她露出笑容。
「茧,早安,要给我什么东西?」
「嗯,这个。」
茧轻轻用双手递出小小的巧克力盒。
我接过盒子,以机械般的动作解开缎带,打开盒子。
「……咦?巧克力?我前天收过了吧?」
「那个……」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大概……不对,不是大概。」
茧笔直注视我——
「我绝对,喜欢轮回!」
我鼻头一酸,视线模糊。
「我前阵子明白了。当我想到轮回或许会送我巧克力……这样不晓得该有多好。」
茧牵起我的手放到她的胸前。隔着微微隆起的双峰,感受得到火热的体温与急促的心跳。
「我的这里,扑通扑通,压抑不住……后来,我就想制作……」
「……制作毒?」
「嗯。」
「……你承认这是毒了。」
「轮回,我喜欢你。」
茧闭上双眼,将嘴唇凑过来。
我闭眼等待那一刻的到来。终于——
一颗巧克力塞进我的嘴。
一瞬间,我心想要是这样死掉,或许又能成为四次元人。
这是超乎想像的甜美诱惑。
我命令理性总动员对抗诱惑。这是风险极高的赌注,如果成功前往高元界就算了——但如果我直接死掉呢?
千种学姐会怎么样?有理呢?雏子呢?
所以我假装吓一跳,和茧保持距离。
我假装捣嘴吞下巧克力,实际上是用舌头推到手心藏起来。我紧张到喉咙很干,巧克力完全没融化。
「茧,你忽然做什么——呃!」
我搔抓喉咙,倒在地上翻滚。
这当然是演出来的。我只是重现昨天看到的自己死去时的样子。
我趁乱将巧克力藏进口袋。
数十秒后,我尽可能挣扎完毕,放松全身的力气。
茧好一阵子不断吐出火热的气息。
那是兴奋的气息,却立刻化为呜咽。茧啜泣不已,涕泪交加,尽情哭泣之后抓住我的脚。
我拼命装死。刚才绑紧大腿作为聊胜于无的伪装,要是被她发现我还有脉搏就危险了。
不过,我多心了。茧丝毫不怀疑自己的毒药杀伤力,即使我稍微动弹也完全没察觉,一直拖着我前进。
茧打开通往准备室的门进入。
我微微睁开眼睛,确认周围状况。
茧的身影经过药品储藏库,前往后方的门。
记得那里是……安全梯。
是一条通往地底的长长阶梯。地下锅炉室隔壁是机材室,放置好几台大型实验装置。
茧毫不犹豫走下阶梯。每走一阶,我的后脑杓就撞上边角。我忍住差点发出的呻吟,承受咚咚的撞击,被茧拖到地下室。
湿度忽然提升,锅炉的振动隔着水泥传来。厚重的水味夹带些许酸味,令人不舒服。
茧走进机材室之后,终于放开我。
我面前有个像是在浴缸上面挂着水槽的奇怪装置。
这是……什么?学校有这种装置?
数条管线伸入水槽,另一头则和金属水桶连结,还接到一台桌上型机器,似乎能够用电脑操作。
水桶里面应该是液体。既然以管线连结,就表示水桶的液体可以注入水槽……应该吧。这是将不同种类的液体注入水槽的构造——原来如此,可以用来制作固定浓度的大量溶液。
这样的话,这到底是用来制作何种溶液?
茧以充血的双眼注视萤幕,持续操作电脑。没多久,水龙头吐出深蓝色的液体与无色液体,储存在水槽中。
这该不会是所谓的「浴缸新娘命案」吧……?
真实世界的杀人魔之中,有人是以硫酸溶尸。深蓝色的液体肯定是硫酸,无色液体大概是盐酸之类的。
茧想把我放进浴缸,然后从上面淋强酸!
我一直抱持疑问。明明杀人手法如此粗糙,为何没露出马脚?茧以何种方式处理尸体?
既然没地方藏,毁尸灭迹就好。
——开什么玩笑!
我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一起身就按下相机快门。
不断拍摄液体、装置与茧。
「咦?轮回?」
茧看起来非常惊愕。这也在所难免,因为她以为我已经死亡,我却复活并不断拍照。
但茧果然聪明,立刻理解不能留我活口。她从白袍口袋取出瓶子,把里面的液体泼向我。
我反射性闪躲。虽然自认躲开了,液体却泼到右边额头。
我闭上眼睛,但是太迟了。液体立刻滑落,腐蚀我的眼球。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禁惨叫。这股痛楚像是冰锥插入眼睛正中央挖出眼球。我忍不住按住眼睛的手染成鲜红,流血了!
我基于本能认定右眼应该毁了,但是不能连命都被茧夺走。我紧握手机逃上楼,绑紧的双脚麻痹,跑不快。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不断往上爬。独眼爬阶梯很辛苦,身体倾斜,抓不到距离感,好几次狠狠撞上扶手。即使如此我依然逃跑、逃跑、逃跑。我踹开门,甩掉茧的手,好不容易冲进实习室锁上门。
茧应该有钥匙,可以立刻开门。我不顾一切,总之试图冲出实习室。
我用力开门时,门板砰一声撞到某人。
「呜喵?好……好痛~~!」
「千种学姐!」
「咦……轮回学弟?」
千种学姐一屁股坐在地上,按着发红的额头。
她看到我毁掉的右眼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受伤了……!」
「……我没事。不提这个……」
「怎么可能没事!得赶快去医院——不对,应该先消毒吗?怎么办……该怎么做……!」
学姐完全陷入恐慌,跑到我面前露出像是心脏破裂的难受表情。学姐是打从心底关心我,我好高兴。
正因如此……
「这种事不重要!我们现在快逃吧!」
我无视于剧痛,抓住学姐的手。
「啊?你说要逃……是要逃离什么?」
「逃离茧!快点!」
就这样,我们在走廊上疾驰。
6
一定要拯救学姐——我抱持这唯一的念头,在校内奔跑。
我走最短路径前往校舍出口,正要沿着中央楼梯冲下楼时,楼下传来脚步声。我愕然从扶手探出上半身,看到楼下有件翻动的白袍。
是茧!为什么——对喔,锅炉室和一楼相通!她猜出我的逃离路线,抄捷径拦截我!
不妙。即使走别的楼梯,还是会在楼下撞个正着。
「等一下……轮回学弟……」
学姐痛苦地大口喘气。
没有余力继续奔跑了,我逼不得已跑上楼。
我冲到顶楼。门锁在通往校舍的那一面,这里不适合防守,我的判断严重失误——但我下定决心跑到顶楼角落。
顶楼花圃结冰,室内鞋踩在上面打滑,我踉舱踢到弃置的水桶。水桶的水冻成冰块,我的小腿骨与脚趾遭到重击。
我退到铁栅栏的尽头,才终于放开学姐的手。
千种学姐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地低语:
「轮回学弟,怎么了……得快点,治疗眼睛……」
「先别管我,最重要的是,茧她——」
「茧?茧怎么了?」
「茧是杀人犯!」
千种学姐的反应,大致上和我的预料相同。
她露出非常悲伤的表情,红茶色的双眼往下看。
「轮回学弟……我讨厌这种玩笑。」
「我也不想相信……至今也难以置信……但这是真的!」
「别再说了!我会生气!」
「生气也无妨!讨厌我也无妨!我想救学姐!」
我抓住学姐的肩膀,正面向她诉说。
学姐似乎感受到我认真的态度。她看着我流的血。
「……这是真的?」
我点头回应。
「晚点再拿证据给学姐看,总之现在得想办法处理茧——」
我放开学姐,环视顶楼。茧还没来,趁现在寻找能当作武器的东西吧——
这一瞬间,我的侧头部遭受沉重的打击。
好硬,好冷,好热。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视野扭曲,失去平衡感,膝盖频频颤抖使不上力。我勉强以围栏支撑身体以免倒地。
某种火热的液体流入耳中。是血,脚边在我的注视之下染成鲜红。
我恍惚地转身看向千种学姐。
学姐面露拼命的表情,手握着水桶。
我终于明白,刚才是被那个东西打中。
「轮回学弟……对不起。」
学姐放开水桶,冰块滑出来,撞上我的脚。
学姐美丽的脸庞扭曲。
「请你死吧。」
她这么说了。
咚的一声,她的手碰到我的胸口。
我以为只是轻轻触摸。有点痒、有点害羞、有点开心。我带着这样的心情感受学姐玉手的触感。
但是实际上,学姐似乎相当用力地撞过来。
她用浑身的力气将我从下方往上撞。头部重创而意识朦胧的我,一下子就越过铁栅栏。
天地轻盈倒转,学姐的身影迅速远离。
当我察觉是被撞到坠楼时,毁灭性的痛楚已经贯穿头盖骨。
这道冲击从颈部穿透到腰部。「啪叽噗叽」这种痛快到无谓的音效在体内响起,同时颈椎粉碎。
有如大脑翻过来的剧痛,使我的意识立刻远离。
冰冷的雪好舒服,我因而恢复意识。
不对,堪称意识的东西已经不存在。我只是恍神眺望雪花飞舞落在柏油路面。
啊啊,我死了。我如此心想。
应该没救了吧。毕竟脑袋破了,脖子也断了。
我在漆黑的柏油路面,看到纯白的大腿。
某人跪在我身旁。不知为何,我知道是千种学姐的腿。
我只有移动视线,速度慢得令我心急。像这样看向上方就发现——
千种学姐在哭泣。
她双手握拳按在胸前,泪珠一颗颗滑落。
头上的天线头发有如含羞草蜷曲,莫名脱线。
「对不起……轮回学弟……对不起……」
哭成泪人儿的学姐反复对我这么说。
透明的水滴映着白雪,好美丽。
千种学姐,请不要哭成这样。
学姐哭泣,是我最难受的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学姐哽咽继续说着,仿佛努力挤出声音。
「我真的很卑劣……是最差劲的烂丧女……」
悲哀到令我心痛的泪水,受到寒风的吹拂。
「不过,希望你……可以等……」
等——等什么?
「我也会立刻……过去找你……」
学姐轻轻抚摸我的脸颊。
「到时候,大家……再一起……!」
我看到学姐泪水滑落脸颊的瞬间,视野迅速变暗。
很像入睡的那一瞬间。在逐渐稀薄的意识之中,填满我内心的情绪,出乎意料是幸福感。能够受到学姐悼念而死,是何其幸福的死法——
——不对!
这不是什么幸福!哪有如此不幸的死法!
留下哭泣的学姐,只有自己死去,这是不幸至极的下场。我不承认这种结果,无法认同!
如果学姐要我去死,我会乐意去死。
然而,这种状况不一样。要是害学姐如此悲伤……那我不想死!
——啊,不过……
再也没人能挽留我的意识。
到最后,我的生命活动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