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 「对于结婚的态度。」
平凡的男高中生「我会希望和对方住在一起,但是不用拘泥于形式也无妨。」
平凡的女高中生「这、这、这样没有名分!一定要去登记结婚!」
平凡的女国中生「第一顺位是荷兰。」
成熟的女高中生「所谓的结婚就是『白天交换恶意,晚上交换恶臭』。」
面无表情的女高中生「……千种,发生了什么事?」
1
看到茧妈妈的外遇简讯,找出世界改变的开端时,我脑中浮现的不是茧,也不是千种学姐的事。
我当时想到的是——
「轮回,不要慢吞吞的,你真的很迟钝。」
澄净的声音穿透严冬寒气,传入我的耳中。
清晰的女高音。不过并非让鼓膜作痛的稚嫩声音。
我怀念地回忆起平稳得神奇的这个声音。
那是小学时代的事。五年级的二月十四日——我和她一如往常一起上学。
我背着自己的书包,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的书包。
两个书包的重量算不了什么。大人们投过来的奇怪视线,以及同学们大呼小叫的风凉话——「夫妻」或「仆人」这种话语,对我来说不痛不痒。无论是被嘲笑或看扁都无妨。
一个娇细的身影,走在我前方不远处。
长长的黑发左右摇曳,每次摇曳就反射晨光。
她转过头看着我,以无奈语气开口。
「轮回,别让我说太多次,禁止慢吞吞。」
耀眼得令我眯细双眼。不是夸饰,她看起来闪闪发亮。
为了尽量拖延一分一秒,我的脚步自然放慢。
当时的我,沉迷于她仿佛来自童话的娇怜美貌。
心脏一阵剃痛,有如刀割。
我一直忘了这个女孩。
未曾试着思索,内心抗拒这么做。
不过,像这样搜寻记忆——内心就再度浮现她的面容。
当时感受到的火热情感逐渐膨胀。
那天早上,我笼罩在幸福感之中,和她一起上学——
某人从身后「咚」一声撞上我。
撞到我的某人,从我身旁经过。
「恶心男!」
并且扔下这句话。
如此臭骂的,是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表妹暨继妹。
「被这种女人当仆人使唤,还露出色眯眯的表情,差劲!」
有理眼神非常冰冷,看起来真的是打从心底厌恶我。但我与她都没把有理的话听进去。
她没有和有理的目光相对,像是不把有理看在眼里。我则是着迷地看着她充满自信的侧脸,没余力看有理。
当时的有理,脸上是什么表情?
有理粗鲁地踩响脚步,迅速沿着人行道跑走。
我立刻忘了有理。
心脏好痛,每次跳动就有一把无形的刀插进来。
她真的好美丽。不只是容貌,存在本身就闪亮无比。
不过,旁人对她的评价很差。
不让他人接近——讲难听一点就是自以为是,这种态度使她遭受孤立。孩子们带着醋意说出的坏话,经过大人的嘴变成负面传闻。
比方说,非凡的美丽容貌,源自母亲不贞的恋情。
比方说,高尚得会登上杂志的服装,是以下流行为赚取零用钱,瞒着家长购买的。
有理也毫不例外非常讨厌她。继父对此没说什么,但妈妈似乎很担心我。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离开她的身边。
我相信的只有一人,只有她。
我们一直在一起,无论去哪里做什么事都在一起。
我像是小狗跟在她身后,帮忙拿东西,处理她扔过来的杂事,主动接下麻烦的工作——但我不讨厌这样的生活。
因为她只会对我露出某张表情。
冷傲的美貌,偶尔会绽放和这个年纪的孩子相符的纯真微笑。
她会露出洁白的贝齿微笑,只有我看得见这样的表情。
我知道虽然她总是故作从容,其实非常努力。
由于严以律己,所以也严以待人。
凡事有话直说,因而完全没朋友。
她修长的身材、亮丽的秀发与服装品味,都是自我磨练的成果。如同天鹅隐藏水面下的拨水动作,她只是完全不展现弱点,装出悠哉的模样。
不过,只有我偶尔看得见她未经粉饰的样子。
有时笑、有时生气、有时瞧不起我、有时向我撒娇。
或许只是因为她选择我当仆人,但我依然很开心,就像是独占了真正的她——
「今天放学之后,我们去Eclair吧。」
这天,我在走到看得见学校的时候,鼓起勇气邀她。
其实不用讲这种话,我们每年的这一天都在一起。
不过,这次很特别。
至今总是由她「命令」,只有今年由我主动提议。
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我想请她吃巧克力。
我知道情人节是属于女生的日子。同学听到应该又会嘲笑我,有理知道肯定会觉得不舒服,但我想请她吃巧克力,并且确实告诉她。
对她说——我喜欢你。
她睁大眼睛,接着对我投以微笑。
「如果你坚持要去,那就去吧。」
如同仙人掌开花的可人微笑。
……若是这个世界真的有神,这位神的内心肯定很扭曲。
我在相约的这一天,失去了她。
我接下来的记忆,是在类似小小教堂的昏暗房间。
这里有彩绘玻璃,有祭坛,有一张附轮子的床。
她躺在床上,我靠在床边哭到崩溃。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母亲。伯母向我道谢,和我一样泪流满面,反复向我说「谢谢」。
谢谢我成为她的朋友,谢谢我总是陪伴她。
「平交道意外」这种死法,使她轻易从我的世界消失。
明明是所谓的「车祸」,她的遗体却美丽得令人惊讶,看起来只像是熟睡。
是我害死她的。
因为,要是没相约去其他地方,她就不需要过平交道。
早知道就不要装帅约在店里会合。要是一直陪她走,或许我至少能代替她死。
我想打造无谓的魅力,因而害死她。
我就这么怀抱着后悔升上国中、高中。
为了忘记她,我试着不去想她,过着低调的生活。
我再也不笑,平淡度过每一天。我当然没有加入社团,只要专注于学业,就不用和任何人打交道,不用思考无谓的事情。
我插班考进国高中直升名校的高中部。我应该是想连微弱的人际关系都重设,才会如此拼命用功,不然我没理由刻意选那种离家远,课程又艰深的学校。
不过,我在艾斯尼卡诚心学园认识了千种学姐。
千种学姐硬是把我拉出黑暗。
「迟钝的猪仔,你在畏缩什么?」
像是无奈,像是轻蔑,却隐约带着暖意的视线——
「别因为一张成绩单就沮丧,气氛会变差。这里基本上是升学学校,讨厌用功的你,怎么可能对抗其他人?」
「话是这么说……那你为什么要选这间高中?」
「因为高中部的制服很可爱。国中部就差强人意了。」
「以这种理由考进来的人,我想只有你吧。」
「为了跟随我而考进来的人,也只有你了。」
说得也是。我苦笑追着「她」的背影——
咦?
交错切换的影像转眼消失。
虽然只是一瞬间,却粉碎我的感伤情绪。
不对。刚才那不是千种学姐。
安慰消沉的我,邀我参加社团的人——不是千种学姐。
是我原本失去的「她」!
我连忙搜寻记忆,回顾约一年的高中生活。
……没有。她不在任何地方。
这是当然的。因为她死了,在小学五年级的二月十四日死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会留下像是和她就读相同高中的记忆……?
和刚才的悲怆独自完全矛盾吧?小学时代过世的她,为什么会臭骂高中生的我?
……难道……
我至今该不会——犯下某种天大的误解吧?
2
「爱,是你吧?」
艾不悦地蹙眉,似乎听不懂我这番话。
「你从刚才就在说什么?我说过,我是艾朵拉——」
「不对,你是爱。十和田爱。」
艾脸上的血色有如退潮般消失。
否认、转移话题,或是臭骂之后不了了之。艾有好几种选择——因而产生踌躇,造成决定性的「空档」。
「对吧,爱?」
艾没有回答,只是移开视线。
她内心动摇到令人同情,证据就是她的指尖在颤抖。
我内心也同样动摇。
艾朵拉,其实是爱。
我已经预料到这个事实的意义。
零散的现象碎片接连拼凑起来,即将融合为一。我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对自己想出这种恐怖事情的大脑感到害怕。
我的论理是一种暴力,等于将她视为更胜于杀人魔的凶恶分子。
「爱……如果不是,希望你能否认。难道……你是……」
「哎呀,轮回,你终于发现了?」
艾她——不对,是爱。
爱露出刁钻俏皮的微笑注视着我。
「轮回,说说看吧。你究竟察觉到多么快乐的事?」
声音听起来乐不可支,爱不知为何很愉快。
她的微笑看起来简直像龟裂,眼中蕴藏疯狂的光芒。
「呵呵……胆小鬼。说啊,怎么了?猪仔果然迟钝?」
我张开干燥的嘴,沙哑低语。
「你——」
「对。」
「至今——」
「对!」
「一直——」
「对,没错!」
「都在……骗我?」
爱甜甜一笑。
「说对了♡」
她的语气很像千种学姐,大概是在模仿。
明明早就知道,但她如此肯定的瞬间,我内心某种东西严重受挫。
我无法和她目光相对,视线落在桌上凉透的汉堡排。
「真的……?你扭曲我的世界……把茧打造成杀人魔……?」
「嗯,没错,那是我做的。我拥有新工具之力,可以轻而易举改变世界。」
「就算这样!为什么要这么做……?」
把茧打造成杀人魔,让千种学姐成为共犯,将有理的精神摧残殆尽,害死雏子。为什么非得做出这种事……?
「怎么样,现在是什么感觉?」
爱离席踩起舞步般的脚步,绕到我身后。
手放在我的背上,嘴唇凑到我的耳际低语。
「轮回,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感觉?」
「…………」
「像笨蛋一样相信我,受骗上当。」
「…………」
「你珍惜的女孩们彻底毁坏,你无法保护任何人。」
「…………」
「肯定很不甘心吧?怎么样?你憎恨我吧?」
「…………」
「而且你肯定体认到,你是无力又愚蠢的人,脑袋不灵光的好好先生。被茧骗、被千种骗,而且被我骗,最后一幕尤其让人拍案叫绝,你唯一相信是自己人的我,其实是一切的元凶,你却无法看穿。」
「…………」
「真滑稽,滑稽透顶。怎么样,现在是什么感觉?告诉我啊,快说!」
爱揪起我的耳朵用力摇晃。
长长的指甲划伤耳朵、划破脸颊。我抓住爱的手——
用双手轻轻地温柔包覆。
爱受到惊吓而缄口,指尖放松,任凭我的处置。
「爱,见到你……我好开心。」
我牵起爱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爱的手是冰冷的,却有体温,感受得到鼓动。她活着,她活着!
眼泪擅自满溢而出,无从阻止。
即使她是何种存在,做了多么卑劣的事……
光是能够再度见到她,我就纯粹感到喜悦。
我起身把试图逃走的爱拉过来,硬是让她面对我。
「回答我,为什么做出这种事?」
爱没有回答,但我耐心等候。
大概是败给我的坚持,爱终于看着斜下方开口。
「……因为火大。」
她用极平凡女孩的语气扔下这句话。
「你气死我了。你一无所知,只知道傻呼呼地笑。」
对我的怨恨——就是动机?
「在那种可有可无的女生围绕之下,笑嘻嘻一脸陶醉。」
「学姐她们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
「罗唆!不准碰我!我就是因为这样才火大!」
爱拍打我的手,让另一只手挣脱我的束缚。
仿佛一撞就断的娇细肩膀微微起伏。
好一阵子,这个世界只有爱的喘气声。
「……好啦,我回答你的问题了,满足了吗?」
爱一脸符合个性,充满自信的表情,露出瞧不起人的笑容。
「既然知道了,就去妨碍那个无聊的外过简讯,取回你无趣的日常吧!」
「……爱,你给太多提示了。」
我闭上眼睛磨练自己的意识,就像至今反复做过的那样。
「……你想做什么?你说的提示是什么意思?」
「稍微想一下就会知道,这里是高元界,你是四次元人,那么——你也是『被推动而出』的人。」
爱因为平交道意外而死亡的那个世界。
我原本想取回的,值得珍爱的日常。
并不是原本的世界——是改变后的世界!
「——休想!」
爱在我即将卷回时间的刹那扑了过来。
我随即分心,没能成功跳入洪流。
但我没放弃。我推开爱,拼命增强想像。我内心描绘的是爱——以前的爱、死前的爱、我曾经最喜欢的爱。
空间在我周围卷起漩涡,产生类似水流的东西要带走我。爱的危机意识似乎增强,不只撞飞我,还朝我发射擅长的冲击波。
隔着眼皮也感受得到强烈闪光,我轻易被震飞——
我就这么跳入思绪之海,加速回溯时间的速度想甩掉爱,强力祈祷至血管几乎断裂,游向水流湍急的方向。
爱的追击未曾减缓,沉重的光波从水流射向我的脸或腹部,折磨我的身体。我呼吸困难,却还是继续游下去。
或许是努力得到了回报,我忽然觉得身体变轻。
(轮回!站住!)
(这个声音是——爱?)
脑中响起爱的声音。
或许是过度强烈寻求爱,我感觉自己的存在变得极度模糊。
相对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与意识流入心中。
(这是怎样……!轮回,住手!住手啊!)
(别看!快回来——轮回!)
我是花轮回?还是十和田爱?
我感到疑问的下一瞬间,我的意识与爱的意识混合在一起。
3
回过神来,发现只有我一人。
「这里是……哪里……?」
我在耳鸣。不对——这是水声?
某种东西在周围卷动,有如包覆着我。
怎么回事?好困,无法维持意识,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甚至不晓得自己是梦是醒。
任凭洪流颠簸至今,经过了多少时间?
我一直没能想起自己是谁。
这样的日子迎接终结,真的是基于巧合。
「爱。」
不知为何,这声小小的细语传入耳中。
感觉我的漆黑世界,射入了一道光明。
好怀念的声音。这是——男生的声音?
我知道他。大概比任何人都熟悉。
朦胧的自我意识急速成形。
我想再听一次那个声音。
隐约萌芽的欲望,成为新自我的起源。
我在漫长的时光之中不断在虚空寻找,随波逐流,持续寻求。
「爱!」
「爱,有听到吗?」
「爱?」
每次听到他的声音,我就逐渐取回自我。
某一刻,我察觉了。
爱是我的名字。
我是爱——是的,十和田爱,高一女生。
虽然自己这么说不太对,但我傲慢、任性、树敌众多——这就是我。
自觉的刹那,莫大的记忆复苏,视野一鼓作气拓展开来。
洪流不知何时离去,我眼前是怀念的平交道。
生锈的平交道栅栏、变形的柏油路面、尽情生长的杂草。
这个平交道,在我升上国中时拆除,为了缓和塞车问题而高架化,所以早已不存在……明明是这样啊?
我质疑自己在作梦。
我经常作清明梦,感觉现在确实像在梦中。洒落的阳光一点都不热,而且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如何来到这里。
不过,的确有几个地方和梦境不同。
风景过于清晰。停在栅栏上的蜻蜓、在商店街闲话家常的阿姨们、流动云朵的形状、来往车辆的车牌号码、落在地面的特价传单——
梦中总是省略或是刻意不对焦的部分,非常写实。
我不经意想踏出脚步,发现双脚动弹不得。
脚像是生根般一动也不动,连一步都走不了!
我有点慌张,思考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看起来真实,不过果然是梦?对,我认为是梦,不过……
难道我罹患奇怪的疾病?
还是精神出了问题?
我忽然变得不安。
「救命!谁能来救我!」
我朝着商店街大喊。我觉得很难为情,不过基于双重含意,我不需要害羞。因为我真的陷入天大的状况——
而且,没人听得到我的声音。
站着闲聊的阿姨们、路过的老爷爷、收衣服的大姐姐,对我的声音都毫无反应。
我愕然伫立在原地。
内心分寸乱到连自己都觉得滑稽。
忽然间,脑中浮现「他」的面容。
我唯一的理解者,唯一的己方。
「轮回!」
我受到不安的驱使而呼唤,如同迷途的孩子呼唤母亲。
「轮回,你在哪里?回应我!我在叫你啊!」
——当然没有回应。
我开始发抖。忽然间,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这里就是出事的地点吧?」
我反射性转过身来,看到两个放学的小学生并肩行进。
「听说因为很危险,所以要拆掉平交道。」
「拆掉之后怎么办?」
「应该会改成高架吧?」
警钤响起,栅栏降下。
两人在非常接近平交道的地方停下脚步,刚好站在我面前。
近距离看见两人的我差点错乱。
「亚希……惠理……?」
是国中为止都和我同班的熟悉少女。
可是好奇怪,她们两人简直和小学时代一模一样……
「十和田同学车祸死掉的地方,原来就是这里……」
我听到惠理的细语吓了一跳。
两人轻轻牵起手,看向平交道一角。
那里摆着凭吊的花束。
……我对自己的想法发笑。我在想什么?这样不合道理。
我居然会死掉,这样太奇怪了吧?
「小爱好可怜。」
亚希轻声说着。我不想听,却不知道如何捣耳。
「虽然她个性高傲很难相处,但我挺崇拜她的。」
「她好漂亮。」
栅栏升起,两人露出落寞的笑容踏出脚步。
「穿透」我的身体离开。
难道我是……
幽灵?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不足为提的误解。但我当时完全不晓得高元界的事,才会以这种方式解释自己的存在。
巨大的恐惧压在身上,使我差点哽咽。
我想见轮回,想立刻见到他!
轮回,我想见你……!
我如此强烈想着,随即被某种神奇的感觉捕捉。
一动也不动的双脚忽然变得轻盈,身体轻飘飘浮在半空中,即将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卷走。
我吓得停止思考,奇怪的感觉立刻消失。
我再度开始想轮回。
奇怪的力场立刻诞生,要将我带往某处。
原来如此——只要强烈祈求,身体就能动!
这么早就察觉这个重大的秘密,是一种讽刺的幸运。
我只要掌握道理就学得快。
我持续想着轮回,不断更改位置。
首先找到的是初遇时的轮回。
小学三年级,我们因为重新分班而在一起。
我只是随兴所致投以笑容,轮回就成为我的俘虏。
我看着过去的自己而脸红。明明刚开始是轮回为我着迷,我们的关系是何时反转的?
总之,我得知不只是场所,连时间也能自由更动。
我反复摸索,终于——
我找到现在的我最想见到的,高中时代的轮回。
「我出门了。」
轮回对某人打完招呼之后冲出家门。
「轮回……轮回!」
我开心得不禁扑过去。这么丢脸的行径,我生前明明从未做过。
我当然穿透轮回的身体,不过无妨,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开心到不得不这么做。
我走在轮回身后,受到幸福感的笼罩。
如果我真的成为幽灵,我想永远陪伴在轮回身旁保护他。
我真的由衷抱持这种纯真的想法。
我跟着轮回前往学校——
并且受到重挫。
轮回不再是我认识的轮回了。
帮我拿书包,跟在我的身后——这样的轮回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个世界」的我,在小学时代就死了。
我逐渐明白这个残酷的机制。
我们在这五年共同编织的回忆,连同痕迹完全消失。
这是理所当然的。既然十和田爱死了,就不可能制造回忆。在这个世界,轮回过着没有我的国中生活,自己选择高中就读。
不对!我们一直在一起!
轮回没有加入那种奇怪的社团。
我们加入的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回家社」,我们每天都会绕路到其他地方玩!
你忘了吗?我们经常光顾Eclair。那里的巧克力滋味,那天你对我说的话,你全都……忘光了吗?
千种是谁?轮回不会喜欢那种女生。
茧是谁?我不认识那种女生。
住手!别让轮回吃奇怪的药!能够欺负轮回……能够虐待轮回的人,只有我!
有理确实是轮回的继妹,但个性和轮回不合。
有理几乎不和我说话。有理非常讨厌我——十和田爱,所以肯定不会原谅黏着我的轮回。
轮回原本只会传简讯给我,现在却和各种女生传简讯,最常寄件的对象叫作雏子……
对千种这个女生神魂颠倒。
被茧这个女生虐待。
和有理一起放学回家。
传简讯给雏子这个女生。
我不知道这样的轮回。我不想知道!
我终于理解了。
我的栖身之所,全被夺走了——
4
我被一股强烈力道「啪」一声震飞,因而取回自我。
我逐渐恢复自己的记忆、自我,以及知觉。
接着我被一道有如雷电的冲击重创,飞了十几公尺远。全身灼烧,肌肉撕裂般痛楚。
爱躺在不远处,似乎和我感受到相同的痛楚,双手抱在胸前反复急促呼吸。
她美丽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但还是朝四肢使力缓缓起身。
我也鞭策疼痛的身体硬是站起来。
「哪才是……你的记忆……吗?」
爱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向这里,只是紧咬牙关。
「对吧,爱!」
「…………」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非常喜欢你——总是跟着你吧?」
「……对!」
爱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大喊。
这一瞬间,她的头发飞出翡翠色的粒子,破裂飞散的碎片底下,露出光泽有如黑曜岩的黑亮秀发。
不晓得是我的认知凌驾于她的思想,或是她重新认知自己,无论如何,在我面前的不是高元界的引导者艾朵拉——
是我最喜欢的十和田爱。
「爱,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大家变成那样……?」
「全都是因为你啊!」
爱任凭情绪驱使放声大喊,一点都不像她。这一瞬间,闪亮的水珠在空中飞舞,使我暂时罹患失语症。
爱双眼湿润,还冒出大颗的泪珠。
爱——在哭泣。
在我面前——在他人面前哭泣!
「我火大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气疯了!你在大家围绕之下,过得那么幸福——还忘记我——我讨厌轮回!也讨厌那些女生!因为讨厌就恶作剧了!连这种事都不懂?笨男生!」
爱不再隐藏泪水,赤裸地展现情感怒骂。
「我们的世界只有彼此!一直一直都是这样!」
平常澄净的声音,因为泪水而混浊。
这大概是爱第一次宣泄如此激烈的情感。
「不过这是怎样?你在做什么!在许多女生围绕之下——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只能忘记啊!没有你之后,我的世界毁灭了一次!但我现在记得!你死的那一天、失去你之后的绝望、那些凄惨的日子,我全部记得!」
「我没死!」
爱挥洒泪珠悲痛大喊。
「轮回……所以我才说你忘了啊!」
爱泪如雨下几乎崩溃,指着我的马尾。
「你的头发,明明也是为我留的……」
「——!」
我的头发是……为了千种学姐……留长的。是为了模仿千种学姐喜欢的游戏角色所投注的无聊努力……应该是如此。
不过……对,这样不对劲。我认识学姐至今约半年,头发不可能留这么长。这应该是留了两年的头发。
刹那间,脑中产生强烈的闪忆现象,重现鲜明的影像。
那是——国中时代。
清晨,在只有两人的教室……爱对我这么说。
留长头发吧——
……可恶,我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没错,爱没死。在我最初体验的——第一版的世界,她没死。
某人改变了世界。某个家伙设局害死爱。
被推动而出的爱成为四次元人,成为艾朵拉。
我们的过去因而被改写。
我不再是爱的仆人,而是「丧女会」的成员。
爱不容许这种世界,所以进一步改变……!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样!
我伫立不动,爱浅浅浮现冷笑。
「这样就明白了吧?那些女生夺走我的栖身之所。」
爱的眼中闪耀着漆黑的情感,不晓得是憎恨还是侮蔑。
「你身旁没有我——我无法忍受这种事。」
她轻声一笑。笑声开朗愉快得令我心痛。
「所以我弄坏了!弄坏一切!改成滑稽的世界!这是很适合猪仔的世界吧!」
「爱,回去吧。」
「——」
爱肩膀一颤,原本滔滔不绝的话语停顿。
「我想为我对你做的一切道歉。不对……我还不晓得该如何道歉,不过……」
希望我的诚意能传达。我如此思考、如此祈祷,并且对她这么说:
「回去吧。回到我们的日常。」
「……你的意思是,你要放弃和那些女生的日常?」
「你知道吧?你是我的一切。」
「骗人。」
我踏出一步,爱受惊退后。
我顺势朝爱伸出手,缓缓前进。
「回去吧。」
爱露出畏惧的眼神摇头。
「……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
「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
「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
我笔直冲向爱,希望立刻缩短两人的距离。
但是,爱不容许我这么做。
爱的眉心射出闪光,化为沉重的冲击弹开我。
我束手无策被震飞。虽然不甘心,但是在这个高元界,我的经验和爱差太多了,正面对抗不可能有胜算。
「很抱歉!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爱露出无惧一切的笑容。冰冷的视线、刻薄的微笑。但我知道,这只是她虚张声势使坏。
爱,别露出那样的表情。
你应该自认演得很完美——但你现在是含泪而笑。
「别自恋了,我对你不再戚兴趣,不想和你共度日常,我没廉价到执著于你这种人。」
「那你想怎么做?」
「我要留在这个高元界,随心所欲改变世界。」
——什么?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爱刚才说了什么?
随心所欲改变世界——她这么说?
你要做这种——一点都不像你的——无聊行径?
「我对你做的是宣战,以及实验。我在测试自己的力量,也因而明白了。只要有这股力量,我要将世界改变成何种地狱都没问题。」
爱有如喝醉酒,发表这种偏差的当选政见。
「这次是把极为平凡的少女打造成杀人魔。如果改成大人会如何?改成掌权人呢?改成拥有兵器的人会如何?你知道吗?处于紧急状况的人类情绪非常不稳定,很容易推动耶?」
「别再说了!我不想听爱说出这种话!」
爱的双眼,在极短一瞬间闪过痛楚。
但她立刻恢复从容,露出虚幻的微笑。
「尽情玩个痛快吧。」
娇怜的身影出现杂讯,无声远离。
有如水流的时空晃动。周围的风景瓦解,将爱带往某处。
我连忙追过去,强烈想着爱,紧抓流动的背景。然而洪流越来越强,将我推回去,阻挡我的去路。
「等一下!爱!别再——」
如同暴风的洪流另一头,浮现某个熟悉的光景。
昏暗的住家里,一名女性注视着手机犹豫不决。
是茧妈妈寄出第一封简讯的那个场面!
爱就像蝴蝶轻盈飞舞,把脸凑到茧妈妈的耳际。
我察觉爱的意图而战栗。
爱,住手!别这样!
但我来不及挽回。爱吟诗般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只有愚者会作无法实现的梦。」
茧妈妈惆怅微笑,关闭手机电源。
紧接着,世界改变了。
风景如同接连翻卡般不断变化,这股异常变化当然也影响到我。洪流成为强烈的冲击波袭击而来。
就像遭世界拉扯的感觉——
难道我正要复活?
我仿佛要紧抓着即将醒来的梦,持续做没有回报的努力,依然挣扎下去。我拼命想像爱的身影,强烈想到大脑滚烫。
不知何时,爱出现在化学实习室。国中时代的茧在里面。爱把嘴凑向正在做实验的茧,轻声向她说理。
「使用这么危险的药品,千种会难过。」
驱离我的力道变得更强。
爱不断改变场所。朝着打手机简讯的雏子、远远看着我的有理、思索中的千种学姐,以及学姐的奶奶反复低语。
——爱说过「一封简讯就诞生出杀人魔」之类的话,不过看来是谎言。
啊啊,爱。
你是以这么多的细语,打造出那个恶梦般的现实?
这究竟是多么辛苦,多么孤独的工作?
我已经无言以对,找不到能对你游说的话语。
但我只有这句话一定要说。在复活之前——在和你再度分开之前,一定要说!
「爱,听我说!」
爱终于远离,不晓得声音是否传达得到。
即使如此,我依然全力大喊。
「我也会拯救你!一定会!」
一道冲击如反作用力来袭,我完全被洪流吞没,高速朝反方向而去。
在乱成一团的视野中,我好像忽然看见爱悲伤的双眼。
「这一天不会来临。永远不会。」
爱这番悲伤的话语成为结尾,我的意识至此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