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久是个行尸走肉般的高中生。
没有活著的理由,但也没有现在马上寻死的理由,他的青春就只像是缓缓地步向死亡的余生。
学校的下课时间,教室内充斥著各式各样的嘈杂声响。
附近新开张的珍珠饮料店。
周刊杂志上头人气偶像的绯闻。
争论古典文学男教师的头发究竟是植发还是假发——
同班同学释放的噪音在钟响的同时暂且打住,随后类似的噪音又从教师口中传出。
对久远久而言,一切都无关紧要。
无论是学校的成绩、互相坦诚的友人、酸甜的恋爱滋味,他从不觉得有任何意义。应该说,他原本不认为自己的人生有那么重要,有多大的意义或价值。
打从汉摩拉比法典的遥远时代,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便时常为自身的存在价值而苦恼——爱装懂的校园心理谘询师曾经这么说。
某些人会因那烦恼而在十五岁的夜里骑著偷来的机车奔驰,而将那苦恼归于自身的人则可能躲藏在昏暗的房间中长达数年。
久远久并非如此。
找不到活著的热情,对事物毫无感受。
没有任何烦恼,也没有一丝焦虑。
久毫无感想地上学,又毫无感想地放学回家,毫无感想地就寝——每天就像是单纯等待时间流逝般。
当然了,周遭包含双亲在内的大人们早已察觉久的异状。然而,至少那些知道为何久变成如此模样的大人们不会摆出自以为了解的态度,将自以为善意的说教加诸他身上。
行尸走肉般的每一天。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多久了呢?
久远久升上了高中二年级。
不久后,久与一位回异于常人的女性相遇。
事情发生在星期三的放学之后。
久在保健准备室中等待校园心理谘询师到来。
每个星期接受一次二十分钟的心理谘询,并且请谘询师盖章当作证据,这是久被强加的义务。
据说原本学校的心理谘询是只让自愿的学生使用的服务。
不过就久所知,使用者极端稀少。
尽管世上满是苦恼的人,但能老实地向他人坦承烦恼的人却不怎么多。至于那些为了无聊小事而喜悦或消沉的同学们自然更是如此。
对于自我意识过剩的青少年而言,接受心理谘询——这件事本身或许比在学校大号还要更教人羞耻吧。在那青少年常见的羞耻心阻拦下,保密义务根本派不上用场。
为了提升门可罗雀的心理谘询的使用率,学校的大人们采取的处置就是将他们认为有问题的学生强制送进心理谘询室。
那让人不禁认为这其实只是为了留下证据以便昭告天下「我们已经让问题学生接受心理谘询了」,如此一来,大人们便能逃避责任。
不管怎样,那些理由对久而言同样无所谓。
在保健准备室的沙发上坐满二十分钟,请心理谘询师盖章。就这么单纯。
久看向墙面上的时钟。
虽然预定时间早就过了,但校园心理谘询师仍未到场。
至去年度为止的校园心理谘询师是个中年男性,从四月开始变成了一位年轻女性。那年幼的容貌时常被误认为学生,胸部则大得与那脸庞不大相衬。这就是那位新来的女性谘询师的特徵。
之前那位男性谘詾师总是说著「少年啊,要胸怀大志」诸如此类的老生常谈,久总是当作耳边风。但自从四月这位女性谘询师上任后,反而变成久在听这位女性倾诉烦恼。
话虽如此,久从未对她的烦恼提出任何建言,同样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在沙发上坐满二十分钟,请她盖章。对久而言没有任何改变。
拉门开启的声音从久的背后传来。
「哦?老师还没来吗?」
走进保健准备室的并不是校园心理谘询师,而是一位女学生。
「——还没来。」
「是喔,那我就等她吧。」
女学生大刺刺地在久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那是校园心理谘询师平常坐的位置。
久与正面的女学生四目相对。
拥有一头乌黑秀发的美人儿。该说是有种蛊惑性的魅力吗?双眸透出一股妖艳的吸引力,比新上任的校园心理谘询师更像个成熟女性。那酸甜果实般的唇瓣弯成性感的笑容。
「我认识你……你叫久远久吧。」
她以就女性而言偏低且凛然的声音如此说道。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每星期你的预约都排在我前面,所以我对你有一点兴趣。」
「——兴趣?」
「没错。」
那女性目不转晴地直视著久的脸。这家伙有点怪怪的——久这么想著。
虽然久可能没资格对人说三道四,不过既然这女学生每星期都接受心理谘询,恐怕也是身怀某些问题的人吧。
久看向墙面的时钟,预约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只要再等十分钟,就能算是达成义务了吗?
「你对什么事都觉得无关紧要,这是真的吗,久远久?」
女学生如此询问。
久感到几分狐疑。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我刚才不是说我对你有兴趣吗?」
「你是从哪里调查的?」
「我读过了心理谘询的纪录。小惠的管理满是漏洞啊。」
女学生露出神秘的微笑。
她口中的小惠——涩泽惠就是新来的校园心理谘询师的名字。
久不禁叹息。他从未向涩泽惠提起自己的任何事,那份资料应该是过去在前任谘询师死缠烂打的逼问下的纪录吧。
「回答我,久远久。那份资料上写的事都是真的吗?」
「——和你无关吧。」
「有关。因为我对你有兴趣啊。」
「够了。少来烦我。」
女学生站起身。
久原以为她要走出保健准备室,但她却来到久身旁坐下。异性的甘甜气息拂过鼻尖。
「——你有性欲吗?」
她在耳边吹拂般说道,身体靠向久,肩膀与大腿紧贴过来。
久挪动沙发上的臀部,拉开距离。
女学生将身子靠得更近,让双方身体再度紧贴,而且这次居然还朝著久的双腿之间伸出了手。
白皙纤细的女性手指触及久的裤档时,那缺乏防备的不安全感让久立刻挥开她的手。
「你做什么?」
「这是我要说的话。」
「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阳痿而已。」
「——你有病吗?」
「我想也许你不晓得名词的意义,我简单解释一下。阳痿就是勃起功能障碍。男性接受性刺激也无法使阴茎充血,无法充分维持勃起状态——」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
「那就简单了。让我摸你的裤档。」
「我拒绝。」
「有什么不好?又不会少一块肉。」
女学生探出上半身,将脸庞靠向久,简直就像对恋人索吻一样。
「——你是变态吗?」
「我不是变态。我是求道者。」
「不管你是哪种,你的谘询时间排在我之后吧。可以拜托你到走廊上等吗?和你对话不是我的工作。」
「如果你要等小惠,她今天不会来。」
「——什么?」
「刚才我把她反锁在女厕所了,为了让我和你能两人独处。」
「——你疯了吗?」
久的心理谘询时间已经过了一半以上。就算涩泽惠现在回到保健准备室,换作是一般上课的话会被视为缺席。
脸上漾著妩媚的微笑,那女学生的双眼直盯著久的脸。
「不然这个交换条件如何?让我摸你的下体,你就可以摸我的胸部当作代价。谁也没吃亏,完美的双赢。」
「住手。」
女学生抓住了久的手掌想按向她自己的胸脯,久连忙抽回了手。
「为什么要如此抗拒我?我只是想确认你会不会勃起而已。」
「确认这一点要干嘛?」
「要是你勃起了,我对你的兴趣就会衰减。标准的男高中生只要受到些许性刺激,血液就会迅速灌进海绵体,就像欣喜若狂的小型犬一样。这才是普通人。我对无趣的普通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要是我没有勃起呢?」
「我对你的兴趣就会飞跃性地增长。因为那就代表你和一般人并不相同。」
女学生的脸仿佛要强吻久般直逼眼前,同时她的手指也伸向久的下腹部。
「给我住手。」
在久提高音量的瞬间——
喀啦喀啦。
——保健准备室的门被拉开了。
「对不起,久远同学。刚才厕所的门锁好像坏掉了……咦?」
打开门的人正是涩泽惠。
稚气未褪的脸庞与圆亮的双眼。她困惑地注视著在保健准备室沙发上紧紧相依的两人。
「——对、对不起。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一点也没打扰。来得正好。」
久说著立刻站起身。那莫名其妙的女学生咂嘴的声音传至耳畔。
久的心理谘询没两下就结束了。
虽然涩泽惠因为歉疚而主张要延长时间,但久原本就不是自愿接受心理谘询。只要能拿到印章当证明就足够了。
涩泽惠对著沾上印泥的印章轻吹一口气,郑重地按在受诊证明书上头。
「来,久远同学。」
涩泽惠展露孩童般纯真的笑容,将证明书递给久。
心理谘询的受诊证明书有点类似集点卡,只要在这张纸上盖满了印章,就算校园内发生了持枪滥射事件,学校老师也能把责任全部推给校园心理谘询师。在久的认知中,这张纸的意义仅止于此。
「我有件事想问一下——」
「什么事?真稀奇呢,久远同学向我发问。」
涩泽惠欣喜地微笑。
她仰起头望向久,那丰满乳房之间的深谷自然而然映入久的眼中。
「——刚才在这房间的那个女的,她是什么人?」
「嗯?你是说幸德同学?你们不是正在交往吗?那个……刚才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我还以为……」
「没什么亲密。今天第一次见面——不过对方好像认识我就是了。」
久的视线挪向随意摆放在桌上的心理谘询资料。
那应该是下一位受诊者的谘询资料吧。封面上写著一幸德秋良女性二年级生」。换言之,与久同年级。
「——该不会是一见钟情了?幸德同学真的很可爱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
「哎呀呀~~不用这么害臊啦。别看我这样,我是校园心理谘询师喔。有什么事都能找我聊。」
「不要有那种奇怪的误会。」
久再明确不过地否定,但涩泽惠只是开心地嘻嘻轻笑。
「那个幸德秋良,她是什么症状?」
久指著桌上的心理谘询资料如此问道。
「不、不可以啦。」
涩泽惠连忙藏起资料。
「谘询者的隐私我不能告诉你,我有保密的义务。」
「保密义务啊……」
久的心理谘询资料似乎已经被幸德秋良读过了。不晓得这位天真浪漫的校园心理谘询师发现了没有。
「啊,只有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虽然常常有人有这种误会,不过接受心理谘询不代表与常人有什么不同。我只是稍微帮忙一般人解决很一般的烦恼。心理谘询就只是这样而已。我想说的是,幸德同学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普通女生。」
「普通——?我一点也不觉得那女的普通。」
「也许喔。也许坠入爱河的女生就算不上普通的女生了呢。」
涩泽惠如此说完,若有所指地笑了。
「接下来轮到幸德同学,我要不要告诉她,对方好像也有点意思~~」
「算我求你,别惹事生非。」
「呵呵呵。不过,我很开心喔~」
「啥?」
「——像这样和久远同学真正彼此交谈,今天也许是第一次呢。」
涩泽惠那稚气未褪的脸庞洋溢著笑容。
步出保健准备室后,久与下一位心理谘询者幸德秋良四目相对。
那双细长的眼眸凝视著久的脸,随后她微微挑起嘴角。
就一般人的眼光来看,她的确是位美丽的少女,而且是非比寻常地美丽。然而她浑身散发著一种无法捉摸的诡异气氛。
「我对你有兴趣。」
擦身而过时幸德秋良如此说道,走进保健准备室内。
隔天。
下课时间的教室内,久一如往常地一个人等候时间经过,却发现了平常没有的令人生厌的缠人视线。
幸德秋良站在走廊上直盯著久。
出入教室的学生们神色狐疑地看向她,而她根本不将这些学生放在眼里,只是一直注视著久。
久也不去在乎幸德秋良的视线,闭上眼睛只管等待上课时间开始。
钟声响了。
午休时间,久从书包中取出便当的时候——看见桌子前方出现了女性的脚。
抬起脸,久看见幸德秋良正俯视著自己。
「我想和你独处。」
「我拒绝。我要吃便当。」
「先让你吃完也可以。我在这里等。」
「——随便你。」
久毫不理会,一个人吃起便当。
在教室内,久总是一个人独自吃便当。
在世界上有些人因为对独自用餐感到自卑,因此躲进厕所的隔问里头悄悄吃便当。久认为和自己比起来,那种人还比较有社会性。
会对独处感到自卑,反过来说就是心中渴求与人交流。
久不一样。
无论是下课或午休时间,久从不希望与别人交谈。所以就算在满是交谈声的午休教室内一个人吃便当,也不会感觉到任何尴尬。
然而当眼前有个站著不动的女学生一直俯视著自己,在这种状况下吃便当,感觉非常不自在。
而更麻烦的是,久花不到五分钟就吃完便当了。
「——吃完了吧。走吧,有个地方能让我们两个独处。」
「老实告诉你,我不想和你有任何交流。虽然这并不是只针对你,但我特别不想和你扯上关系。可以请你回去吗?」
拒绝的言辞。
听了这句话,幸德秋良短短一瞬间露出哀伤般的表情。那脸庞与之前成熟的印象不同,犹如纯真而内向的脆弱少女。
「昨天那件事我有反省了。其实我也明白用那种手法,你绝对不会变成属于我的——」
「属于你的?」
「如果我说的话让你不快,我愿意道歉。我讲话只懂得笨拙的遣词用字。」
幸德秋良如此说道,再度凝视著久的脸。
在教室的喧嚣中,两人一语不发任凭时间流逝。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站在这里?」
「我——我想要与你独处,就我们两个。」
午休还很长。整段午休时间都有人站在正前方注视著自己,久也会觉得不自在。
久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你要去哪里?」
听了这句话,幸德秋良的表情随即绽放光采。
「 这边。」
走廊上。久走在幸德秋良背后。
幸德秋良不时回过头来确认久是否有跟著自己来。那女同学的背影看起来似乎有种掩不住的喜悦。
最后两人抵达了图书室——
然而目的地似乎并非此处,幸德秋良不断往图书室的深处走去。自图书室内的书架之间走过,直到最里头一扇陈旧的木制门屝前。
门上牌子写著——图书准备室。
推开那扇木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占满墙面的书架。
房间的高度就算使劲跳也无法碰到天花板,而整面墙都塞满了书籍,室内没有窗户。
铺著木板的地面有著木纹拼花的几何学图样。
房间的正中央摆著木制的方形长桌与数把椅子。不过,要是在这种地方阅读,只要有偏强的地震一来,肯定会被四面八方掉下的书雨给压死吧。
感觉像是将超过容许量的书籍硬塞在这房内般——以异常来形容再适合不过了。
「我现在是图书委员,所以我能自由使用这个房间。」
「你说得好像这是你的私物,不过其他委员不会生气吗?」
幸德秋良的语调突然间往下沉。
「大家都不做了,好像是看我不顺眼。全都是些平庸的人类。」
「——嗯,可以想见。」
「不过这也不是多糟的事。在那之后,我才开始与校园心理谘询师面谈。在那个地方,我找到了你。」
幸德秋良如此说道,对著久展露微笑。
那梦幻的微笑让久确实觉得可爱。
「现在就我和你了。你的愿望达成了吧?」
「是啊。坐这里吧。」
久听从她的指示坐在椅子上。幸德秋良把自己要坐的椅子与久的椅子毫无空隙地并排存一起。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读这个。」
她笑脸盈盈地从书架上取出了一本书—
封面是裸体的女童照片。
「——这是什么?」
「北欧的女童裸体写真集。昨天我思考了各种可能性,我想你有可能是百分之百的恋童癖。昨天你对我的胸部连一眼都没瞄,不是吗?」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我非得和你一起看这玩意。」
「这可是在国内光是持有就算犯罪的珍贵写真集喔。」
「我不是萝莉控。」
「所以你特别中意熟女啊。真拿你这男人没办法。」
「等等。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理会久的制止,幸德秋良径自走到其他书架前挑选别的写真集。
图书准备室是图书管理员或图书委员的工作用房间,也是资料保管库。图书室书架无法容纳的书籍,以及不适合摆上书架的书籍都保管在此处。
而那些不适合摆上书架的书籍——也包含内容下流的书籍。
「懒得找了。总之一起读这些吧。」
整叠的书沉沉地摆放在久面前。
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性癖好摊开在久的眼前。
女童的裸体写真集;封面画著乳房异常巨大的女人的漫画;被麻绳五花大绑的裸体女性的照片:似曾相识的动画角色遭受凌辱的同人漫画;目测约五十来岁的女性裸体;睦月影郎的情色小说——
双眼灿烂发光的幸德秋良正在久身旁注视著他。
「——你不是已经反省昨天的变态行为了吗?」
「我反省过了。我之前没有考虑到你可能拥有特殊的癖好,对年龄相仿的女性没兴趣,面对我这种女人根本就不会勃起。」
久的视线从身旁的变态女挪回情色书刊堆成的小山。
理所当然的疑问浮现心头——这里是高中内的某个房间,为什么这种有害书籍——而且数量堆积如山——会保管在此处。
「——书籍订购清单有一部分交给图书委员处理。我订了我觉得需要的书,遗憾的是拿不到上架的许可。」
久以疑惑的视线盯著堆积如山的不良书籍时,幸德秋良如此解释。
久叹了一口气。
来到这地方完全是自己的失误。同样需要让校园心理谘询师盖章的烦人处境让久感到同情,进而稍稍放松戒心,这让久感到后悔。不过——
(——算了,也无所谓。)
除了后悔,同时他也这么觉得。
「和你一起读这些A书就可以了吧?」
「没错。我可以不时检查你的下面吗?」
「——随便你吧。」
久咂嘴之后如此说道。
对久而言,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或接受心理谘询,又或者是满足脑袋有点问题的女学生的好奇心,同样都是没有意义的事。
只要读到一半自己的下体有反应了,这女人就不会继续缠著他。
——久没花多少时间就发现这样的判断是个重大的错误。
在图书准备室内两人独处。
宛若甜蜜的一对恋人般紧紧相依,一页又一页翻阅著情色书刊。
幸德秋良不时伸手抚摸久的裤档。每当她确认久没有反应,便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午休结束后,花上数堂课的时间,战斗结束了。
「——这样你就满足了吧?」
阖上睦月影郎小说的最后一页,久开口说道。
她的双眼泛著湿润的光芒。
「我终于遇见了——你就是我的理想对象。」
「喂,放开。」
幸德秋良突然倾身抱住了久,久抓住她的肩膀推开。
面对那情色的洪水,自己的下体却全然没有动静,连久自己都感到意外。
仔细回想起来,自己似乎这几年来都没有勃起。不过久并不怎么在意。要是没有幸德秋良指出这一点,久恐怕连自己数年未曾勃起这件事都不会发现。
久认为什么事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以对生活完全提不起劲的久而言,象徵了生命本质的性兴奋这个生理现象本身也像是遥远国度的传闻。
话虽如此,像这样再次清楚证明了自己在本能上有所欠缺仍然令久心情不太愉快。
「——我可以走了吧?」
「不行。」
幸德秋良叫住了久。
「你是属于我的。」
「我不是属于你的,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不过我还是向你道谢,托你的福,下周开始我有话题和校园谘询师聊了。」
久站起身走向出口,但幸德秋良马上就揪住他的制服袖口。
「——还有什么事吗?」
久厌烦地转身。
幸德秋良摆出了美丽得几乎惊悚的妖艳笑容。
「——现在还不能确定你真的阳痿。」
「什么?」
幸德秋良摆出了顽童思考恶作剧手法般的动作说了。
「——揍我。」
「啥?」
「也许你有性虐待倾向。我必须确认这一点。」
「我不是虐待狂。你刚才给我看的S M照片还不够多吗?」
「照片算得上什么?感觉到实际殴打我的骨头传来的鲜明触感、看著我受伤瘀青的脸,也许你马上就一柱擎天了。」
幸德秋良凝视著久的那张脸仍然挂著笑容。
「——你是变态?」
「你放心,我没有被虐倾向——真要分类的话,比较偏向施虐者那边。」
她洋洋得意地说道。
久叹了口气。
撇开是否会感觉到性兴奋不谈,久已经渐渐开始想痛殴这个女人了。
如果换作是别人,也许早已经动手了吧。实际上这女人对久的所作所为也已经充分构成揍她的欲望。
既然她本人都这么要求了,那久也懒得去管后果。
就算发现自己真的会因为殴打女性而性致高昂——那时也许会因为自己的特殊癖好而心寒——但至少可以确定自己的性功能没有问题。
「——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揍你。」
「不用手下留情,要用全力揍喔。」
「要上喽——」
啪!
久甩了她一个巴掌。乌黑长发在空中轻盈扬起。
打人是不对的,打女人是不对的——久没有这类常识方面的道德观念。这些常识属于脚踏实地活在社会上的人们。
但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殴打他人就会招惹麻烦。对久而言,事情就这么单纯。
——现在这间图书准备室内没有其他目击者。
被手掌甩过的幸德秋良脸庞泛起微微的血色。
然而那表情却显得不大满意。
「——不行,力道完全不够。用拳头打。」
「后果自负喔。」
带著「随便你吧」的心情,久听从她的指示,这次使劲挥出拳头。
砰——
殴打的力道让她全身撞向后方的书架,撞击力让数本书籍接连掉落。
在那凌乱的发丝之间,久瞥见她嘴角挂著妖艳的贼笑。
嘴唇有一部分破了,嘴角挂著一丝鲜血。
久没有性虐待的癖好,也不会因为殴打女性而感到性兴奋。下体的反应证明了久对自己的认知,完全没有变硬的迹象。
「很好。就这样把我推倒在地上。」
久照著幸德秋良所说的,将她压倒在地上。
心里想著:说不定这样下面就会起反应。
「——对,很好。接下来硬是扒下我的制服。不用在乎钮扣,就像要撕裂衬衫一样用蛮力把衬衫扯开。」
久顺从地扯开她的衬衫。
——搞不好这样就会有反应了。
衬衫的数颗钮扣应声弹开,白皙如雪的肌肤暴露在久的眼前。纤细而诱人的锁骨线条、样式出乎意料地纯朴的棉质胸罩、滑溜紧致的腰部曲线——
两人独处的图书准备室。
上半身只剩胸罩的幸德秋良,以及跨坐在她身上的久。
两人互相凝视了一段时间。
她的确相当美丽。
乌黑长发凌乱地流泻在拼木地板上,与那相对照的是彷佛微微透著光、找不到半颗痣的无瑕白皙肌肤。形状诱人的胸部躲藏在稚气胸罩下,撑起柔软的曲线——
幸德秋良用那彷佛挑逗著施虐心、带点怯懦的表情凝视著久。
久当然完全没感到性兴奋,下体一点动静也没有。
「——明白了吗?我不是虐待狂。」
这时,刚才透露著恐惧的幸德秋良的嘴角突然改变了形状——诡异地向上弯曲。
那是久认为自己绝对无法理解的令人颤栗的喜悦笑容。
「果然你就只是个变态——」
久叹了口气。
「你一定有那种把捉弄性无能的人当作游戏,讥笑他们为乐的特殊癖好吧。站在自己肯定不会被强暴的安全位置嘲笑男人的自卑感,还真是丑陋的嗜好啊。虽然我个人认为丑陋,但我也不会去否定你。你的下流兴趣对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不过,不好意思喔,关于没办法硬起来这件事,我根本就没有任何自卑,也没有焦虑。因为有反应也好,没反应也罢,对我来说全都是没意义的事——抱歉喔,我没办法表现出能让你满足的反应。」
久放开抓著女学生制服的手,站起身。
「——懒得陪你玩下去了。别再跟我扯上关系,要玩自己去玩。」
随后他便走向图书准备室的出口。
「等等。」
上半身只穿著胸罩的幸德秋良快步从久身旁走过,背著手锁上准备室的门。
「你想干嘛?」
「我不会让你走的。」
「闪开——」
久想要使劲推开她离开房间时,她突然把脸靠了上来。
「你合格了,不举男——」
在那彷佛要接吻般的距离下,她如此说道。
「——你拥有成为式神的潜力。」
「啥——?」
自她口中说出的话语,久完完全全无法理解。
室内一片寂静。
陈列著包含非法书籍在内的各种成人书刊的图书准备室内,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两名十来岁少年少女站在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下对看。
女性的服装凌乱,模样几乎可说是半裸。
然而在两人之间,眼神的挑逗、苦涩又酸甜的恋爱感情、满溢荡漾的青春情愫这类气氛完全不存在。
若要陈述在这一瞬间浮现在久内在的戚情——
那就是狐疑与混乱,再加上些许的恐惧。
「——式神?」
「对,式神。自古以来阴阳师所使役的鬼怪。」
幸德秋良一脸认真地如此说道。
「欣喜吧,不举男。从今以后我会成为你的主人,引导你成为了不起的式神。」
冰冷的寂静流淌在图书准备室中。
「——老实告诉你吧,我现在非常混乱。你说的那个式神,和你刚刚要求我配合的那些变态行为究竟有什么关联?」
「大有关系。不过首先得导正你的误会。」
「误会?」
「在神话或传说中登场的妖魔或怪物,其实并不是虚构的产物。妖魔是经过象徵化的被征服民族——也就是人类。将这些古代的民族征服史以浅近比喻的手法改写的故事,就是所谓的神话和传说。」
「——你到底在讲什么?我问的不是这个。让我读那些A书,又叫我使劲揍你到底有什么意义——我问的是这个。」
「说明必须要按照顺序条理来。」
「算了,给我开门。」
久加重语气如此说道,但幸德秋良仍旧不离开门前。
「我想说的是,阴阳师所使役的式神与那些妖魔也相同,象徵了现实中实际存在的某种人类。」
「没办法就客观角度来看自己——你有这方面的精神疾病吗?我提醒你一下,现在你只穿著胸罩,把一个男学生与自己关在图书准备室里,然后满口都是莫名其妙的妄想。」
「这不是妄想,是事实。」
「是不是都无所谓。闪开。」
「要成为式神的人,必须是『身为人而非人者』——也就是你。」
那女人把嘴凑到久的耳畔,如此轻声说道。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简单来说,读了A书也不会兴奋的男人就不算是人吧——无聊透顶。」
「不只是这样。式神就如其名称,是神祈的一种型态。人若要接近神,就必须付出相对应的牺牲。献上生殖功能、社会上的幸福、肉体上的快乐,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人类特质,经过如此仪式的人才能成为神。自古以来,式神便是身分制度所不包容的畸形之人——于现代,这类制度上的畸形已不复存在。」
「闪开。你真正需要的不是跟我瞎扯,是心理谘询。」
「不行。你有潜力,我不会放你走。」
幸德秋良仍旧挡在门前不让。
「你要怎么想与我无关。就算动用蛮力,我也要离开。」
「你已经逃不掉了。」
「如果你有办法阻止我,那也可以试试看。如果你真的有你妄想中那个神的力量。」
「——虽然我的确是可使役神力的阴阳师,但现在我并没有能阻止你的力量,蛮力自然也敌不过你。同时很遗憾的,我也无法施展神通力。但是我打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依赖那些力量——」
久已经没耐性继续听她陈述自己的妄想。他推开挡路的幸德秋良,伸手握住了图书准备室门的把手。
幸德秋良没有任何抵抗,只是在久的耳边这么说道,.
「——如果你就这样踏出这房间,你就会成为强暴犯。」
时间暂停了一瞬间。
「——什么?」
久的手仍然抓著门把,整理了混乱的思绪。
「我根本就没有强暴你,也从没想过要这么做。这一点你不是自己亲身体验了吗?」
「硬是把我拉进这间图书准备室,在两人独处的环境下动用暴力强迫没有意愿的我屈服,把自己血脉贲张的阴茎插入我的性器径自射精,一次又一次——人家原本还是处女啊。」
「少扯谎了。虽然刚才我揍了你,但那也是你叫我动手的。」
「对,是谎言没错——但是,看了那影像后,法官会怎么想呢?」
顺著幸德秋良的指尖看过去,久看见了。
——在书架的隙缝间,反射著光芒的黑色摄影机镜头。
(混帐!)
久迅速推开书架上的书,夺下那台摄影机。原本打算立刻消除影像,但那并不是一般所谓的摄影机,而是没有主机的C C D镜头。
「没用的。记录装置在别的地方,摄影机也不只有这一台。」
仔细观察周遭的书架,久发现了其他无数看似镜头的黑色反光光点。
「——你陷害我?」
「同时也是自保的手段。因为如果你没有阳痿,当你看了情色书刊后如同猿猴般兴奋起来,我也有可能真的被强奸。」
「无论你用几台摄影机来拍,最多也只会有脱你衣服的影像而已。」
「很够了。剩下的随便怎么安排都行。你硬是扯破了我的制服,我在抵抗时不小心撞倒一部分的书使得影像中断,剩下只有我尖叫哭喊的声音不断重复——试想,当这样残忍的证据在法庭上公开播放,众人会用何种眼光看站在被告席上的你?」
「我什么也没做。」
「——如果你现在离开这个房间,我就会马上弄破处女膜,哭著冲进医院拿到处女膜撕裂伤的诊断证明。然后直接向警察局报案,进入控告你强暴伤害罪的法律程序。」
「等一下,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并不会感到性兴奋。就算你告我,我也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我就主张你在强奸我之后,受到刑事程序的心理压力而产生阳痿症状。我有处女膜撕裂伤的诊断证明,也有犯案现场的影像。你要拿什么来证明你自己一直以来都有勃起功能障碍?」
「等等——」
久先深呼吸,紧接著稍作思考。
原以为这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没想到却是个疯子。毫无防备地踩进了她精心设下的陷阱里。而且她还声称要弄破自己的处女膜,简直是近似自杀式恐怖攻击的威胁。
至今为止,久一直活在自己的人生随便怎样都无所谓的感觉中,这一点直到此时此刻也没有改变。
无所谓——假设自己因为强奸或其他重大犯罪被关进监狱里,久也不觉得那是多么严重的问题。
然而,前提条件是那罪恶出自自己的意志,自己为自己负责。
因为无缘无故的罪名使得人生转往麻烦的路,久绝对无法等闲视之。
换言之,久现在置身于「绝非无所谓」的状况下。
幸德秋良浅浅地微笑。
「现在你有两个选项。因强暴伤害罪而进入矫正设施,为你的罪行付出相对应的时间,或者老老实实地与我立下契约,成为我的式神。」
「……」
现在稍微忍耐一下,暂且配合这疯婆子,至少就能先避免闹上法庭。在这段时间内,应该会有消除录影档案之类的机会突破现况。
「嘻嘻,乖孩子。」
凝滞寂静的图书准备室内。
幸德秋良爱怜地紧紧抱住久那茫然伫立原地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