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男孩被监禁了三天。不是两天,也不是四天,而是三天。只要差个一天,男孩的人生应该会大为改变。如果是两天,他能够保持身体健全;如果是四天,他八成早已死去。
三天——七十二小时。这是决定男孩命运的时间。
第N次醒来时,男孩漠然地了解了自己所处的状况。
第一次醒来时,男孩已经被关在这个房间里了。
仅有的一扇门关得紧紧的,他无法外出。纵使他再怎么哭叫,爸妈依旧没赶到他身边来。在连续的恐惧与紧张之下失去数次意识之后,他总算想到自己可能被绑架了。虽然父母一再告诫他不可以跟陌生人走,但一个五岁小孩被强行绑走,又能怎么办?他只能乖乖地等待救援。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体力流失之故,他觉得非常疲惫。比起饥饿,寒冷更让他难受。这里没有窗户,空调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换气风扇,根本没有作用,未经油漆处理的混凝土墙在视觉上更助长了寒冷。
空无一物的房间,地板尽是尘埃,肮脏不堪。这是个可称为仓库的空间。男孩试着观察房里,却没有值得注目的物品,连消磨时间都无法做到。
这里没有时钟,当然也没有电视或收音机,所以男孩完全不明白外界的状况,就连现在是白天或黑夜他都无法确定。
男孩被监禁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
门应声而开,两个蒙面人走进来,围住发抖的男孩。他们穿着厚夹克及牛仔裤,并未出声,看不出是男是女。两人绑住了男孩的手脚,用胶带贴住他的眼睛和嘴巴,将他扔到地上。接着,万籁倶寂的无声状态持续了十分钟。双人组应该还在房间里,但是却无声无息,男孩害怕极了,他们究竟是谁?为什么一声不吭?
耳边突然响起物品碎裂的声音,是打破盘子时的声音,活像狠狠砸烂一般的剧烈破坏声。锵!锵!锵!声响不绝于耳。
那是种无法想像的恐惧。男孩并没挨揍,但身体却自然而然地缩了起来。被遮住的视野之外,不知是什么光景?他总觉得四周尽是玻璃碎片,只要稍微移动就会割伤皮肤。
早已干涸的眼泪再度溢出,但男孩已经没有力气大叫了。就算还有力气,他也已经失去了发声的自由,只能放弃。
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的噪音戛然而止,又恢复无声状态。
男孩依然浑身僵硬,和紧张继续战斗,不知不觉间昏了过去。
下一次醒来时,他的手脚重获自由,胶布也被撕下来了。房里不见双人组的身影,却多了红豆面包和牛奶。看来那两个人似乎没打算饿死他。男孩耐不住过度的饥饿,忘了保持戒心,一口便咬住红豆面包,但又立刻吐了出来。味道十分恶心,牛奶也传来恶臭,显然是腐坏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又是无声地流逝。
男孩觉得口渴,饥饿让他双眼模糊。他不知道自己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为了活下去,只能吃下眼前的食物。他吐了好几次,但还是努力一点一点地吃下去。当身体终于产生抗拒反应时,男孩再度昏厥过去。
过了二十四小时。
虽然只过了一天,男孩却觉得仿佛过了一星期。
门开了,双人组出现。这回他们没有捆绑男孩,只是机走了男孩的衣服。男孩被脱个精光。在这个空无一物的空间,他并不觉得羞耻,只是庆幸自己没受到伤害。
然而当室内的温度缓缓下降,男孩冷得牙齿直打颤时,他总算理解衣服被带走的意义了。他试着动动身体驱寒,但没有多大效果,连想昏倒也无法如愿,只能默默忍受。
过了两个小时,室内温度又恢复到常温,但一小时后,温度又开始下降。每隔一小时,男孩就得吹两小时的冷气,这样的拷问重复了四次。
双人组又出现了。他们替男孩穿上衣服,把他关在简陋的长方形铁柜中。铁柜相当狭窄,让男孩喘不过气,但至少不用担心冷气的侵袭。
锵!外侧有人用球棒或类似的物品从四面八方反复敲击,震动声给了男孩被直接殴打的错觉,他忍不住大声尖叫。他抱膝而坐,小心留意不让背部或手臂抵住铁柜的壁面。锵!锵!锵!锵!声音的暴力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续不断、毫不容情、毫不迟疑地持续着。男孩无路可逃,只能抱头蹲着。虽然双人组并未直接加害他,但企图伤害他的意志却清楚地传达过来。好可怕。好恐怖。恶意就在外头张牙舞爪。这个铁柜是保护自己的牢笼,但是待在这个牢笼里就无法逃走。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过了一小时,声音停止了,铁柜的门微微开启。男孩浑身僵硬,凝视着缝隙。保护自己的牢笼开了,如果现在走出去,或许临头就是一棒。男孩不敢动。他静待了两个小时后,终于按捺不住,走出去一看,发现铁柜外空无一人。
同样的拷问一再重复,男孩已经逐渐忘了活着的感觉。时间经过了多久?自己要到何时才能解脱?回得了家吗?还能见到妈妈吗?为什么会碰上这种事?咦?昨天我在哪里做什么?我的名字是——?
极度的压力使他猛抓全身,他发狂似地大叫,不滚,时而把胃中的东西吐出来,屎尿四溅,室内充满异臭。他回想自己的名字,念出父亲的名字和母亲的名字。没有回应。谁都好,说说话吧!他厌恶孤单,孤零零的好痛苦。他甚至希望双人组现身,但这种时候他们偏偏不出现。
男孩宛如崩溃一般,不断地做着意义不明的行为,最后终于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之下停止了。
第三天已经过了一半。
男孩流着口水,望着墙壁上的某一点。他已经不明白自己是谁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打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关在这里,父母只是他妄想出来的,而他连名字都没有。
突然,有股甜甜的香味传来。这是什么?和腐臭的东西及屎尿不同,是种很香的味道,让他想起母亲,既温暖又安心。他安详地睡着了。
他希望就此结束。
他再也不要体验恐惧、恶臭、寒冷和痛楚了。
他希望一切全都消失。
最好连自己都消失。
眼睛被朦住,破坏声近在耳边。(耳朵最好听不见)
腐臭的面包和牛奶。(气味和味道最好全消失)
室内温度忽冷忽热。(只要别感觉到寒冷就行了)
被关在铁柜里,从外侧敲击。(只要别感觉到痛楚就行了)
男孩自行封印了五感,说服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
只要这么做,就能活下去。
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接着,七十二小时之后。
双人组抱着失去意识的男孩走到外头。
「看来拷问很有用。」
「当然有用,换作是我,我八成撑不下去。」
「这孩子倒是很无辜……对了,谈判得如何?」
「很顺利。对这小子是很过意不去,不过这下子我们……」
「哈哈哈哈哈哈!」
男孩恢复意识了。
他得知已经来到户外,连忙装睡。要是被发现他醒了,搞不好又得吃什么恐怖的苦头。他紧闭眼睛,仿佛想压抑扑通乱跳的心臓。
男孩躺在后座,双人组则分别坐在驾驶座及副驾驶座上。从男孩的角度,只看得见驾驶座上的男人。
「接下来只要制造车祸就行了。」
「你可别松懈啊!我们的目标是完美犯罪。」
「已经很完美了吧?全都是自己人。」
「这么说倒也没错。」
两人似乎在交谈,但男孩完全听不见。怪了,耳朵听不见,而且闻不到气味,也感觉不出是冷是热。好奇怪,活像身体不是自已的。
驾驶座上的男人笑了,他的侧脸牢牢地烙印在男孩的脑海里。即使失去其他感觉,也绝不能失去这双眼。
我不会忘记。
我死也不会忘记这脸————
* * *
由于地近大学,又时值周末,居酒屋几乎被学生坐满了,生意相当兴隆。
从在学时代开始,历史研究社都在这间店聚餐。便宜却不太好吃的料理正适合拿来当喝个烂醉的下酒菜,同时也成了发泄日常积郁的燃料。
「都是草食男子的错!」
智子学姐坐在小口啜饮烧酒的阳子右边,手拿着啤酒杯高谈阔论。
「常有人说现代的女性变强了,其实不是,是男人变弱了。」
「哦……」
「你那种表情是什么意思啊?想反驳我,先把那杯酒干了吧!那是第几杯?第二杯?我已经第四杯了!你知道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吗?喝快一点,加快步调!」
坐在对面的男子露出嫌恶的表情。打从刚才开始,他就被迫接收智子学姐的苦水。
「……我等一下还有工作要做,不能喝太多。」
「草食就是这样!区区一点工作,醉了也能做!」
「别强人所难啦!」
阳子虽然觉得他可怜,但还是贯彻事不关己的态度。
今天邀集社员的是智子学姐。毕业后,智子学姐也经常举办聚餐,而每次都有许多社员参加,可见她的人望与在学时相比丝毫没衰退。就拿今天来说,也有十几个人参加。
而智子学姐举办餐会,多半都是在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之后。今天的目的是发泄前几天参加联谊的不平不满。据说其他男人都称呼豪爽的智子学姐为大姐,没人和她发展成恋爱关系。
智子学姐一口气喝干了酒,高声加点一杯。真是充满男子气概啊!
「山川~你也还没喝够吧?」
「呃,那我再点一杯日本酒吧。」
「说得好!你看看人家,她也说要喝了,所以你也要加点。」
男子哭丧着脸,但阳子装作没看见。
老实说,阳子酒量非常好。她刚入学时,在智子学姐的游说之下开始学喝酒,但才第一天就展露了凌驾于学姐之上的好酒量。不知是不是母亲家系的遗传,山川家的女人个个酒量过人。
但阳子从不觉得喝酒开心,因为她本来就是为了配合智子学姐才开始喝酒,对她而言,参加聚餐就等于必须照顾喝得烂醉如泥的智子学姐。
今天智子学姐没来烦她,她乐得轻松。虽然对那个男子过意不去,但她决定把智子学姐推给男子应付,自己静静地喝酒。
「为什么男人老爱找借口?不喜欢就明说嘛!还要故意讨好我,害我误会!」
「这一点女人也一样吧?要论装模作样,女人更厉害。」
「目的根本不一样!我们是希望给对方留下好印象,但你们却是想维持可有可无的关系!女人不会对不在乎的男人抛媚眼,但是男人不同!男人既想给对方留下好印象,又说没有和对方交往的意思,什么跟什么啊!别保持那种奇怪的距离!既然不想深交,就别装出有意思的态度!」
「那是看人啦!」
「什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跟我吵架是吧!」
唉,这个人根本不懂得如何应付智子学姐。只要乖乖点头就好啦!
阳子一面袖手旁观,一面吃着毛豆。
「小野学姐还是老样子。对了,山川,你呢?交到男朋友了吗?」
坐在左边的同学牟加田对阳子说道。牟加田在家乡有个女朋友,打从以前就不太参与别人的恋爱话题,据说是因为他很享受远距离恋爱,对别人的恋情没兴趣。
所以他会提起这类话题,可说是十分稀奇。
「没有,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总有认识一些人吧?」
「就算认识也不见得能够发展成恋情啊!」
「话是这么说啦,或许你没意思,但对方有啊!也许对方有发动攻势,只是你没发现!」
「我在这方面是满迟钝的啦,不过……嗯,想想还是觉得没有。」
只要她继续当保育员,她能认识的异性顶多就是幼稚园学童的父亲。要说例外,只有雪路雅彦一个,但他不是阳子喜欢的类型。
学童的父亲啊?
不知日暮父女现在在做什么?或许笨拙的旅人正要折衣服,却被灯衣阻止。一想像这幅光景,阳子些笑出来。
「你怎么会问道个问题啊?真不像平时的你。」
「嗯,呃……其实是我同事要我介绍适合的女孩给他认识。如果你愿意,我就介绍罗?」
「我就不用了,让给智子学姐吧!」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学姐门槛太高了。要是介绍的男人不够好,铁定被她骂到臭头。」
阳子也有同感。智子学姐是很认真的,所以介绍的人也要有所觉悟才行。
「算了,当我没说过吧!还是不该管别人的恋爱问题。」
「没错,这样才是牟加田嘛!」
「哈哈哈!……啊,可是有对情侣的事我倒是很好奇。山川,你听说佑介他们的事了吗?」
「……失纵的事?」
「对,就是这件事。」
阳子将酒杯放回桌上,低下头来。
牟加田说的是他们的同学川村佑介和七尾满里奈。他们俩都是历史研究社的社员,大学时期就已经交往并同居了。
佑介是个很会乱花钱的男人,没有正当工作,平时总是游手好闲,欠了一屁股债。满里奈虽然为他全心付出,但前几天终于忍不住来找阳子商量了。
满里奈说佑介失踪了,说不定是被债主追杀。「要是他被奶到东京湾里该怎么办?」、「要是他被卖到外国就糟了。」满里奈慌张失措,但阳子却认为不可能。杀人和买卖人口都是故事里的事,要是现实生活中常发生这种事,那还得了?就算现实生活中真的有这种事,阳子也不认为债主会为了佑介一个人背负那么大的风险。抓住佑介、扣押他的家产要来得切实多了。
佑介一定是独自远走高飞了。找佑介的工作就交给债主吧!一来他是自作自受,二来借了钱本来就该还。
阳子说这些话劝解满里奈,说服她稍安勿躁,如果过了一星期仍然没有音讯再去报警。话说回来,警察当不当一回事就不得而知了。
光是回想起来,阳子就满肚子火。她觉得满里奈实在好可怜,并暗自下定决心,下次见到佑介一定要代替满里奈说他几句。
「山川?」
见阳子突然一脸不快地沉默下来,牟加田战战兢兢地呼唤她:
「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佑介的事?」
「佑介真的太差劲了,一点也不了解满里奈的感受。这次满里奈都跑来找我商量了,我想她一定会人认清佑介这个人,对他死了心!」
不然可就伤脑筋了。满里奈是该淸醒了。
「咦?七尾找你商量?什么时候的事?」
牟加田突然扯开嗓门,吓了阳子一跳。阳子眨了眨眼,老实回答:
「上、上星期啊!」
刚才各自喝酒的朋友们听见牟加田的声音以后,视线全聚集了过来。
「什么?川村他们的事啊?」
「听说那小子又惹上麻烦了?」
「满里奈也真可怜,遇人不淑。」
「那小子到底哪里好啊?他从学生时代就沉迷赌博,毕业以后又一直游手好闲。」
其他人开始交换资讯,但阳子最想问的是牟加田在惊讶什么。她投以视线,只见牟加田点了点头。
「佑介已经找到了,或者应该说他有联络我。」
「咦?真的假的?他人在哪里?」
「他在市内。可是该担心的不是他,而是七尾。」
「……发生了什么事吗?」
「佑介拜托我替他转告七尾说『暂时不能见面』。起先我拒绝了,我说这么重要的事应该自己去说才对。」
「就是说啊!他跟满里奈同居耶!活像把她当外人似的!」
如果满里奈是经由别人得知他的音讯,不知道会有多伤心?那小子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可是,我是不知道详情啦,但是佑介好像被逼得很紧,说他要是自己联络,会给七尾添麻烦。他还向我说了一堆,解释他真的很重视七尾,所以不得不这么做。」
「……那你把这件事告诉满里奈了吗?」
「我想告诉她,可是联络不上她。我甚至还跑去她家找她,因为我觉得事不宜迟。可是七尾好像不在家,我已经跑好几趟了。」
「你的意思是这会儿轮到满里奈失踪了?」
牟加田一脸困扰地点了点头。
或许满里奈是在外四处寻找佑介。不过,满里奈做事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她是个能够理性地厘清状况并进行判断的人,应该会向警察求助或找朋友商量。事实上,她也来找阳子商量过。
「佑介是什么时候联络你的?」
「星期三晚上。星期四我去找七尾时,她就不在了。我为了慎重起见,今天还打电话去七尾的公司,结果公司的人跟我抱怨说她已经旷职三天了。」
「怎么会……」
三天——换句话说,满里奈从星期四就没去上班了。阳子有种不祥的预感。认真负责的满里奈绝不可能旷职的。
她该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了吧?
「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见了阳子急切的模样,牟加田一脸惊讶。牟加田对满里奈的了解不如阳子,认为风头过了以后她就会自己出现,并不怎么担心。
「冷静下来,先问问在场的人吧!或许有人和七尾联络过。」
牟加田把刚才对阳子说的话告诉大家,募集情报,但是没有有用的消息。
有人吵着要报警,但被牟加田劝阻了:「要是把事情闹大,七尾就更不好出面了。」
牟加田这种说法,正是他小看事情严重性的证据,他一定认为只是情侣吵架闹分居而已。然而深知满里奈个性的阳子却无法如此乐观。
现在不是说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了。
明天是星期日。
阳子做好把事情摊在阳光下的觉悟了。
*
隔天,阳子来到了「寻物侦探事务所」。
阳子一如往常,并未事前预约便来访,碰巧也在事务所里的雪路露出了严厉的表情。但阳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昨晚牟加田所说的一番话转述给旅人和雪路听。
旅人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会去找七尾满里奈小姐的。」
「老大,你闭嘴。」
而雪路一如往常,立刻喊停。阳子很明白雪路的心情,但这次她不能让步。
「满里奈的个性独立自主,又很有责任感,不是会给别人制造麻烦的人。她有可能被卷进什么风波里?」
「那只是你的猜测吧?在我看来,那个叫牟加田的人讲得对。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说,田村佑介已经找到了吧?那就该先去找他问个清楚啊!」
阳子也想这么做,但佑介的手机已经解约,找不到人。
「我只确定他人在市内,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其实他人究竟在不在市内也很难说。他不是在躲债吗?怎么会突然跑回来?而且还打电话给朋友,未免太不小心了。我觉得他可能是在混淆视听,透过别人散播他在市内的消息,其实正在跑路——啊,我懂了,他带着女友跑了,因为他的同居女友很可能被逼着替他还债。如果女友也搞失踪,就更能混淆视听了。看吧?这不就说得通了?」
没想到雪路的脑筋转得这么快。动机和间接证据都相当充分。
但阳子依然无法释怀。七尾满里奈不是这样的女孩,阳子不认为她会乖乖跟着佑介走。旅人插嘴说:
「我认为川村佑介先生联络牟加田先生应该没有别的意图,只是不想给女友添麻烦而已。而七尾满里奈小姐应该是找到了线索,出外寻找佑介先生,却发生了什么意外。你们觉得呢?」阳子点了点头,赞同旅人的推理。
虽然佑介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但他依然是阳子重视的朋友之一,阳子不希望他是一个利用朋友逃亡的人。再说,满里奈应该也不是出了问题就一走了之的软弱女人。
旅人体谅阳子的心情,做出这样的推论,让阳子很高兴。
但雪路却继续反驳:
「老大,你太相信别人了。欠债逃跑的情侣多得是,到时真相揭晓,一定又是这样啦!」
「……无论如何,我很担心。就算是为了阳子老师,也该把他们找出来。」
「说不定他们并不想被人找到喔!这样也要找?」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阳子。
「没关系。就算真相真的和雪路说的一样,还是不能不闻不问。我不能放着满里奈不管。」
在旅人和阳子的凝视之下,雪路叹了口气。
「好吧!找就找。但是钱我一毛都不会少收。」
虽然阳子颇担心雪路狮子大开口,但还是松了口气。旅人出马,一定能找到他们俩。
然而雪路却制止了正要起身的旅人。
「这回没有老大出场的余地,我来找。」
「咦?你来找?」
他哪根筋不对劲啦?
「嗯。老大的眼睛是用来找线索的,但这次要老大去找,反而是绕远路。找人靠的是目击情报,我人脉广,由我来找比较有效率。」
阳子窥探旅人,旅人顿了一顿,才开始说明:
「我的眼睛必须直接观看才能找出线索,但要走遍全市,得花不少时间。如果你希望尽早找到七尾小姐,或许交给雪路去办比较好。」
既然旅人都这么说了,阳子只好遵从。
「你那是什么脸啊?由我找人,你很不满?」
阳子连忙按住脸颊。她没有不满,但不安似乎表露在脸上了。
「不是啦!不过没问题吗?你不是侦探吧?」
「最了解这个镇的就是我啦,我可是比路边的征信社还要有用多了。等着瞧吧,我一天就能找出来。」
雪路自信满满地贼笑,表情看起来很奸诈,是阳子的错觉吗?
「好,打铁趁热。」
令人意外的是,雪路还挺有干劲的。目送雪路离开事务所后,阳子转向旅人问道:
「雪路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她从之前就感到疑惑了。虽然雪路称旅人为工作搭档,但他并没在这间事务所上班。
「他是这个镇上的万事包,成绩也不错,所以很多人敬仰他,只要他开口,大家都肯帮忙。我也一样,只要是雪路拜托的事,一定做到。」
说这番话的旅人看起来颇为自豪。
不知何故,阳子有点不甘心——我干嘛嫉妒男人啊?
灯衣和雪路擦身而过,走了进来。
「你回来啦,灯衣。」
「灯衣,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为什么阳子老师在家啊?」
一照面,灯衣就口吐怨言。
灯衣最近对阳子敌意毕露。说归说,其实只是情绪化地恶言相向而已,所以阳子只觉得可爱,不以为意,但难免有些落寞。她多希望灯衣能够更亲近她一点啊!
看来灯衣似乎不喜欢她帮忙做日暮家的家事。
灯衣正值难懂的年龄。
「灯衣,你去哪里了?朋友家?」
「和阳子老师没关系。」
灯衣哼了一声,掰过脸去。
阳子觉得挺受伤的。
「灯衣,不可以说这种话。阳子老师是你们幼稚园的老师,要和她好好相处。」
旅人如此告诫,但灯衣还是狠狠地瞪了阳子一眼。
「就算是我们幼稚园的老师,也不用和爸比套交情吧?干嘛跑来我们家打扫?」
「呃,那是因为——」
日暮家实在太乱了,阳子看不下去。但是阳子不敢在旅人面前这么说,她知道旅人听了一定会很沮丧。
「日暮先生帮了我不少忙,我是为了答谢他。再说,今天我是来委托工作的。」
「哼,那你谈好了吗?谈好了就请回吧!」
灯衣用力撇过头,离开客厅,阳子简直可以看见她转头时的状声词了。旅人一脸抱歉地抓了抓头。
「对不起,待会儿我会好好说她一顿。」
「没关系,这是我和灯衣的战斗。」
「咦?」
「现在正好是中午,我去亲近灯衣一下。」
阳子猛然起身,走向灯衣所在的厨房。灯衣正打开冰箱确认内容物,阳子从旁插进来,一起观看。
「哎呀~这个小黄瓜是不是快烂啦?啊,好像还没坏,拿来腌吧!马铃薯还有剩吧?来做马铃薯沙拉好了。」
「唔!」
灯衣用力推开阳子,但阳子文风不动。
呵呵!阳子一脸得意。
「你就死了心,乖乖和我一起做饭吧!只要我活着的一天,就不让你挑食!」
「不要!阳子老师做的饭不好吃!叫外送就好了!冰箱里的剩菜雪路会负责解决!」
「没礼貌!我最近有向我妈讨教了!每天吃外送会腻!雪路很可怜!真是的,要吐槽的地方太多了!」
顺道一提,冰箱里的食材全是阳子买来的。日暮父女不是吃外食、叫外送就是吃速食品,营养很不均衡。阳子看不下去,想为他们做饭,才囤了这么多食材。她过去从没做过像样的料理,一方面也是打着趁机联系的算盘。
再说,和灯衣一起做饭——或许能成为和她交好的契机,过程又很有趣。
「啊,不行!你刚才是不是把青椒藏起来了?」
「唔!」
「还有,哪来的冷冻食品?你想拿这个当午餐?不行,要自己做饭,这样也比较省钱。」
「阳子老师做的饭不好吃,不要!」
「之、之前的只是碰巧而已!每个人都有失败的时候!好了,挑食长不大喔!」
「救我,爸比!」
灯衣虽然满口怨言,最后还是乖乖地和阳子一起做饭。
从客厅窥探情况的旅人见状,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
上学时间送灯衣前来的是旅人。平时都是由雪路接送,但今天他似乎没空。
「雪路忙着调查阳子老师委托的事。放学时雪路会来接人,到时他应该会说明进展状况。」
「这次给雪路添麻烦了。」
过了一天——由聚餐那天起算过了整整两天,阳子已经充分冷静下来了。她开始觉得或许真如雪路和牟加田所言,是她小题大作。
即使她了解满里奈的个性,也无法想像满里奈在男友面前展现的「女人面」。深爱的男友失踪一星期以上,饶是思虑周密的满里奈也会方寸大乱吧!此时,若是男友突然回来,拉着她的手说「跟我一起逃走吧」,或许她真的会跟着他走。说来愚蠢,但恋爱就是种越是悲情越能陶醉其中的玩意儿。
倘若真是如此,阳子做的事就只是鸡婆而已。
而他们如果一直躲在市内,想必佑介欠的钱也没多少。假如这是为了打破倦怠期而演的戏,阳子一定要扁他们一顿。
「雪路应该也乐在其中,你不用放在心上。总之,我们就祈祷他们平安无事吧!什么事都没发生当然最好。」
「是啊!我本来猜测他们或许卷入了什么事端,如果是我猜错,当然再好不过。」
这样就不必勉强旅人使用眼睛了。
「可是,按照雪路的作风不定他会漫天开价喔!阳子老师,你付得起吗?」
不知何故,灯衣说这句话时显得很得意,令阳子心生不快。
「当然付得起!不用你担心。」
「我没担心啊!我只是在想如果你付不起,我可以帮忙说情喔。但条件是别再来我家了。」
「……灯衣,你那么讨厌我?」
阳子故作沮丧,见状,灯衣罕见地慌了手脚。
「我不是讨厌你啦!……啊,唔——算了,我不管了!」
灯衣逃也似地跑进幼稚园。
阳子和旅人并肩而立,微笑地望着她。
「灯衣嘴上虽然那么说,其实她很期待阳子老师来。和我聊天的时候,也总是提到你。」
「真的吗?」
阳子很开心。每天的肢体夂流似乎奏效了。
「那我也该走了。」
「嗯,灯衣就麻烦你了。」
旅人行了一礼之后,两人就道别了。
如此这般,阳子的一天在心情愉悦的状况之下展开了。
然而,恶耗随即传来。
接送时间一到,雪路立刻现身,将灯衣推给他带来的小混混型男人后,便去找阳子谈话。
不知是不是其他职员刻意清场,职员室里只剩阳子和雪路两人。
「我就先从已经查明的部分说起吧!川村佑介一下子就找到了,他在市内的牛郎倶乐部『齿轮』打杂,包吃包住。这是高利贷业者替他找的工作,没薪水领。」
「……」
面对来得如此快速的落幕,阳子只觉得错愕及傻眼,说不出半句话来。
然而雪路的表情却十分认真。阳子本来以为他会讽剌自己几句,看来还有下文。
「有什么问题吗?」
「有。放高利贷的,或该说地下钱庄专订暴利契约,如果付不出来就不择手段追讨,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川村现在欠了两百万以上,地下钱庄的讨债方式可是一点也不温吞,如果债务人失踪,他们会从债务人家里搬家具来抵,或是找他的亲人、情人及朋友代还。不过说到这里,就要提起一个不合常理的状况。川村居住的公寓并没有被搬空,他周遭的亲友也没人遭殃,而川村不知何故放弃逃亡,任由业者摆布。」
雪路顿了一顿,望着阳子。
「你不觉得奇怪吗?业者替他找的工作是牛郎倶乐部的打杂,根本赚不了几文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把钱还清。业者有的是其他办法讨债,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听了雪路的说明,阳子歪了歪头,说出自己的疑问:
「呃,等一下,这是哪里来的情报啊?你是怎么查到的?拜托你从头说明吧!」
雪路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恍然大悟,抓了抓头。
「这么一提,我没跟你说过。我和道上的人,也就是所谓的犯罪组织有点交情。我倒也不是在支援他们,不过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利用他们,相反地,他们的委托我也会接。」
雪路说得若无其事。阳子越来越搞不懂雪路这个男人。熟知黑社会的男人跑来接送一个幼稚园小孩?什么跟什么啊?
「我拿川村佑介的名字去查,才知道他被地下钱庄敲竹杠。刚得知这件事时,我还以为他远走高飞了,谁知仔细一查,却查出了刚才我所说的事。他为什么跑回来送死?业者为什么用这么温吞的方法讨债?还有七尾满里奈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阳子肩膀一震。
佑介欠债逃亡,阳子一直以为满里奈是为了找寻佑介才失踪的。
但是佑介本人已经回到市内工作,满里奈却依然行踪不明。
雪路感到疑惑的是地下钱庄业者的「反常举动」。
阳子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这些「反常举动」和「满里奈失踪」有关。
「唉,不过毫无关联的可能性也很大就是了。」
「但是你觉得奇怪吧?这种情况很少见吗?」
「……那个地下钱庄很恶劣,背后还有黑道撑腰。道上的行家用这么温吞的方式讨债,有违我的常识。」
接着,雪路露出难以启齿的神色,说道:
「我是这么猜想的,川村佑介是因为女友被抓去当人质才回到市内,但实际上女友并没被抓。他逮到机会联络朋友说『暂时不能见面』——我想言下之意应该就是要分手吧!他以为这样就解决了一切,但是地下钱庄真正的目标却不是川村,而是他的女友。或许他们威胁女友说:『如果不希望你男友受伤,就替他还债。』」
「什么跟什么啊!」
阳子忍不住大叫、
雪路的一番话只是推测,并非事实,但阳子却如同亲眼目睹一般愤慨。
「满里奈是无辜的耶!怎么有人想得出这种主意啊?」
雪路一脸无趣地撇开视线。
「我先确认一下,那个叫七尾满里奈的女孩是不是长得挺可爱的?」
阳子默默点头。满里奈很有异性缘,虽然她不是超级美女,但长相有魅力又可爱,最重要的是身材凹凸有致,胸部大小在朋友之中是首屈一指的。
「既然如此,想必地下钱庄是认为那个女孩比较值钱吧!他们先把失踪的男友引回来,让她知道男友平安无事,接着再威胁她,最有效果。如果她深爱男友,那就更有效了。特种行业也是黑道的本行之一,安排她工作简单至极。」
「别开玩笑了!我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欸,有没有办法救出满里奈?」
「这只是我的想像。现在别说救人,连七尾满里奈的踪迹都没发现,办法根本无从想起。」
「唔……」
的确,雪路只有找到佑介而已,其余的全是想像。或许满里奈只是回乡探亲,一时之间回不来而已。
不过,若是如此,她应该会联络公司才对。
满里奈果然是遭受池鱼之殃而失踪的。
「欸、欸,雪路……」
「辛苦了,这下子我的工作就结束了。」
「咦?」
「我已经找到川村佑介了,没得抱怨了吧?」
再见啦!雪路举起手,离开职员室。阳子连忙追上去。
「等一下!不会吧?这样就结束了?」
阳子追上雪路,抓住他的手臂。见状,雪路竖起食指,放到嘴唇上。
「安静一点,小孩都在看。」
「啊!」
等待家长接送的小孩全都在窥探着他们。阳子和教室里的智子学姐目光相交,只见智子学姐挥了挥手赶她走。
阳子默默地跟在雪路身后,等到走到外头,确定四周没有学童之时,才出声说话:
「欸、欸,至少带我去佑介工作的店吧!我想和他见面,直接谈谈。拜托!」
「你的工作还没结束吧?回去吧!钱改天再付就行了,拿到老大家来。」
穿过正门,只见旁边的路肩上停着一台高级轿车,驾驶座旁的车门开启,雪路带来的小混混下了车。
阳子愣了一愣。
「报告,我把车子开过来了。」
小混混露出轻浮的笑容说道。他虽然理光头,身材又壮硕,但长相倒是挺亲切的。
「哦,辛苦你啦!你把灯衣送回家了吗?」
「是,送回家了。」
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一面嘻嘻笑着,一面说话。啊,他没门牙。
阳子直盯着男人打量,雪路啼笑皆非地说道:
「你也真厉害,我是头一次遇见看到这小子的脸却不害怕的女人。」
「咦?是吗?」
阳子并不觉得他可怕。她过去从未遇过这种类型的人,所以忍不住观察了起来。
这么一提,周围不见阳子以外的保育员。保育员们和来接小孩的家长都隔得远远地窥探他们。
「我有事不能来的时候,就会拜托这小子接送灯衣,结果圔长有时候会跟我抱怨,说小孩怕他,要我少派他接送。其实这小子除了外表以外没有害处,根本不必担心。」
「嘿嘿嘿嘿!」
他又笑了……觉得他像熊一样可爱的我很奇怪吗?
「好了,话就说到这里。」
阳子猛然省悟过来。雪路趁她注意力被男人吸引时,坐进了驾驶座。她立刻跑上前去敲窗,「话还没说完啊!喂,等等!」
「乌龟,快上车。」
雪路无视阳子,对男人说道。被称为乌龟的小混混又露出傻气的笑容,看着阳子。
「血路大哥,我们也要带这个人一起去『齿轮』啊?」
「啊,白痴!」
「咦?」
「齿轮」不就是佑介工作的店名吗——?
「你们现在要去找佑介?带我去!」
「真是的,白痴乌龟!」
雪路晒了下嘴,瞪着乌龟。乌龟似乎搞不清楚状况,始终保持笑容。
话说回来,雪路去那家店干嘛?他不是说工作结束了吗?
在阳子的瞪视之下,雪路似乎死了心,叹了口气。
「好啦!我带你去行了吧?别瞪了。」
「去之前先说明一下,你去干嘛?刚才你不是说工作结束了吗?」
雪路露出尴尬的表情。
「啊……有件事我觉得奇怪,想去确认一下。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能让你插手。」
「为什么?」
「意思就是叫你这一般人闭嘴啦!还要我明说!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向老大交代啊!」妈的!雪路咒骂,揍了方向盘一拳。阳子更加疑惑了,她不懂雪路在说什么。
「我会等你,你先回去工作吧!再不回去会挨骂喔!」
「啊,嗯,谢谢。」
虽然阳子依然不明就里,但既然他肯带自己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等等,要是我一走他立刻出发,那还得了?
「欸,你为什么改变心意要带我去?」
雪路浑身无力。
「这也要我明说?……要是我不带你去,你一定又会去拜托老大吧?这次的事我尽量不想让老大插手。」
原来如此。
雪路的一举一动背后,都是为了旅人着想。
不知何故,阳子觉得很开心。
「等一下你要好好跟我说明详情喔!——我可以再问个问题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啊?」
阳子指着乌龟。雪路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
「龟吉,所以叫他乌龟。」
「你好,我是血路大哥的小弟。」
「你要我说几次啊!我的名字叫雪路!」
「是,血路大哥。」
乌龟一脸满足地重复了好几次「血路大哥」。虽然看他们交谈犹如在看双口相声一样有趣,但阳子还是暂且回到幼稚园里。
最近还真是认识了不少人啊!
*
「欸、欸,为什么不带乌龟去啊?」
阳子回想起乌龟被赶回去时的落寞背影。
「三个人上门太显眼了。既然你要跟来,就有一个人得回去,那个人当然是乌龟了。」
雪路载着阳子奔驰于街道上,朝着邻镇的闹区前进。雪路和阳子的目的地正是牛郎倶乐部「齿轮」。
傍晚的街道在车窗外流动。
「这个镇上从以前就有怪物栖息。我说的怪物可不是漫画里出现的那种怪物,而是统率黑社会的巨大组织。制毒、贩毒、走私黑枪、买卖非法滞留的外国人,什么都做,可说是经济运作的必要之恶和大魔头。」
路上,雪路说了些地下世界的皮毛给阳子听。
「我到处收留和这类黑市扯上关系结果身败名裂的人。这不是为了做慈善事业,而是有我的目的,但我不能多说。」
「……日暮先生知道你做的事吗?」
「知道,老大也是我收留的人之一。听好了,川村佑介是你的朋友,所以我带你去,但是你别多事,乖乖听我的话,不然说不定会有危险。」
阳子虽然有点好奇旅人的过去,但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像是觉个圈子叫她「别追问」。
还是先搁下吧!
眼下最重要的是佑介的相关情报。
「佑介惹上的麻烦那么大吗?」
「或许是。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我猜背后可能和黑道有关。我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可能得冒险,所以才不想带你去。」
「对、对不起。」
居然没发现雪路对自己的关心,阳子感到十分可耻。
「……唉,算了,反正之后也得向老大报告,情报还是会传到你耳里。与其让弥自己乱闯乱撞,不如带着你一起去。」
再说,也可以观察川村的反应——雪路补上这一句。
雪路是基―人的员在賙查这件事的内幕。这次是目的碰巧一致,所以雪路答应让阳子同行。若是雪路抽手,不知会变得如何?阳子不能不管满里奈,或许她真会如雪路所言,单枪匹马闯进「齿轮」。
……不,她应该会向旅人求助。
客观上来看,我似乎是个鲁莽的人。
瞻前不顾后。
「雪路,你是不是在生气啊?」
雪路诧异地凝视着阳子。
「……干嘛这么问?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我总觉得你不喜欢我和日暮先生走得太近。」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不过我的确是不喜欢。」
雪路说得如此坦白,阳子不禁垂头丧气。
虽然是她自己先开口问的,但她还是感到忿忿不平。有必要说得这么直吗?
「不过,也不尽是坏处。老大身边尽是些怪人,就好比我、乌龟和医生,这可说是侦探业的宿命。其中只有你和灯衣是一般人。我想,能让老大忘记自己有多特殊的,应该只有你这种一般人了。
——不过,我不希望你有事没事就去拜托他帮忙。这次是没办法,以后别再踏入我们的世界,制造我们的困扰了。」
阳子乖乖地点了点头。
雪路疾言厉色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时,大多是因为担心对方。现在阳子已经明白这道理了。
「欸,你不要老是『你』啊『你』地叫我嘛!总觉得有点带剌。」
雪路嘴上虽然无礼,但态度始终很生分,令阳子颇为不满。阳子都带着亲近之意叫他雪路了,她希望雪路也能够改口。
「是吗?我没注意到,抱歉。以后我会好好称呼你『阳子姐』,这样行了吧?」
阳子大感意外。她没想到雪路会乖乖照办,更没想到他会这么称呼自己。
「你比我年长吧?叫一声姐刚刚好。」
「咦?雪路,你现在几岁?」
「……二十岁。」
「不会吧!」
刚成年?一年前还不能抽烟喝酒?完全看不出来!
阳子的心思表露在脸上,雪路一脸不快地骂道:
「怎么,你以为我更老?太过分了!」
「老、老成持重?」
「不用打圆场了!我会受伤!我以前可是有少年教主之誉耶!直到不久前都还是!但是一厕二十岁,就变成叔叔了!」
看来他似乎怀有某种情结。
不过,现在的他倒是满符合年龄的。只要把他当成狂妄傲慢的弟弟,即使是疾言厉色的态度也显得可爱。
就在谈话内容离题之间,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雪路把车停在付费停车场,徒步走向「齿轮」。这里离最近的车站虽然有数百公尺远,但餐飮店很多。牛郎倶乐部就开在其中一角的大楼里。
每层楼的店家都还没开始营业,正在准备中。「齿轮」位于三楼,店里正为了准备开店而兵荒马乱。雪路从后方的安全门入侵,搁下迟疑的阳子,迅速迈进。该说他有胆量还是驾轻就熟?他表现得宛如相关人士一般,连看似店员的人都没怀疑他。
雪路的视线停留在一个正在拖地的青年身上。见了那人的脸,阳子高声大叫:
川村佑介一发现阳子,眼睛便瞪得老大,接着又对离他较近的雪路轻轻地点头示意。
「呃——咦?你是谁啊?山川怎么会跑来这里?」
「我有事想问你,跟我来。」,
雪路不容分说地拉走佑介,周围的店员只是袖手旁观,没人制止。阳子觉得自己好像坏人来到四下无人的安全梯,雪路推开佑介。
「你干嘛啊?」
「七尾满里奈人在哪里?把你知道的全招出来。」
「咦?啊?什么?山川!怎么回事啊?这家伙是谁?」
慑于雪路魄力的佑介将矛头转向阳子。
「呃,这个人是……」
雪路宛若袒护阳子似地插了进来。
「我现在因为某种因素,正在调查七尾满里奈。我知道你是她的男朋友,你最好别装蒜,否则我可不饶你!」
雪路拿出折叠式小刀,在佑介的脸颊上滑动。佑介发出小小的惨叫声。
阳子连忙制止:
「等、等一下!不用这样吧?佑介还搞不清楚状况,先向他说明一下嘛!」
被抓住手臂的雪路哂了下嘴,不情不愿地收起刀子,但是他的威胁似乎奏效了,只见佑介浑身发抖,变得安分许多。
阳子代为说明:
「听我说,满里奈失踪了。佑介,你不是有打电话给牟加田吗?他想替你转告满里奈,但是满里奈不见了。我们认为你或许知道些什么,才来问你的。」
佑介的视线飘忽不定。这也难怪,突然被人拿着刀子威胁,接着又听闻女友失踪的消息,当然会感到困惑。
「我、我不知道,真的!我之前一直不在镇上,也没和满里奈见面。」
「真的吗?带你来这里的是鸟羽组的人吧?以地下钱庄为资金来源在这里呼风唤雨的就是鸟羽组,对你的女朋友下手的也是他们。我没说错吧?」
「我真的不知道!相信我!我是现在才听说这件事。如果我知道满里奈失踪,我还会打那通电话吗?」
「……说得也是。」
阳子不认为他在说谎,而且他也没理由说谎。
「山川,你在帮忙找她吗?」
「嗯。你失踪了,连满里奈都下落不明,我当然担心啊!」
「……是吗?也对,给大家添麻烦了。不过,我现在不能回去……我欠了钱,逃不掉。」
「嗯。」
「我也会设法找满里奈的,如果有消息,我会马上联络你,这样可以吗?」
这句话是对雪路说的。雪路一直近距离瞪着佑介,佑介已经泪眼汪汪了。
「好,如果我有事想问你,也会随时来找你,你可别逃走啊!」
「……我不会逃走的,我根本逃不掉。」
佑介自嘲似地喃喃说道。如果这是演戏,那他的演技铁定很好。佑介虽然态度狂妄,其实是个胆小的男人,阳子不认为他有这么机灵。
结果他们一无所获,踏上归途。
「那个混小子一定知道些什么。」
握着方向盘的雪路突然开始说话。
「咦?」
「你没发现?他的反应太不自然了。」
阳子回想刚才的光景,她不觉得佑介的言行举止有任何怪异之处。
「一般人听到认识的人失踪,一定会问一个问题,那就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接着再对照最后的目击情报和自己的记忆,推理线索。」
阳子「啊」了一声,嘴巴半开。
确实如此。
她在聚餐中和牟加田谈及这件事时,也是以「什么时候」为主轴,掌握案情的全貌。佑介是什么时候联络牟加田的?满里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旷职的?
「失踪的是女友,一般人都会关心吧?更何况或许是被他连累的。再说,现在回想起来,他联络那个叫牟加田的人也很奇怪。他大可以直接联络女友啊!怕给女友添麻烦?那给朋友添麻烦就没关系吗?他这么做,活像在对别人宣传『和我无关』一样。」
「……可是,他为什么……」
「那还用问?因为他本人就和失踪案有关。他一定是心虚。」
「不会吧……」,
佑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阳子很想如此断言,但一想到佑介平时的行径,就难以否定。轻浮的他总是只想着该如何逃避责任。
可是,阳子实在不愿相信他居然堕落到拿女友当替死鬼。
「如果我的预感正确,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拖得越久,线索越可能被消灭。鸟羽组的人做事一点分寸也没有,最坏的情况下,或许……妈的,只能借助老大的力量吗?」
雪路突然大为愤慨。
看雪路如此急切,一点也不像事不关己,或许和他所说的目的有关。
「要请日暮先生帮忙吗?」
「没办法啊!用地毯式搜索,总有一天找得到,但不是一两天内就能解决的!来找川村是弄巧成拙,现在得在对方采取行动之前先找到线索才行。」
雪路的脑中似乎已经导出某种结论。
而他知道旅人能够解决问题。
「你知道川村和他女友的同居住处在哪里吗?」
「咦?嗯,我去他们家玩过一次。」
「好,现在先去接老大,然后立刻过去。交给你带路了。」
「咦?雪路,你不是调查过了?应该知道他们住哪里吧?」
「现在没时间找路!我要加速了!」
雪路粗鲁地转动方向盘,转向驶往风化街。
*
旅人并未过问情况,便答应同行。他把灯衣交给楼下的酒店老板娘照顾,接着三人便一起前往佑介居住的公寓。
「希望他们还没退租。」
「应该不会吧!不过,要是房里的东西被乱动可就糟了。只要还留有生活气息,就能找到线索,对吧?老大。」
旅人从后座探出身子,点了点头。
「嗯。不过,和案情没有直接关联的话就没意义了。」
「交给我,我想查的只有一件事。」
在阳子带路之下,他们抵达了公寓。
二〇五号室就是佑介他们同居的套房,是以七尾满里奈的名字租借的。
雪路离开片刻之后,又拿着二〇五号室的钥匙回来。
「我和房仲业者有点交情,跟管理人讲一声,就借到钥匙了。」
……雪路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阳子姑且搁下疑惑,三入一起进入二〇五号室。
屋内并无被人翻动或整理过的迹象,宛如自满里奈失踪的那一刻起,时间就停止了一般。最好的证据就是桌上放了两杯喝到一半的咖啡。
两杯?
「信箱里有五天份——从上星期四到今天的早报,屋里则有星期三的早报。和那个叫牟加田的人说的一样,川村联络他的隔天,七尾满里奈就已经不在这个套房里了。换句话说,她是在联络当天的星期三失踪的。」
雪路如此断定。
——呃,所以这代表……?
见阳子歪头思索,雪路加以说明:
「代表道不可能是巧合,七尾满里奈的失踪显然和川村佑介有关。川村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才打电话给牟加田。」
「可是,这么做反而引人怀疑耶!在那种时机打电话,应该会被人怀疑他在掩饰什么吧?」数个巧合凑在一起,难免被人怀疑其中有诈。不,或许他正是利用这种心理来故布疑阵?错开日期显得刻意?
但是在失踪当天打电话也很可疑。
到头来,佑介平日的行径让他做什么都被怀疑。
「欸,老大,你那边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旅人凝视着桌子。
「星期三晚上,这套房里至少有三个人在。这三个人包括七尾小姐及两名男性。如果不只三人,就得再加上川村先生,合计四个人。」
阳子和雪路同时回过头来,阳子难掩惊讶之色。
旅人怎么会知道?
「这两个杯子应该是招待客人用的。两个杯子都放在桌子的同一边,可见客人和七尾小姐是面对面坐着。如果坐在杯子的正面,就是背对电视,不太可能是七尾小姐和另一个人并肩而坐,所以至少有三个人。」
「……那你怎么知道客人是男的?」
「杯子上的指纹很大,不是女性的。还有,房里到处都有川村先生的指纹,和杯子上的指纹不一致,所以使用这两个杯子的是川村先生以外的男性。」
雪路说了声「原来如此」,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但阳子却是目瞪口呆。
指纹?他看得见指纹?如果是捺指印或用试药增显也就算了,他居然能够发现眼睛看不见的指纹?
看得到看不见的东西。
这就是日暮旅人的眼睛。阳子不禁为这股异样的能力而颤栗。
「这么说来,那两个人就是绑架七尾满里奈的犯人?」
「是、是这样吗?」
「不,还不能断定。杯子没收拾好,代表七尾小姐可能和他们一起离开这间套房。比起这个,有件事更吸引我的注意。」
旅人望着墙壁,视线宛如追着什么似地移动着,最后停在梳妆台旁的橱柜上。
橱柜上摆着一个可爱的壶形香精灯和精油瓶,应该是满里奈的物品。
「老大,有什么不对劲吗?」
旅人拿起精油瓶。
「嗯。这是玫瑰香精,而这则是药草类香精……不过,这个就不是这类优雅的东西了。」
想当然耳,旅人口说「这个」而抬头仰望之处并没有任何东西存在。阳子歪头不解,旅人苦笑道:
「我看得见,这个套房里沾染了一股令人不快的黏稠气味,是种紫色的混浊臭味。芳疗应该是七尾小姐的兴趣,但她的香精灯似乎也用在其他用途上。」
「……是Drug,药,对吧?」
阳子忍不住看了雪路一眼。Drug的说法在日常生活不常听见,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声响。当然,指的是违法的那种「药」。
「怎么可能!你是说满里奈吸毒?」
「嘘!闭上嘴巴乖乖看着。老大好像发现了什么。」
旅人的视线又在半空中徘徊。这次他走向衣柜,毫不客气地打开,里头塞满了成堆的衣服,似乎是佑介的。
满里奈没替他折好啊?阳子如此暗想。
「这是障眼法。」
说着,旅人把手伸进乱成一团的衣服堆中,喃喃说了声「有了」,又把手抽出来。他的手中握着一个貌似眼药水瓶的物品。
他将东西交给雪路。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这是种叫做『灰烬』的新型禁药,加热后会气化,可以像精油一样吸食。它的效果是让使用者进入亢奋状态,吸了这种药的人看见的东西都会变成灰色,所以才叫『灰烬』。这种毒品的成瘾性很高,被搞到精神失常的小鬼多的是,最近才订了条例禁止,但通路还没断绝……从溶液减少的程度来看,应该是惯犯了。」
「……不会吧!」
阳子捣着嘴巴,跪了下来。
她不敢相信。亲近的朋友,那个一板一眼的满里奈居然染有毒瘾。
雪路叹了口大气,转向旅人。
「老大,这个瓶子上有女人的指纹吗?」
「没有,只有川村先生的。」
「听到了吧?七尾满里奈没有用这个。『灰烬』的特征是加热过后会散发药草香,使用的时候不容易被发现是在吸毒,所以才广受欢迎。」
「就我看到的『颜色』,那根本不是能够吸食的东西。我似乎连含有物质都看得出来。」
「一般人哪能像老大一样?所以七尾满里奈没发现也是正常的,有毒瘾的应该是没工作又游手好闲的川村。放心吧,你的朋友是清白的。」
阳子抬起头来,只见旅人和雪路都用力地点了点头。
阳子不知道真相为何,但既然这两个人都这么说了,她决定相信他们。虽然对佑介过意不去,但事到如今,她至少得捍卫满里奈的清白。
「雪路,你打从一开始就怀疑佑介吸毒?」
「是啊!他借了那么多钱,却没有明显的花费,所以我猜想他应该是买了什么违禁品。坦白说,刚才我去找川村,本来也是为了逼他招认这件事……不过在你面前追究,我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原来如此。阳子同行,反而害得雪路多兜了个圈子。
「唉,不过幸好没问,才能抢在他把证据藏起来之前找到。只要拿这件事去威胁川村,那小子应该会乖乖说出他知道的一切吧!」
「你要再去找佑介一次?」
阳子询问,雪路用力点了点头。
见状,旅人举起手来。
「我也一起去。雪路有点粗暴,我和他一起去,比较不会惹麻烦。」
阳子也这么想,至少这样雪路就不会再亮刀子了。
「我这么没信用啊?不行,老大不能去。」
「如果我一起去,就算他说谎,我也看得出来。再说,我想亲眼看看川村佑介先生,或许能够借此找到线索,推理出七尾满里奈小姐的下落。」
雪路粗鲁地抓了抓头,皱起眉头。阳子猛然省悟过来。
雪路曾告诉她,旅人的眼睛具备所有五感的功能,因此负担也特别重,只要使用过度就会引发身体不适。最糟的情况下,若是旅人失明,便会成了废人。
雪路咬着牙关。他的表情显示他正在「不想增加旅人的负担」和「希望旅人帮忙」之间左右为难。
「日暮先生,求求你!请你帮我找到满里奈!」
既然如此,我该做的就是提出委托。
「我会付钱的!如果你的身体因此不舒服,我愿意负担所有的医药费!求求你,拜托你救救满里奈……!」
丢难题给旅人,勉强他使用眼睛,是阳子的工作。既然她什么忙也帮不上,至少该担起责任,不然会遭天谴的。
当然,她知道旅人并没有要她负责之意。
「喂!别乱说话!你想增加老大的负担吗?」,
即使挨雪路的骂,阳子依然继续低头恳求。
一阵沉默过后,旅人的手温柔地放上阳子的肩膀。
「请把头抬起来。」
哀伤的眼睛看穿了阳子的心。
「我……无法不管遇上困难的朋友,就像现在的阳子老师一样。」
「……」
阳子感同身受。雪路似乎也觉得难堪,咂了下嘴。
啊,我们究竟在做什么?
无视旅人的感受,打着善意的名义疏远他。连「拜托」都改成生分的「委托」。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了。没有人愿意因为身体上的障碍而遭受特别待遇。
他人都来到这里了,现在才要求他抽手,反而失礼;重新开口拜托他,更是残酷。
旅人只是希望能够帮上阳子的忙。
打一开始便是如此。
「让我帮忙吧!雪路,我们是搭档吧?」
「老大……」
走吧!旅人率先离开套房。
「谢谢你们。」
坐进车里时,旅人一脸温柔地如此喃喃说道。
*
他们再度造访「齿轮」。此时店已经开了,生意也相当兴隆,激昂的电音如洪水般涌出店外,刚从公司下班的粉领族进进出出,尤为显眼。
川村佑介并不是牛郎,只是负责打杂,应该不会待在外场。所以他们没从正门,依然从安全门入侵。
「我们悄悄进去,别剌激到川村。」
「阳子老师请留在车里等。我想有些话在阳子老师面前,川村先生应该不方便说吧!」
阳子本想反驳,但她知道旅人的用意也是为了减少无谓的波折,以便早点找到满里奈,所以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如果可以,她很想直接从佑介的口中问出真相,但现在她决定交给旅人和雪路处理。
雪路率先走进大楼。员工专用的出入口和大楼豪华的外观正好相反,用的是朴素的不锈钢门,走廊上一片幽暗,白色墙壁上的污垢十分显眼。
旅人开始仔细观察,雪路停下了脚步。
「有什么发现吗?」
「……不————嗯,没事,只是确认一下。」
「如果发现什么就跟我讲,任何细微的小事都行。」
「这间店,不,这栋建筑物中似乎没有那种毒品的使用迹象。那种毒品很独特,如果有残渣,我应该会立刻发现。员工用的出入口也没有那种臭味,我想应该没有人携带那种毒品进这栋大楼……如果是别的毒品就另当别论了。」
「有毒瘾的川村没在这里吸食『灰烬』。这么一来,他是不是在这里吃住就值得怀疑了。」
「如果他的身体上没有毒品的臭味,就代表他已经没在吸毒了。」
「不可能啦!川村这种小混混哪戒得掉毒瘾?总之我们得多小心。如果真像你说的,代表川村另有巢穴,要是让他跑去躲起来可就麻烦了。」
刚走上三楼,「齿轮」店里就传来近似惨叫的尖叫声,随后一阵骚动。这和生意兴隆的热闹声不同,听了这股异样的喧闹声,两人互看一眼,毫不迟疑地从安全门冲进店里。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雪路抓住附近一个貌似牛郎的青年逼问。牛郎面露诧异之色,但还是老实回答了:
「有个叫川村的打杂工突然发亲,刚刚从玄关跑出去了。他想干嘛啊?」
看来颇为高级的酒瓶掉在地上,碎了一地。引导女性顾客到角落避难的牛郎和急忙开始收拾的工作人员把店里弄得沸沸扬扬,似乎没人要追赶佑介。
「妈的,他发现我们来了!糟了,会被他跑掉!老大,快走!」
旅人点了点头,横越店内,从正门离开。
电梯显示灯往楼下逐步移动。两人连忙冲下旁边的楼梯。
停在大楼正面的车里,阳子正隔着挡风玻璃仰望「齿轮」的招牌。一想到自己坐在这里的时候,满里奈或许被人关在某处,阳子就坐立不安。如果佑介知道一切,希望他老实说出来。阳子一心如此祈祷,等待着旅人他们回来。
她突然看见有道人影从大楼入口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那是——
「佑介!」
阳子从窗户探出头来叫道。正要跑向反方向的佑介回头,发现阳子之后,立刻跑向车子。他粗鲁地打开车门,坐进驾骏座,解除手煞车,发动车子。
「等、等一下!」
「闭嘴!山川,你这个叛徒别想指挥我!」
「叛、叛徒?」
咻!一道破风声响起。
佑介的左手逼近阳子眼前,他的手上握着水果刀。
阳子瞬间推测出佑介是在躲旅人他们。
「不想被杀就别做会被杀的事!我还不会被杀,我不想被杀!不想被杀就别做会被杀的事~~~!」
「噫!」
什、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佑介眼神涣散,反复地说着「会被杀」,身子摇摇晃晃。他操纵方向盘的手极为不稳,车子一路蛇行,周围喇叭声此起彼落。
但佑介却继续加速,令阳子感到害怕。
「山川?怎么了?你害怕啊?那就吸这个。倒在面纸上直接闻,一次就搞定,能让你马上忘了可怕的事。我不想被杀。这个,立刻用,很好。」
虽然阳子无法理解佑介在说什么,却知道他拿出的那个貌似眼药水瓶的物品装了被称为「灰烬」的毒品。
真是太差劲了!女友下落不明,这个人居然还在嗑药。
满里奈或许是因为他而遭遇危险的耶!
阳子接过他递出的瓶子,不着痕迹地藏进口袋里。
车子行驶了十五分钟左右,来到民宅稀少的山脚下。佑介紧急煞车,停下车子,看来抵达目的地了。没发生车祸简直是奇迹。
佑介一下车,便抓住阳子的手臂,步履蹒跚地往前迈进。
眼前是一栋老旧的出租公寓,贴在入口处的「诚征房客」纸张外翻,随风摇晃……满里奈是否就在这栋建筑物的某处?
阳子拿出刚才藏起的毒品,撒在入口处。这样旅人应该会发现。她一面留意着别被佑介发现,一面隔着固定的间隔拨洒液体,
意识朦胧的佑介没搭电梯,而是走楼梯,进入了四楼最内侧的套房。套房里只有一个房间,面积不大,里头感受不到人的气息。
阳子已经没有逃走的念头。佑介好歹是她的朋友,应该不会加害她。现在该设法让他冷静下来,问出满里奈的下落。
「欸、欸,佑介?」
「……」
佑介伫立于套房中央,涣散的眼眸凝视着虚空。不管阳子说什么,他都毫无反应。
「佑介,告诉我,满里奈在哪里?」
阳子耐着性子继续追问。
雪路和旅人在店门口看见雪路的车子开走了。而阳子还坐在车上。
「妈的!那小子敢耍我!」
「糟了,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应该是去他的巢穴吧!说归说,铁定是鸟羽组的房产。我不认为他有其他地方可逃。」
「有没有办法拦截住他?只要知道他的目的地,应该追得上吧?」
雪路慢慢地拿出手机。
「雪路?」
「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好联络增子小姐。我虽然不喜欢和她打交道,但她或许知道川村的巢穴在哪里。」
增子是这个镇上的刑警,负责侦办暴力、杀人案及取缔黑市。她和旅人也认识,除了敌视雪路这一点以外,是个可靠的帮手。
雪路将电话放到耳边。
「是增子小姐吗?你好,我是雪路,有件事想请教你,能不能指点一下?——啊!不是啦!那件事下次再说!拜托啦!我的朋友现在很危险!没时间了!功劳算你的,拜托你帮忙!」
接着又是粗鲁无文的词语数度交错,只见雪路似乎得到了有用的情报,单方面地挂断电话。他一脸疲惫地收起手机。
「我还是不喜欢和她打交道。」
「你知道在哪里了?」
「哦,对喔!——计程车,停车!」
雪路冲出车道,拦了辆计程车硬坐进去。他不听害怕的司机抱怨,大声怒吼:「快开车!」
「司机先生,我会报路,你照我说的开。先直走——她说从方向判断,川村去的应该是鸟羽组使用的出租公寓,据说他们把空房拿来当仓库用,只要和违法的东西有关,铁定是那里错不了。明明知情却不去搜,警察也真怠惰耶!啊,下一个红绿灯右转,开到邻镇去。」
雪路的车消失于视野之外,大约只过了五分钟左右——现在开快一点或许追得上。
「如果目的地不同就没救了。」
「现在只能相信增子小姐了。」
位于平缓山麓的小镇离闹区甚远;是个寂寥的地方。寥寥无几的街灯浮现于水田一角,路上行驶的车子只有旅人等人乘坐的计程车,行人当然是一个也没有。
进入格外广阔的公寓停车场之后,他们发现雪路的车就胡乱停在其他车子之间。
「宾果!果然是这栋公寓!」
「不过这栋公寓看起来有七、八楼高,户数似乎也很多。」
「不好意思,老大,又要拜托你了。只要门把上有川村的指纹,就是我们要找的套房。」
「我知道。」
两人下了计程车,连忙赶向玄关。
抵达入口时,雪路皱起眉头。
「唔!这是什么气味啊?」
有股甜腻浓厚的香味飘荡着,渗透脑髓,光闻就让人头昏。雪路立刻用袖子掩住鼻子。
「这是和『灰烬』不同种的毒品!看来是挥发吸食型的。不过这个效力似乎很强,我可没听过这种毒品。」
为什么大门前会充满这种气味?显然是有人故意泼洒的。
「该不会是阳子姐吧?老大,只要循着这个气味,要找套房就简单了。」
雪路回头一看,只见旅人低着头,微微颤抖着。
「喂,老大?你怎么了?老大?」
「我闻得到……这个气味……我闻得到。」
旅人一脸惊愕地睁大眼睛,用指尖搔弄自己的鼻子。
「这,啊……就是这个,这就是『嗅觉』。」
旅人突然落下一行清澈泪水。见了这副从未见过的表情,雪路完全愣住了。
——难道是他的嗅觉复原了?
「老大!喂,你是不是闻得到气味了?」
雪路抓住旅人的肩膀摇晃他,旅人微微露出笑容。
「我闻得到,雪路。而且这种气味我以前闻过一次。」
这种令人胆颤心惊的笑容是雪路头一次见到,他忍不住松开手,往后退开。
「……」
「雪路,怎么了?为我高兴吧!我找回『嗅觉』了。」
「啊,嗯。」
雪路望着旅人的眼神宛若在看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他总觉得现在似乎陷入了某种无可挽回的局面。
这的确是件可喜的事。虽然现在情况紧急,但他的脑子里依然很想为旅人祝贺。只不过,他的胸中却萌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因为旅人宛若变成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总、总之现在先追川村要紧。老大,这件事待会儿再说吧!」
雪路逃也似地离开现场。
「嗯,我知道。走吧————咦?」
「老大?」
穿过入口大厅,来到走廊上时,旅人又是一阵惊愕。他揉了几次鼻子,回头望着入口,接着又嗅了嗅自己的衣服。
「为什么?为什么鼻子闻不到气味?为什么看得见气味?太奇怪了!我的嗅觉明明恢复了啊!为什么?」
旅人大为混乱。雪路只是旁观者,无法断定,但看来旅人的嗅觉似乎并未完全复原。
他只对那种毒品的气味有反应?若是如此,这代表着什么意义?雪路当然无法理解。
「老大,你没事吧?不然我们休息一下好了?」
旅人茫然呆立片刻之后,吐了口长长的气,毅然回首,摇了摇头。这时的旅人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浪费了不少时间。没事了,我的眼睛并没改变,依然看得见,看得见那种气味的颜色。走这边,我想应该是一路延续到川村先生的套房。快走吧!」
他们走上楼梯。
雪路望着旅人的背影,悄悄地吐了一口气。他放下心中的大石头了。旅人虽然有点失望,但态度并无变化。雪路的心境五味杂陈。
唉,集中精神吧!现在的首要之务是抓住川村佑介。
旅人在四楼最内侧的套房前停下脚步。佑介和阳子八成就在这里。
「老大,怎么了?」
旅人动也不动,雪路不禁担心他是否尚未从刚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但旅人的眼睛却望向隔壁的房门。
「待会儿也确认一下隔壁——好,走吧!」
话一说完,他便转动门把——门并未上锁。
全开的门后有个男人伫立着,是川村佑介。灯没开,在走廊射入的光线映照之下,他看起来就像个幽灵似的。
佑介的手上握着水果刀。
滴着鲜红的血液。
「——————」
两人屏住呼吸,凝视屋内。
只见阳子倒在佑介背后的客厅里。
「阳子……老师?」
旅人茫然地喃喃说道。
雪路立刻闻进屋里,揍了失魂落魄的佑介一拳,抢过刀子,奔向阳子身边。
「阳子姐,振作一点!」
阳子呜呜地呻吟着。好险,她没死。
「老大,叫救护车!…………唔?」
雪路回头一看,只见旅人正抓着佑介的手臂。逆光让雪路看不清旅人的表情,但他发现旅人散发的气息带着可怕的魄力。
「住、住手,老大!」
晶亮的双眸蕴含着杀气。
「不行!别杀他!」
「……」
旅人似乎对雪路的叫声产生了反应,缓缓地放开佑介的手臂。
「阳子老师的情况如何?」
「没事,只是昏过去而已。不过,怪了,她没被剌伤啊?」
「刀子上的血是川村先生的……他割腕了。」
如旅人所言,佑介的手腕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割伤。原来旅人是在确认这个?
但是旅人的氛围根本不像在关心佑介。
旅人显然散发着杀气。过去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雪路看得出来,那是杀人时的气场。
「幸好没事。」
旅人凝视着阳子,喃喃说道。
沉默降临,有好一阵子谁都没有动作。
远远传来了警笛声。
*
正当警方进行现场搜证之时,又有一台警车开进了停车场。
下车的是帮派犯罪防制课的白石警部(注:日本警察职称)。
他用如鹰眼般锐利的目光威吓四周,年轻警察纷纷撇开了脸。他哼了一声,丝毫不掩饰焦虑之情。
「——真是的,给我找麻烦。」
和黑道有关的毒品案件照理说该头一个联络他,但现在却被刑事部的年轻人抢了功劳,老实说,他的心情恶劣至极。跨辖区合作并不稀奇,但被人抢先一步,令他大为光火。只能聆听事后报告,是种莫大的屈辱。
某个刑警察觉白石到来,立刻跑了过来。指挥现场的也是她,这几年来解决了好几件案子的干练女刑警。
增子堇警部补(女注:日本警察职称,位阶在警部之下)站在白石面前敬了一礼。
「辛苦您了,白石警部。」
「多亏了某人,我一点也没辛苦到。」
「……」
面对讽剌却面不改色这一点也很不可爱。正因为她是美女,面无表情的扑克脸看起来格外有魄力。
以刑警来说是很理想,但以女人来说就有点问题了。
「案情概要我已经听说了。嫌犯呢?」
「已经坐上警车,进行了简单的侦讯。不过他有毒瘾,似乎刚吸过毒,目前处于无法答话的状态,看来必须先送他就医。」
「受害的两名女性呢?」
「嫌犯的女友,七尾满里奈虽然被监禁了数天,但有定时供给三餐,健康方面没有任何问题。另一个是山川阳子——她也认识嫌犯,被嫌犯带到这里,而且遭受殴打。她的外伤只有些轻微的跌打伤,并未受到性侵害。」
「她的运气还真好。呃,嫌犯叫什么名字?」
「川村佑介。二十三岁,无业。」
明明只报名字就行了,她还一板一眼地把年龄职业也说出来了。
「对、对,叫川村。听说他吸食的是『灰烬』。『灰烬』除了会让神经过度敏感,还有兴奋作用,SEX的快感也会增加好几倍,那个女孩没被强暴真是奇迹啊!啊,不过他在房里烧『灰烬』,搞不好那个女孩也会一起爽咧!」
呵呵呵!白石下流地笑着,但增子的表情依旧丝毫未变。
至少敲个眉头吧!无聊的女人。
白石如此暗想,但增子表情未变是出于其他理由。
「川村躲藏的四〇一号室中发现了大量的『灰烬』,以个人使用而言数量太多,应该是拿来贩卖的。隔壁的四〇二号室是用来监禁七尾满里奈的,但从这个套房里同时也发现了少量的其他毒品。」
「其他毒品?」
这他可没听说过。川村应该只有一种毒品才对啊!
「川村吸食的毒品不是『灰烬』。详情必须再经过调查,不过很可能是新品种。观察川村的状态得知这种毒品可以使五感产生变化,甚至可能看见幻觉,声称看见了看不见的东西,因恐惧而做出自残行为。虽然这和川村的精神状态应该也有关,但效果显然与『灰烬』不同。」
白石略微动摇,但并不明显,旁人看不出来。
——难道说?不,不可能啊!
「已经全部扣押了?」
「不,目前只扣押了这两个套房里的毒品。时间和人力不足,还没搜完所有套房。」
「……鸟羽组牵涉在内的可能性呢?」
「现在还在调查中,无法断定。川村的自白看来难以指望,所以要找齐证据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鸟羽组成员可能涉及绑架七尾满里奈。」
原来如此,要抓人只能从这里着手啊?
白石咂了下嘴,吐了口口水。要确认的事堆积如山。真是的,尽把麻烦事丢过来。
「报告完毕。如果有任何进展,我会再向您报告。」
增子敬了一礼。
在第一时间向上司报告,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以增子的情况而言,应该是避免和上司产生不必要冲突的处世之道。她事事照规矩来,别人就没得找碴。这家伙知不知道这就是她最惹人厌的一点啊?
精明干练却一板一眼。
对组织而言,是个难用的人才。
「那么我先失陪了。」
「啊,等等、等等。是谁报警的?我想和他谈谈。」
增子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不用劳烦警部亲自出马。」
「什么?」
「因为那是匿名报案,要找出报案人需要一段时间。这类杂务和报告书交给我来做就行了,
请警部指挥现场。我失陪了。」
增子这回真的转身离开了。
该准备的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只要捡现成的就好?真嚣张的女人。不过,既然她肯把现场指挥权交给自己,白石也没有怨言。若要求自愿接手杂务的部下把杂务交给自己做,反而奇怪。
「…………」
这可说是一种直觉,白石觉得不对劲。
增子有所隐瞒。
不,或许是在袒护某人,八成是报案人吧!接获报案至出动的时间太短,报案人应该和增子相识。
也罢,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以后只要注意增子的动向即可。现在的首要之务是替这些小混混擦屁股。
白石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进公寓中。
旅人和雪路混在围观的附近住户之中,从停车场外关注警方的搜索状况。
雪路默默地侧眼窥探旅人。
他觉得有点尴尬。和旅人在一起,他是头一次有这种感受。
「雪路,刚才和增子小姐说话的男人你认识吗?」
旅人突然提问,让雪路慌了手脚。
「咦?啊,嗯,那应该是白石警部,搜索毒品的专家,曾经逮捕毒贩好几次。我记得他还破获了一个毒品通路,好像很有本事,不过底细我就不清楚了。」
雪路连珠炮似地说明完毕之后,吐了口气,调整呼吸。
「白石……白石啊?——白石警部。」
旅人复诵了白石警部的名字好几遍。
「欸,你到底怎么了啊?老大,你闻到那个毒品的气味以后就变得怪怪的耶!」
闻言,旅人面露苦笑。
「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很多事。」
「……是吗?那我就不多问了。」
「谢谢。」
被当面道谢,怪难为情的。雪路扯开话题:
「幸好阳子姐的伤势不严重。但看来她今晚得在警署过夜了……她真的很倒霉,居然被扯进这种案子里
「嗯。不过多亏了这件案子,我找到我要找的东西了。」
雪路歪了歪头,但依然什么也没问。
旅人默默不语,凝视着白石警部离去后的停车场。
不,他凝视的不是景色。
而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三天的光景。
旅人终于找到了。
绝不会让他逃掉。
白石警部……那张脸,我从未有一时半刻忘记过。
旅人的嘴角泛着冷冷的笑意。
*
川村佑介抛下一屁股债失踪,逃亡生活只持续了两星期,但终究无法逃出地下钱庄业者的手掌心。
业者对无力还债的佑介提出了一个方案。
要他贩毒,并用贩毒所得还债。
没有退路的佑介开始干起违法的事。一日一习惯,贩卖毒品给十几岁的未成年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然而,追踪佑介行踪的女友满里奈却发现佑介贩毒。为了阻止想报警的满里奈,佑介借助业者之手,绑架并监禁满里奈。为求自保,佑介还故意联络大学时代的朋友。
佑介也觉得自己做事毫无计划。在警察随时可能找上门来的状况之中,排解焦虑的唯一方法就是吸毒。
佑介在监禁套房之中发现了他没见过的毒品。
满里奈一再阻止佑介,但佑介对于新型毒品兴味盎然,便偷偷藏起来,想背着满里奈使用。此时,山川阳子和一个年轻男子闯进了他的暂时职场「齿轮」。
他们在怀疑自己。知道这一点之后,佑介的不安急速膨胀。
他忍不下去了。
佑介使用毒品,逃避现实————
并失去了之后的记忆。
*
警署会议室中,一个名叫增子的美丽女刑警如此叙述发生在佑介身上的一连串事情。
这应该是增子汇整阳子和满里奈提供的资讯得到的结论吧?阳子也认为真相就是如此。
然而,案发两天后,警方公布的却是「嫌犯川村佑介单独犯案」,黑道及地下钱庄业者涉及的部分一概不提。
那么,嫌犯川村的毒品是打哪儿来的?
帮他绑架七尾满里奈的又是谁?
警方以一句「侦办中」打发,结束了调查。
这回的案子是川村佑介独自制毒贩卖,地下钱庄业者并不存在,他藏身的公寓也和鸟羽组毫无关联。
事情演变成如此。
「我想你应该不能接受,但是死心吧!上头的决定是无法推翻的,我也没有余力继续追查不发调查费用的案子。」
面对忿忿不平的阳子,增子依旧一派平静,没有表露任何感情。
「……」
起初阳子以为增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但随着见面次数增加,她对增子的印象改变了。这个人很冷漠。
不,这么说不太对,该说是冷静才对。
「为什么不调查黑道?」
「没必要对你说明。」
继明明有满里奈这个证人在啊!」
「也有可能是伪证。」
又是这句话。每当阳子质疑办案方针,增子就会以机密事项为由拒绝再谈。如果提出证据,她又会举出别的可能性加以否定。即使再怎么追究,终究是徒劳无功。
从那天起已经过了一星期。
同样的事一再重演。
「满意了吗?侦讯到此结束,辛苦你了,我不会再请你来了,多保重。」
增子离席,走向会议室外。
阳子察觉增子停下了脚步,转头一看,只见增子正凝视着她。
「你的脸颊似乎消肿了。」
阳子摸了摸左脸颊。案发当晚,她在公寓套房中想阻止佑介自杀,却被他揍了一拳。她虽然还贴着药布,但痕迹应该已经消失了。
「太好了。日暮旅人似乎很担心,我也放心了。」
增子依旧面无表情地如此说道,接着又说了声再见,离开会议室。
她到底想说什么?
直到最后,阳子还是搞不懂这个刑警。
刚走出警署,阳子便看见旅人站在正门前。
咦?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阳子忍不住用手遮住左脸颊。她不想让旅人看见她的伤势,所以自那晚以来一直避免和旅人见面。旅人甚至跑到她家探望她,却被她赶回去。
「增子小姐叫我来接你,她说你的伤势已经不显眼了,没问题。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一点,没顾虑到你的心情,还一直缠着你。」
把这些话说出口,神经也够大条了。
而增子居然会留意这种小细节,也让阳子意外。
阳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这些人真奇怪。
「增子小姐有提到任何关于案情的事吗?」
送阳子回家的路上,旅人如此询问阳子。
「……她说逮捕佑介以后就结案了。事实上,警方也已经结束调查了。」
没错,已经结案了。
佑介被捕,满里奈平安获救。满里奈依然健健康康的,和阳子一起庆幸彼此的平安无事,但佑介却因为吸毒后遗症而陷入无法会面的状态。阳子安慰着悲伤的满里奈,同时对警方产生了不信任感。
黑道的涉入和地下钱庄业者的存在都是事实,但警方却当作没这回事。
她不服气。怎么能如此虎头蛇尾?
旅人又再度询问愤慨的阳子:
「其他还有说什么吗?」
「咦?其他…………不,没说什么。」
「是吗?那我们自己找出真相吧!」
阳子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旅人柔和地微笑着。
「增子小姐又没说我们不能自行调查,没关系。我想警方应该也有他们的苦衷,而这点我们也一样。」
阳子停下脚步,拼命抬头仰望高大的旅人。
「川村先生是被害人。『灰烬』这种毒品的制造者似乎在国内,让它流通的几乎都是日本人。以年轻人为中心散布『灰烬』赚钱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只要一天没抓到他们,同样的事就会一再发生。」
「……可是,警方不帮忙,我们能做的有限吧?」
「别小看雪路。那天,他偷偷从川村先生的套房『借』走了另一种毒品,目前正在化验中,或许能从成分及制造方法找出制造者。即使没找到,应该也能成为有力线索。我们打算从这里重新展开调查——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
见旅人的意志如此坚定,阳子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能回头。
这次的事件让阳子失去了一个朋友,她不能置身事外。
或许她完全使不上力,但她岂能就这么忍气吞声?
旅人的手突然抚上了阳子的左脸颊。
「咦,呃,怎么了?」
冰冷的手令阳子坪然心动。
「……老实说,我一直很迷惘,阳子老师是不是别和我们扯上关系比较好?」
阳子过度动摇,胡乱挥动的双手倏地停了下来。
旅人目光哀伤地说道:
「或许以后你又会遭受池鱼之殃,受到比现在更重的伤。和我们继续来往,会发生什么危险无法预料。」
触摸脸颊的掌心十分冰冷,本来阳子脸颊的温度可以反过来传给旅人的。
但是旅人却感觉不到。
阳子觉得好悲哀。
「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期待阳子老师到事务所来。」
阳子不禁暗想:我想在他的身边支持他。
如果这是我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
「别担心,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能够自己做决定。我——我也想待在你身边。」
阳子用双手包覆冰冷的掌心,替他取暖。
即使旅人感觉不到,阳子可以代他感觉。
看吧,已经变暖了。
两人互相凝视,旅人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谢谢。灯衣一定会很高兴的。」
瞬间,阳子愣住了。
「咦?灯衣?」
——咦?咦?咦?我刚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或者是说了很不得了的话次,
一回想起来,阳子立刻变得面红耳赤。
「哇、哇、哇——————————!」
阳子大声尖叫,双手掩着脸跑开。
她现在哪有脸让旅人送她回去?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留在原地的旅人目瞪口呆,随即垂下肩来,微微一笑。
「真是个有趣的人。」
绝不能让阳子和灯衣遭遇危险。
旅人很清楚,但他不能停手。
在达到目的之前,绝不能停手。
——看着吧,爸爸,妈妈。
旅人仰望着清澈的蓝天,双眼依旧带着哀伤之色。
雪路雅彦非法侵入警方的电子资料库,偷看白石警部的个人资料。
白石警部过去曾受过两次表扬,除此之外没有醒目的功绩,评价大约是中上,是个没有特色的普通警察……不过这只是数据资料,无法反映他的为人。评价虽低但能力高强的人比比皆是。雪路又在网路上搜寻白石警部。
他在符合项目中寻找和「表扬」有关的报导。
那是两年前的报导,白石警部因逮捕贩卖毒品的现行犯而受到表扬。这和当年雪路接收到的情报一致,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曾感叹原来警察还有点用处。
关于另一则表扬的报导则是到处都找不到。
雪路再次检视资料库,只见上头记载的日期是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啊?那网路上就没有了。」
雪路前往市立图书馆,阅览十八年前的地方报纸。
表扬时期是二月。雪路以一天为间隔翻阅报纸,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报导。
「——表扬典礼于十五日在该市的饭店中举行。白石孝德巡查部长(27)获颁优良警察奖章,雪路照之市长出席表扬典礼,颁赠奖状。」
雪路一面阅读报导,一面皱眉头。
「…………唉!」
——我在干嘛啊?
旅人和白石警部必然有过节。一想到旅人凝视白石警部时的眼神,雪路就全身发毛。
他的眼神依然充满哀伤,却静静地散发着强烈的杀气。
看在雪路眼里,便是如此。
雪路很希望是自己误会了。他就是为了排除旅人和白石警部有过节的可能性,才调查白石警部的事。
他总觉得旅人似乎即将远去,令他非常害怕。
同时,他更无法原谅自己居然对旅人产生不信任感。
雪路的视线再度移向报纸。
他突然觉得不太对劲——那是种轻微的突兀感。
二十七岁受表扬,似乎太年轻了。这类表扬通常都是针对即将退休的警察,倘若白石警部立下了什么功劳另当别论,但他的年资这么短,似乎不足以评断他的工作态度。
「是我想太多了吗?」
雪路喃喃自语,面露苦笑,抓了抓头。
一旦开始疑神疑鬼,连毫无关联的事也会显得别有意义。雪路知道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雪路又继续阅读报纸,转眼间便到了闭馆时间。
他起身离开图书馆,并未把报纸收回原处。
在摊开报纸的一角,刊载了一则小小的车祸报导。
内容十分简洁。
「——曾担任私人秘书的日暮英一(32)驾驶的自用车掉进路边的河里,日暮胸部受到强烈撞击,当场死亡。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妻子璃子(30)头部受到强烈撞击,送医后不治身亡。」
图书馆职员将报纸折好,放回保存处。
这份报纸再也无人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