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日的夜晚,已经将近子时下刻(凌晨一点)。据《庆安太平记》记载,由比正雪的公馆仅建筑面积就有一千五百七十坪(坪:每坪约3.3平方米。)。这有点儿夸张,但足以说明当时榎坂的由比道场规模之宏大。这时候,道场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天下着雨。一顶轿笼从后门抬了出来。平淡无奇的街轿,由四五个人围着,“吧嗒吧嗒”向篱笆下走去。“?……”不远处,一个武士目送着,似乎犹豫了片刻,但马上决意追了出去。武士带着黑头巾,但从外褂和裙子来看,似乎是一个富有的武士。这便是柳生主膳宗冬。他受了父亲之命:“纪伊大纳言赖宣公卿有频繁出入由比道场的嫌疑,你一个人悄悄地去查明真相。”这十几天,悄悄地查探外樱田的纪州官邸和牛入榎坂附近。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段时间纪伊赖宣似乎一直足不出户。今天夜里——入夜以后,他终于看见从公馆里出来一顶轿笼,由十几名武士保护着,进入了牛入的由比道场,而且是进了后门。现在,过了几个时辰,后门又出现一团身影。不是刚才那样的贵人用的轿笼,而且围着的人数也不同,但是主膳能看出这些都是武士。乍一看,似乎是若无其事的一伙人,但周围有一种肃然的气氛。虽是暗夜,也能看出来。那是纪伊赖宣公卿?难道?……不,那确实不是等闲之辈。本来这样的深夜,漆黑一片,还出门,便很可疑。是大纳言,十有八九是纪州大纳言。如果是赖宣公卿的话,主膳认得出来,但没有什么办法让他露出轿笼里的真面目吗?主膳焦虑不安,心里暗暗着急,而且他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此时,轿笼来到两墙相夹的篱笆下面,右边是酒井家的平瓦墙,左边是德川将军先锋队住处的土墙。主膳注意到一件令人吃惊的事,如果这肯定是纪州赖宣的话,他来时和回去的时候,连轿笼、人数都改变了,这岂不说明他知道有跟踪的人?这时,走在前面三四间房间远的一列人突然停了下来。“这儿行吧?”不知道谁说了一声。话音未落,什么东西“唰”地飞了过来。“……啊!”迎面飞来的,是他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的东西,而且不只一个,就好像把小蜡烛穿成十字形的铁串一样,它们旋转着飞了过来,“铛铛铛”,钉在了那一面土墙上,四五个排成一排。主膳大吃一惊,同时不知道什么招数,雨中的蜡烛竟然一齐燃烧起来。主膳“唰”地被照亮了。“奇怪呀!”那边发出了声音。“这是不是还是以前的伊贺人?”“是武士。”“那更不能让他活着回去。”然后,轿笼旁边只留下一个人,其他四人一齐拔刀奔了过来。主膳的吃惊和狼狈只表现在看见那奇怪的蜡烛的一刹那。“好极了,”他点了点头,他正在想如何引出轿笼里的人物,可以说这正给了他一个机会。在墙上烛光的照射下,银丝般的雨中,刀光剑影,两三个回合后,四个影子倒在了地上,灯影中甚至没有看见鲜血喷溅。“恕我无情。”主膳这才说道。刀身没有沾血,他用刀背砍倒了全部袭击者,头巾也丝毫不乱。他走向了轿笼。“哪位?回话。”柳生主膳走近两三步,看见留在轿笼旁边的那个人摆着一副奇怪的姿势。看不出手里拿着什么武器,只是伸着两只胳膊,搭在头顶上。“是忍者吧。”刚才奇怪的蜡烛掠过了主膳的脑海,他突然静止不动了。“别杀死他!”这时,从轿笼中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不能杀他。”然后,一个人自己掀起轿帘,从里面闪了出来。身穿短身和服,拄着拐杖,那样子显得庄重而高大,而且是个秃头……主膳的脑海中,浮现出殿中见过的南龙公赖宣的面孔,本来就有了这种思想准备,这时本能地想要屈膝下跪。但是紧接着,他的心中就叫道“不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魁梧的体格和秃头确实相似,但那张脸完全不同。首先大纳言赖宣应该才四十五岁左右,但眼前站着盯着自己的已经是将近七十岁的老人了。不过,他的全身散发着一种无以名状的精力。“哼!过来回话。”秃头老人静静地说。“糟了!”主膳想,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说道:“不,既然已经拜见尊容,不必回话了。告辞。”转身,想要离开。“等等,江户柳生。”声音钉住了主膳的脚步。“而且……从现在的本领看来……恐怕是柳生的嫡子主膳宗冬,不会有错吧。拿掉头巾,露出脸来。”听到这种含笑的声音,主膳飞快地恢复了架势。既然已经看出是柳生了,也就知道了。但是特意呼自己为“江户柳生”的这位老人是何人呢?无论如何,被看出了是柳生主膳宗冬,不能就这样抽身而去。不,不如捉住这个老人,即使不是赖宣公卿,也要查明他的真实身份。主膳拔出已经放入刀鞘的刀身,摆好架势,喊道:“报上姓名!”老人还是拄着拐柱,露出一副可怕的笑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二人之间,雨在无声地下着。主膳的后背掠过一丝寒意。对方只是拄着拐杖站立着。仅仅如此,他已经感到自己的肌肉越来越僵硬了。“冒昧,小东西!”只听这一声大喝,主膳便像棍子一样被打倒在了泥泞中,再也动弹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