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挡在前方的是邪恶的双胞胎精灵龙,它们对慈祥劝伏自己的《红之守护神》展开袭击!它们引起火焰、狂风、闪电进行攻击,而且还是两头龙一起!喔喔,这是多么卑劣的行动啊!可是《红之守护神》不慌不忙地使用袍伟大的力——」
「喂,别乱跑啊。」
有个声音叫了正在看人偶剧的光,光转过头去。
透也停下脚步,用无精打采的表情看向光。
「真、真是对不起!」
光快步走回他的身后。
「啊,是建国神话的人偶剧吗?你要是有兴趣就再看一会儿吧,我们也没很急。」
「……不、不用了。」
光有些感兴趣,但内容似乎不怎么欢乐,而且将自己的欲望放在主人之前是不能发生的事情。
「是吗?那好吧。」
透也蛮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接着指向前方。
「你看那边,从这里直直走下去就是中央大道。」
光不经意地看过去——
「哇……」
光发出小小的惊呼声,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光景与目前为止在小路看到的景色有着天壤之别。
「好多人……」
大街上有着无数的摊商,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人在路上走来走去。
乐师、歌手、舞者、街头艺人,都在表演着各自的技艺,观众们则用热烈的掌声表示赞美。
街上提供食物与酒,开朗的说话声和笑声此起彼落地不断响起。
光本来打算怀着戒心在远处眺望王都和当地居民……但这幅景象震慑了她,名符其实是超乎想像的热闹。
「听说是睽违百年的祭典——不过我也不怎么喜欢太过热闹呢。」
透也用欠缺活力的语气说完,接着打了个呵欠。
无精打采的表情加上凶恶的眼神,懒洋洋地拖着脚步前进,那副样子给人的印象就是衣衫不整的混混,这种外表想必不会受到小孩欢迎。
但是,他现在却是光的主人。
这名奇怪的青年把她从牢狱中带出来。
——光原本是「奴隶」。
日以继夜地劳动,活着只是为了侍奉人们。连窗户都没有的沉闷地下室,对她来说就是世界的全部。
无法得知外界发生什么事情,甚至无法得知昼夜、四季的转变,导致她连自己的正确年龄都不清攀。
将她从那里释放出来的人——就是透也。
「那、那么,那个——主人。」
光抬头望着透也,自然地这样呼唤他。
服从者和支配者,她不知道除此之外的关系。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呢?」
「啊——这个吗,顺着这条中央大道走下去,走到尽头——」
这时透也的肚子发出咕噜声。
「……在那之前先填饱肚子吧。」
透也看向路旁,眼光停留在卖烤肉串的路边摊上。
「哟,大叔,一串多少钱?」
「一枚铜币。」
「喔,很划算呢,不过……」
说到一半透也发出低沉的笑声。
光不自觉地瞪大眼睛。他的脸上突然充满活力,双眸开始闪烁着灿烂的光辉,变化大到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令人感到有些害怕。
「喔,大叔啊,要不要来赌一把?」
「赌?」
「丢一枚铜币猜正反面,如果你赢了,我就用两倍的价钱买肉串,要是我赢了,你就打对折,一枚铜币卖我两串。」
「小哥,你是赌徒吗?」
「是啊。」
透也的嘴角喜悦地上扬,刚才那副无精打采的表情就像是骗人的一般。
「我是只有赌上输赢时,才会感觉活着的那种人。」
「嘴上那么说,不过这赌局还真是小家子气啊。」
看起来人不错的店主露出苦笑,接着点头。
「……行,那正面就是小哥你赢,反面就是我赢。」
「很好。」
透也用手指弹起铜币,然后用右手的手背接住,当他把盖在上面的左手慢慢移开——
「……反面啊。」
透也显得很沮丧。
「那就是我赢了。小哥,看来你运气不怎么好呢。」
「我是为了下次的大赌局正在累积啦。」
透也啧了一声,把两枚铜币丢到空中。店主灵活地接住后,递给他两个肉串。
「嗯?价格两倍应该只有一串啊……」
「另一串当我送的。从打扮来看你是旅行者吧?这是庆祝神王大人从天上降临的欢愉祭典,你能够保持笑容的话我也会跟着开心。要是你觉得亏欠我,那就在这座王都克雷希翁好好玩吧。」
「感觉像受人施舍,不太舒坦呢——算了,谢啦。」
透也边轻轻地耸肩边接下肉串,接着继续向前走。
光也跟在他身后——她在烦恼了一会儿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那、那个,主人……您允许我发问吗?」
「可以,不用连那种事情都要先问啦,你要问什么?」
「嗯、嗯,就是刚才那种行为有什么意义呢?」
她对刚才那一连串的行为有了些许兴趣。
「啊?你说打赌吗?那是琢磨人类灵魂的崇高行为。」
光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义,而透也看到一脸诧异的光,表情十分认真地继续说道。
「活着就是不断地做选择,但是光选择安全又舒适的选项,灵魂会混浊并生锈。」
「生锈……吗?」
「举例来说,战士要是把挥剑的训练不当一回事,就无法在战场上好好战斗吧?又比如弹奏竖琴的乐师疏于练习的话呢?选择轻松道路的人一定会堕落,受到报应。那真的是很不好的事情,你懂了吗?」
光点了点头。
「那么该怎么做呢?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活着就是要做出选择,那么只要经常将赌上输赢的严峻选择施加在自己身上就行了,能够磨亮自己的人生喔。」
「那就是琢磨灵魂吗?」
「没错,不管是骰子还是纸牌,任何赌博的种类都好,能够赌上大把金钱来升高自己的紧张感就可以。」
「原来如此。」
光感到很敬佩。
虽然不知道骰子跟纸牌是什么东西,总之赌博在人类的人生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她认为自己必须要记住。
「啊,总之别想得太难,你也随心所欲地参加各种赌博吧,输了也会得到某些东西——来。」
眼前出现一个肉串。
光讶异地看着主人的脸。
「光没有吃过这种东西。」
「那你就试着吃看看吧,这也是一种赌博,好吃就是赢,难吃就是输。」
「啊?」
透也把肉串塞进她嘴里,盐与油脂的鲜美肉味在舌尖上扩散。
「……好好庇。」
姊姊没有什么偏好什么都吃呢——光想起过去妹妹曾这样说过。光想让她,不,不止是她,还有现在无法见面的家人们也想让她们吃看看。
「太好了,不过要说话等吞下去再说,这样很没礼貌。」
透也也边咬着肉串边看向周围。
「嗯……连路边摊烤肉还有煮汤都用上精导石啊,使用精晶炉的方式果然很奢侈呢,这个国家。」
「速那——」
光讲到一半想起刚才透也说过的话,于是先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
「是那样吗?」
「你不知道吗?」
「光不太知道外面的事情……」
「啊,说得也是——重要的是越富裕的国家会让我越有成就感。」
「成就感……?」
「就是刚才说的事情。你不是有问吗?『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呢?』——我打从一开始就跟你约好了吧?不只是你,你那些分散各地的姊妹们,我也要找出来并解放她们。」
「是、是的……」
「为了达成那件事——接下来我们要前往王城,把这个国家骗到手。」
「把国家骗——咦……咦?」
光眨了眨眼,感觉好像听见了非常不妥的发言。
「手段我已经想好了。这也是赌博,透也·柳濑一生一次的巨大赌注。」
主人露出邪恶的微笑。
光有些摸不着头绪,所以她决定再吃一口肉,果然还是觉得很好吃。
此时——隔着道路的对面,传来小孩尖锐的悲鸣。
* * *
从摊贩林立的大街往小巷走。
拉榭露·梅斯瓦鲁的眼前,站着因恐惧而动弹不得的年幼少年,以及将短刀架在他身上的中年男性。
「别、别靠近我!」
男性用有些高亢的声音说道。
「……放开那孩子。」
拉榭露手上拿着细剑,尽可能以不刺激对方的温和语气说着。
「你已经无处可逃,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这样做罪只会更重喔?」
实际上,周围开始形成看热闹的人墙,在祭典期间警戒也会强化,卫兵八成再一会儿就会赶到。
然而——对方手上有人质事情就麻烦了。
拉榭露也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她只是在参加祭典的时候,听到周遭传来悲鸣才跑过来。
(首先要努力弄清楚状况。)
男性因兴奋和恐惧而呼吸急促,嘴唇正微微地颤抖,看起来无法期待能够正常地交涉。
「……你认识他吗?」
拉榭露问着旁边应是人质母亲的女性。
「不、不……」
吓到脸色苍白的女性,对拉榭露的话语做出摇头的反应。
「那男人突然袭击我们,把我的孩子拉走……我、我根本弄不清楚发生什么事……那、那个,剑士大人,拜托您……」
「交给我吧。」
拉榭露对那名女性点头,救助人民也是她的责任,就算没人请求她也会用尽一切办法。
「喔,喔喔,你们这些家伙,别、别乱动!不管是谁,只要更靠近我一步,我就会割破这小鬼的脖子!听、听好了,钱,快给我拿钱来!」
在围观众人的一阵惊呼中,拉榭露稍微皱起眉头。
要冲上前用细剑把男性手上的凶器打掉,还是用精灵术使对方失去行动能力——以她的身手两种方法都可行,可是都无法排除人质有个万一的可能性。
拖延时间等卫兵抵达比较安全——当她这么想的时候。
「喂喂,大叔,手抖成那样,根本伤不了人啊。」
随着慢条斯理的声音,一名年轻人从人墙中走向前。
年纪大概十五岁以上,不确定是否超过二十岁,有些肮脏的外套包覆着高瘦的身材。
五官本身算是端正,但杂乱黑发下的凶恶目光却让整体的印象往不好的方向倾斜,简单来说就是一副坏人样。现在他的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
「啊——如何啊?大叔要不要吃一口?」
年轻人把手上的肉串递到大叔面前。
「别、别靠近我!别靠近我!」
中年男性的脸马上通红,口沬横飞地大叫。
「等等,你那样刺激他的话——」
年轻人用手制止了想要阻止他的拉榭露,目光依然停留在中年男性身上。
「既然你不要我也没办法啦,你不觉得起码最后吃点好吃的肉比较好吗?——大叔,你的生命受到威胁对吧?」
「————!」
中年男性惊讶到停止呼吸。
「啊,你别误解喔,我不是关系人,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我看你焦虑成那样,就知道事情一定很严重——要不要,把来龙去脉说出来看看?」
「啊、啊?」
原本一直激动大吼的中年男性首次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可能帮得上忙喔?不过并不是出于善意。热闹的祭典虽然我没什么兴趣,但也不想不识相地泼冷水,总之你会得救,我则是能满足个人的欲望,也就是说,这对你我都有利。」
那是什么意义不明的理由——拉榭露内心这么想着,然而年轻人却有满满的自信。
「——那么是发生了什么事?你需要钱吗?」
「…………」
中年男性沉默了一阵子后,终于有些犹豫地轻轻点头。
「我、我——」
「不,等等,你不用说,让我来猜猜,负债……嗯,不对,应该是更急迫的事情。赌场吗?付不出赌输的钱而逃亡,现在保镳们正在追你,大概就是这样吧?」
中年男性瞪大眼睛,看来完全说中了。
「啊,那确实很棘手呢。不马上筹出钱来,让庄家丢脸很可怕喔,光是一两只手臂大概他们也不会原谅你。」
原来如此,拉榭露这么想着,她有些了解中年男性的企图。
只要创造出众目睽睽而且卫兵还可能会赶来的状况,混混们就很难对他出手,虽然这样也断了自己的退路。
年轻人煞有其事地挥了挥手。
「不不,我不是在责怪你,赌博我也有些涉猎,运气差的时候真的会束手无策,就算对方叫你付钱,没有的东西怎样都付不出来吧,我懂我懂。」
真是任性又自甘堕落的说法,拉榭露心里这样想,却继续保持沉默,因为中年男性的注意力从人质逐渐转到年轻人身上。
「话虽如此,大叔你这样下去也会走投无路,我有个提案——你要不要收下这个?」
年轻人从怀里拿出小袋子。
「别、别靠近我!」
「我不会靠近啦。」
年轻人露出苦笑把袋子往地面丢去,袋子沉重地发出咚的一声,数枚金币从袋口掉了出来。
屏息看着事情发展的人们发出惊呼声,金币一枚就能过两、三个月,有这么多可说是笔为数可观的财产。
「我才刚赢了不少,虽然不清楚大叔你输了多少钱,但这些应该够了吧?」
「什——么?」
「那么——哟,那边快把路让出来。」
年轻人对围观的群众吆喝,让他们空出一个人能够通过的细缝,然后对中年男性露出笑容。
「大叔你就拿着那些离开吧,你能够还输的钱,庄家可以拿到钱,我则是做了善事心情愉快,街上的众人能继续享受祭典——不错吧?没有任何人蒙受损失呢。」
「…………」
中年男性困惑地来回看向装着金币的袋子和年轻人的脸。
年轻人提出了超乎常识的选择,但是,万一他是认真的,那他就是——救赎之神。
原先已经自暴自弃的中年男性,因为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而变得踌躇。
再来就等卫兵来……当拉榭露这么想的时候,年轻人又开口了。
「决定得太慢了啦,大叔,你就是这样才会赌输吧?」
「等、等等,不要挑衅——」
他无视小声制止的拉榭露。
「喔,其实你的时间所剩不多,保镳只要有就算在别人面前也要杀了你的觉悟,大叔你就死定了。你只有两个选择,继续等死,或是捡起钱离开这里。来,你要选哪边?要决定就快点喔?」
中年男性吞了吞口水——不久后,他迟疑地踏出步伐。
(啊……)
中年男性的视线看向地上那装有金币的袋子,离开了人质也离开了拉榭露他们的附近。
然后男性伸出手——握着短剑的右手。
拉榭露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喝!」
踏出神速的脚步,细剑把中年男性的手钉在地面上。
「呜……啊啊,痛,好痛啊啊啊……啊!」
悲鸣在中途就停止,因为拉榭露用剑柄打他的头让他昏了过去。
那名成为人质的少年平安无事,边哭边跑向母亲,两人抱在一起。周围的观众发出欢呼声和掌声,拉榭露终于放松下来。
「谢谢,你帮了大忙。」
她对眼神凶恶的年轻人道谢。
「不过你的观察力真好,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就看穿对手的心思呢?」
「嗯?啊,不是啦,大叔的情况只是我刚好在赌场看到事发经过才知道。之所以装作当场推理出来,是因为这样比较容易吸引注意。」
「……原来是唬人的?」
「我希望可以讲成是表演——你也辛苦了,功夫不错呢,剑士……不对,小小剑士。」
年轻人拿起装有金币的袋子,把它倒过来,里面掉出了石头,看来金币只有从袋口看到的那几枚而已。
「……那也是唬人的?」
「我不是说是表演吗?我在赌场有赢钱是真的,不过没到能装满一整袋,是大叔自己搞错了。」
他低头望了倒在地上的男性一眼,耸了耸肩。
「反正对这家伙来说,与其让赌场的庄家杀掉,不如让卫兵抓起来关进牢里还比较好,皆大欢喜呢。」
「虽然你说得没错。」
年轻人像在嘲弄各种事物的语气让拉榭露有些不满,但她还是继续说道。
「可是,不要耍些小技俩,乖乖等卫兵抵达不是比较好吗?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让这名男性抓狂,人质就危险了。」
「事情没有那样发展不就好了,可以说是我赌赢了。」
「只是碰巧进展顺利,我是说那并不是该下赌注的局面。」
「——并不是该下赌注的局面?」
年轻人抬起头来露出笑容。
「不不,你错了,这并不是得失跟是否妥当的问题。赌博是人生不可欠缺的东西,不管有没有必要,可能的话要经常分个胜负,兴奋与紧张,多享受这些活着才快乐吧?」
「什么……?」
拉榭露皱起眉头,这男人是疯子还是怎样了吗?
此时卫兵部队终于赶到,他们穿过人墙往事发现场走来。
「——喔,我该离开了。啊,对了,小小剑士啊。」
年轻人转头看向拉榭露。
「你刚才说这位大叔如果抓狂会怎样之类的吧?被逼上绝路的家伙会发狂,是在没有余裕考虑其他选项的时候。要是悠闲地等卫兵包围他,那有很高的机率他就会发狂。」
「啊,等等——」
年轻人无视拉榭露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走了。
卫兵们照顾受害的母子,并将晕过去的中年男性带走。
姑且不管那个怪怪的年轻人——总之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拉榭露安心地吐了一口气,接着想起之后的预定行程。
(……有些拖到时间了,得赶快行动呢。)
当她这么想准备转身离开时,有只手放到她的盾上。
「抱歉。」
表情严肃的卫兵队队长站在她的面前。
「制伏暴力份子的人是你吧?我能问你一些事情吗?」
「啊,那个……」
拉榭露心想没办法了,于是把队长带到阴暗处,然后把包在头上的布解开。
「……我有急事要办,能请你放走我吗?事情的来龙去脉问围观的人应该就能了解。」
「不,询问目击者是本来就该做的事,我还需要身为当事者的你……」
队长说到这里惊讶地瞪大双眼,他察觉到少女的真实身分。
「祭、祭、祭、祭司长阁下!?这、这、请原谅我的无礼……」
「别在意。」
拉榭露边微笑边制止正要跪下的队长。
「我足偷偷跑出来的,要是轻易就被人认出来会很困扰呢。」
衣服换成容易活动的男性衣物,再用头巾把长发隐藏起来,脸也故意弄脏,如果知道她在王城里的样子,根本不会想到是同一个人。
「如果需要我的证言,请你之后再来询问——啊,对了,那个暴力份子有在违法赌场出入的可能性,能够获得情报的话也麻烦取缔一下。」
「是,遵命!」
「愿《红》之祝福与你同在。」
拉榭露对站得直挺挺行最敬礼的队长,投以「莱鲁斯圣女」的微笑,之后便往王城走去。
* * *
拥戴《红之守护神》的莱鲁斯。
拥戴《紫之守护神》的菲格斯。
拥戴《白之守护神》的阿凯尔。
拥戴《苍之守护神》的堤里亚
拥戴《黑之守护神》的马格诺利亚。
——拉帝提亚大陆有五个国家。
分别有着各自历史的独立国家,彼此之间的关系说不上良好,相邻的国家处于小规模纷争不断的状态下。
通常统治各国的是祭司长,也就是侍奉神的神官之长。
可是在某种周期——平均以一百年一次的间隔到来的战乱时期,作为守护神的代理人,各国会有一位称作「神王」的存在降临,地位在祭司长之上,负责统治国家。
传说神王们是从天上到来的绝对权力者,并且是仅次于守护神的信仰对象,能够见常人所不能见,知常人所不能知,执行优秀的统治。
因此,一般来说神王降临时,人民会狂热地欢迎并恭奉其坐上王位。
* * *
「虽然街上的视察也很重要——」
一看见拉榭露回到王城中的寝室,莉兹皱起眉头说着。
「预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喔,请不要让我太担心,拉榭露大人。」
她是祭司长家里的侍女,自己本身也是侍奉《红之守护神》的祭司之一,从年幼就负责拉榭露的生活起居,两人情同姊妹。
「抱歉,我遇到意料之外的事件,详情我之后再跟你说——那个,大家等很久了吗?」
「嗯,他们看来心情不怎么愉快呢。」
莉兹露出苦笑。
「我会马上换好衣服,你看准时间让他们进到公务厅来。」
拉榭露叹了口气。
如同莉兹所说,客人们的脸上都是不愉快和烦躁的表情。
「——城里很热闹呢。」
拉榭露把视线移向窗外,接着沉稳地用笑容面对男性们。
「欣喜,而且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我们能够活在这个时代,得好好感谢《红之守护神》。」
「请不要岔开话题,祭司长阁下。」
身材匀称的男性,代表一行人用尖锐的声音说道。
「问题并不是那个——」
「问题?」
拉榭露悠哉地歪着头。
「有那种东西存在吗?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月桂树的花已经开了。」
「可是——」
「徵兆已经显现了,这样还不够吗?该不会,你们对神王陛下抱持怀疑吧?」
「没、没有那回事,但……」
拉榭露小心地不要把语气说得像在责问,但眼前的男性却依然吓到说不太出话来。
然而,有着白头发的男性接着说了下去。
「自从神王显现的徵兆出现以来,已经过了七天,梅斯瓦鲁阁下。起码请允许让我们瞻仰一下他的容颜,我们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包围拉榭露的众人一齐点头表示同意。冲到公务厅要求面谈的他们,每位都是这个国家的当权商人和贵族。
拉榭露刻意让脸上浮现柔软的微笑。
「原来如此,我很清楚你们的心情,想要得到晋见《红之神王》陛下的殊荣,以出生在这个国家的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接着她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
「啊啊,可是我是献上己身与灵魂侍奉神王陛下的祭司,无法忤逆陛下的意志。陛下向我下达『现在还不能露面』的旨意。」
「不过从降临之后连一次都没露面有些……」
「听、听说其他四个国家的臣子都已经允许晋见神王,也有公开在人民面前露面喔?不能只有我国落后。」
「没错,再拖下去战争就要开始了。」
「边境的要塞已经遭受到马格诺利亚军的攻击。」
「不恭请神王陛下出面,精晶炉的输出也无法提升……」
「这样一来别说是战力,连士兵的士气也会受到影响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侍奉在神王陛下身边的特权,祭司长阁下会不会太过独占了?」
拉榭露笑着看向用尖锐声音说这句话的男性。
「喔,那真是令人遗憾,全心全意侍奉神王陛下是我的职务喔?像这样离开神王陛下身边,反而才是不该有的状态。」
神王据说是拥有特异能力和身为统治者优秀资质的天上之国住民。
而传达下界的知识、常识、情势、民意给他或是她,让其能力十全十美地发挥就是祭司长的职务,所以尽可能保持密切联系并不是不自然的事情。
「况且这是神王陛下的意志,该不会各位有异议吧?我能够把这件事转达给陛下吗?」
拉榭露这么说完,他们的表情顿时浮现出畏惧并沉默了下来。
绝对的上位者并且是支配者,神话及传说中的登场人物,对这世界的人来说神王就是那样的存在。
确认完他们的结论后,拉榭露点了一下头。
「关于你们想要晋见的请求我一定会转达给陛下,今天就到此为止,希望各位能谅解。下一位客人在等着,不好意田i,能请各位离开吗?」
结果一行人不太甘愿地从房内离开——在目送完他们之后,拉榭露吐了一口气。
「——您累了吗?」
随侍在旁的莉兹用关心的口吻对她说道。
「谢谢,我没事。」
说完她伸了个懒腰。
当太阳高挂的时候要进行视察、会谈或会议,夜晚则是挑灯确认文件并盖章到凌晨,这就是她标准的一天。
而她今天预定的会谈尚未结束,接下来的客人比刚才那群人还难应付,必须要集中精神应对。
「接着是库鲁萨将军他们对吧,请他们进来吧。」
「遵命。」莉兹说完便走出房间。
不久后,两个穿着甲胄的人走进房内。
是四十岁左右肌肉发达的壮硕男性,以及年轻的女骑士。
结束形式上的招呼后,拉榭露说道。
「——您即将要出发了吧,国境的防卫就有劳您了,库鲁萨将军。祈祷您武运昌隆。」
「喔,您是指我军不可靠到需要期待运气吗?祭司长大人。」
穿着铠甲的壮硕男性像在嘲笑似地歪起嘴唇。
狄夫洛特·库鲁萨。
莱鲁斯西部的太守,率领西方守备兵团的万人部队长——将军。
威力强大的豪放剑技,同时对自己充满自信,反过来也有太过冲动欠缺考虑的一面。
最近在王都克雷希翁,主要的将军们聚集起来进行了好几次的军事会议,这是为了因应神王降临各国,会在近期引起战乱做准备。军队的编成、预算等事务总算有了结论,都在昨天告一段落。
在那期间,传来西方邻国马格诺利亚发动先发制人攻击的报告。对方的先遣部队以非常快的速度前进,占据了莱鲁斯在国境上的一座小碉堡,因此,负责守卫西方的库鲁萨必须尽快离开王都。
造访拉榭露的公务厅是要行出征前的礼数——但从他身上传出的气氛,离友好有着一大段距离。
「啊,巴洛千人部队长,看来祭司长对我们的评价不是很好呢?」
身为副官的女骑士——爱莉雅·巴洛面无表情。
她出身于武术名门,虽然是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一辈,但在西方守备兵团的地位仅衣于库鲁萨。要增援国境的五千士兵中,连夜完成准备的三千名要先和库鲁萨一同出发,几天后再由爱莉雅率领剩下的部队前往夏克兰要塞。
她和拉榭露年龄相仿,两人是旧识,但关系说不上亲近,只是现在她没有附和库鲁萨的打算。
「喔,请原谅我的失礼。」
拉榭露保持笑容如此回答。
如果这种程度的挖苦就内心动摇,那根本无法治理国家。
「我当然很相信库鲁萨将军的能力,不过能够让天运在我方就更令人放心了,因为这可是关系到国家的存亡。」
祭司长是在守护神与神王的权威下统率文武百官。
然而拉榭露跟武官的关系比较不好。或许是战场求生之人的性格使然,接受年轻又没有政绩的小姑娘命令,他们之中感到不怎么愉快的人不在少数。
这种情形并没有严重到会影响政务的进行,要是公然无视命令或进行反抗,那就得挥下改革的大刀,不过只是挖苦或讽刺的程度,拉榭露都能坦然接受。当然,那些人说的话跟做的事情她都会完全记在脑海里。
「说到这点……明明是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大事,出发的时候也不能拜见神王陛下的尊容吗?」
「这是陛下的意思,请您谅解。陛下有话要我转告库鲁萨将军,『期待你的奋战』。」
「哼。」
库鲁萨用鼻子哼了一声,用很不愉快及猜忌的眼神瞪着拉榭露。
「……我当然会完成自己的职务,不会放任敌军增长——那我就此告辞。」
「嗯,那就这样——」
「请留步。」
一直保持沉默的爱莉雅开口说话。
「两位能容许我说几句话吗?」
「怎么了。」
库鲁萨不耐烦地说道。
「我有一件事想请教祭司长阁下。」
「请直说无妨,巴洛千人部队长。」
拉榭露催促她继续说。
「那么——关于精晶炉的活性化,神王陛下没有任何表示吗?这会直接影响到我军的战力,如果有什么方针请务必告诉我。」
爱莉雅用坚决的语气发问。
拉榭露一瞬间说不出半句话。
「……目前,陛下说要维持现状。」
精晶炉是存在于拉帝提亚大陆各国的特殊设施。
传说它是众神赐予的礼物,没有人知道它是从何时开始存在于那里的。虽称之为「炉」,但其实并没有火在燃烧,其构造超越人类的智慧无人可解。
主要机能有二。
第一是光存在就能保护大地,促进作物生长,并让环境安定下来。
第二是产生称为「精导力」的力量,给人类生活带来很大的帮助。
关于后者,把叫做「精导石」的小石头当作媒介,藉此利用「精导力」的技术称为「精灵术」。
精导石有接收附近精晶炉的力量并将力量累积起来的性质,然后能把累积的力量用各种形式放出。
例如将精导石和精灵术的术式组合进炉灶内,就能不烧柴也产生高温。同样的,装在天花板上就能把室内照得跟白天一样,用在马车上则可以当作车轮的动力——用途众多。
莱鲁斯在五国之中拥有特别强力的精晶炉,是个利用精导力使农工业蓬勃发展的富裕国家。
而这种精灵术也应用在战斗上。
把精导石装在剑上就能增加锐利度,装在铠甲上能够增加坚韧度。
还不只这样,精通精灵术的人可以张开反弹对手武器的障壁,或是使用火球和冲击波等攻击远距离的敌人。相关技术已经建立起体系,莱鲁斯军队的训练中也有这个项目。
再来,各国神王拥有的权利之一就是「国内精晶炉的活性化」。提升生产的精导力总量,能让精灵术的效力得到飞跃性的提升。这会让产业的生产力上升,能够充实国力,是神王受到热烈欢迎的理由之一。
每个国家的神王八成都已经结束这道手续,完成了战争的准备,接着近期内会进入战乱的时代。
「如同祭司长阁下所知,擅长精灵术的人不在少数是我军的优势,那么精晶炉的输出会直接连结到战力。」
「嗯,确实如此。」
「精晶炉的机能如果维持现状,那么对已经展开进攻的马格诺利亚,我军势必处于劣势,关于这点,希望您能提出让人信服的说明。」
爱莉雅双眼直视着拉榭露。
「非常抱歉,我也不清楚,因为神王陛下没有告诉我。」
她说出准备好的答案,也只能够这样回答。
包含刚才的有力人士,从各处提出的相同问题已经听到了好几次,每次她都给出同样的答覆。
「不过请别担心,陛下一定有什么我们无法想到的打算。」
爱莉雅皱起眉头,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控制精晶炉是神王的权限,在此责怪拉榭露也毫无意义,她也很清楚这一点。
「……那么请帮我转达,军队希望能尽早进行精晶炉的活性化。」
「我会确实转达。」
拉榭露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让人无法察觉她内心的动摇。
这个表情是拉榭露花了很长时间研磨的铠甲,同时也是盾牌,并不会轻易崩毁。
在两人告辞之后,拉榭露收起笑容长叹了一口气。
「啊,好烦,每个人都太慌张了,就不能冷静面对吗?真是的……」
当然他们也有他们的苦衷,会不安和怀疑也是当然的。不过拉榭露的负担完全没有因此而减轻,这令她感到很悲哀。
「离下一个会面时间有些空档对吧?」
「嗯,没错。」
「那我得向神王陛下报告——我有些事情想要思考,所以要一个人散步前往。」
拉榭露对莉兹这样说完就离开了公务厅。
王城的走廊上挂着历代《红之神王》的肖像画。画中的性别和年龄虽不尽相同,但每位神王脸上都显露出充满慈悲心又富含智慧的表情,手上拿着《红之守护神》赐予的锡杖。
拉榭露往王城的深处走去。
大陆卜的五国,都是由于深切信仰神王或更上位的守护神而形成的国家。
各国的王城为求方便以「城」来称呼,其实每座构造上都兼具神殿的功能,在深处设有极少数人才能出入的圣域,里面有象徽各国的一棵树——圣木。附带一提,莱鲁斯的是月桂树。
走过无人的走廊,拉榭露在圣木的跟前停下脚步。
「这真的让人心力交瘁,我快撑不住了……」
牢骚脱口而出。
和有力人士斡旋令人疲累,要伪装自己更令她疲累。
因双亲过世,她继承这个国家的祭司长职位已经两年。
以十六岁的年龄来说,她也觉得自己做得不错,在为政者的职务和圣职者的职务上都没有犯下大错,也感觉到自己有一定的支持度。
但是,她完全没有让内心喘息的时间。
然后现在,她抱持着一个左右这个国家命运的烦恼。
不能随便说出口,绝对不能够让别人知道。
所以拉榭露甚至没有告诉莉兹,自己一个人藏在心里。
「……还能够隐瞒多久呢?」
拉榭露抬头仰望眼前的圣木。
与野外同种类的树木不同,圣木基本上不会产生变化,不会生长,不会枯萎,不会开花也不会结果,是从自然的天命中独立出来的存在。
唯一的例外就在——神王显现的时刻。
圣木开花之时,神王会现身在圣域中——自古这么流传下来,检视过去的纪录也会发现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此时,眼前的月桂树上开着羞涩的花朵。
这肯定是神王降临到地上的启示。
其他四个国家都出现这个徵兆,各自也都公开发表了神王的降临。
「您……为什么要躲藏起来?您到底去了哪里?该不会,您抛弃了我们吗?《红之神王》陛下。」
拉榭露低声说着,然后吐了一口气。
没错,现令的莱鲁斯国——并没有神王存在。
背负这个重大秘密的,只有身为祭司长的拉榭露一人。
出生在祭司长家族,自小接受的教育都是为了侍奉《红之守护神》与《红之神王》,她也有为此献上自己人生的觉悟。
能够过上神王降临的时代是无与伦比的荣誉,所以不管是什么困难她都打算正面迎战,并且认为自己能够那样做。
然而——神王行踪不明,这种状况她从没设想过。
这件事一旦公谙于世,国内肯定会产生不小的骚动,国外也会认为这是干载难逢的好机会。在神王不在位的情况下进入战乱,就无法避免陷入困境。
因此,拉榭露选择隐瞒,起码在这个时期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其他国家知道。
「要是能避开眼前的武力冲突,利用外交来蒙混过去就好了……在这个时期军队的行动趋缓反而会招来怀疑。」
拉榭露倚靠圣木坐下,脑中不停思索着。
在正式的战争展开前,多半会先和当前目标之外的国家缔结互不侵犯条约。不管是哪一国都想避开同时跟复数的敌人开战,只要好好运筹帷幄,应该能再拖延一些时间。
在这种时期要缔结什么协定,理所当然会要求神王出马,万一对方要求进行神王之间的会谈,当下就会陷入无可救药的危机。
在现状下能够使出的招数大致都已经使用了。
比如大肆宣传库鲁萨将军率领西方守备兵团出征也是其中之一,这是为了向国内外宣示神王降临,对战争已有万全准备。
「神王行踪不明」是非常特殊的情况,因此他国不会轻易做出这个结论。
(……虽然我这样想,不过这只是乐观的预测。)
这时拉榭露中断了思考,因为她看见莉兹走过来的身影。
「您在这里啊。」
「……发生什么事了吗?」
拉榭露表情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
大部分的情况,要是拉榭露说想要一个人独处她都不会打扰,她会特地来叫拉榭露,那就是发生了无法预料的事情。
「该不会是某个国家展开了侵略——!」
——莉兹此时突然温柔地抱住她。
「您的表情很恐怖呢,太过紧绷脑袋也会变钝喔,拉榭露大人。」
「…………」
拉榭露用力地吐出一口气,内心找回了些许平静。
「谢谢,我没事了。」
莉兹不管何时都不会失去沉稳的笑容,她除了作为姊姊以外,同时也是拉榭露的理想和目标,拉榭露平常伪装的性格也多半都是参考她。
「并不是什么坏消息喔,只是城门那边联络说有拉榭露大人的客人。」
「客人?」
「是的,只不过——」
莉兹有些疑惑地稍微歪着头。
「听说是很怪异的人。一身旅人装扮的年轻男性,坚持说『想要直接和祭司长见面』,可是不报上名字也不说明来意,还说『不帮忙联络事情会很严重』,为求慎重请祭司长裁决。」
「……我没有印象。」
拉榭露皱起形状姣好的眉毛。
希望越级报告的人民来到王城,偶尔会有这种事,她不会一视同仁地拒绝,大部分都会由代理人确认情况。
但是,对方的身分跟目的都不愿透露的话——
「啊,他还有一句话说一定要转达给拉榭露大人知道,他说——」
从莉兹的口中说出这句话。
「『你正在寻找的存在来了喔』。」
「——吩咐卫兵别把这件事说出去,还有我们在谈话的时候不要让士兵靠近。」
拉榭露边前进边对莉兹下指示。
两人正在前往比圣域更靠近王城中央的中庭,拉榭露选择该处的小凉亭当作会谈场地。
庭院的宽度大约是数十步的距离,种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树木的密度并不足以当作遮蔽物,可以看见另一头,也就是说——
「不用担心有人偷听呢。」
先由卫兵带来的年轻男性坐着看向周围,用讽刺的语气说道。
虽说年轻,但他还是比拉榭露年长,八成是二十岁或者接近二十。
有些肮脏的旅行装扮,手上拿着杖,以及——似曾相识的坏蛋脸。
拉榭露不自觉地停止呼吸。
(这男人……)
没错,他就是刚才在街上用三寸不烂之舌迷惑暴力份子的年轻人。
他旁边跟着大概是随从的娇小少女,差不多是十一、二岁左右,看起来生性害羞,五官清秀端正。
「总算来了啊。」
男性察觉到拉榭露她们后,用力地伸展筋骨。
「有两位美丽的小姐呢,那么——哪位是『莱鲁斯的圣女』呢?」
对方似乎没有发现拉榭露,她前往街上的时候有变装,所以这也是当然的,况且一国的祭司长跟市街的男装少女不可能轻易地联结起来。
「莉兹,能拿给客人一些容易消化的东西吗?」
「遵命。」
在侍女行完礼离开后,拉榭露隔着桌子坐到男性对面的座位上,然后提醒自己尽量用友好的语气开口说话。
「抱歉让您久等了,我就是莱鲁斯的祭司长,拉榭露·梅斯瓦鲁。」
「喔,就是你啊,还真是年轻——本大爷是透也·柳濑,请多指教啦。」
拉榭露重新观察这名叫做透也的男人。
他给人比在街上看到时更逦遏又没有活力的印象,话虽如此,拉榭露知道不能松懈,因为已经亲眼见过,所以更知道不可以小看他。
磨损严重的旅行用外套,下面穿着形状奇怪的衣服,没有什么特别的刺绣或装饰品,似乎也不是什么高价品,再从有些不庄重的遣词用字看来,应该不是贵族或富商之类的上流阶级。
(起码看起来不是会带着随从的身分……)
稍微瞧了站在一旁有些坐立难安的少女一眼,拉榭露这么想着。
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对方正在打量自己,透也用缺乏紧张感的语气说道。
「不过你还真是大意,你不是这个国家的重要人物吗?毫无戒心地单独赴约没关系吗?如果我是杀手你要怎么办?」
「没有问题。」
拉榭露脸上露出笑容,从附近的树枝上摘下一片树叶,接着用两指夹住——下一秒,树叶变成被火焰包围的焦炭,随风散去。
「若有失礼的行为就等着承受相对的报复,剑术跟精灵术我多少有些涉猎。」
这不是虚张声势,拉榭露两边的实力都称得上是高手,这个国家能打赢她的人并不多。
「喔,好恐怖好恐怖。」
透也嘴上那样讲,却没有任何害怕的神情。
「话虽如此,我的性格爱好和平,没有太过担心的必要,透也大人。只要您没有图谋不轨。」
就在这时,莉兹拿着水壶和三人份的烤饼干回到凉亭,她把东西放在桌上,行了一个礼后便退下。
同时——透也把视线移往桌上,眉头稍微皱了起来。
「很稀奇吗?这是前任神王陛下传授的甜点,在别的国家可是看不到呢。来,请用吧。」
「嗯——喔,不错呢。」
透也神色自若地把甜点放进嘴里,然后看向身旁。
「你也快吃啊。」
「咦……可是主人,光没资格……」
「请别客气。」
拉榭露也要光一起享用。
似乎是叫做光的少女,惶恐地把甜点含进嘴里,接着瞪大了双眼。
「好好吃……」
「那真是太好了。」
拉榭露露出真诚的笑容,她觉得光的那副模样很可爱。
从对随从的态度看来,这位名叫透也的男性并不以虐待他人为乐,值得给予高评价。莱鲁斯几乎没有妖精族、兽人族等人类以外的种族居住,相较起来是身分差别较少的国家,即使如此,贵族和富裕阶层也有不少人会虐待仆人。
(——好,开始办正事吧。)
拉榭露把意识集中在眼前的男性身上。
会把他邀来此处不是为了和谐地喝茶聊天。
「那么您有什么事呢?」
「应该有人转告你了吧?我要他们这样跟你转达——『你正在寻找的存在来了喔』。」
拉榭露在心里提起戒心,无精打采的透也眼里似乎有了光亮,跟他光用言语控制暴力份子时的气氛很像。
拉榭露不动声色地开始思考。
从现在开始要更谨慎应对。
现在,对自己而言在『寻找的存在』就只有《红之神王》,可是这件事应该没人知道才对。
可能性有两种。
一、这个男人从某处得知神王不在位的情报,想要假装成神王。
二、这个男人就是一度离去现在又回来的《红之神王》本人。
(……话虽如此,没有可能是后者。)
没错,这男人不可能是《红之神王》,拉榭露很清楚这件事。
那样一来——该怎么做呢?
依照常理该叫卫兵把他抓住。
可是——如果这男人在被抓的时候大叫神王不在位呢?
大多数人都会一笑置之,但要是有任何一个人起了疑心?
然后——万一风声传开的话?
「…………」
「喂喂,无视我吗?不开口就没办法谈下去喔?」
透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神王不在这里对吧?用『寻找的存在』这种抽象的话语就能把国家领导者引出来,根本就是不打自招。」
拉榭露微微地露出苦笑。
「确实如此呢……那让我们来谈些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事情吧?」
接收到拉榭露的眼色,透也稍微耸了耸肩。
「光,你离开一下,看到庭院哪个角落去欣赏花朵吧。」
「好、好的,主人。」
少女神色慌张地遵从命令。
「如果我在事后跟她说,那还不是一样。」
「我没有权利阻止那种行为,只是原则上我有无法退让的底线——那我就开门见山地发问了。」
拉榭露表情变得认真,接着问道。
「您是《红之神王》陛下吗?」
「对。」
透也泰然自若地点头。
「那您有带什么能证明身分的东西吗?」
这个假神王会怎么回答呢?
「嗯,这个如何呢?」
透也完全不在意拉榭露正注视着他的反应,轻轻地拿起握在手上的杖。长途跋涉的影响,让杖上充满肮脏灰尘。
拉榭露皱着眉头检视——接着她不自觉地差点站起身来。
「……支配者的王锡?」
由守护神给予神王的绝对支配者之证明,神王的肖像画中也一定会画出来。对拉榭露来说,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圣神器。
「居、居然把它当作是便宜货——!」
拉榭露在语气变得粗鲁起来时回过神来。
她咳了一声,露出温和的笑容,告诉自己不可以失去冷静。
「您是在哪里得到这个东西?」
「嗯?我是《红之神王》,这当然是《红之守护神》赐予的啊。」
「……能够让我看看吗?」
「拿去。」
拉榭露仔细端详透也随便递上的杖。
「…………」
镶嵌在杖头的精导石是真品,拉榭露以精灵术使用者的身分能够如此断定。
形状跟绘画和书本中记录的一样,精细的做工与历经长久岁月的质感,让人感受到称为神器的威严。
这——该怎么解释才好,神王是假的,杖却是真的?
起码扮榭露找不到王锡是赝品的证据。
(——冷静点,别把内心的动摇显现出来啊。)
无论如何,产生了几个要确认的事项。
「你能够接受我是神王了吗?」
透也露出浅笑地说着。
「不,抱歉我必须说这样还不够。」
拉榭露也微笑以对。
「当然我并没有很靠近地看过王锡,形状我是有听人说过……但我没有正确地分出真假的自信,因此,我还要再问您几个问题。」
「随便你。」
透也依然游刃有余地回答。
「假设您是神王陛下,首先——您为什么在降临后的六天当中都不见踪影?在这期间您去了哪里?」
「我想看看街上的景象,所以就跑去闲晃了。还有,不是六天而是七天,月桂树的花是在七天前绽放的吧?」
「……确实是那样,我不小心记错了。」
陷阱没效吗?
圣木开花那天神王会出现在地上——是这片大陆上的人无不知晓的传说。话虽如此,正确掌握开花日期的就只有国家高层,市井小民不可能知道是哪一天。
拉榭露继续问道。
「您显现的场所是王城的圣域吗?」
「嗯。」
「您是用什么方式跑到城外的?姑且不论圣域之内,城里的走廊和大门整天都有卫兵看守,要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移动十分困难。」
「对我来说是办得到的喔。」
透也完全没有动摇。
「因为我拥有的就是该种类的力量。」
「神眼是吗?」
分隔常人与神王的能力。照传说所述——「神王能见常人所不能,并让常人见其所不能」。
神眼——神派遣的代理人才有的特殊认知能力,正是神王的条件之一。
人在王城却能料中敌军的行动,在各种战争里迎来胜利的神王。
光是而对面就能看穿每个人的罪恶,执行无与伦比公正判决的神王。
事前得知天候与天灾,带来丰收的神王。
——在莱鲁斯当地也留下不少传说。
「具体来说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请您告诉我吗?」
「好吧,我的神眼叫做『枭之眼』——效果是『能够正确分辨』。」
「能够正确分辨……?」
「没错,我能从复数的选项中选出正确答案,你不觉得这正是神王最该拥有的能力吗?」
「…………」
枭是象征智慧的鸟类,虽然能理解他说的事情——但具体上想像不到会如何运作。
透也看着思考中的拉榭露,露出了奸笑。
「来,想像看看,小姐——假设有个旅人在这里。」
拉榭露还来不及想他在讲什么,透也就用演戏般的口吻继续说道。
「急着赶路的他眼前出现了岔路,一条是保证旅途顺利的平坦道路,一条是困难重重确定会吃足苦头的崎岖道路,从分歧点看不出来哪条是哪条。」
有着抑扬顿挫的叙述让拉榭露有种被吸引的感觉,乖乖地听着他讲,但并没有放松戒心。他这充满活力的表情——跟他用言词牵制暴力份子,讲出赌博是人生不可欠缺的东西那种疯话时完全相同。
「想选择的当然是平顺的道路,旅人急忙赶路是有其理由的。为了正在发烧的小孩,他必须尽早取回特效药,此刻的选择对未来肯定会有重大影响——在这种时候,确实地知道『平稳的道路』是哪条,那会怎样呢?」
不只是旅途的好坏,在日常生活中,甚至是国家的统治上,能够确实判断「哪个选择是正确的」——这可说是能够带来非常有利局面的能力。
(只是——那也要他是真神王。)
「原来如此,真是很棒的能力。」
拉榭露隐藏内心的想法,露出微笑。
「提升精确度到极限的占卜术,或是特定情况下的看见未来——您的神眼可以解释成这种能力。能够从圣域及王城内逃出也能理解了,因为神眼能看见期望的未来,也就是能看出不会遇到卫兵的道路。」
接着她继续说。
「那么您的力量能够借我一用吗?」
神眼有几个特色。
首先,一位神王只会有一种。
然后是「让常人见其所不能」——这是指神王能够把神眼的效果给予他人,一般来说,就是「借予神眼」。
「喂喂,这是守护神赐给我的神圣之力,并不是该轻易借给别人的东西。还是说……你在怀疑我?」
不出所料,透也做出否定的回答。
「我怎么敢呢,我不是在怀疑,只是想要您赐予我比任何人都更早拜见神技的荣誉——我再一次请求您,能够借给我吗?」
假神王究竟会如何招架?
(八成会很犹豫或是用发怒蒙混过去——)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透也的嘴角微微上扬。
「对人们来说这是太过强大的力量,我无法借给你——不过我实际表演给你看吧,反正这样下去你也不会接受吧?」
「实际表演……?」
透也毫不在意表情讶异的拉榭露,他拿出两枚铜币放在桌上。
两个是相同种类的硬币、不过一边很新完全没有伤痕,另一边老旧又有磨损,还加上一道像是刮到的伤痕。
「我刚才不是讲了旅人与岔路的故事吗?新的铜币代表『平坦道路』,旧的铜币代表『崎岖道路』,然后我能用神眼正确地选出新的铜币,也就是『平坦道路』。总之,我会用非常单纯的方式表演给你看。」
「那是什么方式?」
「祭司长,你左右手各握一枚铜币,我会确实地猜中完好的那边。」
透也说完就向后转身。
(……原来如此,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拉榭露照着他的吩咐,两手各握一枚铜币。
「好了吗?」
「请。」
转过身的透也把视线移到拉榭露握着的双拳上。
「左手。」
「……答对了。」
左手一张开就出现新的铜币。
「你能接受了吗?」
「真是精彩——为求慎重,能让我再检查一下铜币吗?」
「随便你。」
拉榭露用心观察两枚铜币。
找不到特别奇怪的地方,两枚都是在各地流通的正规钱币。
在拉榭露握到铜币之前,透也肯定是背对着她,在后脑杓没有长眼的情况下,不可能看得见。感觉没用镜子之类的道具,也不是靠精灵术的诡计。
「……您能够再表演一次给我看吗?」
「几次都没问题,我会百发百中全答对,要是有猜错任何一次,你可以认为我在骗你直接把我送去斩首都不要紧。」
透也用自信满满的表情说道。
——如同他所说,在那之后他连续答对了二十次。
这已经可以排除偶然的可能性了。
(那么——)
第二十一次,拉榭露使出了计谋。
她假装用手拿,却让完好的铜币掉到她膝盖上。当然她有注意不发出声响,对透也来说,因为有桌子剐好会成为视线死角。
这样一来左手跟右手都不是解答,当「正确答案」不存在时,透也会怎么做呢?
再度转身面向拉榭露的透也稍微皱起了眉头。
「嗯……不是左边也不是右边,两边都不是正确选项——看起来是那样呢,你手中没有完好的铜币,你把它掉到地上了吗?」
拉榭露吐了一口气,然后把掉到膝盖上的铜币拿起来。
「您说得没错。原来如此,先将铜币还给您。」
透也是假神王的大前提并没有改变,也就是这纯粹是街头技艺,「神眼」也一定有什么秘诀。
可是要当场看穿也很困难。
那该怎么办呢?她正在思考着——然后,拉榭露内心闪过一个念头。
(……对呢,或许能够利用呢。)
就算是骗子,有两把刷子那就有利用价值。
拉榭露缓缓站起身,接着双膝跪地。
「拥有支配者的王锡,还具备神眼的能力,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了,我相信您所说的话——请原谅我诸多无礼行径,欢迎您来到莱鲁斯。」
拉榭露低着头继续说道。
「……这个国家就有劳您费心了,《红之神王》陛下。我们会全力以赴辅佐您,不管有什么事都请尽管吩咐。」
「喔,我接受了,我会完美地完成神王的职务。」
透也说完露出笑容。
* * *
神王的住所位于王城最深处的一角,平常当然都没有人出入,不过为了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降临一直都有在整理。
现在光他们的所在之处正是其中的寝室,以个人使用的房间来说非常宽广,内部装潢也十分豪奢。
「请稍做歇息。」拉榭露留下这句话离开后,透也就毫无顾已i地飞扑到床上。
「啊——好柔软,身体跟心灵都放松下来了呢。好了,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光也辛苦了。」
「顺、顺利吗……?」
光有些不太安心。
主人的言行举止以一般人类的标准来说,总觉得不是该称赞的行为,可是她也没有「遵从」以外的选项。
「成功进入王城,等会儿也有晚餐能享用,可说是个好的开头。你也别客气,好好休息如何?那边是你的房间。」
「可、可是,那个,光没资格……」
祭司长提供的房间生活起来很舒适……光虽然这样想,但也正因如此她没办法安下心来。
「那个,要睡觉的话有地板就够了,所以……」
「习惯睡床就行了。」
透也的话很简洁有力。
「目前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
「目前吗……」
那会到什么时候呢?
「那、那个,主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我说过了吧,我的目的是骗取这个国家。总之要先拉拢祭司长,让我坐在神王的位置上。」
「那么光要帮忙什么呢?」
「你觉得要怎么做比较好?或者说你想怎么做?」
「咦……」
「我不会强迫你,你自己决定要做什么吧。」
透也露出有些坏心眼的笑容。
突然彼放着不管,光感觉到内心有些疑惑。做对方要求的事情,是光到目前为止的生活方式。
没有任何指示——她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个……主人。」
光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
「主人救了光,又约好要帮助光的姊妹们,所以光不管主人说什么都会听从。可是主人却……那个,光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所以主人您在生气吗?所以才会说出那种坏心眼的话吗?」
让主人生气、失望对光来说就等同是恐怖,因为这等于否定了她的存在意义。
透也眯起眼睛——
「傻瓜。」
接着用手指弹了光的额头。
「耶?」
「要是我真的生气,才不会只有这种程度,我会用更巧妙、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方式来欺负你。不过——如果你真的需要建议,我只会要你『习惯』各种事物。你对外是我的随从,在那位祭司长面前记得举止得宜就好。」
「举止得宜……吗?」
当光感到更困惑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少女的声音。
「请容我失礼,神王陛下在房里吗?」
光跑去开门,站在门外的人正是拉榭露。
「喔,有什么事吗?」
「抱歉打扰您休息,请问能跟我同行吗?在晚餐前我有想带您去看的地方。」
「嗯,是没关系啦……想带我去看的地方是哪里?」
拉榭露不发一语,脸上挂着微笑。
「那好吧——光,你在房内稍等一下。」
「好、好的。」
透也把手放到光的头上,然后就由拉榭露带着走出房间。
留在房内的光低声说着。
「想做什么吗……」
光再一次尝试思考,这次她意外地心中很快就浮现出答案。
「总觉得……想再看一会儿,想再继续看着主人。」
看更多他的想法以及生活方式。
这或许就是「产生兴趣」。
光轻轻地用手按着额头,刚才透也摸的部分似乎还留有一点温度。
——大概,自己并不讨厌在他身边感受他的体温,还有被他触摸吧。
* * *
拉榭露和透也一起走在王城的走廊上。
她还没有告诉城里的人透也的事情,因为不想让别人看见,所以事前先请周围的人退下。
「那孩子——叫做光是吧?您是在哪里遇见她的呢?」
拉榭露试着询问她有些在意的事情。
「是我到这里以后捡到的——嗯,与其说捡到,不如说我帮助了她比较对。坏人抓住了她,让她过着跟奴隶一股的生活。」
「那还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呢。」
关于这点,拉榭露是打从心底这么想。
孤苦无依的孩子几乎没有地位,身为执政者拉榭露也很关心这方面的问题,却都没办法完善解决,受到拯救的孩子多一个是一个。
「——那么,我们是要去哪里?」
透也非常不耐烦地说道。
虽然彼此只相处短暂的时间,不过这男人在有无干劲时的落差很大,看来是性格上追求刹那的快感跟兴奋吧。
「我们要前往中央精晶炉,首先得请神王陛下加以确认和控制。」
拉帝提亚大陆五个国家的王都内,都存在着巨大的精晶炉。更准确的来说,正因为人们聚集在精晶炉周围,所以才发展成王都吧。
莱鲁斯王都克雷希翁也不例外,通往中央精晶炉的入口就在王城内。
前进一会儿后,眼前出现坚固的铁门。
拉榭露把手举起来,喀一声门缓缓地打开。
「……刚才你做了什么?」
「这扇门平常是用精灵术上锁,而我刚刚解除了。」
反应特定波长的精导力,无法目视的锁头,解锁的术式只传承在祭司长的家族中,旁人无法打开。
拉榭露一直戴着精导石的戒指,凭自己的意志就能自由自在地取用精导力。
一穿过大门,石造的阶梯往下延伸。
拉榭露再度把意识集中到戒指上,空中浮现闪烁柔和亮光的光球。
「从这里开始会进入地下通道——那么,我们出发吧。」
拉榭露在前方领路,带着透也沿阶梯往下走。
「需要走一小段距离,所以这段时间我先简单向您说明莱鲁斯国的概要和现状。」
「喔。」
拉榭露听到透也无精打采的回答后,开始说着。
「这个国家的特色是精晶炉的力量很强,因此农作物的生产力很高,人口数也很安定,反过来说,就是民风温和缺乏斗争心,还有拥有特殊技能的亚人几乎不存在,跟他国的军事实力相较,可说是稍微不利。」
走下阶梯后来到平坦的石造走廊。
「人明明很多吧?兵员数应该能凑到不少吧。」
「并不是说士兵少,而是物产丰饶让军队以外的职业选择很多。虽说有服兵役的义务,但考虑到要照顾农地,役期不可能太多年。如同刚才我所说的,精晶炉的力量强大,精灵术的使用者数量也与其成正比,我们就是利用这点来补足战力。」
靠着拉榭露做出来的亮光,两人往更深处走去。
「所以精晶炉的输出有很重要的意义。神王陛下现身是战乱的预兆,莱鲁斯在今后一定会受到他国侵略,首先我们最该警戒的就是国土相邻的两个国家,马格诺利亚和堤里亚。当然,和两边接邻的国境附近防卫都很强固,但是……」
「想要尽可能增强战力,所以有必要活性化精晶炉——不过这里真是很阴暗的地方呢。」
透也一边用手上的王锡轻敲脚边地板一边说道。
「因为平常没有人出入,这个地下通道在状况紧急时也兼具脱逃路线的功能,出入口在王城内外都有不少个,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发现呢。」
即使有着复杂程度跟规模的差距,像这种隐藏通道在城堡或要塞都很常见,当然这座王城的规模最大。
「里面既没有照明,构造也非常复杂,在我们祭司长一族中,虽然传承着几条前往精晶炉的通道和逃往城外的路线,但并不是将像树根般广大的所有区域都记在脑海里。一旦迷路就不可能离开此地,请注意不要跟我走散。」
「……为什么要把精晶炉建在这种地方?」
「大概是遭逢战事时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敌人手里吧。最坏的情况下,会为了保护精晶炉固守此地,进行拼命的抵抗。」
「很令人讨厌的未来预测呢——对了,你能走慢一点吗?」
「抱歉。」
拉榭露稍微放慢脚步,透也呼吸急促地连忙赶上。
该说不可靠吗……总之战斗能力不值得警戒,当然这对拉榭露来说再好也不过。
「——关于精晶炉请容我再更详细地说明,精晶炉有甲种跟乙种两个种类,彼此连结成一种网状组织。」
甲种精晶炉有着生产精导力的机能,乙种精晶炉则是接受生产出的精导力并中继出去。
大部分的国家都只有一座甲种中央精晶炉。
可是莱鲁斯保有王都克雷希翁的中央精晶炉,和西方夏克兰要塞精晶炉,加起来共有两座甲种精晶炉。而且乙种精晶炉的数量也大胜别国,多亏如此,精导力的恩惠能遍及国土的每个角落。
「中央精晶炉具有统整所有连结精晶炉的机能,得以停止乙种精晶炉的活动,或是调节远方夏克兰要塞精晶炉的输出——话虽如此,这是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中央精晶炉代代都由祭司长家族管理,但这只是形式上的,毕竟祭司长只不过是真正的支配者不在时的代理人。
「拥有操作和调整精晶炉资格的人,只有神王对吧。」
「是的,所以我才请您和我同行。」
穿过几个岔路后,地板变成稍微往上的坡道,而当抵达尽头时——
「我们抵达了,这道门后面就是莱鲁斯国的中央精晶炉。」
两人的眼前有一扇巨大的银色门扉。
门上没有门缝、铰链、小窗,看起来像一片完整的金属板,能够判断它是门的,就只有传说就是如此。
这扇门的后方连拉榭露都没踏进去过,封印门的并不是像精灵术的锁那么简单的东西。
「请拿出王锡,和传说一样的话那应该就是钥匙。」
透也按照拉榭露的话,用杖的尖端触碰门扉。
拉榭露神情紧张地注视——金属板的中央出现一条线,接着分成两片往左右敞开。
(……王锡是真品呢。)
拉榭露在心里这么说,然后催促透也。
「请进。」
「喔。」
透也走进中央精晶炉之中,拉榭露也跟在他的后面。
转过身后,透也再度用王锡敲了一下,门又变回了一片金属板。
「……还能往更深处走呢。」
穿过很短的通道,他们来到像是半颗球形状的房间。
在房间中央……差不多一个人大小的半透明多面体浮在空中,缓缓地回转着。
那瞬间,拉榭露忘记了自己的立场和该做的事情。
「好美……」
不自觉地脱口说出这句话。
只在传说中登场的存在就在面前,让她感动得胸口激昂。这是一场梦吗?
「喂,你在发什么愣?」
透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啊……抱、抱歉,那是精导石的结晶吧,由守护神亲自制造,纯粹无异物的……亲眼看到比想像中的还更美丽、庄严……」
结晶本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就像心脏在跳动似地一明一灭,所以不需要精灵术亮光也能看清周围的样子。房间里除了结晶跟石壁外什么都没有,却不可思议地有种温暖、清澈的气氛。
话虽如此,也不能把注意力完全放在结晶上,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情。
拉榭露稍微做个深呼吸,然后面向透也。
「拥有神王资格的人摸着那块石头传达想法,就能自由自在地操纵国内各地的精晶炉——在我们的传承中是这么说的。」
她努力保持镇定,不让紧张显露出来。
「那么,当作神王陛下最初的工作——能够请您让中央精晶炉活性化吗?」
「喔,只要触摸然后那样想就好了对吧?」
拉榭露注视着依然没有干劲地走向结晶的透也。
她感觉到自己手上都是汗。
就从现在开始,今后发生的结果,会让国家的命运和她该完成的职务有很大的变化。
透也伸手触摸结晶,接着——
「……陛下?怎么了吗?」
「啊……」
透也发出倦怠的声音转过身来。
「这个啊,还是不要现在进行活性化好了。」
「请问是为什么呢?」
「民众的生活,军队的战力,还有其他各种事情,这会影响到全国上下吧?我认为应该更慎重地订好方针再进行。」
「先产生力量之后再思考活用方法——我认为有这种做法。我国已经跟马格诺利亚在国境开战,近期将会发展成大型战役的可能性很高,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行使巨大的力量会伴随危险,我想再观察莱鲁斯这个国家一阵子,找出能有效使用力量的时机。」
「原来如此……」
拉榭露露出微笑——这下就确定了。
「你自信满满,又能够打开这房间的门,所以我还抱着一丝希望,想说该不会你能够操作精晶炉或知道操作的方法。」
透也感觉到气氛改变了,稍微皱起眉头。
「对我来说有必要确定你能做到什么跟做不到什么,所以我才把你带来这里。」
「…………」
「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很确定一点——你果然是假神王,透也·柳濑。」
「……哼。」
透也轻轻地哼了一声。虽然无法得知他的内心,但起码他表面上完全不慌张。
「从你的讲法听来,你很早就发觉了呢,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反倒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何你会认为以神王陛下之名行骗不会遭到怀疑?」
历史纪录中的神王,每一位都是传说的圣人,然而眼前的坏人脸和拉榭露从年幼时所梦想的样貌差太多了。
「哈。」透也又哼了一声。
「不是那方面的问题,我不是在问怀疑我的理由,而是在问你知道的理由——况且,形迹可疑这点我早就清楚了,只是我手上有王锡又让你看了神眼。虽然遭到怀疑是理所当然,但我应该没那么早给你看穿我是假莱鲁斯神王的证据。」
「啊,那很简单——在降临的那天,我有看到真正的神王陛下。」
那天,在下着细雨的清晨。
看着外头的拉榭露看见圣域里站着的人影,随即冲出了房间。
但是在她抵达圣域时,迎接她的只有开花的月桂树——以及一片寂静,神王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那时的冲击和疑惑的震惊,重新在胸中复活。
拉榭露压抑住这些情绪,露出游刃有余的微笑。
「我只在远处看见,并没有面对面说上话——可是我能够断言,身材跟你实在完全不像。」
透也啧了一声,小声说着「我可没听说啊。」
拉榭露拔出细剑,将剑尖对准透也。
「把王锡放到地上,双手举高。」
拉榭露到目前为止都很认真观察,透也的举止不像是有修习武艺之人,在这种距离下就算他采取什么行动,拉榭露也能在一瞬间刺穿他的喉咙。
对方也理解这个情况,所以乖乖地照办。
拉榭露心想,首先要让这男人屈服,好让他在我的控制之下。
「拿神王之名招摇撞骗,不敬也该有个限度,而且还巧妙地让我讲出国家的内情。」
「……不都是你自己想讲吗?」
拉榭露当作没听见。
「每个都是死罪,不过——我特别让你再活一会儿好了。」
「你要饶我一命吗?」
「那要看你的态度——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透也没有任何要反抗的样子,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首先你让我看的枭之眼——看得出正确与否的神眼,那是某种手法对吧?你并没有那种能力。」
「嗯,没错,我想早点得到你的信任,刻意做了演出好让你留下深刻印象,看来反倒适得其反了呢。」
「那时候除了你和我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在场,就是那名少女随从——就算你没看见,只要她有看见我握住的铜币就行了。利用我不注意的时候,用暗号告诉你铜币的位置,这是两人一组的骗术吧?」
「不是骗术啦,只是个演出——算了,虽然没有完全说中,就当作跟你说得一样吧。」
这男人,连有人用剑指着自己都还那么高傲啊。
「第二点,关于那根王锡,看来是真品……你是在哪拿到的?」
「真正的莱鲁斯神王给我的。」
拉榭露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那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跟我说的一样。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人,留着长发,左眼下方有爱哭痣,身高大概比你高一点,啊,还有是巨乳——你不是有看过神王?她外表就是那样吧?」
「确实是那样……」
即使不知道有长痣,但特征确实是一样。就因为神王是女性,所以才能简单判别出透也是假神王。
「我在旅行途中遇到了奇妙的女人,她说自己是莱鲁斯的神王,又说自己不会再回到莱鲁斯,所以没必要拿着锡杖了,随便我要怎样处理,说完就把王锡交给我了。」
「…………」
拉榭露脑中一片空白,想着怎么会那样。
「我认为这是大好机会,所以就来到这个国家。既然神王之位空着,那我坐上去也没什么大问题——看来神王抛弃了莱鲁斯呢,我深表同情。」
「不、不可能……有那种事!」
「喔,我说到痛处了吗?」
透也脸上出现笑意,那是凶猛又狂热的笑容。
没错——不知何时,他的表情已经变成在街上看到的赌徒容貌。
(——不行,不可以动摇!)
这男人很擅长扰乱别人的精神,况且他说的也不一定是事实。
「首先你们的神王她——喔喔!」
透也夸张地下腰,因为拉榭露把细剑往前刺。
「发问的人是我。」
不要紧,她还能维持住笑容。
「能请你恭敬地顺从我吗?我生性爱好和平,并不想伤了你。」
反过来说,透也的处置全看拉榭露心情,为了取得主导权,拉榭露觉得要让他再一次想起这件事。
不过,透也完全面不改色。
「爱好和平的人,不会毫不犹豫就把人的手掌钉在地上喔——白天真是多谢你了,小小剑士。」
拉榭露有一瞬间自己脸上表情消失的自觉。
「……你察觉到了啊,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打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发型能够隐藏,眼睛和嘴巴因为很常有动作所以能够改变印象,只不过,鼻子的形状每个人多少会有不同又很难改变,手指的长度和指甲的形状也是,从各种角度去观察是很重要的事情喔。」
「感谢你如此亲切。」
——真棘手。
这种对话跟战争相同,手上的武器数量和使用方式将会决定胜败。
骗术被揭穿的透也应该没剩下多少武器,却很精准地看出使用时机,比拉榭露平常应对的高官们还更麻烦许多。
「你是为何要到街上?想偷偷享受祭典吗?」
「那是视察,关在王城里有很多事情都无法看见。」
「啊,还真用心呢。」
透也轻轻地点头。
这句话出乎意外地没有揶揄的感觉。这名只对赌博有兴趣的男人也有会称赞人的时候啊,拉榭露这么想着——然后连忙打消念头。
他的言行一定有背后的意图,不能被他迷惑。
「不过,在街上交谈的时候跟现在的你印象确实差很多呢,哪边才是本性?」
「请照你喜欢的去解释……无论如何,国家或神王陛下的事情都用不着你担心。」
拉榭露强硬地把话题拉回来。
神王舍弃了国家,她没打算相信这种事。一定有什么理由,但是要烦恼这点也是之后了,现在还有其他必须当场完成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你用《红之神王》陛下之名行骗是事实,我身为祭司长必须给你制裁,我个人也感受到无法容许的冒渎——毫无疑问是死罪,你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没。」
「那就算由我当场处决也没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我并不想死,只是没有强到能够抵抗,你要是真想那么做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看来已经做好觉悟了呢。那么——」
拉榭露稍微将细剑往后拉,在两次呼吸后——使出神速的突刺。
同时透也开口说道。
「只是,你杀不了我。」
「……为什么你会那样想?」
剑尖停留在透也的喉头前。
「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红之神王》吧?真想处决我还有更多好方法才是。你太急着让事情有所进展,焦急着想分出胜负可是会露出马脚喔?」
「原来如此,的确很不自然呢,不过要是你头脑没那么灵活我也会很困扰。」
从现在开始,拉榭露将要踏出无法挽回的一步。
或者该说是——背叛神,否定信仰,将目前为止的人生都抹上污泥的行为。而且能够期待的,就只有拖延短暂的时间,但是为了拯救国家和人民,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
拉榭露轻轻地深呼吸,做好觉悟后准备说出那句话——
「嗯,你是要我扮演神王的替身吧?」
透也一派轻松地说出来,用就像在确认晚餐菜单的语气。
拉榭露说不出话来——嘴巴在开阖两三次后终于发出声音。
「为、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知道?对你来说我的利用价值就只有这点,从你轻易讲出国家内情就能看出你想拉我下水的意图。」
「那——」
「那为什么我会乖乖跟你来这里?看似中了陷阱却演出大逆转,以分出胜负来说比较有趣啊。『我特别免除你的死罪,只是作为生命的代价你要听我差遣』,你打算这样让我成为傀儡吧?啊,脸蛋长那样心肠却很坏呢,真是迷人。」
透也喉咙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
他的猜测几乎正中红心。
要蒙混神王不在位的事已经快到极限,所以拉榭露意图要拥立假神王,并在背后操控藉以渡过难关。
她很清楚这是不该有的行为,然而这样下去,国家不久后就会分崩离析。
为了保持民众的希望,不让其他国家趁虚而入,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当然她也考虑过用钱请演员,然而这么冒渎的剧名和舞台,能够承受巨大压力的人究竟存不存在呢?要是演员的内心承受不住,那时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以这点来说,送上门来诞骗自己是神王的这个男人很适任。事已至此,他不会对扮演砷王有所抵抗,而且辩才无碍脑袋又灵活,不会轻易出现破绽,只要赦免他的大罪饶他一命,就能反过来卖他恩情并加以控制。
再加上——透也只是一名流浪者,出事的时候要封口也很容易。不过这是紧急时的手段,拉榭露并没有想要积极地使用。
「既、既然你都看穿了,那就没办法了……」
拉榭露呵呵呵地浅笑。
总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专门输掉的小配角——算了,先别在意。
现在拿剑指着对方的是我,距离也够,不需要注意反击。
掌握生杀大权的一方,应该压倒性的有利……才对。
「你要不要稍微冷静地思考看看?我不只赦免你的罪,还会提供你住所和三餐,当你好好完成该做的事,我也会给你想要的报酬。」
这时拉榭露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不想做出这种威胁——你就把它当成受履于人做某种『工作』,听我的指示做事和收取报酬,就只是这样,对你来说也有相当的利益吧?」
「要委托工作一般来说不会拿剑对着人吧?」
「因为对方是骗徒这种不正当的职业。还是你比起受雇于人,宁愿要死在这里呢?刚才我会停下剑只是有交涉的必要,万二父涉决裂,我可就没有让你活着的理由喔?」
「要不要杀我是随便你,可是你也会跟着死喔。」
「你打算反击吗?手无寸铁的门外汉能做什么?」
语气中充满余裕,但拉榭露当然没有大意,她正集中精神,不管透也怎么行动都能加以对应。
「不不,我没有想过能在武力上胜过你,而是更单纯的事情——祭司长,你打算怎么离开这里?」
「…………」
拉榭露把视线移往入口,
门扉紧闭,不过只要有王锡——
「拿去。」
「咦,哇——」
双手高举的透也随意地踢起「支配者的王锡」,就像计算好似地正确落到拉榭露手上。
「那就是这个房间的钥匙,你试着打开门看看。」
「——你有什么企图?」
「没有,我不会逃跑或是袭击你啦。」
透也露出让人很不愉快的奸诈笑容,一边退到相反方向的墙边。
拉榭露边注意让视线不离开他的身上边后退,接着用王锡触碰门扉。
——门没有打开。
「……骗人,为什么?」
又再试了两三次,结果都一样。
是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吗?比如说要触碰特定的位置或是有什么步骤——
「说穿了很简单。」
透也的声音传进她耳里。
「那把杖需要由认证过的持有者使用才会发挥效力,而现在被认证为持有者的人,就是由原本的《红之神王》手中接下杖的我。」
「咦,啊——」
拉榭露手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下一瞬间王锡就回到透也的手上,而他再挥一下,王锡就消失在半空中。
「真是方便呢,不愧是神所赐予的杖——啊,别露出那种表情,不是消失了,而是我的意志能控制它出不出现。」
然后透也的嘴角微微上扬。
「只是这样你就知道,能不能出去全都要靠我了吧?」
「……我不觉得那是难题。」
其实这超乎她的意料之外,可是她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内心动摇。
「请别忘记事实上你的生命还是掌握在我手中,要让你愿意协助的方法可不少,首先把那一直乱动的嘴巴缝起来好了,那样一来英俊的脸庞就毁了呢。」
「只不过是美男子变成受伤的美男子,别太在意——可是傀儡的脸上有拷问的痕迹不太好吧?」
「唔……」
遭到还击的拉榭露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在做不擅长的事情,她从没砍过手无寸铁的对象,拷问更是连想都没想过——到日前为止。
然而到这地步她已经无法回头了。
「…………」
拉榭露不发一语地挥动左手。
小型火球擦过了透也的脸颊。
「喂喂,你——」
「一开始我就讲过了吧,我也会使用精灵术。」
拉榭露开口打断骗徒,她想夺回主导权。
「从刚才那种程度,到可以把一个人瞬间变成灰的火焰,我都能自由操控。你说得没错,伤到脸就麻烦了……从脚尖开始慢慢烧上去你觉得如何呢?要是你愿意早点『协助』,那可能一条腿就解决了,当然你要继续抵抗也不要紧,那我就能享受更久。」
脸上挂着冷酷的笑容,拉榭露的心里其实有些想吐。
——如果这种要胁他也不愿屈服,那我该怎么做才好?要像刚才宣告的一样烧他吗?我办得到吗?
这男人看起来不是会轻易屈服于痛苦的人,我能冷酷无情到什么地步呢——
(不……不要退缩!)
不管怎样都得让这男人屈服。
攸关的是莱鲁斯这个国家以及所有人民的性命,我有守护这些东西的义务。就算是假扮,不拥立神王便无法渡过今后将展开的战乱时代,必须做好觉悟。
「要是你说什么都不肯协助——」
「好啊,我就跟你合作吧。」
这时透也开口说道。
「就由我来替你扮演神王。」
一派轻松且没有任何迷惘的声音。
「…………」
拉榭露眨了眨眼。
「怎么了?你的回答呢?」
「啊,好……为、为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打算占住优势好单方面使役我吧?但是现在你知道自己并不是有利的一方,那么我们就能成为对等的共犯,这种情况下对我也会有利益产生。」
「……你的目的是什么?金钱吗?」
「真不错呢,我非常喜欢金钱,你要给我当然很欢迎,我不会拒绝喔?不过——我真正追求的是无形的东西,像是刺激和兴奋这一种。」
透也一边的嘴角上扬。
「比起拿到百万枚金币,我更想要得到或是失去百万枚的赌局,我不是在街上说过吗?赌博是人生不可欠缺的东西——赌上一国命运的庞大赌局,自己的一个选择会让国家毁灭、人民死亡,这能够让我尝到最顶级的兴奋吧?」
「什——」
拉榭露一瞬间说不出话来,紧接着大声骂道。
「你在想些什么!我绝不允许你那样做!」
「不允许吗?为了守护国家,犯了拥立假神王的大罪——你现在在做的,不就是『赌上一国命运的庞大赌局』吗?嗯?」
拉榭露一下子无法回答。
「我、我是认真替国家、人民着想……」
「我知道你很认真,换个说法,我跟你的差别就是有没有在享受。双方想做的事情完全一样,所以我才说要协助你。当然如果不是对等就不行,我是要自己来赌输赢,不是想成为你赌博的道具。」
「…………」
拉榭露沉默下来。
没错,不管动机为何,目标并没有不同。拥立「假神王」在战乱中胜利,就只有这样。
就感情上来说,透也这种人拉榭露很难接受,但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只有接受一途。
「……好吧。」
拉榭露点头。
「只是,假如你随意做出不利莱鲁斯的举动,我还有不顾一切将你处理掉的选项,请别忘记这件事。」
「能够虚张声势很不错呢。那么交涉就成立,我保证会完美地完成神王的职务,待遇方面我们再另外讨论。」
说完,透也露出邪恶的笑容。
「好了,从现在开始,我跟你就是欺骗国家的大罪人,也是共犯,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
虽然结果和当初的目标相去不远。
但是——说不定自己找了一个不得了的人选。
拉榭露感觉不安在胸口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