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世界末日,说不定就是在完全无预期的平静日子里,突如其来的时刻吧!
那一天,从我头上掉下来一个自称是新型炸弹的女孩,她长得像极了我高中时候曾经喜欢的一位名叫广崎希佳丽的女孩,因而引发我心头一阵微微动摇。
酷热的天气,树上的蝉因为逼人的暑气一直鸣叫。现在,夏天已经过了一半。
「能克服酷暑的人,就能克服联考!」多么有气势的标语啊!我的确也认同这种说法,只是,就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地认为「现在还不算夏天嘛!你看,今天不是还很凉爽吗?」或是「昨天都还不像是夏天,总不会突然间就变成夏天了吧!」……然而其实这时候,八月都已经过了一星期,日历上也已经是立秋了。
今天发回来的模拟考成绩,评语上写着及格率百分之四十八、「须努力」,这跟去年同时期的成绩表现差不多,而前年大概也是这种成绩。
自从高中毕业以后,进入补习班已经是第二年了。虽然为了联考,念书的时间变长了,但相对的,逃学偷懒的频率也变多了,结果是正负相抵等于零。要说这段期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大概就是养成了抽烟的习惯吧!
呼哈——看着自己吐出的烟,我抬头仰望天空,有一朵很大的积雨云延伸到蔚蓝的天际。
怎么看都像是夏天。
「……哎~~不行啊~~!」
锵~~!当我懊恼地用额头撞向屋顶栏杆时,手上香烟的烟灰掉了下来。
「长岛,什么声音这么好听啊?」
我转头望向出声叫我的方向,看见辰美站在那里。就像往常一样利落地朝我走过来,然后顺手从我上衣的口袋中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烟叼着,抬了一下头。
「嗯。」
「喔,好……好。」
我用双手拿起打火机,帮她点烟。辰美虽然是比我小一岁的高四生,但是她的个性比我还要沉稳可靠,总是一副无所畏惧的坦率模样。
「谢啦……结果,怎么样啊?」
还没等我回答,辰美已经从我手上拿走了模拟考试的评定表,她的表情就像是指导老师一样,瞄了一眼后,吐出一口长长的烟:
「根本就不行嘛!」
「嗯……」
我有气无力地靠在栏杆上。
「我就是脑筋不好嘛!」
「告诉你,才不是咧!」
「咦?」
「你不是脑筋不好,而是掌握不到要领。呃……是说……这样讲好像是在讲同一件事喔?好了,我明白了,你就是脑筋不好。」
「讲白一点……」
「如果不让你搞清楚状况的话,是没办法订定对策的吧……『就是因为脑筋不好,所以你要更加努力……』对不对?」
「……没错。」
「很好。」
「那辰美,妳的成绩怎么样啊?」
「我在及格范围内,我可是很拚命的喔!」
「……哎~~」
「喂!不要这么沮丧嘛!『考试是跟自己的奋战』……对吧?你就不要太在意别人怎么样了。」
「妳说的对。」
我背靠着栏杆坐了下来,辰美就这样站着靠向栏杆,我们两个一起看着天空发呆。
过了一会儿,
「……对了,长岛……」辰美开口。
「嗯……?」
「刚刚我对你发了一下飙,你心情应该好多了吧?」
「咦……喔……」
「那……你原本是不是在想『今天逃学也没关系』?」
「唔……」
我不敢正视辰美,她盯着我看的视线很锐利,让我下意识地想闪避。
「喂!长岛,你听过『煮青蛙』的事吗?」
「那是什么啊?」
「就是把青蛙放进滚烫的热水里,青蛙不是会因为被热水烫到而吓得跳出来吗?」
「妳是说这个啊……应该是吧。」
「可是,如果是先把青蛙放进水里再慢慢加温,那青蛙就会因为没有察觉到温度的变化而被慢慢煮熟了。」
「咦?」
「你就是属于这一型的。」
「……妳好过分喔!」
「这是爱的鞭策!」
辰美把香烟压在栏杆上捻熄了。她说香烟后面三分之二的部分因为含有「松懈成分」,所以不能吸。
「下午的课,你可不能再逃学啰。」
辰美丢下这句话,然后一手把后段没有抽的长长烟屁股折断后就迈步前进。但是走了五步,她又转身快步走回来,弯下腰亲了我的额头:
「我们不是约好要一起考上大学的吗?」
辰美走了之后,我翻身仰躺在混凝土的地上。
全身感受着夏天灼热的阳光,合上了双眼。
唔……啊,好热啊!
刚刚那瞬间涌上来的热气让我全身舒畅,但是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不是会变成煮熟的青蛙,而是会被晒成青蛙干了。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反复回味着辰美亲吻我额头所留下的触感。
「我最喜欢长岛你的额头了。」
今年春天,辰美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那时我们俩才刚开始交往。她的优点就是个性直爽,喜欢或讨厌总是干脆地说出来。
「可是这样,将来会秃头耶!这下可糟了!」
……有时候,她也未免干脆的过头了。
事实上,我们一家都是秃头,从我父亲、伯父、堂兄弟、过世的爷爷,就连亲戚们都一样,没有一个逃得过秃头的命运。才二十岁不到发际线就开始往后退,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已经后退到头顶上了。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因此我大概也会变成这样吧!
真是烦人。
我的额头一生下来就比较宽,到国中为止,都还会有同学跟我开玩笑,说我是秃头。不过,进了高中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跟我开这种玩笑了,大家都没有再提过关于我头发的事。说实在的,我还满感谢他们的。
从那之后,会跟我提起这件事的就只有两个人了。一个是辰美,另外一个是我之前认识的女孩——
广崎希佳丽。
「长岛,你给人家的感觉比较像是『爸爸』吧……」
她一边看着我的头一边说,她的意思是指我的「头发很少」啰。啧!反正人总是会老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会秃头。
广崎是我高二时的同学,其实,我们两个并没有特别要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不知不觉中我就是会在意她。
她的身材纤细、皮肤白皙且气质高雅,给人一种清丽的感觉。但是,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好时常请假。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同学对待她就仿佛是在对待客人似的,也因此教室里的气氛总是会比较热络一点。下课的时候,不知道她是不是闲得无聊,但我对于她那坐在窗户边瞇起眼睛眺望外面的侧脸,却是印象深刻。
我想,当时我大概是喜欢上广崎了吧。
其实我们之间存在的,应该是那种还没发展到,能够向对方说出喜欢这两个字的恬淡感情吧。所以,当时我并没有采取任何具体的行动——
就在我回想着这段甜蜜与苦涩参半的往事时,天空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那是什么啊?是鸟吗——但又没有飞动的样子,可是,又不像是直升机或是气球——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那个黑点看起来越来越大了。
咻——我开始听到了物体快速掉落的声音。
有东西正对着我,直直掉下来。
是人。
就在这空无一物的屋顶上方,有人从空中掉下来了。
而且还是个女孩子。
从我所在的位置,几乎隐约可以看得到她穿的内裤——不,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得赶快起身逃难才行,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啊……看见了。
砰!
「啊!」
我那毫无防备的心窝,就被这个女生从高空中摔落下来的屁股给重重地击中了!我蜷曲着遭到攻击的身躯在地上打滚。
「呜呃……」
我一边硬是吞下一口已经呕到嘴边的呕吐物,一边抬头向上看,是一个长头发穿水手服的一女孩,正以很大的力道旋转着,眼前只看到一个大屁股。
「哎呀呀……降落失败!我真是个笨女孩~~」
她在干什么啊?突然间就这样砸在人家身上,还说什么笨女孩?本来看到她的内裤心里还有点暗爽,但即使是这样,我可没打算就这样善罢罢休。
「喂,妳干什么——咦?」
仔细一看,她的脸怎么这么面熟啊?
「……广崎?」
——不对,会是她本人吗?
这个广崎也未免跟我记忆中的样子太像了吧!
一般来说,三年没见面的话,女孩子通常都会变了一个样。不过,她至少也应该高中毕业了吧。怎么还会穿着水手服呢?
可是,如果说是她的妹妹或是亲戚什么的……也未免长得太像了吧!
因此,我干脆直接问她本人好了:
「妳是广崎希佳丽吗……?」
我想她的回答不外乎就是——「是」或「不是」吧。
「有一点点不一样啦!」
广崎(?)竟然给了我这么一个含糊的答案。
「我是碧佳丽。不是希佳丽,是碧、佳、丽。」
「什么跟什么啊?」
我直觉地反问她:
「日本人有叫这种名字的吗?」
「我不是日本人。」
「妳到底在说什么啊?不然妳是哪里人呢?」
「我不是人类。」
「钦?」
「我是炸弹。」
「啥……?」
——我先冷静下来,试着整理一下眼前的状况。
「嗯……妳说妳不叫广崎希佳丽……而是叫『碧佳丽』?」
「对啊!」
「妳不是人类,而是『炸弹』?」
「是啊!而且是最新型的喔!」
这就是结论。
「妳在说什么啊?胡说八道!」
听到我这么说,自称是「碧佳丽」的她说:
「我有证据可以证明。你看!」
说完之后,她就解开胸前的扣子,拉开衣襟,差一点就让人看到里面了。
——哇啊!她在干什么啊?太不知羞耻了吧!
我一边这么想,同时偷偷瞄了一眼。深深的阴影下浮现出的锁骨,衬托出胸前的皮肤格外白皙,然后我发现——
「咦?」
我看到了她所说的「证据」了。
在她的胸前,镶了一个像是咸蛋超人能量警示器的东西。
那个东西有着金色宽缘的玻璃盖子,里面是钟表数字型的数字盘。指针跟数字的设计都非常古典,就好像是胸前嵌进了一个古董怀表一样。时间大约指在六点半的位置,而秒针正在移动着。
「唔……不好意思。」
「讨厌啦!」
「什么讨厌啦……」
我往前凑近她白皙的胸部仔细看,可以听得到齿轮转动的微弱声音。
——一个真的怀表镶在她的胸部……?
我想,没有人会开这种玩笑吧。那应该是什么医疗器材,比如说像是心律调节器之类的……不对,心律调节器没有数字盘啊!
我再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怀表的秒针走法很奇怪。滴、滴、滴、滴,原以为是向前走了四秒,结果又滴、滴、滴,倒退了三秒。又或者是,原以为是盯着它以正常的速度经过了五秒,结果却是滴、滴、滴、滴、滴,一口气前进了五秒。
「……这是什么啊?」
听到我在喃喃自语,碧佳丽回答说:
「这是『怦怦跳☆世界末日钟』。」
「啥啊?」
……我真的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什么「怦怦跳☆」的,这也未免太扯了吧!
「这是做什么用的啊?」
「简单地说,这就是我的引爆装置。」
说完之后,她做了个感觉很少女的动作,双手交叉轻轻地放在胸前的怀表上。
「怀春少女的心怦怦跳,一有这种兴奋感的时候,时间就会前进,等到指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就会『轰』的爆炸!」
「哇呀!」
她突然发出很大的声音,害我吓一大跳,跌了一跤。
「——就是这个意思。」
碧佳丽朝着瘫软的我走过来,伸出她那白皙的小手:
「这样你明白了吧?那我们赶快去约会吧。」
「咦……什么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意思就是说,我们约会以后,我的心就会兴奋地怦怦跳,然后『轰』的爆炸!」
「哇呀!」
「——就是这个意思啦!」
「……啊!」
我在还不是很了解状况的情形下,已经牵起了她的手。
这时候,她的胸前,
唧唧唧唧——
响起了发条转动的声音。
「啊……你刚刚牵我的手,我兴奋了一下!快帮我看看,帮我看看!」
碧丝丽又再次打开衣襟,把胸口凑向我:
「现在指向几点了?」
「唔……七点再过一点点吧。」
一口气前进了将近三十分钟。
「好讨厌喔!」
碧佳丽拉着我的手,往屋顶的出入口走去。
「就照这个节奏进行下去吧!然后『轰』的爆炸!」
「……唔,爆炸就爆炸嘛——可是,妳自己看不到时间吗?」
「咦?」
碧佳丽用双手将衣领撑开,用力死命的把脖子向前弯。
「嗯呃呃呃~~…………勉……勉强看得到……」
意外地觉得十分不方便的样子。
而我之所以会跟这个既奇怪又有点傻呼呼的女孩约会,主要是因为我不想去上下午的课。
我们两个一起往车站前的大马路走去。我在心里盘算着,就跟她一起随便打发一点时间,等到傍晚的时候,再送她回家或是回医院就好了。
接着——
「吶……我可以挽着你的手吗?」
「挽我的手……喔,好吧。」
碧佳丽紧紧地挽住了我的手;
「讨厌啦!怎么会有这么让人安心的感觉啊!害人家又有点怦怦跳了!」
唧唧唧唧——她的胸前又响起了声音。一看数字盘,时间又大约前进了二十分钟,也就是七点二十分了。
在那之后,
「吶,你要不要到前面的摊子,买些平价的饰品送我啊?」
「喔……好哇。」
「讨厌啦!」
唧唧唧唧——时间来到了八点五分。
「吶,我们去看那部电影好不好?虽然评价不是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很卖座耶!」
「喔……去看电影也不错啊!」
唧唧唧唧——时间来到了八点四十分。
「啊……是大头贴耶!我们去拍大头贴吧!看谁拍得比较好笑!」
「好啊,谁怕谁啊!」
唧唧唧唧——时间来到了九点五分。
「啊……那边那个长椅子的位置真好!可以一边眺望着下面的街景,一边谈情说爱,真是罗曼蒂克啊!哇啊……好美的景色!」
唧唧唧唧——……
「……妳好像很兴奋喔!」
我一这么说,碧佳丽嘿嘿的搔着自己的头:
「其实,也没有啦!」
「我可不是在称赞妳喔!」
当我看到她表现出来的各种样貌……
——嗯,她跟广崎有点不太一样。
我开始这么想着。
广崎的身体虽然不太好,可是头脑可不差喔!
不过,话说回来,我对那个真的广崎,也就只知道这么一点点而已。
真正好好谈过话,就只有一次。
那是在高二时,有一天放学后——
当时已经接近傍晚了;我正经过夕阳斜照的走廊。
前面有一个女学生蹲缩在那里。她的手压在胸前很痛苦的样子,长长的头发像幽灵一样披盖着她的脸。
「喂,妳怎么了?」
我赶快跑过去问她,结果一看是广崎。
「……我……我的口袋……里……」
「口袋……裙子的口袋吗?」
广崎点点头。我之前根本不知道女孩子的制服裙里会有口袋,于是我拉开裙子口袋的拉炼,伸手进去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这个吗?我要拿出来啰。」
那是个像是放仁丹的药盒。我从中取出一颗药递给广崎,让她含着那颗药。她那卷起舌头把药放在舌下的动作,让我有点怦然心动。
「要找人来帮忙吗?」
我有点惊慌地问她,广崎伸出她那纤细的手,抓住我制服的衣襟。
「好……好,那我在这边等着。不……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啊,我说着毫无根据的话,同时空出来的那只手在她的肩膀旁游移着。并思索着应该是要拍拍她的肩膀帮她打气呢?还是不要去碰她比较好?如果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想大概会觉得像是某个奇怪的宗教在进行施法的治疗仪式吧。
我待在徘徊于生死边缘的广崎身边,虽然觉得时间就像是无止尽地在流逝——但事实上,恐怕还经过不到一分钟吧,广崎的呼吸就慢慢稳定下来了。
「……谢谢你。」
她含着药,有点口齿不清地向我道谢。那原本苍白的脸,开始有了血色。后来她发现到自己的手还揪着我的衣襟,顿时松开了手,她站起来整理着头发,脸色比刚才更红润了;
「不好意思,突然间就发作了,一时心急就抓着你……」
——这么说来,她有宿疾啰。
我这么想着,却又对询问他人身体状况一事感到踌躇:
「广崎,妳还好吗?」
我才一开口,广崎就露出有些意外又显得有点高兴的表情说:
「长岛,你记得我的名字啊!」
「是啊,我们是同班同学耶!再说因为妳经常请假,所以满显眼的……啊……对不起。」
「没关系的。」
「……对了,妳还不是一样,妳也知道我是谁啊!」
「我们是同班同学嘛……再说……你也经常看着窗户这边吧。所以就记得啦!」
「咦……啊……嗯。」
我暧昧的点点头。
(其实我都在偷看她。)因为觉得害羞,所以说不出口。
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她的眼睛边向上看,边微笑着说:
「长岛,你也经常幻想吗?」
「幻想?」
「啊……对不起。突然对你说了这种话,你应该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吧……我啊,经常幻想喔!」
广崎从走廊的窗户向外指,从三楼的位置,越过棒球队的练习场,眺望在远方的街道:
「那边有炸弹掉下来。」
「炸弹?」
「对,轰隆!炸开来了。然后街道上的人都被炸飞了,一个人都没有的废墟上,伫立着很大的蕈状云。」
「……妳怎么幻想这么恐怖的事情啊!」
「咦……嗯,说的也是。」
广崎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像是幻想着看到蕈状云似的将眼睛瞇起来:
「不过,真的很好看……」
窗外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傍晚了,晚霞染红了天际。
我沿着广崎的视线,想象那样的光景。
晚霞映照的街道上,被金色夕阳照射的巨大蕈状云像怪兽般地跳立起来。那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但是,果真是如此吗——
「或许真的是很好看吧……」
我脱口回应着。
「对吧?」
广崎说着,脸上顿时闪耀着光芒。
——本来是想送她去保健室的,但是保健老师不在,门也锁上了。
于是,
「……那,我就送妳回去吧。」
我顺口对她说,然后我们就一起并肩回家了。事后我才知道,原来她家跟我家是位在同一个方向。
「……其实,我本来就很想跟你说说话……」广崎这么说。
「咦……为什么?」
虽然我装得一副好像是随口问问的样子,但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其实很高兴。
「我也不知道。」
「什么嘛?」
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嘛……嗯……大概是……」
广崎一边想着,一边接着讲:
「我没办法运动,所以也不怎么跟朋友一起玩。」
「喔。」
「所以,我不擅长跟同年纪的人说话。」
「但是我跟妳的年纪也是差不多啊?」
「是啊,可是……」
广崎瞄了一眼我的头:
「我想……可能是因为你给人家的感觉比较像是『爸爸』的关系吧……」
——我有秃得这么厉害吗?
「……啊!」
或许是她感应到我内心的动摇,之后,一路上我们两个之间就没有再说什么话了。
就这样,我们并肩沉默地定在微暗的路上。
「……」
「……」
如果依照先前对话的顺序来看,是轮到我该说些什么了,但当时的我实在是很不会跟女孩子搭话。老实说,我其实是不好意思。
最后,我拿刚才发生的事情勉强当话题:
「那个……广崎……刚刚我拿给妳的是什么药啊?」
「嗯?喔,这个啊?」
广崎拍了拍裙子,口袋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是硝化甘油。」
「咦?硝化甘油……那不是制造炸药的原料吗?吃那种东西没问题吗?」
「不会爆炸的啦!」
广崎说完后,笑了起来。没想到她还挺爱笑的嘛!
「这是心脏病的药。发作的时候,可以扩张心脏的血管。」
「咦……」
「你知道吗?硝化甘油的味道甜甜的喔……我现在嘴巴里还留着这个味道呢。」
她一边说,一边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我:
「所以,如果你现在亲我的话,嘴巴也会有甜甜的味道喔。」
「哦……」
然后,当我们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分开,各自回家之后,
——咦?她这话的意思是在说「你现在可以亲我」啰!
我现在才惊觉过来。糟糕,我错过了大好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就好了,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该说些什么呢?虽然我想了一整晚,希望不会让人家觉得我很猴急,却又要显得很帅气的台词因而彻夜没睡。但是,当隔天一到学校见到广崎的时候,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点个头当作打招呼而已。我想了想,昨天的事情如果真的重来一次的话,也未免太蠢了,所以还是忘了吧!
这件事情也就这样算了。
其实,我的心思也并非始终都放在广崎身上。偶尔还是会想着联考跟今后发展的方向,或是专注在期末考、半夜的电视节目,以及自己喜欢的歌手发行写真集的日期等这些事情上。
从那之后,广崎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从教室里眺望窗外,(大概还是在幻想着炸弹跟蕈状云吧。)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一直想要看她。当我们不经意地四目相望时,就会彼此互笑以掩饰难为情,之后也就没有什么其它的进展了。
下一个年度开始,我们被分到不同的班级。我们偶尔会在走廊上擦身而过。
等到高中毕业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就是这么回事。我现在带着这个身分不明傻呼呼的女孩逛来逛去,或许这就是那个「当时的机会,再一次……」也说不定。
但仔细想想,这种想法也未免太肤浅了。
至少不应该以半好玩的心态跟别的女孩搅和在一起。
——我还有辰美,而妳一定也可以找到更好的人。
我就像是不负责任的大人在心里想着这些台词,老实说我好像开始觉得有点烦了,要是让辰美知道这个时间我还在到处乱晃的话,一定会死的很难看。虽然时间可能还有点早,不过我想我跟她的约会也差不多该告个段落了。
「没想到这里这么热啊!」碧佳丽这么说。
「是啊,这里的风景是很美丽。不过,今天没什么风。」
炎夏的蝉不断地鸣叫。事实上,从高台上俯视街道的公园长椅正被太阳炙热地照射着,简直可以说是会晒死人的酷热啊!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同样地,在我身旁的碧佳丽其太阳穴上冒出的汗水,正顺着发际边缘流到下巴滴了下来。
轰!
突然而来的气爆风,把我从长椅上卷滚下来:
「刚刚……那是什么风啊?」
我吓得赶紧观看四周,
「啊,对不起,刚刚那是我啦!」
碧佳丽这么说着,汗水还是继续从下巴不断地滴下来。
轰!轰!
「这是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啦,因为我是炸弹嘛。」
碧鱼缓将额头上的汗水用手擦掉,然后毫不在意地顺手甩开。
轰!轰!轰!
每一滴的汗珠一落地就会造成爆炸,接着就冒出跟腰部差不多高的烟来。
「这……这……这也太危险了吧!」
不能再让她流汗了!我们慌慌张张地赶快跑到附近的冷饮店去。
「呼~~好凉快喔~~!」
碧佳丽用冰凉的毛巾擦拭着脸,然后像是中年欧吉桑一样拿着毛巾从耳朵一路擦到脖子,最后拉开水手服的下摆,把手伸进去开始擦拭两边腋下。
真是粗鲁啊!虽然这么想,不过算了。
「不好意思~~!我要点这个『甜蜜情侣-什锦冰淇淋圣代』!」
我战战兢兢地问正把菜单拿在头上摇晃着要点东西的碧佳丽:
「妳总不会在人家店里面爆炸吧?」
然后碧佳丽若无其事地回答我:
「刚才那个根本不能算是爆炸。只不过是里面的成分跑出来一点点而已。」
「成分?」
碧佳丽忽略我的问题,擦拭着胸前的定时器说道:
「如果不是从这里引爆的话,是不会爆炸的。」
「『引爆』……」
我总算真正开始认真思考她这句话的意思了。
碧佳丽胸前怀表上的时间,已经超过十点半了(前进得还真快啊……)。要是照这个速度前进到十二点的话,恐怕这女孩真的会——
像字面的意思一样「爆炸」!
我是要想办法找到能够阻止她爆炸的方法呢?或者是要跟她保持安全距离比较好呢?难道她真的想让自己爆炸吗?
——总之,我很想进一步了解这个女孩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然后,我们两个人一边吃着什锦冰淇淋圣代,我就一边问她:
「妳到底是什么啊?是装有自动爆炸装置的机器人?而且,妳还是从半空中掉下来的呢!」
「你怎么又问我这个问题啊?」
碧佳丽抬起头,一脸苦笑的表情:
「什么机器人啊?又不是漫画情节。」
——谁会想要这么问啊!
我硬是吞下了想要继续追究的念头忍着不响应,碧佳丽继续说道:
「我的身体是利用超级PNT做的。」
「超级PNT……那是什么啊?」
「简单的说,就是全身都是『活的炸药』。」
「炸药的意思是指像火药或是TNT(注:TNT是1863年由J-威尔勃兰德发明,后来由诺贝尔改良,成为一种极为稳定且廉价的炸药。)那种东西吗?」
「那种东西怎么能跟我相比?就连核子弹跟我都没得比呢!」
碧佳丽挺起胸膛有一点骄傲地说着:
「HPNT是以正五泡体为基础结合而成的超次元化合物,威力是TNT火药的一兆倍。可说是超级厉害的喔!」
「一兆倍……等……妳等一等。妳的体重是几公斤啊?」
「讨厌,人家会不好意思啦!」
「现在可不是说什么不好意思的时候。」
我取出一张备置在餐桌上的纸巾。
「……假设是五十公斤左右的话……」
我用牙签沾了巧克力酱在纸巾上写上「五十」,在那后面点了十二个点代替「零」。这样就是一兆倍了。
「如果换算成吨的话,去掉后面三个零就是公吨,依此类推换算成一千公吨、百万公吨、十亿公吨——所以等于『五百亿公吨』,就连氢弹都没有这样的威力呢!」
「讨厌,那些哪能跟我比啊!」
「我可是一点都没有在赞美妳的意思喔!」
我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妳如果爆炸了,这周边的人可是统统都会死掉耶!」
「唔……不只是这周边吧,我看是整个关东地区都会清洁溜溜吧!」
「什么『清洁溜溜』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耶……!」
嘘……冷饮店内突然间一片死寂,大家都看着正在大声嚷嚷的我。
但是,现在可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我俯视着碧佳丽。碧佳丽则是一脸愣愣的表情回看着我,最后低头嘟着嘴巴说:
「生命是生命啦……」
她边说边拿着汤匙舀着什锦冰淇淋圣代: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毕竟就是一颗炸弹嘛。」
——这种感觉真是让人不舒服,简直就像是在跟怪物对话一样。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我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我明白了。」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并且重新坐下来:
「妳是个炸弹,爆炸对妳来说可能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对吧?」
「是的。」
碧佳丽抬起头来,带着一脸像是开心又像是天真的表情。
但是——
「难道就不能在没有人的地方引爆吗?好比说太平洋的中央或是外层空间之类的。」
我一说到这里,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暗沉下来。
「你真是的……我如果去到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心动怦怦跳呢……」
「那个怦怦跳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就是手牵着手一起散步,或是甜蜜地卿卿我我啊……」
「那种事情妳就自己一个人去做吧。」
「这种事情怎么有办法一个人去做嘛?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啊……」
「——这跟我没什么关系吧。」
这时候,碧佳丽突然抬起头来。
不知道为什么,两眼泛出泪光。
啊……糟糕——
扑簌扑簌,豆大的泪珠滑落下来,就在我要躲到沙发后面趴下时……
轰!轰!
跟刚才的「汗珠」一样,只是这次引爆的威力比刚刚还要大。
餐桌被炸得粉碎,冰淇淋圣代从头上掉下来。在尘埃扬起的对面,我看到碧佳丽穿过玻璃四散飞裂的窗户冲出去的背影。
「喂——碧佳丽!」
我找不到她人在哪里,于是我在补习班和车站之间,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来回找了好几次。
——像她这么危险的东西,怎么能放她到处乱跑呢?
我会急着找她,有这个考虑。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要是不说服她或是想办法阻止的话,那可是会有好几千万人死掉的。
同时也有这个原因。
不过,并不全然只是为了这些理由。
刚才碧佳丽叫我「长岛」。问题是我根本就没有告诉她我的名字啊!
她一定不是偶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打从一开始她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换句话说——
后来,我在高台上的公园找到碧佳丽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她那靠在眺望台栏杆上的身影,变成了黑色的剪影。
「啊,你来找我啦!我又有点兴奋地扑通扑通起来了。」
就好像刚刚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碧佳丽开心的转过身来。
唧唧唧唧唧——她胸前的怀表指针又向前进了,指向十一点五十分。
「……这里的景色好美喔!」
碧佳丽再次重新转向眼前的街道:
「晚霞实在是太漂亮了……」
「妳……果然就是广崎希佳丽吧?」
我说出了从刚刚就在心里打转的疑问……
结果,
「是有一点点不一样啦!」
她还是给我这种暧昧不明的答案。
我不在乎她所说的继续说下去:
「……广崎,妳为什么说自己要爆炸了呢?难道妳想自杀……不对,这种场合应该是说要强迫大家一起自杀。为什么让所有的人都跟着妳一起陪葬呢?」
「不是的。」
她摇摇头: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自杀』或是让别人『陪葬』的念头。也不是认为自己死了就算了,应该说我希望能够漂漂亮亮地划上句点吧……」
「这还不都是一样吗?强迫不想死的人跟着一起陪葬。」
「强迫……?」
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响应着:
「是这样吗?原来大家都不想死啊?」
「……妳在说什么啊?这还用说吗?」
「是吗?应该只是下不了决心而已吧!」
「胡说八道——」
「吶,你想象一下……」
她瞇着眼睛,被夕阳照射的那张侧脸,根本就是广崎希佳丽本人。
「这个混乱的街道与人们,还有眼前这些凌乱的景物,所有的一切在瞬间灰飞烟灭后,将只会剩下巨大、美丽的蕈状云。这样不是很好吗?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为什么我要这么想?」
「因为,你不是不想成为大人吗?」
「对吧——」
她伸出那白皙的手,抓住我胸前的衣襟。
「活着,是很辛苦的吧!如果看不见未来就会感到不安,但是,如果看到了又会感到绝望,『未来』或是『将来』,不管是哪一个都只有痛苦而已啊!」
「广崎,妳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所以,大家才拚命的努力着,假装忘掉眼前这些混乱的事情。但事实上,所有的人都是在想着——『谁来结束这一切吧』!」
我顿时呆在那里无法动弹。无论如何也无法甩开她那纤细的手腕。
「……既然这样,那就由我们来结束吧!把未来轰隆一声炸个干干净净,只留下永远闪亮的现在。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认为『这样比较好』喔。虽然,根本连高兴的时间也没有。」
她像是恶魔在窃窃私语般地说着这些话。
……不,不对。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她是很认真地认定这是为我、为她自己,也为了所有人着想,才会这么说。
——而且她所说的,大概都是真的。
「广崎……」
她胸前怀表的秒针快速的向前转动着。
就连分针也在我的眼前移动。
倒数五分钟——
倒数四分钟——
「我好兴奋,已经快要到顶点了。」
她喃喃自语着。然后,拾起头,闭上眼睛:
「一定会甜甜的……」
倒数三分钟——
倒数两分钟——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我托起她的下巴,亲吻了她——就这样,我们的世界将会漂亮地结束。
倒数一分钟——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因为,这是我自己曾经期待的事啊!
接着——
「……咦?」
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为什么……?」
我感到意外。
为什么没有爆炸呢?我实在不明白。
她胸前怀表的指针正指着十一点五十九分。
滴、滴、滴、滴……
指针一直在五十八秒跟五十九秒之间,不断地前后反复游走。
滴、
滴、
滴、
滴、
滴、
滴——
「……原来如此啊!」
她好像比我更快体悟到了什么。
她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带着微笑说道:
「长岛,你的未来,是属于别人的。」
「咦……」
「我明白了……虽然我一直喜欢着你,但是你却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她放开我的手,向后退了三步:
「很遗憾,时间已经到了——再见。」
一说完,她露出仿佛带着寂寞的笑容,眼泪潸然落下……
轰——
这次只留下小小的爆裂声,然后她就消失不见了。
太阳已完全西沉的公园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呆愣伫立着。
眼前的街道,开始陆续亮起点点街灯。
那一天,广崎因长年的心脏病过世的消息,传到了我家。
时间正好就是我们站在那个公园里的时刻。
过了两天,我去补习班上课时,辰美突然给我后脑勺一记铁槌。
「你是怎么搞的,我都已经跟你说的那么清楚了,你这两天给我死到哪里去了?」
「啊……嗯,我去参加朋友的葬礼了。」
「咦……对不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辰美像是为了补偿刚刚打了我,于是用力地抚摸着我的头。别这样,头发会掉啊!
「过世的人跟你什么关系啊?亲戚吗?」
「不是,是高中的同班同学,是个我只跟她说过一次话的女孩。」
「那跟你没什么关系嘛!」
她又打了我的头。
「不过……她留给我一件遗物。」
我抚摸着我的后脑勺,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金色的怀表放在桌上。看起来已经有点历史的古董表,原本是广崎希佳丽早逝的父亲留给她的纪念物品,她在遗言上表示希望我能够收下来当作纪念。
「咦……是值钱的东西吗?」
「这只表已经不会动了。」
「什么嘛,也未免太看不起你了吧!」
「不知道。」
我斜眼看着刁着香烟的辰美,赶紧从书包里拿出参考书,摊开在桌子上。
「咦?怎么了?想用功啦?」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朋友过世了,才知道有限的人生是很宝贵的。」
「又来了。」
我瞥了一眼那只怀表……
怀表的时间停在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虽然她的时间已经停止了,但是我们的时间正缓缓地流动着。
「对了,辰美。」
「干嘛?」
「我以后会秃头的。」
「现在讲这个干嘛啦!」
辰美在我的头顶上又用力地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