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一想,上课中的教室,其实是个很奇妙的空间。
三十多个学生一直坐在教室里,傻呼呼的面向黑板,就像是个小剧场……可是,前面的讲台上又不会出现什么好玩的东西,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比较像是在飞机,或是新干线那种大型交通工具里面的座位吧。就算上课时,为了打发时间做别的事,也没办法离开座位,只能面对着前面,然后统一被送往某个地方似的——
三年二班的导师是教古文的志村老师:
「换句话说,所有的年轻人必须要面对未来勇往直前才行。就算我的课不是很有趣,诸位也必须从书本中亲自去撷取人生的粮食。」
虽然这些稀奇古怪的格言,听起来只是让人觉得既八股又好笑,不过,我却暗自认为这或许意外地隐藏着某些含意也说不定。
事实上,上课时如果不面向前面听课的话,那段时间好像也可以另外做些什么事吧?而所谓「做些什么事」,就可以替换上课内容了。
——我在上课的时候一边想着这样的事情,却不是看着黑板的方向,而是呆呆的望着窗户外面。
我的座位是在教室最后面靠窗的位置,因为校舍配置的关系,中午前是晒不到太阳的。对面那栋大楼看过去也只是一大片黑漆漆的墙壁而已,其实并没有什么有趣的风景,但因为背景是阴暗的,所以窗户的玻璃上会微微映照出我自己的脸,这倒是有一点好玩。如果以刚才说的交通工具来形容的话,有点像是在看夜班蒸气火车窗户的感觉。不对,其实我也还没坐过「蒸气火车」呢!
有一天,我跟往常一样还是望向窗外——
「蒸气火车的窗户」里,她突然出现了。
长长的头发,是个素未谋面的女孩的侧脸。因为肤色非常白皙,所以看起来更像是浮现在玻璃当中似的。
我吓了一跳!因为这不过仅一公尺不到的距离,她的脸却出现在原本应该是映照出我的脸的地方。
「噢!」
我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而摔了一跤。我很讨厌看到妖精,很可怕的。
「您田同学,你怎么了?」
讲台上的志村老师如此问道。顺便一提,我是姓林田,不是您田,老师。
「……啊,没事,没什么事。」
我对周围嘿嘿地回应,并回到座位上重新坐好。
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呵呵笑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窗外的景象。搞不好,只有我一个人才看得到这种现象。
小小的骚动结束后又继续开始上课了,我深呼吸三次,然后瞄了瞄窗外。
那时,「窗女」妖精用可怕的面孔瞪了回来:
「你……看见……了——!」
她大声叫出来,并大把地抓住自己两边的长头发像歌舞伎一样,头部转来转去,我吓到都快哭出来了,幸好我没有哭出来——
仔细一看,对面那个教室也跟我们的教室很像(教室长得应该都是一个样子吧),而对面坐在同我这个位置的座位上的女孩,好像并没有看到刚刚这边教室所发生的骚动,她正用自动铅笔的尾端边敲着自己的下唇,边专心看着黑板(对面教室的)。仔细看过去,她还一副满有书卷味的感觉,挺可爱的。
我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看,她好像不太开心似的面对着前方黑板直皱着眉头,怪兽般的表情,还边用下唇顶着自动铅笔的尾端压动着自动铅笔。她那呆呆笨笨的样子我也很喜欢耶!
因为觉得很有意思,所以我继续观察下去,突然,她将自动铅笔顶在自己的脸上把头转过来看向我这边,下一瞬间,她就吓得全身跳起来,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虽然透过窗户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不过,看得出来对面的教室已经笑成一团了。
她赶紧慌张站起来面向前方,头低低的说了两三句话后(大概吧),又坐回座位上了。
接着,她深呼吸三次后瞥向我这边。
我不经意低下头来。或许对妖精可能有些失礼,但要是惹毛妖精遭到恶果的话,那可是很可怕呢!
然后——
那女孩也胆怯的向我这边微微点头致意。
「唔,呃……」
我想开口对她说话,但话到嘴边就停住了。我要是一个人面对着窗户说话,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件有够奇怪的事,再说,声音也传不到对面的教室吧。
就这样,我们彼此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各自面对着前方坐好……不过,老实说,心里还是满在意。
我半是好奇半是警戒的,斜眼偷瞄着窗外。
对方也跟我一样正在偷瞄我这里。
——这么看来,她应该就不是妖精啰?
我试探性的笑着对她打招呼,她也像是放心的笑了一下,轻轻地对我挥了挥小手。我也对飞她挥挥手回礼,就这样,我们彼此对望挥手挥了五秒钟。
因为光挥手实在没什么意思,我就把脸转到反方向,把自己的嘴弄成怪兽的模样,下嘴唇夹着自动铅笔,在她探起身的那一瞬间,转头望回去。
噗嗤!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笑了!她笑了!
依据我的经验,这种手法的重点就在于时间点的拿捏,只要能够掌控到这个要领,就算是没什么意思的笑点也能够让人笑出来。如果能像现在一样,先营造一点紧张气氛的话,那就更妙了。
接着,我用两支自动铅笔,再次搞笑给抬起头来的她看。
结果,她趴在桌子上,忍着笑直颤抖着。
既然这样,那就干脆玩到底吧。我再拿出一支自动铅笔,不,是两支,上唇跟鼻子中间再放一支——
「……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做什么啊?」
志村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后面,拿教科书敲了我的脑袋。
「咦?没……没有啦……」
自动铅笔从我的脸上啪啦啪啦地掉到书桌上,我含糊其辞的指向窗户:
「窗户——咦?」
如同蒸气火车窗户的玻璃里,却只映照出我指着窗户的样子。
「窗户怎么了吗?」
「窗……窗户就像是镜子,很好玩嘛……」
这时的我完全像个傻蛋一样,我又再次被班上同学笑了。
——真是奇怪……
下课之后,我正歪着头纳闷着……
「刚刚老师为什么要生气啊?」
是我们班上的三村祥惠在跟我说话。
「咦?」
我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检查窗户的玻璃。但是,微暗的窗户上也只是映照出一脸不高兴的我的脸。
「吶,你是不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三村从我后面探头窥视着窗户。在玻璃的黑暗中,雪白地浮现出三村宽广的额头。
她把脸凑了过来。
「别这样,很热耶!」
说着,我就躲开了。
「——咦?这里有美少女耶……」
「咦?」
当我把脸拾起来时,三村双手托着脸颊,边抿着嘴(故做「美少女状」)边用眼睛笑着。白痴啊,这个大额头女生。
就这样,即使是下课时间,或是到了第四节的上课时间,「她」都没有再出现过。时间终于来到下午,当光线投射进窗户后,玻璃窗上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嗯……是我看错了吗?
虽然我这么想着,不过,隔天她又出现了。
跟昨天一样,是在上午的第三节课,大约十一点前。
当我把脸转向窗外时,我们四目相对,彼此都吓了一跳!但因为双方都是第二次经验了,所以这次没有从椅子上摔下去。
(唔……妳好——)
我向她点了头致意,她也点头回应我。
(……)
(……)
我斜对着她的方向,彼此对看了三秒钟。
——啊,对了!
我在世界史的笔记簿上大大地写上我的名字,然后竖起笔记本让她看。
林田京一
我比了比上面的字再指着自己的鼻子,她马上了解我的意思猛点头,她拿出一张活页纸,开始在上面写下她的名字。
她像是拿出色笔轻快的写着艺术字一样。其实,也用不着这么讲究嘛!
经过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她终于把活页纸竖起来了。
[加贺圆](注:原书里的字是有如镜子般相反的,这里用括号标注)
嗯……字是相反的,看的有点吃力……是「加贺」吗?
(加贺圆)
她看着我嘴巴的动作,猛力点了点头,然后憋着笑。
嗯,又前进了一步。接下来,该问她什么呢——不过,现在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啊?
——唔……这扇窗户,难道跟日本的某一间教室连接着吗?
高中生?
为了确认一下,我在笔记本上这么写着,然后圆猛点头后,竖起三根手指头。
高三?那跟我同年纪嘛!
接着……
(妳不是妖精吧?)←这点很重要。
或是……
(这扇窗户到底怎么了?)
本来是想问这些的,可是如果要问这么复杂的事情,总觉得会变成比手划脚地把话说得乱七八糟的,怕没办法把意思传达清楚让她知道。
对面窗户的圆也歪着头露出诧异的表情。哎哟,可恶!真让人不耐烦!听不到声音还真是不方便沟通啊!
于是——
圆也跟我一样露出焦急的表情,不过,好像突然间想到什么似的表情。
然后,把一只手露出大拇指跟小指握成一个形状,在耳朵边轻轻晃了一下。
啊……我好像在哪支电视广告上看过这个动作?是「电话」的手势。
原来如此啊,打电话真是个好方法。比较容易沟通。我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在脸的旁边晃一晃给她看。虽然学校会关掉电源,但一到午休时间我可以偷偷试着打手机看看。
圆又点了一下头,再次比了「电话」的手势,然后两手各竖起三根手指头,手背面向着我这边,在胸前对碰了一下。
嗯……什么意思啊?
当我歪头思索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光影的关系,圆的影像开始逐渐模糊起来,然后就消失了。
接着,只剩下我一脸诧异的表情映照在像镜子一样的窗户里。
「喂——!」
在那之后的休息时间,我去找了三村祥惠:
「妳好像有个会手语的亲戚在当义工还是什么的,对吧?」
「嗯?是啊,那是我小学时候就过世的阿姨。」
「唔……这就有点差别了……我还以为妳也会呢……」
「嗯——简单的我会一点。」
「喔,那……这是什么意思?」
我两手各伸出三根手指,往胸前碰了碰;我把加贺圆最后比的那个动作重复一遍给她看。
「嗯……是『电话号码』吧?」
三村边模仿这个动作边这么说,然后比出「电话」跟手指在胸前互碰的手势……
「这样比就是『电话号码』。」
「啊……就是这样,谢啦!」
「『谢谢』是这样。」
三村在自己的左手手背上碰了一下,然后把大拇指弯曲,其它四只手指伸直作出刀般的形状立在脸的前面:
「怎么回事啊,你怎么突然想学手语呢?」
「没有啦,谢了。」
虽然不是什么自豪的事,但是我对于帮助他人,或者是对世间做些有益的事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用「谢谢」的手势在三村的额头上拍了一下,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然后又到了隔一天的第三节课。
这是我的假设,大概这扇窗户的玻璃跟别的教室连接着,而且只有在十一点前那数十秒的时间而已。
我只能有效地利用这有限的时间,因此,不管是不是上课中,我一直凝视着那扇窗户。
终于上在背景的影子到达一定浓度之后,原本映照在玻璃上的我,就会慢慢地置换成那个女孩子了。
——来了。
加贺圆眼我一样一直看着这边。我看着她,然后竖起事先准备好的纸贴在窗户上。
TEL:090—※※※※—※※※※
大概经过半秒钟,圆似乎了解我的意思。她看着我写的纸,用手边准备好的粗签字笔把号码抄在活页纸上。
有时她会把脸凑在玻璃上,大概是因为数字是相反的,所以不容易看得懂的关系吧!感觉她像是有点费神地抄完之后,这次为了让我阅读,她开始写下大大的电话号码给我看。这就是她的电话号码啊!
就在我刚抄完她写出来的电话号码时,时间也恰巧结束了。
我看见她的脸上露出笑意,边在手背上碰了一下比出「谢谢」的手势。很好,太好了。
等到上完那节课之后,我迫不及待试着拨那个电话号码。搞不好对方还在上课,不过嘛,总会进入语音信箱还是什么的吧。
可是——
『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咦?
就算打不通,一般也是『您拨的号码,现在收不到讯号,请稍后再拨』这类的响应啊!
我只好等到放学后再回家打打看啰,可是,结果还是一样。
嗯……会是我抄错号码了吗?
还是……她随便写了个电话号码给我呢……应该不会吧,可是,她也没有打电话给我……该不会是,她不喜欢我啊?
算了啦,下次再问她好了。如果对方没这个意思那就算了,我总不能太强求吧——虽然我是这么想,但是,总觉得有点沮丧。
然俊,又到了隔天的第三节课。
一看到她的时候,她就是比着「电话」的手势,然后歪着头手指轻轻贴在脸颊上。
我虽然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她是不是也在表示「电话打不通」的意思呢?
接着,她用手指着我,再一次歪着头。
——啊?嗯……
我比了个乱七八糟的手势回答她:
(我也一样。)
(打过电话了吗?)
(不行耶!)
看到手势的圆用手托着下巴开始陷入沉思。虽然很浪费时间,不过,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
她在纸上写了些字让我看。
[你学校,在哪里?]
——咦?
(这个……)
我回答:
东京
不知道手机的天线有没有正常运作。
……然后,加贺圆摇了摇头,把刚刚写的「在哪里?」划线涂掉,在下面加写了几个字。
[你学校,在哪里?的校名]
嗯?问这么区域性的问题……啊,如果能知道学校,就能查出地址,还可以多知道一点资讯,好!
都立清陵一高
——唔……「陵」的笔划太多可能看不清楚。
这么想的我,在字的旁边写上拼音「SEIRYOU」,没想到她也很快亮出——
[东京都立清陵一高]
奇怪?
就算是抄我的,也没这么快吧——这么说来,我们彼此是在刚刚同时写下的啰?
我歪着头,她也敲了敲自己的鼻子,面向这里点了点头。她的意思是「我也是」吗……那这么说,她跟我是同学校同年级啰?
圆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向我点了点头,接着竖起食指,指了指手腕上的手表——今天时间就到此为止了。
她是在指「手表」?
还是指「时间」呢?
她是在告诉我「时间到了」吗?
——她最后的那个动作到底是表示什么意思呢?我实在搞不清楚。不过,暂且不管了——原来如此啊,她是在这个学校的别间教室里,因为光的反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映照到这里的现象。
仔细想一想,这的确也不是不可能的吧!该怎么说呢,应该说通常第一个反应就会先连想到这点吧。
加贺圆就在这所学校里。
因为是其它班级的女学生,也不知道这个女生到底怎么样(再说,那个女孩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很显眼的女孩),于是我跟三村打听了一下:
「唔……我们学校三年级的女生……」
「嗯?」
「会比手语,又有一点可爱,有这种女生吗?」
「咦?啊……该不会是……」
「喔,妳知道啊?」
当我本能地将身体倾向她时,三村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吗?」
「怎么可能!」
我打了她额头一下。
「好痛……」
「啊,对了。她姓加贺,叫作加贺圆……妳认识吗?」
「加贺……?好像听说过,又好像没听过……啊,对了。」
「喔,想起来啦!」
「我家亲戚中,有一个阿姨就姓加贺。」
「那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嘛!」
我又打了她额头两下。
「很痛耶……真是的。」
三村抚摸着她的额头:
「既然知道名字,那去查一下通讯簿不就得了吗?」
「啊,说的也对。没想到妳还挺聪明的嘛!」
放学后,我到教职员室,去找志村老师:
「老师,对不起,请问有在校生的通讯簿吗?」
老师听了之后,把放在书架上的通讯簿小册子拿了出来:
「你要通讯簿做什么?」
「没有啦,我只是想知道一个姓加贺的女生在哪个班级。」
接着,志村老师露出诧异的神色:
「……有这么个女生吗?」
「咦……有吧……」
为了避免遗漏,我把其它学年的通讯簿也都找了一遍,但就是没找到加贺圆这个名字。
嗯——怎么会这样呢?
又到了隔一天的第三节课。
我心里想着先问她「手表」是指什么意思,但加贺不管窗户是否已经连结上了,就用事先准备好的活页纸贴在窗户上给我看。
[三年二班加贺圆
一九九九学年度
东京都立清陵第一高中]
——奇怪?「三年二班」就是我们班啊——咦……一九九九学年度」?
当我左思右想的时候,圆指了指手腕上的手表,又把手指向我这边,然后歪着头。
——她是要我告诉她「这里」的「时间」吗?
我指着我自己的手表,然后在她刚才写的「一九九九学年度」的旁边用手指划上旁线。
——我这里是「几年」吗?嗯……
我在手边的笔记本上写下:
2005年
然后又写了:
3-2林田
圆看了之后,虽然只露出一下下惊讶的表情,但好像马上就明白状况了。
她再一次指了指身边那张纸写的「一九九九学年度」,接着指着自己的鼻子。
嗯——也就是说……
加贺圆跟我一样,是这所学校里三年二班的学生。
只不过,是一九九九年的学生。
一九九九年。那是上个世纪了。以年号来算的话,是平成十一年。
……
……
……
我发呆了大约五秒钟。
想必圆在上次的连系之后,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可是,这对我来说,却是个意外的打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六年前,那是什么时候啊?
我还在念小学耶!讲话还是个小孩模样,穿着短裤跑来跑去呢!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这间学校里读书了?
嗯——
实在太神了,我们彼此进行着超越时空的通联。
正当我沉浸在感慨之中的时候,圆振笔在活页纸上写着,表情显得有些奇妙。
[恐怖大王,真的降临了吗?(竖:法国预言家:诺斯卓达玛斯(MichaelNostradamus,1503-1566)以古法文写下千首预言式四行诗。在一首诗中他清楚写下:「一九九九年七月,恐怖大王从天而降。」诺氏专家对此诗的解读,都指向此乃诺氏所预见的世界末日。))
恐怖——噗!
我稍稍噗嗤地笑了一下。
——是曾经有过这件事!
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当时学校老师比我还更在意这件事,我笑得要死。原来,加贺圆此时是活在那个时代啊!
看到我这个样子,她慌张地收起活页纸,把那张纸藏到其它纸下面,感觉就像是在说「刚刚,当我什么也没说」似的。对不起,我不经意地笑了,不好意思啦!
就这样,在那段日子里,每当第三节课的上课时间一到,跟一九九九年的加贺圆沟通就成了我的例行公事。
顺便说明,我们之间的对话基本上,都是用肢体语言和写在纸上来表达的,也混杂了像以前比过的「电话号码」还有「谢谢」,这些简单的单字或是打招呼的手语。
比如说,每天一见面的时候,拳头会举到脸旁上下晃动,然后两手的食指像是比「勾勾」的手势成对弯曲成钩形:这就是手语的「早安」。
我想问她——
(为什么要学手语?)
我这么问她。
(没什么啦,只是兴趣。)
她回答。
假日,她好像都会到手语社团去帮忙,将来想拿保育士还有手语翻译的证照。哇……好厉害喔!
这些事就暂且不谈了——
(宇多田光,还流行吗?)
(嗯——我也不清楚最近怎么样。不过,前不久才刚结婚。)
(骗人……)
像这些,
(AIBO好可爱喔!)
(现在进化成机器人了(咦!那是ASIMO,是不同公司的?啊!管他的。))
(哇——好像SF电影喔!)
或是……
(动物占卜,玩过吗?)
(噗嗤!是曾经流行过这些啦……啊,抱歉。)
都是闲聊这些有的没的,我们一起度过这数十秒的时间。
因为上课中不能做太大的肢体动作,时间也很有限,即使不能完整表达复杂或较困难的事情,不过,在这样的局限之中思考着「明天要跟她聊些什么呢?」倒也是很开心的事。
但是……后来,我这么想……
既然这样,那我们倒不如利用这种现象来做些有意义的事吧……
于是……
(那我把像是赛马的号码告诉妳,要是中奖了,就分我一半。)
我这么表示。
(这不是违反规则!)
她很生气的如此表达:
(像这种事,前提是大家必须都在平等的机会下才公平啊!)
嗯——该说她了不起吗……她还真是正直啊!我想,她将来应该会当义工还是什么之类的吧(这算是偏见吗?)。
我看她好像陷入了沉思……
(嗯……我们以后不要再像这样聊天了。)
她这么表示。
(咦……为什么?)
(我其实不应该知道太多未来的事情……再说上课听讲时,老是看着窗外也不太好吧.)
哇,说的真对!
虽然是正确的言论——
但是,我还是稍微犹豫了一下:
(姑且不论其它人……一旦在这里跟妳停止聊天之后,那么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机会沟通了吧。)
不管怎样,我跟她之间的连接点,一天之内就只有这短短数十秒隔着窗户沟通的时间。
接着,
(其它人不也一样吗?)
加贺用很认真的表情这么回答我:
(学校毕业之后还会继续见面的朋友,本来就不是那么多吧?现在分散在各个班级的人,这辈子也几乎没机会再说话了。)
(话是没错啦——班上其它不怎么来往的同学不再见面也就算了,可是,就这样跟妳切断连系,实在很舍不得。)
(唔……谢谢你。)
加贺的表情有些缓和了:
(可是,我们本来就不应该相遇见面的,太过坚持是不行的!电话会搭不上线,不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嗯……说的也是。)
(一定不会错的。来,向前看吧!转向前吧!)
……就这样,我们停止了隔窗沟通这件事。
之后,只要一到第三节课的十一点前,我们只在瞬间四目相对,无言的互相道「早安」之后,就各自看着黑板的方向。
打招呼的时候,她总是笑咪咪,似乎并不讨厌我,但有时候我想逗她笑时,她却又一点都不配合,根本不看我这边。或许就像她之前所说的一样,「我们根本就无缘」。
可是,这样也太不近人情了。
可是……话也不能这么说啦!某一天——就在学期结业式的前一天的放学后,我到教职员室去借阅放在角落置物柜里的旧毕业生纪念册,想对照一下加贺的样子。或许可以找到她的地址吧,至少,也该去偷偷看一下她现在到底过得怎么样……我这样,会不会像是什么跟踪狂啊,不过,我也想藉这个机会,确认一下是不是跟她有缘。
插图110
平成十一学年度三年二班的那一页中,确实找到了加贺圆的照片。她的身影,比透过微暗玻璃看的时候还要更加鲜明生动。
咦——奇怪?
一整列并排的蓝底大头照,就像是身分证照片似的拘谨的表情中,只有她的照片像是用快照贴上去的,露出自然的笑容。
另外,以校舍为背景的学生集合照里,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身影,而是用一张剪贴的半身照片浮贴着。
「老师,我想请问一下有关加贺同学的事——」
我抓住志村老师想问关于她的事情。
可是,志村老师却说他是三年前才调任到本校来的,所以之前的事他并不清楚。因此他帮我找来了蓄着胡子的学级主任。
「啊……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请问这位同学在拍照当天感冒请假了吗?」
胡子主任看了看纪念册:
「喔,加贺啊……有这么个学生吗……?」
好像不记得了。
就在这个时候,
「林田,怎么了?」
其它没事的老师像看热闹一样凑过来。
「加贺……?」
「啊,对了。就是她嘛……」
「啊……」
咦,什么……怎么回事啊?
「这个学生……已经那个了——」
有位老师脸上露出奇妙的表情如此说道:
「她在那年暑假的时候过世了。」
……咦?
「是啊,好像是在海里发生意外……」
「是在放暑假没多久的时候……」
「她是个很用功的学生,还推甄上大学呢……」
咦……咦……咦——这么说她是妖精啰!
——不对……不对!
出现在窗户里的,是一九九九年上学期还没有过世的加贺圆。那就应该不是地缚灵才对。大概吧!
可是,这么说来……
她下个月就会变成那样啰……!
(注意!注意!有重要事情!)
就在隔天的第三节课——也就是上学期最后的课外辅导时间,我边听着志村老师在前面分发通知单的声音,边用力大幅度地挥动着双手想引起加贺圆的注意。
因为老师正在讲关于「海边意外事故」的事情,如果她有到海水浴场或是去临海学校的计画,得赶快阻止她才行。
可是,
(今年海边——)
当我挥动双手想说明时,加贺瞥见了我,但是却挥了挥手表示不要吵,然后面对黑板。
(喂——看我这里啊,喂!)
事情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面并不是真正连结的空间,既然连声音都无法传递,那就更不可能伸出手去拍她的肩膀。我现在能够做的,就只有不断地挥动着我的手,至少希望能让她注意到我非比寻常的嚣张气势。
但是她直到现在,虽然在视野的彼端可以瞄到我,却坚决当作没看见。
——这可糟了。
今天放学后就要进入暑假了,我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联络上加贺。
在只剩下五到十秒左右的时间里,我一定要告诉她「今年不要到海边去」要不然她就——
「……急死我了!」
我在脸上夹了三支自动铅笔,两手拿着笔记本,像只章鱼一样不断地用力夸张的摇摆想引起加贺的注意。可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以为我「又在装白痴了」?加贺始终面向对面。
不要这样!拜托!看我这里!
——就在这个时候,
「林田,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已经走到我背后的志村老师,拿起点名簿敲了我的头。
——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等一下再说啦!
我转身看了志村老师之后,又转回去面向窗户企图继续引起加贺的注意。
接着——
「年轻人……」
「……咦?」
「年轻人!要向前看!」
志村老师用奇怪的声调这么说着,并抓住我的头跟双手。
「年轻人!要向前看!」
「好……好痛……痛啊!」
就在教室里大家哈哈笑成一团当中,志村老师细细的手腕就宛如妖怪赋予力量似的,死命地把我的头硬扭向黑板的方向。
老师,我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啊——
这时,不知道是否被我这边异常的景象给吸引,加贺终于从窗户的对面转过来望向我。
我竭尽全力地把头转过去,拚命地做出大动作的手语,
(海边!不行!)
就在这一瞬间,隔窗沟通的时间到了,只剩下身体扭曲的我映照在漆黑的窗户玻璃上。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拖着沉重的脚步,陷入思考当中。
最后那个讯息……不知道有没有确实传达清楚让她明白呢?
隔窗沟通究竟能不能够改变未来呢?
无论如何,我能做的,在刚刚课外辅导课的时间里已尽力去做了。而结果,也不是现在就能知道。
那就要等到新学期开学后,看加贺还会不会出现在那个座位上了。
可是,要是她不再出现的话……
当我想到此的时候——
滴哩哩哩……我的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宽额女三村祥惠。
「——咦,什么……手语社团?」
我回问她……
『是啊!』
三村回答我。
『我跟我阿姨说「我们班上有人想学手语」之后,我阿姨说「一定要找你来」。』
「什么?」
我用力且厌恶地回答。
我最不会应付义工或自治会这种人。该说会让人喘不过气来呢?还是会让人热到发晕呢?
「我才不去咧!麻烦死了——再说妳阿姨,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怎么随便咒人家亲戚死啊!反正我都已经答应了,你好歹也露个脸吧。我在学校不是也教过你一些了吗?』
——不知道是拜托我,还是硬要我领情,三村一直死缠着我,隔天是暑假的第一天,我只好参加那个社团了。
刚才提到的这个社团,是在假日时借用公民馆的会议室所进行的团体活动。
会议室入口处竖立的板子上写着——
「Maimu」手语社人数:十人社长:加贺小姐
——打印的告示牌上,用透明胶带贴着这样的文字。
……加贺?
正当我诧异的时候,三村打开门探头进入室内叫着:
「小阿姨,我带我班上的同学来了!」
「小阿姨……?」
「啊……我没告诉你吧?小阿姨虽然是我阿姨,不过很年轻喔!只比我大六岁而已。」
三村回过头来对我这么说,然后露出贼贼的笑容:
「而且,还是个大美女喔!」
……大她六岁的「小阿姨」?
我回头转过身:
「我看,我还是回去好了。」
「啥……为什么?」
「不是啦……突然叫我来,我心里还没准备好嘛……」
「什么啊……人都已经来了还突然说要走。」
「妳别管,快放手啦!」
正当我们在走廊上拉拉扯扯的时候,入口的门打开了。
「你们怎么了?欢迎光临,请进!」
从会议室里走出一位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
没化什么妆,长长的头发绑成马尾样,穿着牛仔裤,打扮很随便,可是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很有内在涵养及端庄的气质,给人一种素净典雅的印象。
该怎么说呢?就是一副很可靠的大人模样。
而且,长得很漂亮……同时,容貌还保留了少女时代的神韵。
「啊……我……我……」
不由得被她的气势所压倒的我鞠了个躬,就跑出去了。
「啊……搞什么啊!林田!」
就在我跑离三村大约十公尺左右的距离时,
滴哩哩哩哩……我的手机响了。
「唔……啊……你好?」
我有点恐慌的拿出手机接听。
然后——
『电话,终于接通了。』
「呃……?」
当我回过头一看,「小阿姨」右手听着电话,左手的食指弯成「勾勾」的形状,正对着我微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