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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从前,炸弹从天而降

从前,因为发生过大战,很多人在这场战争中不幸死亡。

这大约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了,以我现在的年纪来算,那可是大我四倍的陈年往事——也就是说,感觉就像是织田信长那种古时代或是暴龙时期一样,是非常久远以前的事情。

原美智子,也差不多是一样久远以前的人了。

只是,跟织田信长还有暴龙不一样的是——她并不是博物馆里的展示品,而是一个此刻依然还有生命迹象、活生生的女孩。

我所居住的地方有个和平公园,就在直径两百公尺的圆形区域内,曾经在战争中使用过而如今已经生锈的大炮,或是曾经遭受轰炸焚烧过的铁柱,就这样零星散落在树木、水池和草坪之间。这些东西就好像是某位艺术家所创作的神奇作品,让这个公园整体的感觉与其说是现代,倒不如说是某个时空交错的连接点更为贴切。

在公园中心的她,也是这些神奇的作品之一。

这个站在高约一公尺、直径两公尺圆形「基台」上的女孩,穿着水手服跟扎腿裤,斜背着粗布制的背包;那身穿着装扮已经不能说是土气了,应该说更像是某个外国的民族服装。

她一只脚自然地向前踏出,防空头巾遮着她的后脑杓,同时以手遮着额头看向正上方;六十年前是这样,而现在……也是一样。

在国外,人们好像称她为「琥珀少女」。

原来如此,仔细凝视的话,会发现少女周围的空间是从基台的边缘垂直向上延伸,而且可以看见淡淡的彩虹色彩的轮廓。整体来说,她就像是被关在透明的玻璃柱里。我觉得这种表现手法其实没什么意思,不过,确实也看得出几分像是古代的昆虫被封在琥珀里的样子。

六十年前,在这里投下了历史上第一次使用的时空潮汐炸弹。

所谓的时空潮汐炸弹会从地上五百公尺的位置,呈放射状产生无光无声的时间冲击波,而当这个冲击波撞击到地面时,从爆炸中心算起,半径一百公尺以内的人跟建筑物将会在时间被连续撕裂的过程中瞬间分解,接着就只剩下像是盘子般光滑平整,空无一物的地面——听说,大概就是这样吧。不过,我其实也不是很能搞得懂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反正意思就是这种炸弹的威力十分惊人就对了。

当然,遭受破坏的并不仅仅于此,在那周围半径十公里内的街道都被破坏殆尽,瓦砾堆积成山。在那决战争中丧生的人数,约为当时总人口数的十分之一,而光是这枚炸弹就造成了其中一成人数的死亡。

——只有她,居然存活下来了。

也因此,人们才首次知道会有这种现象。据说,爆炸中心点所产生的巨大威力跟从地面反射上来的冲击波相互抵销,形成了一个时空间爆发的完全爆炸中心地——是一个在地面上半径一公尺,高度五公尺圆柱状的时波中立地带——相对的,因为爆炸导致的巨大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使得时间的密度急遽凝缩,「固结」在一种时间非常难以流逝的状态。

而这样的结果,让爆炸后所形成的圆形地面正中央,几乎变成了固体状态,因此留下了时间性被固结的空气与地面之间所形成的「柱子」。在那之后,人们把因为受到爆炸影响而被刨开的地面给填平,并盖了这座公园。

「柱子」的前方有个大约跟腰际一样高的石台,上面刻着以下的说明——

「——此人为原美智子(十五岁),这是她于一九四×年八月六日十一点五十九分,在时空潮汐炸弹投下的瞬间所保留的姿态,而且在时间被压缩成以六十亿分之一的流逝速度中存活了下来。她望向头顶天空的姿态,彷佛是在祈祷世界和平。」

前半篇让我还有「嗯……原来如此」的感觉,但是后半部的说明——我就不这么认同了。

在原美智子过着所谓「六十亿分之一时间速度的世界」中,从爆炸的瞬间开始才经过不到0.3秒。这根本连祈祷世界和平的时间都没有,那只不过就是一眨眼的瞬间而已。

事实上,她连周围过了六十年的岁月……还有战争已经结束……以及炸弹从头上掉下来的事都不知道。当时的她,应该只是很单纯地抬头仰望从上空飞过的轰炸机而已。六十年前是这样,六十年后的今天也一样。

我想她大概就在仰望天空,同时突然发现周围的声音都消失的瞬间,看见了无云的天空变成了既不是蓝色也不是灰色的昏暗感觉吧!而对她来说,在这0.3秒间其实已经度过了六十年的春夏秋冬及二万个昼夜,人的眼睛因为无法快速的捕捉,所以应该只能感觉到全部乘上平均值的「明亮度」而已吧。

同样的理由,环顾周围的话,将会发现因为剧烈的震动,导致周边的轮廓都呈现一片模糊,而她应该也可以看到一个接着一个耸立起来的灰色树木跟建筑物吧。她现在还是保持着向上看的姿态,飞散的头发也仍然跟当初一样停在半空中。

我想,当她在压缩的时空中,终于能感受到周遭的不对劲,并且露出「咦?」疑惑的表情时,对我们来说,那可能已经是五十年或是一百年以后的事了。而当她因为环顾四周,看见灰色的异样景象并且导致心中不安时,那只怕要到数百年以后了。此外当她想要起步走动,并且飞透过环视着自己眼前的一切,进而认知到外围的空气是以六十亿倍的速度在律动着,并形成一圈无形的墙壁包围着自己而惊慌失措时,那恐怕更是千年以后的事了——

或许到了那个时候,科学已经非常进步了,很可能也已经可以找出将固结时间解冻的方法……咳!什么「祈祷世界和平」?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别人的事就只会随便瞎掰。

如果曾经以她的立场仔细想一想的话,应该就不会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了。

光是抬头仰望天空,再回到原来视线的位置,却已经是千年以后的世界了。当然,到那个时候,家人跟亲友也都已经不在了,就连自己讲的话是不是可以沟通也不得而知。

仅有自己一人在那样的世界里。

这不是很可怜吗?

——如果我义愤填膺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应该会被取笑吧。

所有的人都把原美智子当成是公园里的摆饰一样。要不然,就是把她看成是六十年前就已经在战争中死亡的人。

……唔,就算我们从出生之前到死亡之后为止,其实她都是个连动都不会动一下的人。与其说她是活着的人,或许该把她想成是化石这一类的还比较贴切也说不定。

我之所以会这么维护她,或许是因为受了爷爷的影响。

爷爷是纪念公园的管理员,我在小学的时候经常逗留在公园管理员的宿舍里,而放假的时候,我都是一整天跟在爷爷的屁股后面打转。

当时的我,就黏在需要花半天时间打扫公园的爷爷身边,像只小狗一样转呀转的,捡捡像是空瓶罐这些有的没的,等到全部都整理过一遍之后,我们爷孙俩就会来到公园中央的「柱子」前,并且在长椅上坐下来边喝麦茶边休息。

当我两脚晃呀晃的抬头看着爷爷的侧脸时,爷爷则是直勾勾地仰望着站在基台上的原美智子。而原美智子则是往上看向没有人的天空——

大家流传着之所以会把「琥珀少女」形容成是神秘和平的象征,是因为「她的姿势很棒」。她站在高处仰望着天空,从地面上是看不到她的脸孔的。如果视线增高三成,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个美少女。

不对不对,别乱说!

就算从正面看她,也很可爱。

这件事,是我和爷爷之间的秘密。这近十年来,想必应该是没有其它人有机会好好看过她的脸吧。

不过现在,也只剩下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了。

意外的这是其它人不会知道的事,原来在封住原美智子的「柱子」顶端,其实有个透明的盖子盖着。最早的时候,那个盖子是用玻璃做的,经过几次更换之后,现在是用透明压克力做成的盖子,这都是为了防止有其它异物跑进去里面。

——这是因为时间凝结而形成的「柱子」,侧面虽然像金属一样硬梆梆的,但是,在正上方因为形成时的时间压力的关系,在比较柔软的外围交接处与周围(也就是我们这一边)的空间因而衔接在一起。

换句话说……这个「柱子」的上面,东西是可以进得去的。就像是透明的烟囱或是理化教室里的量杯一样。

刚开始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在想,那还不简单,就用绳子或是什么的从上往下进入里面把她吊出来不就得了?但是事情并没有想象中这么容易。下垂的绳子假设以一个小时一厘米的速度吊上来的话,那么,以「柱子」里面已经被压缩的时间来换算,也已经是远远超过音速的超快速度了。人类的身体并无法承受这种速度压力。即使如此,如果要花时间慢慢拉上来的话,以外面正常的时间来换算,那可得花上大约五百年的时间。结果,要不就是等科学发达的时候再说,要不就是至少花上个一百年,等想到比较好的方法再采取行动比较妥当。

换句话说,在这个「水井」般的空间里,比起肉眼所见是一直存在着巨大的时间深度,就算进得去,也不可能爬得上来,那个时空体已经形成这种结构了。

总之,先盖上盖子再说。因为「柱子」的顶端有反弹力的关系,所以盖子一定要有相当的重量,否则会被弹开。因为,比方说像球、大的冰雹或者是被风吹来的招牌之类的,也不见得就不会掉下去。万一抬头仰望的瞬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话,相信原美智子也会受不了吧!所以,盖子一定要盖。

顺带一提,盖子之所以会做成透明的,就是为了不要挡住原美智子的视线。

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爷爷会架上梯子爬到「柱子」上面,就像擦地板一样把盖子的表面擦干净。爷爷每天爬上基台的透明盖子,像爬在屋顶上一样用抹布擦拭着。有时候,他也会停下来,窥看「柱子」里面。

有几次我也一起跟着爬上去,从那个位置刚好可以跟原美智子正面相对。

我从五公尺下方,爬上她像是用手遮在额头上方以阻挡刺眼阳光的位置——刚好像是仰望着我这边的女孩,表情流露出有些无所依靠的不安感。

当然,她并不是真的在看我。她原本是在仰望着遥远的天空。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自觉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几十秒、几分钟。

就在我这样看着她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

从下面看的时候,因为角度的关系没变法看得很清楚,她的手……不是原美智子遮着额头的右手,而是压在她胸前的左手里,握着像是链子的金属物品。

如果是坠饰的话——又好像太大了……?

我这么说着……

「啊……那个……是怀表!」爷爷回答我。

「怀表?」

怀抱的「怀」,手表的「表」。我看过外国电影中,有钱人从怀里拿出像是秒表一样圆圆的手表,我那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顺便一提,那时候我的口袋里会随身带着小型的双眼望远镜。于是,我用望远镜看了一下,果然看见了小小的钟表刻度。

怀表的指针指着「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一九四×年八月六日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这就是原美智子的「现在」。

插图120

在那之后没多久的某个半夜里,我拿着梯子一个人爬上了「柱子」。

我从透明的盖子上俯瞰原美智子。

街灯的照射下,不同于白天笼罩着浓浓影子的她的脸,却还是一副仰望着刺眼阳光的表情往上看,让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在这里看着她,但是她却看不见我。

我与她之间相距五公尺的高度,是一种奇妙的距离。

仿佛就像是用双眼望远镜看一样,虽然立刻就能看见,但却无法碰触。

感觉如此接近,却又无限遥远。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不知怎么地,让我觉得既无法靠近偏偏又不能离开,我就这样一直凝视着原美智子的脸,凝视了几分钟……凝视了几十分钟。

然后——

突然间,下面有人用手电筒往我这边照。

是爷爷。

虽然爷爷说他有时也会巡夜,但是,我想他其实是来看原美智子的吧。

我还以为自己这么随随便便爬上来会被爷爷骂呢!但没想到爷爷只是拍拍我的背说:

「美智子很可爱吧!」

我忘了是在那件事情之前还是之后。

当我知道爷爷居然认识原美智子,我真的是吓了一大跳。

因为爷爷是活在现代的人,而原美智子感觉像是古代的人。这就好像是「我跟织田信长居然会是朋友」一样,我实在是太意外了。

——不过,仔细想一想,爷爷原本就是在这里土生土长,而且是战前出生的,就算认识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对了!我忘记说一件事情了,爷爷是这地方上极少数道地道地的本地人。当年在炸弹投下的当天,因为外出帮家人的忙,所以逃过一劫。而战后在经过一番努力之下,当上了很有地位的市议员,并且在城市复原计划中担任过重要的角色。

虽然现在爷爷看起来只是个拿着扫帚在扫地的老人,不过,有时候会碰到我不认识的大人对我说:「你爷爷可是个了不起的人呢!」我想,爷爷以前一定真的是很不得了的人。

在他退休之后,就成了这个纪念公园的管理员。不过,他像是半义工性质,或是因为兴趣来担任这个工作的。因为,在爷爷当年的具体作为之一,就是建设了这个公园,后来能成为公园的管理员,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种退休金的意义吧。

顺便提一下,在爷爷的孙子中,我是长得最像爷爷的,经常有人对我说:「你跟你爷爷年轻的时候长得还真像!」、「这孩子将来一定也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虽然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作为,但是,这些话听起来还是让人挺舒服的。

不过,不记得曾经是在什么时候了——

「因为我长得很像爷爷,所以我将来一定要像爷爷一样做个了不起的人!」

我对爷爷这么说……可是,爷爷却表情微妙地响应我:

「爷爷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喔。」

然后拍了拍我的背:

「你很有胆量,所以不会像爷爷一样的。」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这样讲。

爷爷之所以会这么说,大概是因为——我从小就有离家流浪的个性,常常一时兴起,就会离家好几天,然后又被带回来。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做过这种事了——我印象中最久远的记忆,是在一个不知道哪里的派出所,等待爸爸妈妈来接我回家的情景——我想,这是我与生俱来的一种冲动天性吧!

那次离家,我被前来接我回家的父母亲狠狠的臭骂了一顿。但是,爸妈并没有惩罚我,于是,我从离家流浪到隔壁村子,然后流浪到隔壁县去,最后跑到越来越远的都市,循序渐进延伸离家的距离。到了小学六年级暑假的时候,我竟然只身跑到北海道去了,家人半开玩笑半警告的说:「下次就到国外去了。」

顺带一提,我溜到北海道那一次,我爸妈吓死了,罚我禁足了一个星期左右。不过,爷爷来看我的时候并没有生气,只是对我说:

「旅行的感觉怎么样啊?」

一听到「旅行」这两个字真是比什么都满足,我觉得好酷喔,接着我好像回答了什么:

「去的时候兴致勃勃很兴奋,不过,回来的时候就还好啦!」

我想,当时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爷爷什么都没说,只是搔了搔我的头。

我得意忘形的补上一句:

「我还要到更远更远的地方去!」

我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

在那之后,我常常会在半夜里爬上公园的「柱子」。

原美智子的形象,在我还是个小学生的印象里,是「好漂亮的姊姊喔!」等到我上国中的时候,却觉得她看起来比较小,是个可爱的女孩。

我又用望远镜看她手上怀表的时间,怀表的指针依然指着「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从我来这里到此刻,对我来说,已过了好长的时间,但对她来说,却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到。

换句话说,对原美智子而言,我们的世界是活在她眨眼之间,只是像影子一样罢了。就算我一辈子都一直坐在这里,也不晓得在她的视野里,是否有那一瞬间我映入了她的眼帘?还是说,只是像一点点的残影一样,晃一下就不见了呢——

我持续想着这些超过理解范围的事情,一直到巡夜的爷爷叫我为止,我不知道已经一直盯着她看了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了。

不过现在——

不要说是几十分钟了,任何时间,几个小时,我都仍然持续凝视着原美智子。

为什么呢?因为爷爷已经不会来这里叫我了。

爷爷在上个月底过世。

爷爷在工作的时候突然脚痛起来,健康状况一下子就衰退大不如前,还因为感冒引起肺炎,一度以为身体有起色会好起来的,没想到却又突然恶化,然后就过世了。

丧礼极为隆重盛大。

不停送来各种大型的花篮,镇上的知名人士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来拈香祭拜,他们都盛赞爷爷生前的事迹。例如没看过像他这么有责任感的人,或是说爷爷做事很明快果决,并且会持续追踪办妥各项任务,听到的全都是各种赞扬……

来祭拜的人看到我的脸之后,都说:「哇,你长得跟你爷爷好像啊!以后可有作为了。」我也听了很多这些林林种种的说法——

——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没弄清楚……

我心里忍不住想着。

爷爷在退休前还在上班的时候,是个积极能干的人这件事,虽然的确无庸置疑。不过,我总觉得对爷爷来说,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爷爷临终的那一天,所有的亲戚一同在病房里陪伴着他,守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爷爷说着不成声的话……

而听得懂的人,大概就只有我一个吧——

「——美智……」

爷爷临终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今晚——

我从家中的壁橱里拿出防灾用品组,并买了很多水跟巧克力塞进里面,口袋里则是放着瑞士折叠刀跟双眼望远镜,再穿上厚重的衣服(虽然很热,但还是勉强忍耐着),最后,穿上最耐操的鞋子。

所有的东西部准备齐全后,我想着还需要再带些什么呢?其实,如果真要说该准备的东西还有哪些的话是说不完的。

对于一千年以后的必备品,谁会知道究竟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啊?

我走到公园正中央,拿出备用的梯子爬上去。

虽然现在是半夜,可是树上的蝉却误以为是白天而鸣叫着。

现在「柱子」上的透明盖子总是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爷爷过世之后虽然来了新的管理员,不过,他是不会来清理这里吧。

我的手指印在沾染灰尘的圆盖上,我抬起圆盖推开。盖子很大(比我的身体还要大),我失去平衡,梯子差点就快倒了。最后我总算用力站稳,并且把圆盖推开了大约五十公分。

我爬到半开的圆盖上,在边缘坐下来,然后把装满东西的背包从「柱子」的上端放下去。一开始稍微有些抗拒的阻力感,我用身体的重量轻轻往下推,背包开始慢慢沉了下去……就像是沉浸到透明果冻里的感觉,手一放开就停止了。

接下来,我把左右两脚的脚尖伸进去。

刚刚那种沉浸下去的触感,开始向上传递到整个脚部——并逐渐延伸到身上。

等到两脚的膝盖以下都沉进去之后,我两手攀住盖子边缘半转过身。用两手支撑的身体,

腰部以下已经逐渐沉浸到「柱子」里了。

接下来我抓住盖子的边缘,全身一鼓作气向下压,同时放手。

我屏住呼吸是对的。凝结的空气,让我瞬间无法呼吸,

然后,「加速」——

——他们两人原本打算私奔的。

在六十年前十五岁的男孩跟女孩,要比现在十五岁的年轻人成熟多了吧!发誓将来要永远在一起的爷爷和原美智子,却遭到双方父母极力反对他们在一起。当时还是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彼此都不知道周围的状况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两个私奔了。

私奔当天,爷爷去老家有生意上往来的客户那里收钱,原本打算拿着这些收回来的钱跟原美智子一起逃走的。当他们决定要私奔之后,爷爷就把他的怀表给了美智子当作信物,也约定了会合的时间。

一九四×年八月六日正午时分。

但是,临行前爷爷却胆怯了。

他需要一点时间思考,所以错开原本的班车,搭上晚了一班的电车。

结果,这样反而救了爷爷一命——

一九四×年八月六日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炸弹掉落到这里,被夷为乎地成为废墟的土地上,只留下美智子等待的姿态。

如果爷爷依照约定时间抵达的话,或许他们两人就会手牵着手被封在「柱子」里面吧?或者是如果位置稍微偏离了一点,两个人都早已灰飞烟灭了也说不定。

——我早该这么做的。

一直把这个想法放在心底的爷爷,在那之后活了六十年,然后死了。

爷爷会重新建设这里,并不是那种泛大众的什么为了大家的和平,或幸福之类的表面理由。而是为了安排好原美智子回来的场所。会把她摆设在公园的正中央,也是特地为了让她可以看见人群,在百年之后,或是千年之后,可以向人伸手呼救。

为此,爷爷才会比别人更加倍的努力工作,而有了这样的结果。

当然,爷爷这种生活的意义也是很值得让人称赞推崇,很了不起!

……但是,就在他做完他想做的事情之后,他的年纪也大了吧。又或者是期间新衍生出来的亲友家人(我也是其中之一)让他无法割舍也说不定。

爷爷到最后都没有勇气跳进封存着原美智子的「柱子」里。

——当然,那是爷爷自己本身的问题,由我代替他跳下去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我会踏上「旅程」,有我自己的理由。

也就是——

我想去这个距离明明很近却又无限遥远的地方。

去见见我最心爱的爷爷他所最钟爱的女子。

我要告诉她爷爷到临终,都还是一心只想着要「靠近」他们约定好的时间。

同时,我也想更了解这个女孩。

想知道她是用什么声音说话。

脸上是什么样的笑容。

以及她是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我们这里的呢——

——接着「加速」。

瞬间,我停留在半空中,先是早上,然后又变成夜晚。

而马上又变成了清晨,立刻又转为黑夜。

早晨来了又变成夜晚,

早晨来了又变成夜晚。

早上、夜晚、

早上、夜晚、

早晚早晚早晚早晚——

太阳以飞快的速度横越头上,东升又西落。

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后来就像是追不上光影轨迹的老旧日光灯一样闪烁着,最后变成连这种感觉都无法感觉到的一片灰色光影。

无法判断是以「天」为单位的流逝,接着是无法判断是以「月」为单位所流逝的时空交错。因为月有圆缺,整个明亮度就像脉搏跳动一样变化着。接着连这种景象也开始加速,弄得人分不清楚状况,而后是以「年」的速度飞快流逝着……时光整体的角度与份量配合着四季极速变化。紧接着,又以更快的速度——

终于变成一片完全均匀的灰色光影,原本周遭朦胧模糊不清的景象,轮廓也渐渐清晰。

在这一瞬间,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十几年了吧?

学校的同学、朋友们都已经是大人了吧?

爸爸和妈妈都已经老了吧……说不定已经死了。

灰色的光景中,没见过的大楼建起又消失,变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我已知的世界,在这瞬间,全部流逝消失殆尽。

——眼前只剩下一个女孩。

仰望着天空的她,眼中看到我了,她睁大眼睛——

「哇啊!」

「好痛……」

我在原美智子的面前摔个屁股着地。背包掉在身旁,她手中滑落的怀表从我头上掉下来。

「哇……哇!」

我下意识的接住怀表,并抬头看着她的脸。

她还是瞪大了眼睛看向我这边。

跟她实际见到面的时候……首先我要这么说,该这么讲——这些台词我起码想了一打,可是却在四目对望的瞬间全都派不上用场。

这个女孩,正看着我。

大约对看了五百年吧,我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咿……咿……」

不知道是不是我恐惧不安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她原本圆睁着的眼睛稍微瞇了起来。轻轻歪着头,嘴角露出带着好玩意味的微笑。然后……

我手掌里的怀表,

哒——的一声,

指针往前跳了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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