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零分要叫做『Love』,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呢。然而,承认自己喜欢由纪之后,我就明白了。Love指的是除了对方之外,什么都不要的意思。我只要有由纪,其他的全部都是零也无所谓。」
说完,静香害羞地笑了。
「我也是,只要有静香就满足了。」
与静香的笑容相反,我现在应该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真的对静香的心意由衷地感到开心。
我们两人一定很与众不同。
两个女生互相讲着这种话,流着眼泪,相拥着。
然而这样也无所谓。因为我与静香都觉得,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要。
可以的话,希望能一直这样保持零比零的关系。
西园幽子〈LOVE•ALL〉摘录于《恋爱学舍》
一到假日心情就很沮丧。
我原本就是个阴郁的人,每次都为发生的事情闷着头烦恼也是事实,但说到当时抑郁的状况,真的非常严重。
早上起床传「早安」的简讯给东云,吃有美姐做的早餐,然后回到房间看书。
《如何寻找自己的道路》书名很浅白的自我开发的书籍。因为拥有几千本藏书量的老哥——景介没有这类的书,只好自己掏腰包买了。
文章浅显易懂,可惜的是内容无法进到脑子里。感觉只是用不同的话不断重复同样的事情。
而且由于这本书找不到「有个完美无缺的哥哥的你」、「双亲住在国外的你」、「情人是作家的你」之类的内容,因此不可能会有我想知道的答案吧。
介绍的都是求职技巧、选择大学的秘诀之类我没兴趣的内容。我明白上大学对于找工作比较有利,毕业咨询的老师也已经告诉我好几次,总之即使没有想念的科系,还是读大学比较好。
然而,我想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事。并不是选择就业或上大学之类的解答,而是更宏观的,说得天真一点就是「我要用什么赌上人生」?
即使向人说这种事,对方一定会不屑地说:「这种事哪那么快就找得到,笨蛋!」所以我没跟任何人讨论,只是一个人闷闷不乐。
在床上翻来覆去花了两小时思考这种事的时候手机在震动,于是我坐了起来。
「今天,要出去吗?」
那是女朋友——最近终于如此认定她了——东云侑子传来的简讯。
「要。」
回传完,再换掉家居服的这段期间又收到简讯。
「我有部电影想看,可以去看吗?」
「当然可以,什么样的电影?」
「法国的爱情片。原作是小说……」
「这样啊。那看电影前先去哪里吃个中饭吧?」
「嗯。」
联络的期间也已经做好出门准备。
已经是作家的她要在大学学什么呢?即使不上大学,她也已经能自食其力了——在我想着这种事的时候,思绪又再度跌倒谷底。
总觉得和东云的共通点只有读同一所高中,而且再不到一年就会结束。
我实在很害怕这件事。现在好不容易两人能「对等地」相处,一旦分开感觉她就会走得远远的——到我接触不到她的地方。
既然如此就上同一间大学吧?如此一来又能跟东云「身处一地」了。
但之后呢?
如果东云去上班,我要为了跟她进入同间公司而努力奋斗吗?
若东云不上班呢?
她能靠作家的身份养活自己,我也必须努力成为作家不可吗?
想也知道这样实在很蠢。
其实不需要老是跟她待在同一个地方。东云并不会说若不这样我们就结束关系。
只是我自己认为了跟东云在一起,必须拥有什么资格才行。
因为东云太特别了。
不仅对我而言是如此,以一般人的角度来看恐怕也一样。
身为高中生却以作家的身份活跃于文坛,作品刊登在文艺杂志上,任谁来看都会觉得她是个「特别的人」。
事实上,这件事曝光后,学校的每个人都对东云另眼相看。与这样的东云交往、成为她男友的我却一无是处,没有值得一提的事,只是个平凡人。
「被那个东云同学选上,好羡慕你喔。」
某天班上的有贺曾这么对我说。
「是吗……」
「当然是啊。不觉得你是受遴选的人吗?」
「我也不太明白耶。」
「或许就因为三并是这样的人,东云同学才会选择你吧。」
如今回想起来,从那时起我就强烈地在意这件事。
现在的我不过是「东云侑子的男友」。
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只因为这个事实无意间提高了我的价值。
我一面想着这样的事,为避免与东云的约会迟到而赶紧出门。
夏日将近。
在这样的时期,性急的人已换上夏季制服。刚好是在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心血来潮地找东云说话。
「已经两年了啊……」
我走在前往车站的路上,喃喃自语地说道。
对只活了十七年的我而言,两年的岁月真的可以说非常长,然而这两年的实际感觉,又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
当我抵达约定见面的车站时,东云早就到了,她靠着剪票口前的柱子,表情慵懒地读着文库本。身上穿着以保守荷叶边点缀的衬衫,披着一件羊毛衫,这季节羊毛衫算是有些厚的衣服了,看在旁人眼里,她似乎有点怕冷。
「抱歉,等很久吗?」
我走过去并出声唤她,东云悠悠抬起脸后摇摇头,接着将书签夹到文库本中。那本书用我没见过的书衣包着。
「那书衣,是买的吗?」
我看着东云将书收进包包里并问道,东云微笑着摇摇头。
「是奶奶给我的。」
我们两人在一起时,东云不太聊家里的事。并非因为讨厌家里的人,或是对自己亲人抱持着压力之类的理由——
「因为,我家真的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事可讲……」
以东云来看或许真是这样吧。
所以此刻听见东云说出「奶奶」这两个字,感觉挺新奇的。
「庆祝什么的礼物吗?」
「嗯……说是要庆祝我升上大学。」说完,东云又再次轻轻笑了,然后——这是她的习惯——歪着头:
「明明还是三年级呢。」
东云难得多话地聊起自己迷糊的奶奶,我与她一起走着,发现自己对东云所说的「还是」两个字耿耿于怀。
还是。
还是、吗?
但对我而言,却「已经」是三年级了。
我没对东云说出这想法。虽然我的烦恼与东云不无关系,但我并不希望东云跟我共享这样的烦恼。
我们在过去几次约会中发现的一间不错的咖啡店吃中餐,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聊着琐事,然后前往电影院。
今天去的电影院并不是平时常去的那间,而是有点脏乱、小型的电影院。
「好像不是很受欢迎的电影。」
东云说道。
「若很无聊的话,抱歉喔?」
又接着补充。
「小说好看吗?」
事前听说电影的原作是小说,于是我坐到位子上后便询问东云。
「很好看喔。身体、动作的描写非常精彩。不晓得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电影,所以就想来看。」
「那是法国的小说吧?」
「嗯。」
「难不成……你是读法文版?」
我有点在意而问道,东云却露出苦笑:
「当然不可能呀。我读的是,译本。」
如果是东云,她若突然说「其实我会法文」似乎也能够接受,但看来并非如此。
「虽然是翻译的书,但你说描写得很棒……所以只要原作精彩,任谁来翻都能翻得很好嘛?」
我也不是特别有这样的疑问。
只是在电影放映前,与其默默坐在位子上枯等,能够听听东云的声音对我来说反而是很舒服的时间。
东云一如往常地歪着头,喃喃说道:
「是这样吗……我觉得翻译的人,也很厉害。毕竟有的小说,也因为翻译的问题变得很难懂,或内容读不进脑袋里。」
「原来如此啊……」
虽受到东云的影响而看了几本小说,但我在看的时候从未思考过这种事。东云因为有在创作,阅读的角度本来就与我不同,又或是我对微小的细节太不在意了吧。
荧幕上提醒观众注意观影礼节的短片播毕后,随即开始播放电影的预告片。于是我与东云的谈话结束,随着巨大音量响起,我们望着接二连三播放的令人眩目的影像。
电影院内的灯终于熄灭,开始播放本片。
淡淡的氛围,过程中完全没出现任何大声响,安静的电影。
播到一半,荧幕中开始出现男女情事的场面时,我发现东云微微吞了口气。
我侧眼偷瞄东云,发现她仿佛很害羞似的,抬起眼盯着荧幕。
虽然画面拍得很唯美,但内容却相当火热且真实。话虽如此,其实我也没亲眼见过做爱的场面,但我好歹……呃,是个健全的男人,跟平常人一样也曾调查过这种事。
东云不知是怎么想的?
至少她读过原作,应该晓得会有这样的场面吧。
茫然地望着荧幕,我想起第一次和东云看电影的事。当时我紧张得不得了,听了景介推介的电影而邀东云来看——当时我们并未正式「交往」——然而电影中却出现激烈的性爱镜头。当时内心的慌张仍记忆犹新。
那时的东云跟现在的我一样,并没有特别害羞,而是一脸淡然地盯着荧幕。
电影结束后东云也一直很尴尬的样子,光碰到我的手,身体就震了一下。
「怎么了?」
我担心她是不是不想跟我牵手而问道,东云轻轻叹了口气后说:
「因为原作里……并没有那样具体的桥段……」
虽然立刻晓得她指的是那段性爱场面,却突然涌起作弄她的情绪。等到发现时,自己早已歪着头追问下去:
「……哪个桥段?」
「就、就是那个……两人进到马厮里……」
看着说话含糊,避免用太直接的词汇、吞吞吐吐地解释着那段情节的东云,我不禁笑了起来。
或许是发现了我的表情,东云眯起眼睛。
「……你明明知道,故意问我的?」
「嗯。」我想就算试图搪塞过去也没用,反正都被识破了,便老实点头。东云难得不高兴地把脸别过去。
「……笨蛋。」
但我晓得她并非真的在生气。
与对话老是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做什么的交往初期比起来,我们的相处已经相当自然,可以像这样拌嘴了。
毕竟以前我是个对完美无缺的哥哥怀着极度自卑感的人,认为自己一无是处,觉得人生中有太多不论怎么做都不会有回报的事。像我这种人,对于不晓得对自己抱持何种想法的东云,是无法有太多行动的。
然而,因为东云坦白说出喜欢我,我才因此获得了些许自信吧。若非如此,我不可能做出为了作弄东云而追问她性爱桥段这种事。
东云也是一样,原本她过着与旁人没什么接触的生活,就这样一路成长过来,一开始也常有突如其来的言行举止,常令我感到不知所措。或许是与我「交往」后这部分有所改善,现在也很少说些令我惊吓不已的话了。
「要不要去哪里喝茶?」
走出电影院后我问她,东云仍一脸不悦地嘟着嘴。也是直到最近她才会做出这样的表情。「交往」期间,我与东云的关系确实改变了。
从难以形容的、有点异常的出发点,到或许略显平庸——至少我如此认为——的男女关系。
「……你生气了?」
我边走边问东云。
东云没有看我,用比平常还快的速度走在我前面。我抓起东云的手,硬将她的身体拉过来。
东云这才终于瞥了我一眼,但又立刻不高兴地将视线挪开。
「那就去吃蛋糕吧。」
胃口小的东云难得会指定要吃的东西。
我想起刚刚看的电影中有吃蛋糕的情节——
「……蒙布朗」
我说出出现在电影中的蛋糕名称,东云轻轻点头。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嗯,为了赔罪我请你吧。」
我们大都是各付各的。约会的礼节一般而言是男方请客,但很不巧我没什么钱。反而是写小说赚钱的东云在经济上比较充裕,一开始大都让东云出钱。
但我对这样的状况难以接受,所以就说好各付各的。
话虽如此,有时也会想以男朋友的身份请东云些什么。
东云也晓得我的意思吧?又或者她比我想像得还要生气?她停下来盯着我,歪着头一会儿后说:
「唔……就谢谢你了。」
从附近的咖啡厅里找到有卖蒙布朗的店,于是我们便走进店内。
这家店的蒙布朗还满大的,东云用汤匙舀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看着她,我也喝着已经开始变温的咖啡。
祥和的时刻。
正因为独自在房间会涌出闷闷不乐的情绪,很感谢能与东云度过这样的时光。
只不过造成我忧郁的原因,眼前这个叫做东云的存在肯定名列其中之一。
「对了——」
东云用汤匙插入蒙布朗中,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毕业后的出路,你决定了吗?」
东云很早就决定了出路。看来我犹豫不决的事也传到东云耳里了。
「还没……实在很难决定要怎么做。」
我们所念的私立央生高中并非升学名校。
因此并没有「出路=升哪所大学」的局限,而是包含了升学或就业等,「出路」的意思层面很广泛。
「你要、念大学吗?」
我对东云接下来的问题歪着头回答:
「也不是想念却不能念的问题……」
有些人会因为家里的状况,没多余的钱念大学。幸好我家并没有这样的问题。
我若想念大学——只要不是学费高得惊人、譬如私立医学系之类的学校——就能让我去念。这件事数个月前父母就用电子邮件跟我说了。
倘若学力不够,有再多钱也是枉然,关于这一点,我的成绩也不会差到什么大学都进不去。
归根究底,问题在于我的想法。
「东云要上大学吧?」这次换我丢出问题。东云咬着汤匙,轻轻点头。
「决定要念那间大学了吗?」
「这倒没有。」
否定完后,东云小声说:「可是……」并微歪着头。
我等着她说下去,东云却迟迟不开口。
「可是……」
耐不住性子而问她,东云却尴尬地避开我的视线。
「没什么。」
「真吊人胃口呢。」
「我想三并同学,应该要先决定毕业后升学或就业吧。」
说的没错。我也不打算反驳她。
究竟想怎么做?
我心里很清楚。
就业是不可能的。若要就业的话,从现在就要开始参加企业徵才活动了。若可以靠亲戚走后门则另当别论,但我的家族中完全没有这样的门路。
既然如此,就只有升学一途了。
念文科还是理科?要念什么学系,我应该要烦恼这些问题吧。
然而我却做不到。
因为我没有想念的科系。
「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呢?」
东云似乎看透我的想法而如此问道。
「唔……」
双手盘在胸前思考半晌后,我看向东云。
察觉到我的视线,东云再度歪着头。
「……怎么了?」
「没有,没事啦。」
「可是,你好像有话要说?」
「嗯,但若说出来东云会生气。」
东云只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如此盯着如此回答的我。
怎么可能说出口。
想跟东云接吻、想跟东云更进一步,这样的事怎么可能说出口。
*
回到家时,有美姐已在准备晚餐。
大学毕业之后,有美姐进出家里的次数竟意外地减少,她似乎开始在打什么工。听到这件事时我不解为何事到如今才打工?毕竟她读大学时是住家里,平时没有打工,只负责来我们家照顾我和景介的生活起居而已。
但我问了理由,她也只回答没什么——
「原因有很多啦,我也想趁现在存钱。」
虽然没有说清楚,但怎么想都是考虑到与景介结婚的事吧。景介因为要念研究所,所以她应该是在存毕业后的结婚基金。
这样也挺不错。
若是以前的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会痛苦得生不如死,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啊,英太,你回来了。」
或许是在专心做菜,到现在她才终于发现我回家。穿着围裙的有美姐挥舞着手中菜刀:
「今晚吃牛排喔!牛排!」
还兴奋地大喊。
「……有什么好事吗?」
「因为肉很便宜。呵呵呵,是七折喔七折。」
「是喔。」
我坐在沙发上没什么特别感想地回应道,不出所料,有美姐果然露出深受打击的表情。
「咦……好敷衍喔?」
「因为我对钱的感觉有点迟钝吧……」
父母派驻海外而不在的这个家,管理金钱的人是景介,而景介几乎都把家事交给有美姐打理。虽然有美姐不常来家里,但食材大部分是有美姐买来囤积的,所以七折还是六折我都没什么感觉。
「这样不行喔!今后的时代里,做老公的也要省钱喔!」
「这种事跟景介说比较实在吧……」
我严重怀疑那个像书呆子般的男人有省钱这个感念吗?前一阵子景介不在家时,他在网路上购买的书以运费自付的方式送到家里,价格近一万元着实吓了我一跳。
之后听说那是某种专业书籍,据说那类型的书这样的价格是很合理的,但毫不犹豫就买了这种价格的书,这样的想法我实在无法理解。
「还要再一会儿才煮好,你先去洗澡吧?」
「不用……之后再洗就好。需要帮忙吗?」
我站起来问道,有美姐瞬间露出崇拜的表情,然后咧嘴一笑:
「那么,你会做炖甜萝卜吗?」
「教我的话就会做。」
有美姐削着马铃薯皮,我则在她旁边开始削红萝卜皮。
有美姐不在家时下厨的大部分都是我,所以这样的前置作业也很熟悉。有美姐一面看着我的手势——
「厉害、厉害。英太会是个好老公喔。」
一面若无其事地说。
这个人肯定想不到,有段时期这样的玩笑话每每都会触怒我的神经。
我曾经好喜欢有美姐。
若现在说出这件事,有美姐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炖甜萝卜要怎么做呢?」
不过我不可能真的说出来,为了将这样的想法带过去而问着安全的问题。
「削完皮后切成一口大的块状,再放入砂糖与奶油的热水中熬煮。」
「嗯,大致上了解了。」
我照她所说的削完红萝卜皮之后,切成一口大的块状,这时隔壁的有美姐正哼着歌并将马铃薯放入锅子里。
「那是什么歌?」
这旋律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是哪首歌所以问道,有美姐一边将煮着马铃薯的锅里加满水一边回答:
「是My Favorite Things。就是真善美(The Sound of Music)里的歌喔。」
这么说来,我似乎曾在英文课看过这影片。
「啊,是喔……」
「前一阵子看了久违的电影,之后这首歌就一直盘旋在脑海中。」
我听着有美姐的话,一边回想是什么样的歌词。好像是一首列举喜欢的东西的歌,悲伤时只要想起这些就会感到幸福,类似这样的内容——
「英太毕业后要做什么?」
有美姐忽然说出这句话,我回神过来并停下切菜的手。
「……还没决定。」
「若犹豫不决的话,跟我上同间大学怎么样?如果决定去读那间,我可以告诉你很多事喔。像是推介的菜单啊,或是学校附近有什么气氛不错的咖啡店之类的。」
「以我的学力,应该是不可能考得上……」
「才没这回事呢。离考试还有半年以上不是吗?我的成绩也不是很好,但为了跟景介上同间大学,也差不多从现在这个时期开始用功念书,终于还是考上了。」
这就是所谓爱的力量吧。老实说,我没有这样的动力。若是与东云念同一间大学的话还比较有可能这么做。
「我考虑看看。」
我意兴阑珊地回答,并切完所有红萝卜。从橱柜里拿出要用的锅子再将红萝卜放入锅中,然后倒满水。我就这样将锅子放在炉火上等水煮沸,在旁边盯着水煮马铃薯状况的有美姐问道:
「你和小侑子还顺利吗?」
「嗯,还可以。」
老实说,我没什么真实感。我们没有吵架,今天也平安无事约完会。但这就代表「顺利」吗?我不是很清楚。毕竟也没跟其他女生交往过。
「英太不想跟小侑子上同间大学吗?」
「唔……」
「小侑子没有说她的想法吗?」
「那家伙不太说这种事的……」
听到这回答,有美姐没说什么,于是我看向有美姐。不知为何有美姐打趣似盯着我看。
「怎、怎么了……」
我倒退几步问道,有美姐「呵呵呵」发出有点不怀好意的笑声说:
「你竟然叫小侑子『那家伙』,呵呵呵。」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突然被点出这个说法,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错呢……英太也是个大男人了。」
我只能默默地叹气。
这段期间景介已回家,看到在厨房的我们也没特别说什么,就直接走上二楼的房间。
「糟糕!得快一点了!看他的表情肯定是饿了!」
景介上楼后有美姐连忙加快动作。
以我来看,景介的表情跟平常差不多,但在有美姐眼里的景介确实不一样的吧。
他们两人之间已有身为景介亲人的我所无法介入、稳固的羁绊与信赖,顿时觉得很羡慕他们两人的关系。
结果到晚餐准备完毕花了三十分钟以上。炖煮甜红萝卜很快就煮好了,但将煮好的马铃薯做成薯泥沙拉却耗掉很多时间。
「这样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将马铃薯随便捣成泥时我询问有美姐,希望她能将就点。
「不行!景介喜欢喜欢更绵密的马铃薯!他吃完后可是会啰嗦的!」
因为她相当坚持,于是我流着汗仔细地将马铃薯捣成泥状,这段期间有美姐将肉抹上胡椒盐,用鸡汤块做了个简单的汤。
然而,我们这么手忙脚乱拼命做出来的晚餐,景介只是不发一语默默地吃着。
看到这情形,刚刚觉得「羡慕」的感情已经褪去,转而觉得被这么不会清楚表示自己意思的男人耍来耍去的有美姐也很辛苦并且产生同情。
当事者的有美姐若觉得幸福,我也没有插话的余地。
他们两人有他们自己的交往模式吧。
毕竟已经在一起好多年了。
景介研究所毕业后若也去上班,他们就一定会结婚吧。虽无法斩钉截铁说期间肯定不会分手,但以现在两人的状况来看,丝毫没有那样的徵兆。
晚餐后,无所事事地待在房间里时,想起有美姐哼的歌,于是就用电脑查了一下。
显示出来的歌词当然是英文的。
「刚刚好……这样就很好。」
我喃喃说并将歌词那页设定在「我的最爱」里,然后从摆在脚下的书包里拿出英文笔记本。
因为我想起昨天的英文课上出了英文作业。
这个作业是找出一首英文诗,不拘哪首并翻译出来。
以面临大学考试的三年级学生来看实在太奇怪了,因为这样的作业也能出给刚学习英文的国中生。出作业的是现在当我们班导师的教育实习生。
分派教育实习生给分秒必争的三年级班级,实在很奇怪。
而且这个教育实习生有点怪怪的,所以才会出这么奇妙的作业。
「之后你们会参加考试……虽然现在是很幸苦的时期,但这样的作业能让各位转换一下心情。」
教育实习生以惯用的、非常礼貌的口气如此说。
就算偷懒好了,教育实习生一星期就会离开学校。即使没做作业也不会被严厉的责骂,而这种小事也不会影响到报考大学的申请书。
但对现在的我来说,的确需要能够「转换心情」的事物。
「My Favorite Things」的歌词并没有使用太难的单字,毕竟这原本就是唱给儿童听的歌吧。
我先在英文笔记本的空白处写上单字的意思,一边想起与东云谈论过关于翻译的事。
原来如此。试着做做看之后才发现,翻译出来的词句选择,很多时候要靠译者的个人判断。
玫瑰上的雨珠和小猫的胡须,亮晶晶的铜门把和暖烘烘的毛手套,绑上细绳子的茶色包裹,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东西——
这样的作业其实随便写一写就可以了,却发现自己很仔细地在挑选用语辞汇。
而且这样还挺有趣的。
和东云交往之后,自己也开始尝试写小说,老实说过程只有痛苦可言。
无法决定该写什么,只是不断重复写着我、我、我,就写不下去了。
对于这部分,翻译是将已有的文字置换成另一种文字。
比较容易想得到若是自己就会怎么翻,想怎么翻之类的。
我手撑着脸,一边看着英文字典边思考着该翻译成何种用词,这时手机在震动。
发现震动并非简讯而是来电的震动后,连忙拿起丢在床上的手机,液晶萤幕上显示的是「喜多川」。
由于去年发生了很多事,最近她都没打电话来。
我有点犹豫的按下通话键。
「啊,抱歉。突然打电话给你。」
听到喜多川歉然的口气,我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
若非如此喜多川不可能打电话给我,况且事前也没用简讯联络。
「没有,是那个……我自己也有点慌乱……抱歉。」
正因为她的个性大刺刺的,现在这样看来事情非同小可。
「啊,嗯。是没关系啦……」
话虽如此,因为之前的事情,我的态度也变得拘谨。
「啊,你现在该不会是跟东云同学一起吧?这样我就挂电话了。」
「是没在一起啦……怎么?若没事你是不会打电话来的吧?」
「因为……能商量的人似乎只有三并了……」
「究竟是什么事啊?」
既然都不说重点,我只好催她了。
喜多川难以启齿地支支吾吾几声后,才终于开口:
「那个,学校里不是有个桐山老师吗?」
「桐山……是那个教育实习生?」
刚好又是这个话题。
现在刚做完的英文作业,出这个作业的人就是教育实习生桐山。
「关于那个桐山老师。」
「嗯。」
「告……」
喜多川说出这个字就语塞,我赶紧问道:
「告?告什么东西?」
喜多川则露出苦笑。
「呵呵……自己说出来超害羞的。」
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所以我没说话,这时喜多川下定决心似的大力吸了口气后——
「被告白了……」
这么说道。
「谁跟你告白?桐山吗?」
「嗯。」
「等一下。桐山是那个教育实习生的桐山吧?」
「我刚刚不就说了吗……」
我听着喜多川不耐烦的口气,并在脑中做整理。现在没有半点真实感。
「意思是教育实习生跟学生告白吗?不是你跟他告白?」
「才不是我告白……是我被告白啦。」
「嘿、是喔……」
我只能做出这样的反应。
「请问……我该怎么处理这样的状况?」
「……难不成你是要跟我商量?」
「对啊。问女生也没用吧。跟我告白的是男生啊……」
问我这种事,我也很伤脑筋。
「拒绝他呢?」
「唔……我也不是讨厌他……」
「那么就OK啰?」
「不是,也不是说就可以……」
「到底想怎样啊……」
「唔……我自己也不晓得……」
由于话题无法进行下去,于是我建议喜多川从头说明事情的始末,喜多川这才娓娓道来。
据说桐山是话剧社的毕业学长。
而他除了是教育实习生,也会去话剧社露个脸。
几次进出话剧社后两人变得比较亲近,喜多川也会与他讨论演技或毕业后出路的问题。
「然后今天因为是假日,就去买话剧社需要的东西……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提东西很辛苦,他就陪我去了。对方也说有空啦。购物完毕之后,就去喝茶。」
「就被告白了?」
「对啊……我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话说回来,这样没问题吗?」
我问道,喜多川露出不解的表情问:
「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教育实习生做出这种事啊。被发现的话不就糟糕了吗?」
「啊……这么说来好像是这样呢……」
偶尔会看到老师对学生出手的新闻,一般都会革职处分吧。虽说是实习生,将成为老师的人做出这种事,结果应该也是差不多。
「我没想到这里呢……抱歉,这件事你可以保密吗?」
「我是无意到处讲啦……」
「嗯……谢谢。」
谈话到此停下来,说是要商量事情,喜多川自己却不主动说话,我也觉得很难受。
「你跟东云顺利吗?」
结果打破沉默的喜多川问道。
「就那样啰。」
「那不错。」
「……若没其他事的话就挂电话啰?」
毕竟一小时前有美姐也问了同样的事。我不想每次都陪她们聊这样的话题。
而且,我对与喜多川通电话的这件事感到愧疚也是事实。如果被东云知道的话,不晓得该说什么。不对,既然是东云她或许不会说什么,但我就是害怕与东云的关系产生任何问题。
「啊,对不起……也是,这样对东云同学不好意思。」
「不会,商量事情没关系喔?」
我礼貌性地说,喜多川说:
「不用。没关系的。我只是……那个,想确认一些事而已。」
她说完「那么学校见」后便挂了电话。
「搞什么啊……」
我感到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语。
但我仍一边将手机丢到床上一边想着…竟然被教育实习生告白。不过因为对方是大学生,年龄才差四岁。以恋爱对象来说,两人的年龄并没有差很多。
而且我们今年就会从高中毕业,到时就不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了。这样就没有什么问题。应该。大概。
既然不晓得喜多川本人想怎么做,一直烦恼这种事也没意义。总而言之,我只要遵守保密这件事的约定就好了。
她可能顾虑到桐山这个教育实习生的身份,不希望引起周遭不必要的骚动。
我回到电脑前继续翻译的作业,大致结束后,顺手确认电子邮件时,收到母亲传来的信。
「过得好吗?」
看到这封信的主旨,我想应该是跟平常一样寄一大堆旅行的相片并打开文本,结果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内容。
「……啥?」
我大致浏览过后,不由得发出惊呼。
信上若无其事地写着父亲派驻海外的工作需要延长三年。
双亲移居美国是在我升高中之前。
依当初计划,他们在今年圣诞节左右应该要回国,但父亲的技术受到赏识——虽然不晓得他的专业是什么——而恳请他延期。
「我们当然是回复OK了,请跟景介说一声。」
完全没跟小孩商量。我家的老爸老妈真是怪咖。
云淡风轻得仿佛问候信般用MAIL通知我这种大事,这种粗线条的地方也真随便。
「我们很寂寞,找时间过来玩哟♪」
然后,结尾是这个。
我不认为这是派驻海外后从未回国的母亲会说的话。
既然觉得寂寞就回来嘛——我不禁想抱怨。
反正我母亲只要有父亲就觉得很幸福,所以一直黏着父亲,父亲也跟景介很像,无论遇到什么状况依旧我行我素的男人,两人住在国外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不便之处。
我这年纪也不会吵着因为寂寞而相见爸妈。
我关掉电脑,懒洋洋的站起来。
走出房间,来到隔壁景介的房间。
敲了敲门,理所当然似的没有回应。我不在意地直接打开门。
景介果然一边抽着烟一边坐在椅子上看小说。
「……什么事?」
一副要我别打扰他看书似的,景介不悦地小声说。
「老妈写信来了。」
即使我这么说,景介眼睛仍未离开书本。
「嗯。」
只是点了点头。因为每次都是这样,我也习惯了。
「因为派驻海外的工作要多延三年,要我跟你说一声。」
「是吗?」
景介很干脆就接受这件事。
似乎不像我受到了打击。不过毕竟比我多五年跟双亲相处的时间,或许也已经很习惯两人的随兴了。
「我只是要跟你说这个。」
当我说完准备离开房间时,景介从背后叫住我:
「等一下。」
「……怎样?」
「只想确认一下……你会升大学吗?」
完全没想过景介会问我这种事,内心感到惊讶并回答他:
「啊……唔。大概吧。」
景介将叼着的烟摁熄在烟灰缸。
「老妈他们没回来……表示关于你大考种种的事情要交给我吧。」
「……或许吧。」
我点点头。
「若需要跟老师三方会谈就找我去吧,你再跟我说。」
这次我很难老实地点头。虽然他现在算是我的监护人,但要将这个怪咖老哥介绍给老师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景介不发一语地盯着我,又再度抽了根烟。我对一根接一根地抽,房间里老是烟雾弥漫的情形感到厌烦,却仍默默看着他这样的行为。
「钱的事应该不用担心。若想念那间大学就告诉我,报考费用我出吧。就这样。有问题吗?」
「没有了。」
「那你可以先去洗澡了。」
「了解。」
我耸耸肩离开景介的房间。
我家怎么尽是一堆怪咖?
说不定在别人眼中,我也是个怪咖吧。
尽管如此,却仍一直追问我毕业后的出路。
东云问、有美姐问,连景介都在问,但现在我无法明确地回答。
「不开始想不行了……」
我无奈地拿着换洗衣物走向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