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世上的神似乎不会拯救任何人——菲欧莲札·亚利杰黎于五年前的某天顿悟。
少女的人生转机既明确又简单易懂。她与另外五十名族人隐居于森林,却在某天惨遭武装份子蹂躏,村子转眼间毁灭。
当年尚不足十岁的菲欧莲札,曾想像过若生活顺遂,几年后就会与大自己两岁的少年结为夫妻。她的个性相当随和,对此没有任何不满,甚至早已看透自己的人生就是这么平凡。
只是就结果来说,这个想像因突如其来的暴徒而无法实现。
而现在——菲欧莲札正迎向人生的第二次转机。
正确说来,是她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
「再、再快一点——……!不然会被追上!」
坐在驾驶座上的光头男子,神情急迫地大喊。拉动马车的四匹马不必等到主人挥动鞭子,便遵循体内的生存本能,使出全力奔驰在铺设好的荒野道路上。
菲欧莲札眺望着远处的模糊山影,以及不时行经的荒废村庄,在心中抱怨。
(……屁股好痛。)
或许是抱膝的坐姿维持太久,菲欧莲札发僵的关节正隐隐作痛,便稍稍挪动身体,身上的锁链也随之发出声响。
锁链的其中一头绑在她倚靠的铁笼挂钩上,另一头则延伸至脖子上的皮革项圈。
马车后座设计成大笼子,高度不足一公尺半。就连身材娇小的菲欧莲札,也得稍稍低下头才能够站起。
驾驶座上的光头男子,与身旁戴着头巾的男子正发生争执。
「难道不能再快吗!?都怪你挑来这几匹烂马!」
「别、别太强人所难了!还不是大哥强行买了那么多奴隶,才导致这辆马车超重!事到如今只能舍弃后座货车……」
「你那么做只会害我们破产!这次的奴隶这么多,如果对方向我们索赔,到最后只能提着脑袋去见人!可恶!亏我打算捞完这票后就逃去东部……!」
后座狭小的空间里挤了大约十人。所有人都穿着肮脏的粗布衣,两眼无神地缩起身子。唯一有精神的少年正用力摇晃铁笼大吼:「快放我出去!」
(…………屁股真的好痛。)
菲欧莲札看着周围的光景,为了逃避现实,正担心自己发疼的臀部。
她没有打算轻生。纵使五年来的奴隶生活,几乎将心中仅存的希望消磨殆尽,她仍没有绝望到想一死了之,不过——
(看样子……应该不行了。)
菲欧莲札瞄了马车后方一眼,仿佛置身事外般如此心想。
——有群宛如从恶梦中跑出来的怪物们紧追在后。
狮子身躯、尾巴状似毒蛇的四脚猛兽,手脚多达六只的巨熊,以及体型与上述怪物不相上下的巨型爬虫类——
尽管每只外形都属不同品种,但这群怪物皆有个共通点——
——全身像是涂上焦油般漆黑无比,同时散发黑色雾气。另外,它们都未拥有称得上是眼睛的器官。
这样的异形大约十几只。它们没有双眼,但似乎可透过视觉外的方式辨识猎物,直直朝着马车冲来。
「可恶……为什么〈默示录之兽〉会出现在这里……!?」
奴隶商人以哭腔大喊。
〈默示录之兽〉——是异形怪物的统称。
不过,它们的出处充满谜团。
有人认为是经由魔术实验制造出来的生物兵器。有人坚称因为人类太过傲慢,神明才会降下天谴。还有人觉得,它们是恶魔为了征服人界而派来的强兵悍将——尽管众说纷纭,终究没能得出结论。总而言之,〈默示录之兽〉是人类的天敌。它们并非为了进食或自卫才袭击人类,单纯是本能使然。
目前怪物〔默示录之默〕们离马车大约还有一百公尺,三分钟前却是相差两倍以上的距离。换言之,再过三分钟就会追上这辆马车。
(我的人生就只剩下三分钟吗……)
菲欧莲札叹了口气仰望天空。
(——天国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虽然我这五年来尽可能让自己保持乐观……但此刻已命在旦夕……)
「就算是麦片粥也好,真希望能在死前饱餐一顿……」
此时——
突然传来一股把人向上扔的冲击,马车当场飘离地面。大概是轮胎辗过石块。
菲欧莲札眼前一花,紧接着被上下左右甩来甩去。在撞得浑身发疼后,晃动终于停止。
菲欧莲札摇摇晃晃地站起,看见马车横倒在不远处。看来刚才的冲击将笼子撞歪,导致铁门打开,她被甩出车外。
幸好马车倒下时,项圈的锁链从挂钩上松脱,不然她的脖子可能已被扯断。
或许产生了轻微的脑震荡,菲欧莲札难以统整思绪。尽管从笼子脱身一事令她开心,但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背后忽然出现一道黑影,默兽〔默示录之默〕难闻的吐息就近在身后。
菲欧莲札回过头,发现身躯又黑又大、拥有六只脚的巨熊就伫立眼前。
(啊啊……连三分钟都不到啊。)
她置身事外地如此心想,望向巨熊举起的大掌。只要它用力一挥,菲欧莲札的脑袋将会如番茄般被打烂。
「……这样我就能解脱吗……」
菲欧莲札没有逃跑的念头,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真的是这样吗?」
一股声音传来。
视野随后被一道银色光芒切成两半。
这道闪光将眼前的怪物、荒凉的景色,以及菲欧莲札的绝望一刀两断。
巨型怪物停下动作,胸口被横向砍成两半错位。切面没有涌现血液,而是喷出大量黑雾,巨熊的身躯应声倒下。
怪物背后站着一名青年,他的肩膀上扛着一把等身大剑。
一头红铜色乱发下,莫名疲倦的眼神上下打量菲欧莲札。
「确实有人认为死亡是种解脱,但真的死去后,终究无法回答自己是否有得到解脱。」
当菲欧莲札想开口反驳时,青年又接着说:
「我今天碰巧来到城镇外围。」
「……咦?」
「骑士团在对抗默兽时,基本上都会坚守在要塞里,不过这里距离最近的要塞很远。依照你所乘马车的速度,根本无法支撑到要塞。而且你们又恰好位在我能够立刻赶来支援的范围,换言之——你非常好运。」
这段听似借口的解释,莫名得出菲殴莲札十分走运的结论。
不过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所谓的骑士团,是群为了对抗〈默示录之兽〉,接受过将魔术应用于实战训练的战斗集团。只是就算接受过高端训练,他们原则上仍会躲在要塞,以弓箭、魔术等远距离攻击对抗默兽。这位青年却只身挡在默兽面前。
尽管令人难以置信,但青年确实转眼间就打倒默兽。
「如果你真的想一死了之,我不会制止。但既然你已得救,就先想办法活下去吧。毕竟我最讨厌做白工。」
青年大言不惭地说道。此时,狮头兽与巨型爬虫类从后方跳了出来。
菲欧莲札来不及出声提醒。
就在青年即将被两张血盆大口咬掉头颅的瞬间,他肩头上的大剑化成一道白光,狮头立刻落地。接着他弯腰躲开爬虫类的爪子,一剑把敌人的身体斩成两半。
瞬息之间——身为人类天敌的默兽,全被青年屠杀殆尽。
青年浑身散发蓝色光芒。此光芒代表发动前锋战士的基本技能·肉体强化系魔术。相传将此魔术练到炉火纯青时,能跑得比飞箭更快,甚至可以一刀砍下马的头颅。
然而,这只是单就速度与臂力而言,若未拥有足以对抗默兽的反射神经,根本没办法单枪匹马打赢。青年仅凭这点年纪,就拥有如此高超的魔术技巧与实战经验,令人难以置信。
青年毫不在意似地望向马车。一群怪物正准备袭击还被困在笼子里的奴隶。
他如同掀起爆炸——一脚蹬碎地面,朝那群人类的天敌〈默示录之兽〉飞身而去。
对于一般人来说,只身挑战十几只默兽根本与自杀无异。
不过——菲欧莲札亲眼目睹这幅难以置信的光景。
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与双头狼、拥有巨钳的甲壳类生物,以及背上长有无数尖刺的昆虫分庭抗衡。不,是将怪物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的身影快如闪电。每当青年化成一道蓝色雷光,怪物的数量便随之减少。
这世上的神似乎不会拯救任何人——菲欧莲札于五年前顿悟出这个道理,直到现在仍不曾改变。
然而——就算这世上没有神明,她却在这天明白『英雄』确实存在……只是这位英雄看起来没有那么威风凛凛。
2
「这是怎么回事!修伊特·克莱杰尔……!」
现场响起拍桌声,同时传来斥责声。身穿一袭华丽长袍的老者,满脸通红地瞪着青年。
留着一头红铜色短发的青年——修伊特将双脚跨在桌子上,以极其无礼的姿态眺望眼前的光景。
「你这小子老是没有向我们报告,就直接跑到现场胡来……重点是你有搞清楚这是哪吗!?给我放尊重点!」
(居然问我这是哪里。)
神圣罗姆达利亚王国——称霸整个雷姆尼亚大陆的大国。这里是距离中央都市·圣王都西方两百公里,守护大陆第一线的〈前线都市〉维克提姆行政府。就某种意义而言,是座与圣王都一样重要的都市。
(也就是,伟大的十三贵族齐聚一堂,不厌其烦地讨论一些毫无结论,比方说该如何从〈默示录之兽〉的威胁中活下去,诸如此类议题的场所。)
这个议事厅辽阔到浪费,几乎能轻松容纳两、三间一般民宅。相较于独自一人的修伊特,多名略显年迈的议员坐在高出好几阶的座位上,纷纷露出苦闷的表情望着修伊特。
「话说回来,你何时才愿意收徒弟!?身为『英雄』有培育后进的义务吧!?」
『英雄』——对于在场众人来说,这不是对武术高强者的赞誉,而是有着明确立场的称呼。
气质完全配不上此称号的青年,仿佛听见糟糕的笑话,讽刺地咧嘴一笑。
「培育后进是吧……你们还想提这件事吗?」
面对修伊特压低嗓音的反问,议员们的表情都显得很僵硬。
「我……我们明白你有自己的道理……但你终有一天得培养继承人。纵使你是诸多恩宠加身的英雄,只要上战场总会面临突发状况。外加英雄自古以来都很短命——不能让传承两百年的『英雄』之力断送在你手中。」
尽管议员不敌修伊特的气势,仍努力维持应有的颜面。
修伊特瞪着贵族们站起,随即转过身。
「喂、喂,你要去哪!?我们的话还没说完!」
修伊特毫不理会他们的劝阻,径自走出议会场。
当他来到走廊,与守卫四目相交时,守卫马上将目光移开。
修伊特觉得无趣地耸耸肩,穿过正门前往室外。
一辆双头马车停在门外,车门前站着一名身穿女仆装的少女。
「您回来得真早呢。」
「根本没什么要事。跟往常一样,我只是来陪陪这群想找人抱怨的老爷爷。」
「换句话说就是,跟一群与自己半斤八两的人度过一段毫无益处的时光。」
「…………」
女仆泰然自若地数落完后——
「请上车,大小姐在等您呢。」
便将车门打开,恭敬地躬身行礼。
修伊特耸耸肩,坐进马车里。
双头马车悠然穿梭于热闹的大街。
车内座位设计成对坐,修伊特坐在其中一边,而对侧则坐着身穿深蓝色礼服、衣服上缝满精美刺绣的幼女。
幼女的身高比修伊特矮两个头。她拥有一头长达腰间的黑发,刘海齐眉,头上绑着蓝色蝴蝶结。一双杏眼直盯着修伊特。她的眼神充满魄力,但鼓起的双颊涨红,导致她毫无威严可言。
面对动怒到浑身发抖、紧握粉拳的幼女,修伊特边打哈欠边开口:
「所以,索妮雅,你这位来自瓦特修汀家的大小姐,找我这种小混混有何贵干?」
「修伊……汝又半途离开会议了吗?」
名为索妮雅的幼女,嗓音一如外表甜美,用词却略显老成。
「汝究竟把贵族会议当成什么了!在座的十三贵族可是负责此处治安,更是肩负保卫这片大陆的大贵族喔?就算汝与我们瓦特修汀家交情匪浅,本宫还是保不了汝。」
「谁叫我有病在身,若听见老人家唠叨就会旧疾复发。」
看着毫无反省之意、一脸讪笑的修伊特,索妮雅气愤到双肩颤抖。
「真是的……亏汝能接二连三说出这些数落人的话!也不想想本宫与父亲大人受到汝多少牵连!」
索妮雅厉声喝道,接着叹了口气,身体失去力气。
「……汝以前明明不是这样啊……」
索妮雅沮丧地小声抱怨完,气呼呼地扭过头。修伊特露出苦笑,伸手摸着索妮雅的头,用力到令她的脑袋摇来晃去。
「汝、汝做什么啦!还不快住手!」
索妮雅拍掉修伊特的手,赶紧整理被弄乱的头发,同时红着一张脸瞪向修伊特。
「……想必他们又在催促汝收徒弟吧。」
「对啊对啊,那群老爷爷都不会腻耶。」
「蠢蛋,现在哪是说笑的时候……?假使汝没有赶紧培育出继承人,这世界可是会灭亡喔。」
「就算真是如此,也只能顺其自然吧。」
「……汝是认真的吗?汝继承英雄之力,就是为了拯救世界吧。」
修伊特避而不答,并以不知蕴含何意的浅笑敷衍过去。
(……本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索妮雅忸怩不安地在心中烦恼。
(如今回想起来,本宫已有两年没看见他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或是真心动怒。明明当年的他为了理想燃烧热情……追根究底都是因为——)
索妮雅咬紧下唇,决定不再纠结此事。
「……英雄需要随时站在最前线,很容易年纪轻轻就失去性命。因此寻找继承英雄的新徒弟乃是汝的当务之急。」
修伊特不耐烦地耸耸肩,一派轻松地说:
「我明白了。只要我收徒弟,你们就不会再有意见吧?」
索妮雅露出笑容,双手一拍说:
「真、真的吗!?汝愿意收徒弟了!?」
「我应该说得很清楚吧。」
「这样啊,这就对了!汝赶紧前往骑士团寻找候补人选。本宫相信只要前去宿舍,一定很快就会——」
「不,不必你费心,我会自己找。」
「…………什么?」
面对一脸不解的索妮雅,修伊特打开车窗,没有理会索妮雅「汝在做什么……」的疑问,直接翻身跳到马车车顶上。
「快、快给本宫站住!修伊!徒弟的事打算怎么办!?汝说自己找是什么意思!?」
修伊特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说:
「我只相信自己挑选的人,更何况候选人将会成为肩负人类命运的英雄——那么,我稍微去物色一下。」
语毕,整辆马车像是从上方遭到重击般向下沉。等索妮雅摇摇晃晃地从窗户探出头时,车顶上早已不见修伊特的身影。
「那个混蛋……又溜掉了……!」
索妮雅将上半身探出窗外,扯开嗓门大喊:
「修伊……汝这个大笨蛋——————!」
听着索妮雅的骂声,修伊特飞身跃过民宅的屋顶,进入繁华的市区。
(到这边应该就可以了。)
修伊特确认没有其他追兵后,跳进小巷安稳落地。接着在无人注意下,一溜烟混入人群中。
(住处……应该有索妮雅的仆人等在那里。就稍微打发一下时间吧。)
这条通道位在俗称「后街区」的区域。在有些狭窄的街道两侧,开满未必取得营业资格的可疑店铺。一路上能看见肉干、水果干等干粮,甚至还有来路不明的金饰,装着诡异颜色液体的大锅,让人怀疑这究竟是餐厅还是咒术店。
路上行人也不惶多让,有全身穿戴剽悍装备的佣兵,以帽兜遮住颜面、看似邪教徒的魔术师等,沿途有许多人都全副武装。
(这里依然那么诡异。)
想必有许多犯罪者穿梭于其中吧。不过这里——前线都市维克提姆的行政府,很少派人来取缔。理由很简单,就是根本抓不完。这条街长达一百公尺以上,就算派人扫荡藏匿在此的犯罪者,不久后又会冒出另一批不法份子。
「——这个都市可能快不行了。」
此时,一名看似是佣兵的男子,与同伴在路边摊喝着闷酒。他们的声音传入修伊特耳里。
「听说近几年来,默兽的侵略愈来愈激烈。这一年内有众多地方惨遭屠村。若是只为了尝点甜头,误判逃离这里的时机,到头来只会得不偿失。」
「对啊,虽然在前线都市〔这座都市〕里不怕没钱赚,但一不小心就会成为默兽的饲料。如果这代『英雄』能争气点,我们也可以轻松赚钱。」
「就是说啊,不仅战线节节败退……被默兽之毒污染的土地,根本无法住人。换句话说,能赚钱的地方会随时间减少。啊,话说前阵子——」
修伊特没有把醉汉的话放在心上,穿梭于人群之中。
有两名莽汉基于一些小事起了纠纷,互相叫嚣。旁观者不负责任的喧嚣声、物品毁损声、谩骂声与笑声——修伊特置身由这些噪音混杂成的漩涡中。
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阴郁的浅笑。
「……真可笑。」
尽管这里乍看下充满生气,却建立在恐惧之上。
无论是谁,心中都充满畏怯。
无论是谁,心中都充满绝望。
明明末日的脚步已悄然而至,大家却刻意充耳不闻。
他们坚信自己能活到明天。就算过了一周,也会继续纵身于眼下的狂乱中。
不过半年后呢?一年后又是如何?
住在对抗默兽的第一线城市里,只有非比寻常的乐观主义者,或受瘴气影响而失去理智的疯子,才会深信此处直到一年后,仍能保有与现在一样的繁华。
(不过——只能仰赖一名英雄才有办法活下去,人类的命运早已走到尽头。)
因此,修伊特根本无心去寻找徒弟。
(话虽如此,我已经受够索妮雅与议会那群老爷爷的唠叨……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真希望自己能安享晚年——当他冒出这种老人家才有的想法时——
「给我站住!」
划破喧嚣的怒斥声令修伊特停下脚步。
修伊特看向声音来源时,忽然有个人推开人群,不小心摔倒在他面前。
是名身高不到修伊特肩膀、穿着粗布衣的少女。原本应是银色的头发沾满尘土,全身上下也满是伤口与脏污。
低头俯视的修伊特,与抬头仰望的少女四目相交。
「啊…………」
少女似乎有话想说——
「你这个……臭小鬼!」
却被后方追来的光头男子抓住肩膀,压倒在地。
「啊呜……!」
「竟敢给我添麻烦!你这个该死的奴隶,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男子无视少女痛苦的呻吟,从怀里取出一块能单手握住的黑色金属板。金属板表面刻着复杂的纹路。
(附咒刻印……是诅咒吗?)
男子用指尖摸了一下金属板,上面的纹路随即发光,被压倒在地上的少女开始痉挛。
「……唔、啊……呀……!」
少女瞪大双眼,疼痛得不停挣扎。她脖子上的皮革项圈,也镶有一片外观与男子手中十分相似的金属板,表面也同样正在发光。
少女痛苦到几乎发不出声音,身体后仰到仿佛快把脊椎折断。
「『隶属』诅咒——由成对的刻印板发动,是种能针对目标灵体造成伤害的法术……真低级的癖好。」
秃头男子听见修伊特的低语,恶狠狠地瞪过来。
「什么?这位小哥,你有意见吗?她是我买来的奴隶,轮不到你来多嘴。」
「我是没什么意见,但你再不住手,这女孩会撑不住喔。」
男子咂了声舌,用指尖反向抚摸刻印板,上面的文字便不再发光,少女也逐渐放松身体。
(啊啊……还想说很面熟,原来是我今早救下的奴隶。明明她早上还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现在却做出这么鲁莽的举动。)
依照现场的情况来看,少女似乎想逃出奴隶商人的控制。
不过这么做有勇无谋。在没有解开奴隶项圈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重获自由。商人只要动一根手指,奴隶就会遭受难以言喻的折磨,光是想挪动双脚都办不到。正常来说,奴隶都会被折磨到无心反抗,最终乖乖接受现状。该名少女也同样放弃抵抗,看起来跟一般奴隶毫无区别。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想法,驱使少女决心逃离奴隶商人的控制,不过——
「唔嗯……只能说择日不如撞日。好,就决定是你了。」
少女眼神空洞地望向修伊特。
「我姑且征求你的意见吧。我问你,你这辈子想以奴隶的身分活下去?还是愿意为了陌生人,背负起各种麻烦的重担?不过代价是能够脱离现在这种生活。」
少女看起来一脸恍惚,完全发不出声音,甚至令人怀疑她是否理解修伊特的提问。
只不过,少女没有移开视线,始终直直看着修伊特。
「——你表现得很好。」
男子扛起少女,转身背对修伊特准备离去。
「等等,大叔。」
「什么?」
男子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修伊特。
「你想把这位少女带去哪里?」
「那还用说,当然是把她送进奴隶市场竞标啊。你是笨蛋吗?小子。」
「……总觉得自己今天老是被人骂笨耶。」
「什么?你是在寻我开心吗?」
光头男似乎原本就没什么耐心,神情激动。修伊特满不在乎地回答。
「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有点纳闷,你明明是要把她送到奴隶市场竞标,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市场可是在另一头喔?」
「……小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光头男的态度出现变化。原先一脸厌烦的他,此刻散发出明确的敌意。
(我只不过是想套个话……他就立刻上钩了。)
修伊特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斜眼看向男子。
「别说你不知道大陆法。没有经由官差贩卖的奴隶,一律都是非法喔。」
「…………」
光头男不发一语。
(果然是非法交易。)
说来奇怪,尽管大陆法承认奴隶制度,却明令禁止虐待奴隶。项圈则是为了有效管理奴隶人数与其拥有者。
想必这名光头男子认为,经过先前的默兽袭击事件,或许能鱼目混珠私下变卖。再加上后街区存在非法交易管道。就算大众把精灵视为蛮族,但她终究是年轻少女,光头男肯定觉得能借此大捞一笔。
此时,矮子男气喘吁吁地跑到光头男身旁。
「大、大哥,终于追上你了……逮住那个家伙了吗?」
「……嗯,不过我有点事情要处理。」
「什么?」
光头男将少女随手扔在地上,拔出背上的大剑。旁观民众开始发出尖叫,或是凑热闹的欢呼声。
「……喂,这位小哥,让我来教你更简单的规则吧?」
光头男将需要以双手拿起的大剑扛在肩上,压低重心。
「就是死人不会说话!」
他那壮硕的身躯化成一枚炮弹。
非比寻常的加速度早已超越人类体能的极限。真要说的话,光头男手中的大剑,沉重到根本无法轻易挥动。
等对手惊觉自己并非一般地痞流氓,而是习得肉体强化魔术的高手时,脑袋已被切成两半——想必光头男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
外表粗暴的光头壮汉,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以前很可能隶属于佣兵团,但因惹过麻烦而遭到放逐。想要挡下以如此大剑挥出的一击,应该也没几名现役佣兵能办到。
——只是光头男错估一件事情。
轰——!现场传来一阵低沉的轰然巨响。
「…………!?这怎么可能……!」
原先一脸得意的光头男,此刻却双眼瞪大到眼珠子快掉出来,哑然看着眼前的光景。
「喂喂,别一直骂别人笨蛋啊,这样很伤人耶?」
修伊特耸耸肩,语气轻浮地说出这句话。
光头男挥下的大剑停在修伊特头顶上方几公分处——正确来说,是被修伊特用左手的拇指与食指夹住。
「以透过肉体强化系魔术强化过肌力挥出的一击而言——威力算是不赖。依照佣兵公会的战力评估标准来看,近距离攻击评估值大约不到四百。此力量足以砍碎巴西利斯克型的鳞片。哎呀,你确实很有一套,早已达到圣王都福音骑士团的入团标准,嗯。」
修伊特慵懒地分析期间,光头男拼命想收回大剑,却未能如愿以偿。
「怎么会……为何我拔不出剑!?难、难道你是魔术师级!?对我使用了空间固定那类的魔术吗」
「你说谁是魔术师啊?只不过是我的两根手指头,比使出全力的你更强罢了。」
「…………什么?」
「嘿咻。」
下个瞬间,男子面露茫然的脸被狠摔在地。
修伊特没有做出任何特殊的举动,只是轻轻扭动夹住大剑的左手手腕。紧握剑柄不放的光头男,就这么连人带剑重摔在地。
光头男就此沉默。在一片寂静之中,修伊特看向僵硬吞下口水的矮子男,露出爽朗的笑容说:
「这个嘛~那句话是什么?你的搭档刚才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是什么呢……啊!我想起来了。」
——修伊特换上一脸邪笑。
「——死人不会说话,我没记错吧?」
菲欧莲札逐渐清醒,她茫然地看着事情的经过。
——她从很早以前就明白,向人求救根本毫无意义,并认为自己的人生已得不到救赎。纵使从奴隶商人手中逃跑,没过多久就被对方逮住,只好放弃地心想:「啊啊,果然又是这样。」
不过——此刻究竟发生什么事?这名青年为何要打倒追捕自己的奴隶商人?
青年转身看向菲欧莲札。
「您……救了我吗……?」
当菲欧莲札说出这句话时,内心感到无比震撼。
——自己获救了吗?明明这世上不存在所谓的救赎,这位青年却宛如童话里的英雄,将她从火坑中拯救出来……?
青年单膝跪地,与趴在地上的菲欧莲札四目相交。
他将手伸向菲欧莲札。菲欧莲札也跟着伸出手——两人的手却交错而过。
「…………咦?」
面对神情错愕的菲欧莲札,青年将手伸向她的颈部。当青年摸到脖子上的金属板时,以飞快的速度在嘴里念念有词,项圈随即微微发热。
(……啊,原来如此,他想先帮我解开项圈。)
然而,结果出乎菲欧莲札的预料,青年没有帮她解开作为奴隶证明的项圈,迅速地站起身。
「…………咦?」
菲欧莲札抬头望向青年,忽然发现他的左手正握着光头男拥有的刻印板。
「那个……您不是来救我的吗……?」
「救你?——不,你误会了,我要买下你。」
面对胆颤心惊地发问的菲欧莲札,青年扬起嘴角——
「你以奴隶的身分继续活下去,最终只会步上一段悲惨的人生。既然如此——你将剩下的人生交给我,基本上也不会相差太多吧?」
他露出狰狞的笑容继续说: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所有物〔东西〕。」
(——天国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你们过得还好吗?)
失望到几乎快昏过去的菲欧莲札,在心中自言自语。
(即使我试着放手一搏……结果仍天不从人愿。)
她冒着生命危险逃离奴隶商人,结果后来被人逮住。原以为终于获救时,却发现只是空欢喜一场。
不禁想嘲笑自己的菲欧莲札,对已在天国的双亲说:
(菲欧今后的人生,果然依旧黯淡无光……)
之后,修伊特为了正式完成奴隶转让手续,带着奴隶商人与菲欧莲札走向奴隶市场。
神圣罗姆达利亚王国不承认奴隶拥有市民权,但会严格控管奴隶的人数与持有者。在转让契约成立后,新持有者的情报就会输入项圈的刻印板。
在市场人员的见证下,菲欧莲札的拥有权很快就完成转移。
「来,钱在这里。」
修伊特抛出一个装满硬币的皮革袋,矮子男连忙接下。
「您、您真的愿意付钱吗……?」
「哈哈,你这句话还真奇怪。我们刚才讨论出来的结果,就是透过正当管道交易奴隶,所以我理当要付钱吧?不是吗?」
矮子男尴尬地点头同意,光头男躺在推车上不省人事,之后他连忙拉动推车逃离现场。
默默看着事情经过,几乎快被人遗忘的菲欧莲札——
「那我们走吧。」
在听见大步离去的修伊特如此催促后,慌张地追了上去。
身穿粗布衣的菲欧莲札,不好意思走在打扮得体的修伊特旁边。先不提后街区,以这身打扮走在一般大街的菲欧莲札,着实非常突兀。
一般来说,持有者都把奴隶当成劳动力,因此不会带在身边。菲欧莲札不清楚该与新主人保持多远的距离,经过一阵犹豫后,维持三步的间隔紧跟在后。
「话说你叫什么名字?」
当菲欧莲札不知该如何自处时,新主人语气轻松地提问。
「啊……我叫做菲欧莲札,菲欧莲札·亚利杰黎……」
「这名字太长了,又很饶舌。」
「对、对不起……」
「我没有要你道歉喔。」
「是、是的,老爷。」
「我不是当老爷的料。我叫做修伊特·克莱杰尔,叫我修伊特就好。」
修伊特扭过头继续说:
「离我太远会走丢喔,菲欧。」
菲欧莲札不禁停下脚步。这个叫法与在故乡生活时、父母呼唤她的方式一样。
(……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被叫菲欧了……)
这五年来,大家只有呼唤她被赋予的编号,或是与其他同组的奴隶一视同仁。真要说起来,至今没有任何持有者记住她的名字。
「……遵命,修伊特大人。」
而且自己也未曾呼唤过主人的名字——菲欧莲札抱持上述想法,稍稍拉近与修伊特之间的距离。
经过三十分钟左右,两人抵达一栋房子。
「这里是修伊特大人的住处……吗?」
「嗯~你别客气快进去。毕竟从今天起,这里也是你家。只不过就是大了点,除此之外没什么了不起的。」
只要看见这幅光景,就会明白这句话并不是在谦虚。
——其实奴隶属于奢侈品。尽管菲欧莲札是此大陆的原住民〔精灵〕,但在奴隶里算是低价商品,只是价格仍与罗姆达利亚国民的平均年收入不相上下。因此不难想像,能直接支付这么大笔钱的修伊特应该相当富有。
眼前这栋足以媲美中阶贵族的豪华宅邸,便印证了这个事实。
不过——整栋宅邸宛如一座废墟。
给予不法者压力的大门生锈,门上的铁杆毁损断裂。院子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未经整理,遍地杂草丛生,红砖围墙上长满犹如血管般的藤蔓。应当以高透明度著称的窗户玻璃布满灰尘,几乎让人无法看清楚室内。
就算宅邸的格局与高级别墅相仿,外观却诡异到如同鬼屋。
「请问……修伊特大人是贵族吗?」
「不是啦,主要是西边贵族的领地遭受污染,导致他们家道中落。而这里原本是那些贵族为了造访维克提姆时所兴建的,失势后便将这栋别墅变卖。至于住在这个城市里的贵族,就只是一群失去领土的名门世家,所以他们不可能会挑选这种破屋子住。」
「这样啊,原来如此。」
不过,这位青年又是什么身分——菲欧莲札心中产生上述疑问,紧跟在准备推开房屋玄关大门的修伊特身后——
「——修伊————————————————————————!」
此时,从屋子里传出一股尖锐的呼喊声,隔着门板愈来愈近。
「汝这个~……该死的人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咒骂声传来的同时,修伊特立刻侧身躲到一旁。
房门一脚被人踹开,从中冲出一道娇小的人影,一头撞在菲欧莲札的肚子上。
「啊呜……!?」
菲欧莲札的横膈膜遭受强烈撞击,肺里的空气全被挤出。人影顺势跨坐在菲欧莲札的身上,一把揪住她的领口。
「汝老是把本宫耍得团团转!也、也不想想本宫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会议上帮汝辩解!?面对逐日恶化的治安问题,本宫可是每天从早忙到晚!如今又要负责监督汝,这叫本宫如何吃得消!喂!汝有在听吗!?」
菲欧莲札的身体被人不断前后摇晃,当场甩得头昏眼花,完全无力抵抗。
蓝衣闯入者将手放在菲欧莲札胸部上,这才发现异状。
「……嗯?嗯嗯嗯嗯?」
闯入者皱起眉头,仔细确认手里的触感。
「……修伊?汝的胸部怎会像女孩子一样隆起?虽然本宫的胸部几乎是一片平坦……啊,不需要汝多嘴!」
「你还真有精神。」
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的修伊特如此低语。
「嗯?修伊?既然如此,被本宫压在下面的人是……」
索妮雅重新看清楚身下之人的脸,才惊觉自己对一名陌生人做出此等暴行。
「喔!?都怪本宫太冲动了!喂,汝振作点!快醒醒啊!」
啪、啪。菲欧莲札被人扇了好几下巴掌,只是她仍眼冒金星,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现、现现现现在该怎么办,修伊!?埋了她吗!?」
「埋你个头啦。另外也别再扇她巴掌了。」
「……唔、唔~……?」
菲欧莲札发出一阵呻吟,慢慢睁开双眼。她按着残留些微疼痛的头,撑起身体。
「喔,她好像清醒了。」
菲欧莲札环视四周,诸多既高级又有年代感的家具映入眼帘。而她躺的那张沙发十分柔软,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当她望向木制桌子的另一端,恰好与坐在对侧沙发上的幼女四目相交。对方看起来只有十多岁,身穿一套华丽的深蓝色连身礼服,长相十分甜美。尽管年幼,却散发出优雅的气质,让人不难想像出身高贵。
「这里是……」
「是修伊的家。抱歉,都怪本宫害汝昏过去。」
幼女内疚地道歉。菲欧莲札看清楚悠哉地坐于单人沙发的人物后,模糊的记忆随即涌上心头。
修伊特·克莱杰尔——自己的新主人。
「啊……修伊特大人,对、对不起,我居然在您面前睡着……」
「我无所谓,更何况害你昏过去的,正是坐在那边的发育不良小鬼。」
「汝说谁发育不良啊!?」
幼女立刻大声驳斥修伊特。
面对菲欧莲札充满疑惑的视线,幼女清一清嗓子后说:
「抱歉这么晚才自我介绍,本宫名叫索妮雅·瓦特修汀。修伊以前曾寄宿在本宫家中,与本宫有段孽缘。」
「啊,我叫做菲欧莲札。菲欧莲札·亚利杰黎。」
「修伊有跟本宫提过了,菲欧莲札。另外——」
索妮雅将目光移向菲欧莲札身后。顺着视线望去,原来有名身穿女仆装的女性,悄然站在墙边。
「那位是负责照顾本宫的贴身女仆,名叫海儿贝卡。」
绑着麻花辫的女仆将双手交叠在身前,恭敬地行礼致意。从她那犀利的眼神来看,似乎是位无所不能的女强人。
「今后请多多指教,菲欧莲札小姐。我不清楚您是基于何种原因,踏入这栋堆满垃圾的屋子,不过诚心建议您尽早与那位宛如堆肥的家伙撇清关系。」
「好、好的,还请您多多指教…………咦?」
海儿贝卡以既流利又温和的语调说完话后,菲欧莲札才惊觉这句话是在骂人。
「海儿贝卡的个性十分稳重,但唯一的缺点是嘴巴很坏。」
「不过经常遭殃的人是我~」
修伊特耸耸肩,换来海儿贝卡冷酷的眼神。
「修伊特大人——对于卑贱之人而言,现实往往都特别残酷。」
「……我就趁此机会听你一次说完,还有其他想说的话吗?」
「我甚感惶恐,您居然能够体察下人的心思——恕我斗胆,若是您愿意听我一言,我建议您赶紧削下自己的首级,相信那身模样会很适合您。」
「咦?说穿了就是希望我赶快去死吗?」
当菲欧莲札对上述对话哑口无言时,索妮雅再次清一清嗓子说:
「那么,修伊,菲欧莲札,汝等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照此看来,修伊特还没有介绍菲欧莲札的来历。
「啊……那个,这个,我是修伊特大人的……」
菲欧莲札连忙开口,说到一半却有些犹豫。
表明奴隶身分真的恰当吗?更何况,奴隶与主人的访客交谈,应该是相当失礼的举动吧。菲欧莲札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因为太多嘴,被主人用鞭子狠狠教训一顿。
「怎么了?怎么不快说?」
在索妮雅的催促下,思绪大乱的菲欧莲札连忙回答:
「我、我是那个,修、修伊特大人买……好心买下我,那个,这个……也就是说,我是修伊特大人的所有物!」
——现场气氛瞬间凝结。
索妮雅以死气沉沉的眼神看向修伊特。
「修伊……汝买下这位女孩是吗?」
「嗯,对啊……不,等等,你似乎误会了什么。总之她是奴隶商人带来的女孩……」
「奴隶?」
菲欧莲札仿佛看见索妮雅的背部冉冉升起黑色瘴气。
「啊、那、那个,事情不是这样的……」
菲欧莲札惊觉自己的话使气氛变得紧绷,露出为难的模样。海儿贝卡在索妮雅的耳边窃窃私语。
「索妮雅大小姐,根据修伊特大人的辩解,他想表达的意思是——」
不愧是成年女性,想必她正确地理解了眼下的状况,想帮忙平息这场骚动。
「菲欧莲札小姐是他的性奴隶。」
「修伊,汝这个混帐————————————!给本宫站好————————!」
想当然耳,一场远比刚进门时那场骚动更为骇人的风暴,就此席卷整个客厅。
「……所以修伊是为了从坏商人的手中保护汝,才将汝买下?」
「是、是的!完全如同……您说的。」
神情僵硬的菲欧莲札勉强从嘴里挤出这句话。
索妮雅低头看着菲欧莲札,安心似地发出叹息。
「既然如此,汝就赶紧解释清楚嘛。」
「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明明是你完全不听解释,直接在别人家里发飙。」
此刻修伊特坐在被翻倒的沙发上。
客厅仿佛被小偷闯入过,一片狼藉。
「唔……居然说中本宫的痛处……」
索妮雅一脸尴尬,将目光移向菲欧莲札。
「……先不提这个——你为什么要坐在地板上?」
菲欧莲札此刻跪坐在地板上。
她一脸不解地回答:
「啊、对不起,这样会弄脏地毯。」
菲欧莲札连忙退到没有铺地毯的位置。
索妮雅将短小的双臂交叉在胸前,歪着头反问:
「嗯……?为何汝会这么想?」
「那个……因为我是——」
看来索妮雅似乎尚未察觉。菲欧莲札于是拨开头发,露出又尖又长的耳朵。
「如您所见,我是一名精灵。以前的主人曾经吩咐过我,不许与主人或是宾客平起平坐……」
话还没说完,索妮雅的脸色一变,带着严厉的眼神,走到菲欧莲札面前。
「请问……我有哪里冒犯到您……呀!?」
索妮雅用指尖捏住菲欧莲札的双颊。
「菲欧莲札,汝以为本宫没发现汝是精灵吗?汝确实是精灵,很容易遭人歧视。不过那又怎样?既然大家都活在这个世上,为何有人就要受到排挤呢?本宫可不会被那种理由蒙蔽双眼,更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
听完索妮雅的一席话,菲欧莲札瞪大眼睛。
「或许汝难以忘记过去的那些经历,不过汝将本宫与自己昔日的主人混为一谈,对于把汝视为宾客的本宫来说,是种侮辱。今后不准汝这样作贱自己……听懂了吗?」
被人捏住脸颊的菲欧莲札点点头。
「那就好。」
索妮雅松开手,再次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她冷哼一声的模样,令人感受到有别于幼小外表的宽宏大量。
「……索妮雅大人真厉害。」
菲欧莲札情不自禁地开口赞美。
「此话怎说?」
「因为……您明明比我年幼,却拥有明确的信念。」
下个瞬间,索妮雅仿佛戴上面具,整张脸僵住。
「……菲欧莲札,汝今年几岁?」
「?不久后就年满十五了。」
「……这样啊……呵呵呵,所以汝现在十四岁啰……」
「是的……那个,请问怎么了吗……?」
低下头的索妮雅不停发抖,接着忽然抬起头,她气呼呼地抿着嘴,那双大眼睛微微泛泪。
修伊特叹了口气,用手撑着下巴旁观。海儿贝卡则在胸口前画出十字。
「咦?咦?咦?」
看着仍搞不清楚状况而手足无措的菲欧莲札,脸颊宛如熟透苹果般泛红的索妮雅大叫:
「本宫……本宫已经十六岁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您是在说笑吧!?」
「谁跟汝说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过,索妮雅闹脾气的模样就跟年幼的孩童没两样。
经过一段时间——索妮雅终于发泄完情绪,正眼看向菲欧莲札。
「……都怪本宫一时乱了方寸,希望汝能忘记此事。」
「好、好的……」
就算十分强人所难,菲欧莲札仍点头答应。
索妮雅上下打量菲欧莲札。
「嗯……这打扮不行——海儿贝卡,随本宫回家一趟。修伊,菲欧暂时借给本宫照顾。汝随本宫来吧。」
索妮雅不加思索地牵着菲欧莲札的手,让她从地上起身。
菲欧莲札因索妮雅接连下达的指示陷入混乱,修伊特则耸耸肩说:「索妮雅的老毛病又犯了。」
「咦?咦?咦?」
在菲欧莲札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之前,已被人牵着手带离住处。
一行人搭乘海儿贝卡驾驶的马车,行进一段时间后——抵达索妮雅的住处,瓦特修汀家宅邸。
看着雄伟的瓦特修汀府,菲欧莲札不由得发出赞叹。虽然修伊特的房子已经相当气派,但眼前的宅邸更令人叹为观止。外加保养得宜,让整体看起来气宇非凡。
「走了。」
看着被眼前光景吓到发愣的菲欧莲札,修伊特轻拍她的头。
穿过外侧大门,距离屋子的玄关还有一段路。途中能看见园丁细心修剪的青翠草坪,以及优雅绽放的当季花朵。玄关前还有一座喷水池。
相较于前来威克提姆途中的荒野风景,此处有如世外桃源。
「你怎么了?」
修伊特询问东张西望的菲欧莲札。
「啊、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城镇很富裕呢。」
「因为维克提姆是沿着河川兴建,水源丰沛。即使西边也有水源,不过很多都已被瘴气污染。如果没水可用,人类就无法居住。你应该有看见住在都市外围的民众吧?」
「话说回来,城墙外围有许多帐篷呢。」
菲欧莲札当初搭乘奴隶商人的马车时有稍稍瞥见,许多人沿着城墙搭设帐篷。光是目视范围内,应该就有数百人。
「那些人都是想移居维克提姆的民众,只是这里没办法容纳那么多人,因此管理阶层以审查为由,把这群人挡在城外好几个月。」
「身为此处居民的一份子,本宫深感遗憾。」
索妮雅扭头加入话题。
「我等瓦特修汀一族也是难民。由于祖父那代统治的领土遭到污染,因此被迫带着领民们来这里避难。」
「领民……?请问索妮雅大人的身分是……?」
「嗯?这么一说,本宫好像还没有跟汝提过,我等瓦特修汀一族是贵族世家。」
在当今的世代,唯独贵族或富豪才有余力聘雇女仆。既然瓦特修汀一族在失去领土后,仍能维持威名,代表他们是地位极高的望族。
「多亏祖父相当能干,我族才免于家道中落的命运,现在则是由家父——」
索妮雅尚未把话说完。
「——瓦特修汀流奥义!」
忽然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吼叫声。定睛看去,前方有位英气十足的中年男子。男子右手持刺剑,左手竖起两根指头摆于眼前,以单脚支撑的奇怪姿势,站在一尊草人前。
男子慢慢呼出一口气,瞬间双眼一瞪——
「天空倒挂金钩两回旋爆炸冲击燕返斩!」
他高高跳上云霄的同时,喊出这一长串毫无意义的诡异招式名称,接着在半空中画出复杂的印记,将刺剑向下劈,跟之前那一连串动作毫无关系。他在远离草人几十公分的上方一剑挥空,外加上使力过度,当场颜面着地,一动也不动。
索妮雅感受到菲欧莲札困惑的目光,头痛似地抱住自己的头。
中年男子身体一扭,从地上站起。尽管他以愚蠢的姿势摔倒在地,起身后仍维持挺拔的站姿,甚至连中分发型都没有一丝凌乱。
「原来有客人呀。都怪吾辈太专注于修行,才这么晚打招呼,请多多包涵。」
中年男子将手贴在胸前,优雅地鞠躬行礼。他的外表看似四十多岁,脸上留有两撇八字胡,加上一副厚重的眼镜,举止相当得体,一看就知道来自上流社会。
「这样啊……您是在修行吗?」
「YES,本人艾德亚特是瓦特修汀家的宗主,若未达到文武双全,并成为民众的表率,死后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这样啊……咦?您是宗主的话……」
索妮雅一副像是哑巴吃黄莲的模样,排斥似地开口:
「……说来惭愧,这位正是家父。」
「哈哈,索妮雅还真冷淡~爸爸可是无私无悔地爱着你喔。」
「说实话,这个人脑袋有病……」
艾德亚特没有把女儿的毒舌放在心上,转身看向修伊特。
「修伊特,吾辈的实力到现在仍有待加强。就算为了成功使出奥义而夙夜匪懈努力修行,还是没办法发射光束。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我诚心建议你,还是先把大喊招式名称等于使出奥义的天兵想法改掉吧。」
「原来如此,意思是奥义非一日可学成。」
尽管艾德亚特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以极具威严的姿势点点头,但是他的行为与气质不成正比。
「父亲大人!拜托您别再玩那种怪游戏了!这样根本无法成为民众的榜样!」
「吾辈没有把这些当成儿戏……海儿贝卡,你觉得呢?」
艾德亚特向面无表情的女仆征求意见。海儿贝卡一脸机灵地看向宗主——
「老爷真是太优秀了。这才是立于众人之上、身为领导者应有的风范。」
她说出这番肉麻的赞美,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嗯,海儿贝卡果然很清楚何谓君主之道。只要有你在,索妮雅的未来就无需担忧了。」
「本宫只觉得不安啊!什么君主之道啊!依您那种方式根本行不通——!海儿贝卡,汝也别老是拍父亲大人的马屁,那样只会给人增添困扰。」
「但是,索妮雅大小姐,我只想尽心尽力地捉弄……回应老爷而已。」
「汝刚才想说什么啊?」
海儿贝卡露出淡然的表情充耳不闻。索妮雅发出叹息,对父亲说:
「……总之,父亲大人,本宫晚点会带修伊去见您,您先回书房吧。」
「明白了,不过吾辈刚才想出三个新奥义,等试完后就会回去。」
「……算了,只要父亲大人开心就好。」
纵使背后再次传来怪叫声,索妮雅仍抵死不回头,菲欧莲札谨慎挑选词语对她说:
「那个……令尊真的好风趣。」
「……别说了,菲欧,那些话对本宫来说是种讽刺……」
将菲欧莲札交给海儿贝卡照顾后,修伊特与索妮雅朝艾德亚特的书房走去。
「你们终于来了,修伊特,索妮雅。」
在高大书柜与摆饰围绕下,坐于办公椅上的艾德亚特说道。只是他的脖子歪得有些不自然,想必是在开发新奥义时惨摔造成的。
当修伊特与索妮雅坐在宾客用的沙发上时,艾德亚特把脸颊撑在十指相扣的手背上(由于脖子尚未扭回来,因此无法将下巴靠在上面)。
「吾辈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到你了,修伊特。身为监护人,希望你能经常回来探望爸爸喔。」
「我不记得有你这种爸爸喔?」
「先不提这个,刚才那位小姐是谁?」
「本宫也有相同的疑问——修伊,本宫不便当着菲欧的面前问这件事,但发生了何事,让汝买下一名奴隶?本宫能理解汝想保护她的心情,不过汝并非乐善好施的那种人吧。」
「哈哈,瞧你说得那么难听,好像我是人际关系障碍患者。」
修伊特自嘲地笑出声,接着耸耸肩,泰然自若地回答: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收她为徒。」
「原来如此,收她为徒呀,相信议员们也会接受……」
索妮雅满意地点点头,却随即愣住。
「…………汝刚才说什么?」
「我决定收她为徒,让她成为我的继承人。日后由她来担任英雄。」
「…………………………………………」
索妮雅整个人僵住。
「什么————————————————!?岂岂岂岂岂岂岂有此理!汝是认真的吗!?不对!汝没发疯吧!?只是在说笑对吧!?」
修伊特因索妮雅的叫声产生耳鸣,他清一清耳朵后直说:
「有什么问题吗?你不是也吵着要我赶快收徒弟吗?」
「本宫是叫汝挑选挑选真正有资质的人才!不是随便找个人充数!更何况汝无视议会推荐的候选人,故意找个毫无战斗经验的少女,难道是故意想找碴吗!?汝这个举动别说是如同拿泥巴涂在议员们脸上,根本是一脚将他们端进泥沼里吧!?」
「听起来真有趣,我下次来试试看。」
「不准!」
艾德亚特不知不觉间已站在破口大骂到面红耳赤的索妮雅身旁,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索妮雅,你先冷静点——修伊特。」
听着艾德亚特有别于以往的严肃语气,索妮雅满心期待父亲终于要训斥修伊特。
「这主意听起来真有趣,到时可要通知爸爸一声喔。」
「父亲大人————————!」
「这也没办法啊,谁教其他议员总是把吾辈当成毛头小子轻视吾辈嘛。」
「您是小孩子啊!」
索妮雅用力抓乱自己的头发,忽然无力地垂下头。
「父亲大人……您好歹也是议员,难道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修伊特从以前开始就是个奇葩呢,哈哈哈。」
艾德亚特放声大笑。
「呜呜呜……不行,跟这两个人说再多都没用……本宫先去看看菲欧……」
索妮雅驼着背悄然走出书房。
室内只剩下两人后,艾德亚特开口:
「……你是故意想找议会麻烦吗?」
修伊特回以浅笑,不发一语。艾德亚特将背靠在办公椅,眺望窗外的景色。
「今天的空气很清澈,能清楚看见海兹威尔山脉。」
远方能隐约看见一道山棱线,只是棱线上有块不自然的缺角。
「相传遭到破坏的地方,就是七十年前英雄与强大的〈默示录之兽〉交战时留下的。由于那头默兽太过强大,该名英雄与敌人同归于尽,留下那片遗址。」
「别拐弯抹角,你到底想说什么?」
艾德亚特正眼看着修伊特。
「英雄自古以来都很短命,其中大约有一半战死沙场。没错——存活率仅有五成。」
艾德亚特眯起双眼,仿佛看穿修伊特的心思继续说:
「身为你的师父,同时也是前任英雄——吾辈的姐姐在历代英雄中,算是坚守岗位很长一段时间。正因为吾辈就近陪在姐姐身边,才有办法看出一些端倪——修伊特,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应该是回想起惨死于眼前的她。想必姐姐当时已经——」
「我先走了,徒弟一事就麻烦你去向议会报告。」
修伊特打断艾德亚特,从座位起身。
「修伊特,吾辈明白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世人太过仰赖英雄。正因为如此,吾辈跟议员们才会成为你的后盾——」
「最终却换来那样的结果吗?」
这句话让艾德亚特哑口无言。
「……放心,我不会让菲欧步上梅丽莎的后尘——绝对不会。」
修伊特转身离开书房,不愿再多谈。
「……他的伤到现在仍未愈合啊。」
艾德亚特闭上双眼,仿佛在为逝去的生命默祷。
「只有英雄才能成为人们的希望,修伊特。贵族或骑士团都无法办到。不过——失去光明的人无法成为他人的光辉。」
艾德亚特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诉说对某位青年的担忧。
「对于修伊特而言——那名少女是第二任徒弟。吾辈不清楚你有何打算,但吾辈这次会履行自己的义务。」
修伊特将身体靠在瓦特修汀家正门,心不在焉地打发时间——
「汝一脸忧郁地站在别人家院子前,是想触人霉头吗?」
抬头望去,索妮雅带着两名女仆走了过来。
「露出那种表情站在门口,可是会害我族蒙羞喔。」
「托大叔平时的奇言怪行,大家早已把这里当成怪人集散地了。」
「别、别提父亲大人了!会害本宫百口莫辩!」
索妮雅并未针对怪人集散地一词提出反驳,想必她也有属于自己的烦恼吧。
「那么,你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菲欧在哪里?」
面对修伊特的提问,索妮雅眨了眨眼睛。
「汝在胡说什么?她就站在汝面前呀。」
「嗯?」
修伊特此时才注意到,索妮雅带来的两名女仆,其中一名是海儿贝卡,另一名银发女仆则十分眼熟——
「……你是菲欧吗?」
菲欧莲札此刻的打扮,与当初奴隶用的粗布衣相差甚远。
她已换成一身女仆装,款式与海儿贝卡的衣服极为相似,只不过她的裙子更短,细节也有修改。
菲欧莲札害羞地拉扯裙摆,似乎想尽可能地遮住大腿,但终究是白费力气。
「……这是什么癖好?」
「这部分由我来说明。」
面对修伊特的质疑,海儿贝卡向前跨出一步。
「我们绝对没有想借由『您变态到非常享受奴隶换上这种羞耻的女仆装』这种谣言——来贬低世人对修伊特大人的评价。」
「我看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
「大人真爱说笑,毕竟世人对您的评价早已低至谷底。还是您想继续向下发展呢?需要我直接埋了您吗?大人真有上进心,就让我来送您一程吧。」
海儿贝卡迅速抽出一把不会反射光芒的黑色短刀,挥向修伊特的颈部,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修伊特挡下。
「你这是在干嘛?想杀了我吗?」
「既然有人愿意助您入土为安,您就应该以死来回应对方的好意吧。」
「你说谁要入土为安啊。话说,这把短剑很明显是用来暗杀的吧?」
「您误会了,这是『服务主人的女仆七道具』之一·『特别适合用来切肉的水果刀』。」
「这句话真是毫无说服力……」
修伊特一脸无奈地松手后,海儿贝卡把短刀收进围裙里。
「修伊,关于菲欧的打扮,其实有部分也是为了汝。」
「什么意思?」
「汝也需要顾虑一下世人的眼光。若汝忽然与年轻少女同住一个屋檐下,会引来不必要的误会吧。反正汝家荒废成那副模样,旁人看见菲欧,都会认为汝只是聘雇佣人来帮忙打扫房子。说穿了就是掩人耳目。」
此说法还算合情合理,总比被人误以为是变态好多了。
「那、那个,索妮雅大人……」
菲欧莲札小心翼翼地从旁插话。
「这个……很感谢您为我准备这套衣服……但我的款式为何跟海儿贝卡大人不同……?」
相较于海儿贝卡所穿的经典造型,菲欧莲札那套很明显更加迎合男性的喜好。就算没有像后街区里的酒吧服务生般暴露,依旧令她感到羞耻。
「这个问题,由负责修改衣服的海儿贝卡回答比较快。」
海儿贝卡感受到其他人的目光,以平日那张淡然的表情,简短地回答:
「这是我的兴趣。」
面不改色的她,仿佛在反问「有意见吗?」导致众人放弃追问。
「这、这件事就先到此打住……菲欧。」
索妮雅目不转睛地打量菲欧莲札,五味杂陈地皱起眉头。
「本宫当初早就看出汝天生丽质……不过打扮完后,更是让人大开眼界呢。」
菲欧莲札洗去身上的污垢,经由海儿贝卡的巧手梳理过头发后——原先一身脏污的她宛如脱胎换骨。在阳光映照下,银色秀发有如雪原般闪闪发光。不知是长期营养不足,还是种族本身的特性,菲欧莲札的身材苗条到毫无一丝赘肉。洗去污垢的肌肤白净无瑕,仿佛丝绸般光滑柔嫩。
「您、您过奖了……」
菲欧莲札低头遮住发红的脸庞。然而,从头发间露出、精灵特有的长耳朵却已完全泛红。
「修伊,汝没有什么感想吗?」
被指名的修伊特,不解地歪着头。
「你想要我说什么吗?」
「……唉,真是个不体贴的男人。一般来说,这种时候都会赞美对方或感到害羞。如今汝却反问『你想要我说什么吗?』这种话?哼!这可不行,居然故意装模作样。难道汝以为这样很酷吗?如今早已不流行这种把妹招式啦,大木头!」
「索、索妮雅大人,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行人就这么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慢慢走出瓦特修汀宅邸。
在商店街添购完菲欧莲札的生活必需品后,众人回到修伊特的住处。在海儿贝卡的指挥下,众人着手清扫空房间,清出一间卧室供菲欧莲札使用。经过一番折腾,终于勉强达到能让两人生活的状态。
「那么,本宫与海儿贝卡先回去了。修伊,汝可别对菲欧乱来喔。」
目送如此叮咛的索妮雅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修伊与菲欧莲札。
「接下来——」
此时才刚入夜。看着修伊从沙发上站起身,菲欧莲札回想起索妮雅刚才的那番话,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语毕,修伊走向二楼的寝室。他走得很干脆,菲欧莲札甚至来不及回应。
先不提孩童,以就寝时间而言未免稍嫌太早。
(……难道他意外地容易疲惫吗?)
菲欧莲札歪着头心想。
走进二楼寝室的修伊特叹了口气,坐在靠近窗边的椅子上。
他靠在椅背上浑身放松,仰望天花板一阵子,接着慢慢将手伸向一旁的矮柜,取出一本皮革封面的小册子翻阅。那看似是一本笔记,里面满是略显潦草的文字。
『圣历五一七年/七月/十一日』
修伊特以窗外的月光当作照明,默默阅读里面的内容。
『上个月被默兽袭击产生的伤口,复原得十分缓慢。
尽管恩宠的效力仍在,不过相较于一年前,明显减弱。
发动千里眼时,眼球深处会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难道是灵体的魔力循环停摆了?』
文章看起来很接近日记,不过与其说是记录当天发生的事情,大多都是关于身体状况的内容。
愈是翻阅到后面,关于身体欠佳的记述就愈频繁。原先内容都有按照日期记载,不过到了某天,页面呈现一片空白。
修伊特看向窗外,将意识集中于双眼上,体内的魔力开始活性化,视角宛如切换到一只水平飞去的鸟禽身上,眼前的景色不断扩大——
「唔……!」
眼球内侧传来一股剧痛,体内魔力立刻停摆。修伊特待疼痛退去后,将目光移回笔记本,确认空白页面的日期。
「……圣历五一七年/八月/十日。」
自那天起大约一个月后的次日,发生一件令他永生难忘的事情。
(那天是我成为『英雄』的日子……也是师父的忌日。)
阖起笔记,封底写着持有者的名字。
吉洁特·瓦特修汀。
(——错不了。)
修伊特将多次重覆翻阅、前任英雄留下的笔记拿在手上,喃喃自语:
「我——再过三十天就会死。」
在皎洁月光的照映下,修伊特露出讽刺的笑容。
「很可笑吧……师父,这个世界的未来,将会托付在一名奴隶小鬼身上。」
修伊特必须在短短一个月内,将懵懂无知的奴隶少女塑造成英雄。
倘若英雄传承工作未能如实完成——失去英雄的世界将如滚雪球般迅速迈向灭亡。
说起来,这世界永远少不了看似喜剧的悲剧。
「……算了,总之我会尽力而为。假如失败——这个世界就会跟着我一起陪葬。这真是……太可笑了。」
修伊特的语气与这番话恰恰相反,空虚到毫无一丝欣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