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陆北部的卡尔纳地区,因为干道比较完善,预计从维克提姆到城郭都市·艾鲁斯贝尔克的旅程将持续一周左右。
途中会经过几座旅镇,沿途交换马匹前进。所幸没有遇到盗贼,也没有〈默示录之兽〉出没。
如果像这样一路顺畅,就能够按照预定抵达目的地吧——或许错就错在不该这么乐观看待。
问题在第六天发生了。
「桥断了?」
在旅镇的酒馆,卫斯理惊讶得无言以对。
「嘿啊。一周前的事了哪。是和往常一样,要去艾鲁斯贝尔克做生意的商人折回来讲的哪。」
老板有很重的北部口音,卫斯理听得很辛苦才搞懂,据说也没下雨引发河水暴涨,通往艾鲁斯贝尔克的吊桥却断了。
除此以外没有别座桥,这一周都处于和对岸无法连络的状态。
「对于何时修复有眉目吗?我们在赶路。」
「就算要抢修……想要重新搭桥哪,就得绕过森林,从浅水处把人送到对岸喽……但,那儿是食人之森啊。」
「嗄?食人之森?」
「嘿啊。进了那座森林的人,会被森林吃掉,再也出不来哪。」
「那只是迷信吧……」
那是乡下地方常见的古老传说吧。虽然卫斯理这么想,但老板的表情凝重,感觉脸色也很差。
「啊啊……在地人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哪,直到最近发生事件。」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知桥断的消息,年轻一辈就去了水流较缓的下游,想去桥的对岸。但……没半个人回来哪。」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正好一周前。虽然也雇了刚好到这旅镇来的佣兵去看看情形,但那些佣兵也没回来。而且,从桥还没断时开始,就已经有几个人说在森林看到奇妙的影子。那座森林有恐怖的东西在哪……我不会害你,现在已经派人拜托大都市的骑士团来喽。你还是乖乖地等着,对你比较安全哪。」
「——事情就是这样。」
旅镇外围,在共用水井旁照料马匹的菲欧和奇莉叶,听卫斯理转述从老板那里听来的消息。
「食人之森……是吗?」
「那个感觉随处可见的民间流传是怎样?」
两人分别做出不同反应,菲欧认真看待,奇莉叶则是充满狐疑。
奇莉叶的反应惹得卫斯理不高兴。
「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在采买途中也问过其他人,好像真的有人失踪。如今就连猎人都避免进入森林……怎么办,老师?」
「那个,不能驾马车从徒步可过的浅水处渡河吗?」
「不巧的是,马车似乎过不去。」
「那么,只能徒步过去了吗……」
「对。马就寄放在马店,只要多付一些钱,马店也会愿意帮忙保管马车吧。只不过,据说在森林中容易失去方向感,外地人不请向导就穿越森林太冒险了。」
「那么,只要雇用当地人就好了嘛。」
奇莉叶讲得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一样。
「你搞清楚……我们本来就是秘密行动了喔?不能那么轻易任用外人吧。」
「可是,没有当地人带路就无法穿过森林吧?既然这样就只能雇用向导了吧。」
「……唉,话是这么说没错。」
尽管如此,从奇莉叶嘴里讲出来就是令人不由得火大。
卫斯理用眼神请示菲欧。菲欧点头说:
「无妨。虽然是秘密任务,但还不至于需要防范他人知道目的地。说起来,北部应该没什么人知道我们的长相才对。」
「既然老师这么说了,我是无所谓……」
但还有问题。
(……有那么容易找到人吗?)
果不其然,很难找到愿意担任向导的人。
「啊——!讨厌!」
奇莉叶已经厌倦没有成果的征人活动,在先前的酒馆稍事歇息时,直接趴在桌上。
现在是用餐时间,酒馆正式开始营业。在上了楼梯的二楼也摆了几张桌子。目前生意兴隆,几乎所有桌子都坐满了。
「这是怎样啊。大家都害怕过头了吧?虽然不知道是熊还是〈默示录之兽〉,但那种东西只要打飞就好了嘛。」
「不是吧,听我说,奇莉叶?普通人是无法轻易把熊打飞的喔?」
「明明就说我不管是熊还是什么都有办法打倒,却没有半个人相信。啊——讨厌!我明明想吃熊肉的!」
「原来你打算吃吗!?」
卫斯理听着奇莉叶和菲欧的对话,疲惫地吐气。
「不过,真伤脑筋啊……即使提高报酬,还是没有人肯答应。」
卫斯理他们是在中午过后抵达这座旅镇,现在太阳已经下山,没入了夜色之中。
「要不要问问下田回来的农夫呢……?不,不管怎样都没什么指望吗?」
「找佣兵如何呢?就算不熟悉当地,如果是具备探索者【游侠】经验的人,应该擅长辨识地形才对……我去问问看。」
说完后,菲欧就在酒馆四处奔走,一个一个询问疑似佣兵的人。
尽管时而被取笑,时而因精灵身分遭到排斥,菲欧还是锲而不舍地一桌桌询问。
看老师那个样子,卫斯理感到事有蹊跷。
(我知道老师对任务有责任感,但是……总觉得,这样不像老师。)
因为奇莉叶容易失控,卫斯理也算得上性急,平常菲欧应该是负责委婉劝戒两人的那方才对。
(该说是眼神不一样吗……老师在焦急什么?初代英雄的遗物有那么重要吗?)
说起来,这项任务本来就很奇怪。初代英雄在大陆是救世主的代名词。虽然其他英雄也为后世传颂,但初代英雄的待遇特别不一样。
例如,将据称是初代英雄的遗骨,当作神体崇拜的新兴宗教和祠堂遍布了全大陆,假如那些遗骨全部都是真的,初代英雄将会变成身高超过二十公尺的巨人。虽然讲出来像笑话,但由此可见初代英雄之名在雷姆尼亚大陆有多么特别。
(那个初代英雄的遗物——〈格奥基亚的魔术书〉。我想多少有证据能证明那是真的……但找到那个,真的有用吗?)
会派遣菲欧前往,是认为英雄继承人有可能可以判别真假。
但是,寻求那个遗物的理由是什么?
(目的是解读魔术书,创造出新的术法吗?)
刻在背部以便施展魔术的魔导纹章,其实是局部重现英雄的魔导纹章。之所以无法完全重现,一部分是因为英雄的魔导纹章不外传,但主要是因为人类的灵体没有英雄的恩宠,就承受不住强大的力量。
(假使开发出新的魔术……但要使用魔术的是人类,终究不可能正常发挥机能。)
看见菲欧认真到令人畏惧的样子,卫斯理起了疑心。
(老师……是不是隐瞒着什么?)
因为目标物的重要性,实在不需要菲欧如此拼命。
尽管卫斯理他们名义上是英雄的徒弟,但并未获得圣王都认证。菲欧在立场上也有很多不能告诉卫斯理他们的事情吧。这点卫斯理能够理解。但是——
(……总觉得不公平。)
卫斯理想起前几天在瓦特修汀家的事。菲欧尽管笨拙却感同身受地关怀卫斯理。再加上那时候卫斯理有点泡到头晕,甚至不自觉谈了自己的抱负。
自己明明坦诚相待,菲欧却有所隐瞒。不禁令人觉得这种状况很没天理。
「不满吗?」
卫斯理吓了一跳。
只见奇莉叶保持趴在桌上的姿势望着他。
「不满什么啦?」
卫斯理总觉得被看穿了内心,过度反应地不客气反问。
「我说啊。我们是师父的徒弟吧?」
「那又怎样?」
「简单说,就像是师父的附赠品吧?」
「我不喜欢附赠品这种说法。」
「真难搞耶……不然,就是那个。配角。如果师父是主角,我们就是配角。没错吧?」
虽然还是觉得不满,但也不是不明白这番话的道理。卫斯理尽管不高兴,还是催促奇莉叶说下去。
「然后?」
「故事的配角就是稍微帮一下忙,偶尔扯一下后腿,该怎么说呢……就像是绿叶吧。和主角是不一样的。要拯救世界的人是师父,我们则是跟班——所以啊。不要认为双方对等比较好喔。那就是我和你的任务吧?」
这简直就像是说「你一辈子都当不了主角」一样,卫斯理为之愠怒。
「你想成为英雄吧?那不就是想成为主角的意思吗?还是你放弃成为英雄了?」
「嗯——……」
奇莉叶露出宛如措手不及的表情语塞了一段时间,最后意兴阑珊地眯起眼睛接着说:
「……我并不是放弃喔。我是英雄的徒弟。但是,我并不是想成为主角。」
「…………?这是什么意思?你说的主角是指英雄吧?」
「……我虽然立志成为英雄,但并不是想成为主角——应该说,我是当不了的。我不像你巴不得当主角又爱出锋头。」
「那算什么?显然是你比我更抢锋头吧?」
「哼——奇莉叶和你已经无话可说了。」
虽然卫斯理更加想不通了,但奇莉叶仍转过脸去。
「喂,话才说到一半喔。」
「吵死了。我要睡了。找到向导再叫我起来,晚安。」
奇莉叶似乎真的不想再跟卫斯理说话,摆出完全无视他的态度。
(到底是怎样啦,真是的……)
此时,菲欧愁眉不展地回来。
「毫无斩获……最近还传闻在森林中看见奇妙的影子,当地人果然都对森林抱持恐惧。佣兵虽然不像当地人那么害怕,但好像还是抗拒进入未开辟的森林……」
菲欧在椅子上坐下,失望地垂下肩膀。
「客人,让几位久等了。」
就在这时,疑似酒馆服务生的少女过来上菜。
「因为没办法打猎所以没有新鲜的肉,非常抱歉,只能用肉干将就了。」
「肉!?」
那个字让奇莉叶应声跳起。
「是肉吗!?有肉吃吗!?」
「姑、姑且……在浓汤里放了一些,就是了……」
「比干粮要好太多了!快点快点!」
奇莉叶突然亢奋起来,店员少女尽管不知所措还是将浓汤端上桌,并且在中央摆上一篮面包。
自从离开维克提姆,因为将移动效率摆在第一,几乎每餐都是枯燥乏味的干粮。虽然不像奇莉叶这么兴奋,但卫斯理也很感激能够吃到烹调过的食物。
奇莉叶眼神发亮地拿起汤匙。
「我要开动~」
她用汤匙舀起浓汤的前一刻——
「——别开玩笑了!」
二楼爆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随后,木材碎裂的声音响起,一道影子覆盖桌面。
卫斯理反射性地抬头看。
有人飘浮在空中。
(……嗄?)
恐怕是被人推了一把后,撞破了二楼栏杆吧。一名高个男子和木头碎片一起摔飞到空中。
在流动得莫名缓慢的时间中,男子好死不死偏偏朝卫斯理他们这桌掉下来。
菲欧掩嘴站起,卫斯理作势起身想要逃离男子的落下路径。奇莉叶则是面带笑容手握汤匙。
——下一秒,男子背部朝下掉到桌上。桌面裂成两半,桌上的料理全打翻了。
店员尖叫,客人一阵哗然。
这阵吵杂声中,倒卧在木头碎片和打翻面包中的男子——
「——哎呀,伤脑筋、伤脑筋。」
他意外悠哉地耍嘴皮,捡起掉落在一旁的帽子重新戴好。
那是一名风貌俨然是游民的男子。年纪约在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一头深灰色的头发没有好好修剪整理,放任其蓬乱不堪。像枯树一样削瘦的身躯,裹着耐脏的褐色系旅装,宽腰带挂着好几个小包包。
他摸了摸布满胡渣的下巴,一双莫名讨喜的下垂眼仰望着二楼座席。
「真过分啊,喂。不需要突然把人摔出去吧。」
明明遭遇了搞不好会死人的对待,他却一派潇洒地提高嗓门说:
「像你这样的急性子,赚钱机会会逃走喔。」
「少啰唆,你这个招摇撞骗的家伙!你以为你害我损失了多少!」
回应他的是一名凶神恶煞的男子。他脸上有伤,双手几乎所有手指都戴满戒指。俨然像是用全身表现出「我靠不法勾当混饭吃的」。
步下阶梯的男子背后,有五名穿着全副铠甲、疑似佣兵的男子。其中一人似乎打算威吓,将剑拔出又收回去,不断发出声响。
戒指男在依然坐在碎片间的帽子男眼前站定,满脸怒容地俯视男子。
帽子男故作滑稽地耸耸肩仰望戒指男。
「喂喂喂,你倒是说说看我做了什么?我们很久没碰面了,开心吃顿饭吧。」
「你只有脸皮比常人厚啊,札克。在叙旧之前,应该先把你拿走的钱还来才对吧。」
「我只是把你迟迟不肯支付的报酬领回来而已,讲话真难听。」
「少啰唆!都是因为你提供的资讯太旧,害我亏大了!没有报酬是当然的!」
「明明是你们太性急才赚不到钱。」
帽子男——札克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跟班之一用剑抵着他。
「喔喔,真可怕真可怕。我不习惯动刀动枪。能不能饶了我呢?」
卫斯理一边掩护菲欧,一边和这群男子保持距离。他从那个位置发觉,帽子男的右手不动声色地绕到背后。
(武器吗……?)
不管怎样,我可不想被卷入风波引人注目。还是赶快离开现场为妙。
卫斯理这么想道,正要叫奇莉叶时。
——看到了奇莉叶踩着桌子高高跳起的身影。
「唦——!」
发出奇声,几乎水平飞身而出的奇莉叶,让鞋底陷进持剑男子的脸。接着以踩着脸的脚为轴心,在空中灵活地旋转,使出锐利如猎头镰刀的一脚,重击男子的延髓,将男子踹飞到墙边。
奇莉叶则是像四足动物般双手双脚着地。
隔了一拍,呆若木鸡的男子们激动起来。
「这……这小鬼在干什么!」
「那个笨蛋……!」
卫斯理咂舌的同时唾骂。奇莉叶明明就不是热心助人的个性,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
「——你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奇莉叶的声音充满怨怼,视线蕴藏阴暗杀机,让男子们打了个哆嗦。
「怎、怎样……你在说什么?」
「喔……说的也是。你们不懂吧——那么,我就用疼痛教一教你们。绝对不可以打破的、做人最起码的规矩……!」
奇莉叶将右手高举至头上。眨眼就绘制完成的魔导公式,让男子们瞪大眼睛,整间酒馆到处传出尖叫声。在陷入混乱状态的店内,戒指男大叫:
「魔、魔导公式……!?在店内吗!?你神智正常吗!?」
(就因为她会神智正常地做这种事,身边的人每天都烦不完啊……!)
卫斯理咬牙切齿。
「别、别这样,小鬼!你说我们做了什么!?」
对于戒指男的发问,奇莉叶回答:
「你们把我的晚餐!打翻到地上!!而且是肉!一周没吃到的肉!!」
(我就猜是这样!)
卫斯理感到厌烦。
气氛一转,整间酒馆鸦雀无声。
戒指男愣愣地问道:
「……咦?肉?…只有这样?」
「居然说只有这样!?」
前所未有的愤怒,让奇莉叶的双眸像恶鬼一样发亮。
她启动魔导公式。巨大铁锤随之出现。即使是大人,也得用双手才拿得动那把铁锤,奇莉叶运用自己的体重加以挥动旋转。
「尝尝(没吃成肉的)我的愤怒吧!」
由下往上奋力挥出的一击命中身穿铠甲的男子腹部。
只见铠甲凹陷。男子被狠狠地打上天,上半身插进天花板。男子的脚无力地垂下,再也没有动静。
「……应该没死吧。」
卫斯理感到毛骨悚然地小声说道,但恐怖的是无法证实男子的死活。
「你、你们在做什么!?快保护我!」
戒指男命令他的跟班。
其他跟班恍然惊觉,跳向挥出铁锤之后尚未改变姿势的奇莉叶。
「砰!」的爆裂声轰然响起,男子们停住不动了。
男子之一高举的剑从中间断成两半,插在地板上。
「喂喂喂,你们要找的人是我吧?别无视我啊。」
那是灰发男子——札克。他手中握着冒出枭袅硝烟的手枪。
「不好意思啊,小小姐,让你帮忙。」
重新扛起铁锤的奇莉叶没好气地看着灰发男子。
「并没有。我只是为我的肉报仇而已。」
「哈哈,那就好——不过嘛,也有一部分原因出在我身上。接下来由我接手。之后再赔你一顿饭。」
「你这家伙,札克……!开什么玩——!」
戒指男怒吼指着灰发男子。
——在他眼前,从下方飞出了小小的球体。
那是唤作札克的男子,从腰部位置靠腕力扔出的东西。
虽然球体的外观简陋得像玩具一样,但跟班似乎从状况判断那是武器,立刻用棍棒将之打落。
随后——白烟伴随着爆裂声猛烈扩散。
(烟雾弹吗……!)
店内再度陷入狂乱状态。
「要逃走了,笨蛋奇莉叶!」
听到卫斯理的呼喊,奇莉叶尽管心有不满,还是使铁槌化为光之粒子消散,跟卫斯理他们同前往出口。
「冷静,那只是障眼法!快追,那家伙打算逃走!」
(呿,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了……逃得掉吗?)
最糟的情况,只能靠自己和奇莉叶迎击了吗——卫斯理才这么想,随即传来惨叫声。
「唔啊!好痛!?这是什么!?」
「地上有东西!别乱动!」
「那个混帐!居然在地上撒了东西……!」
看样子似乎不必担心对方会马上追来。
「喂,往这边!」
一出酒馆,就有人从暗巷叫住他们。只见札克朝他们招手示意。
「要逃走吧?跟我来。我知道躲藏的地方。」
卫斯理迟疑不决。虽然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但本来尽可能不想引发骚动。如果被驻扎在这座城镇的士兵抓到,免不了被拘留个两三天。
(而且奇莉叶做的事很难说是正当防卫……啊啊,够了!)
「老师,我们走!」
卫斯理牵着菲欧的手,和奇莉叶一同冲进暗巷。
「你——这个——人——啊————!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在旅镇边缘的空屋,卫斯理使出全力怒斥奇莉叶。
奇莉叶悻悻然地鼓着腮帮子。
「是是是,我错了,我反省——可是要怪那些家伙不好。居然搞砸了我的浓汤……奇怪?既然是那些家伙不好,就表示打倒坏人的我是正义的吧?也就是说,我没错吧?」
「错得够离谱了吧!因为料理被打翻就把人插进天花板,天底下哪有这种人!」
奇莉叶伸出双手食指指着自己的脸颊。
「就在这里。」
「够了,你闭嘴!」
卫斯理喘得肩膀上下起伏。
此时,他发觉一旁笑嘻嘻地看着这边的视线。
「……话说,你为什么帮助我们?」
视线来源——男子·札克耸了耸肩。
「这个嘛,追根究柢,你们会遭殃是我的过失。如果那样放着不管,会违反人道吧?」
「人道,是吧……」
卫斯理狐疑地观察男子。
「刚才那些家伙说被你骗了。」
「那是误会。我只是获取自己劳动的正当酬劳而已。是拖欠的家伙不好。」
男子不正经地张开双臂,浮现难以捉摸的浅笑。
(佣兵……看起来不像。也不像商人……)
不管怎样,男子都不是从事正当行业谋生的人吧。不要和他牵扯太多比较保险。
「总而言之,这样就互不相欠了。我们就此告辞。老师,我们走吧。」
卫斯理催促菲欧正要直接离开空屋——
「听说你们要去艾鲁斯贝尔克,正在找向导?」
听到男子的话,菲欧停下脚步。
「刚才我在酒馆听到你们讲话了。喔,并不是偷听喔?凡是有可能当饭碗的事情,耳朵自然就会接收到呢。」
「……那又怎样?」
「要不要雇用我?」
男子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
「我忘记报上名字了,我是札克,在全大陆旅行。可以帮你们带路喔。」
「您去过艾鲁斯贝尔克吗!?」
菲欧逼近男子问道。
「喔,当然去过。虽然交通不便,但值得一游喔。那里盛行酿造蜂蜜酒,味道相当不赖喔。」
札克边来回抚摸胡渣,边讲得津津有味。
「其他人都害怕森林会出现怪物……您愿意接受雇佣吗?」
「那当然。我不像当地人那么笃信传说。」
「请、请等一下,老师!」
眼看事情似乎要说定了,卫斯理慌忙介入。
「请来这边一下……奇莉叶,你也过来。」
卫斯理牵着菲欧的手去隔壁房间——不过因为门坏了,所以隔音效果很低——换个地方说话。
「老师……您疯了吗?那种会在酒馆闹事的人,是不能信任的。」
「可、可是……」
「就是说喔,师父。」
看见菲欧语塞,奇莉叶连连点头赞同说:
「突然就在酒馆大打出手,人格有疑虑喔。」
「「…………」」
难得有这么没说服力的论点。
「总而言之……这样就二对一了。虽然我明白需要向导,但是别找那个男人吧。」
「可是……」
虽然卫斯理觉得多数决很卑鄙,但总觉得现在的菲欧似乎丧失了判断力。
「那么,事情就是这样,和那个男人在这里告别——」
就在卫斯理强迫菲欧同意的节骨眼,从隔壁房间传来札克的话语声。
「金发小小姐。虽然称不上是刚才的赔礼,但我来这里的途中买了饼干,要不要来一块?」
「呀呵——我要我要!」
奇莉叶瞬间冲到札克身边,接过一袋饼干大快朵颐起来。她才吃了一口,就露出闪闪发亮的眼神。
「师父,这个人是好人喔!就请他带路吧!」
「…………」
卫斯理和菲欧互看。
「呃……这样就二对一了……吗?」
看来想要用多数决强行摆平,反而弄巧成拙了。
「请多指教了,小伙子。」
札克勾起嘴角刻出深邃笑意,卫斯理大大地叹气。
2
因为在酒馆惹祸的男子们有可能找上门来,最后卫斯理他们在空屋过了一晚避避风头,隔天——
卫斯理他们在札克领路下,走在森林中。
前半走的是修筑的道路,现在是穿过茂密草木,走在未形成道路的路上。虽然最前面的札克用柴刀帮忙砍草开路,但还是一样难走。
「真的是这个方向吗……?」
卫斯理满腹狐疑地对着札克的背影问道。
「要穿越森林,方向感和观察植物的能力是不可或缺的。我不会失手啦。」
「你具备探索者【游侠】职业的知识吗?」
「好问题。我没接受过佣兵公会的适性审查。这是生活的智慧喔。」
札克一派轻松地宣称。
「诶、诶,大叔。昨天在酒馆使用的烟,还有撒在地板的东西是什么?」
奇莉叶兴致勃勃地找札克聊天。
「用来遮蔽视线的是烟雾弹,撒在地上的则是蒺藜。烟雾弹的材料是有点特殊的金属粉以及砂糖。」
「砂糖?用砂糖做得出来吗?」
「对啊,很有趣吧。作法是企业机密。蒺藜也是,虽然可以用干燥的蒺藜种子,但昨天那个是铁制的秘密武器。那帮人现在想必没办法好好走路,正痛苦不堪吧。」
奇莉叶听得津津有味,札克酷酷地微笑。两人似乎莫名合得来。
卫斯理若有似无地和两人保持距离,靠近菲欧耳朵说悄悄话。
「……老师,您有什么看法?」
「呀呜!?」
菲欧吓得抖了一下。
奇莉叶和札克转头看这边,卫斯理摇摇手表示没事。
「对、对不起,卫斯理。你吐气弄得我好痒……所以,有什么事?」
「……就说了,我问老师对札克有什么看法啦。」
虽然事到如今才压低音量也很蠢,但是前方两人似乎没察觉,卫斯理就这么继续说道。
「呃……我想是好人吧?毕竟他愿意接受委托。」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这类人没要求具体金额也很奇怪。是不是其中有诈——」
「啊啊,对了对了。还没谈到钱吧。」
卫斯理紧张地以为是不是札克听见了,但看样子似乎是凑巧。只见札克转头越过肩膀看着这边,竖起两根手指。
「抵达艾鲁斯贝尔克给两千,回来后再给两千,如何?」
「什么……!」
卫斯理不自觉瞪大眼睛。来回总共四千,这足以匹敌上级官员两个月的薪俸。虽然此行必须仰赖札克的经验,但是单程两天的路程就要求这种报酬,实在是太贵了。行情是这个价码的一半吧。
「不管怎么说也太贵了!来回总共一千五!」
「是吗?就一千五吧。」
「咦……?」
札克爽快地接受杀价,卫斯理当场错愕。
(他是想要漫天讨价争取有利条件吗?不,如果是那样也太快就让步了……)
果然其中有诈吗?
(难道他是被派来监视我们的……?不,在那间酒馆相遇是偶然,重点是不太可能有哪个势力会不惜这样拐弯抹角地打探我们……应该说打探老师的动向。话虽如此,如果是演戏,应该会再继续讨价还价才对……)
真的是一点也想不通这个叫札克的男人的目的。
(——稍微刺探一下好了。)
卫斯理重新确认札克的装备。
札克将行李藏在那间空屋,但他的行李以旅行而言实在太少。手枪以外的武器是背在背上的长枪,以及砍草用的柴刀。其他行李用一个小型背包就装完了。其中引人注目的是用绳子挂在身上的弦乐器【鲁特琴】。
「你使用的武器还真是特殊。」
「嗯?喔,这个吗?」
札克用手指敲了敲佩在腰后的手枪。
「别说是对付〈默示录之兽〉了,对付熊或山猪都火力不足。尽管如此还是有派得上用场的时机。」
「嗯哼……还有,我一直很在意,你背在背上的那个是什么?」
「就像你看到的,是弦乐器【鲁特琴】喔。」
「这我知道。但是旅行中派不上任何用场吧。」
「那你就错了,小伙子。你只是不知道让这个派上用场的方法而已。」
「……这话是什么意思啦。」
被札克当成小孩子看待,卫斯理有点不悦。
「难不成是要模仿吟游诗人吗?」
「也有那种时候。如果是没有娱乐的村庄,有时随便弹弹唱唱就能够换取食宿喔。」
卫斯理那么说本来是打算挖苦,但似乎也不算猜错。
「要享受人生,只要有便宜的烟和弦乐器就够了。再来都只是附赠的。」
「那算什么……」
卫斯理愣住的同时,发觉自己对札克感到莫名烦躁。
(如果能够那样过活,谁都想那么过……但是——)
——这个正值危急存亡之际的世界,不允许那样。
〈默示录之兽〉袭击人类,让大地腐败、水源枯竭。
(我们不持续抵抗就活不下去。这个男人却……!)
「那个……卫斯理?」
菲欧呼唤后,卫斯理才恍然回过神。
他的掌心疼痛。似乎不知不觉间用力握拳,握得指甲都掐进肉里面。
「你没事吗?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没事。快赶路吧。」
卫斯理撇过脸不看菲欧,加快脚步前进。
明明才决定非振作不可的,这样可不行。菲欧这阵子似乎有些操之过急,奇莉叶则是本来就无法指望。
(——这趟旅行,没有我是不行的。)
卫斯理这么告诉自己,绷紧神经收心。
既要留意〈默示录之兽〉,也要留意札克的动向,得顺利完成任务。这是自己身为英雄徒弟的任务。既然立志成为英雄,连突发状况都无法应对还得了。
卫斯理瞪着札克的背影,重新下定决心。
不久之后,一行人来到河边。虽然河很宽,但流速缓慢,徒步也能涉水而过。再来只要穿过森林抵达干道,路应该就会比较好走,但是——
「呼……呼……呼……!」
卫斯理扶着大树,调整急促的呼吸。
「没、没事吧,卫斯理?」
菲欧过来关心。
(唔……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旅镇出发后过了三小时。在窒碍难行的森林行军意外地吃力,体力消耗得比预想快。
「小伙子,要休息一下吗?」
「……别说傻话了。我们要赶路,怎么能够在这种地方休息。」
「你露出那么难受的表情赌气,也没有说服力。」
「卫斯理,休息吧。我也累了。」
菲欧这番话显而易见是出于体贴,卫斯理正要摇头——
「诶,那边好像有湖。」
话语声从头上传来。原来是爬到树上的奇莉叶,她正指着森林某个方向。
「喔,这么说来的确有一座很大的湖。正好,就在那里稍事歇息。」
「喂,就说不用了!」
「不管怎样,不能一直走不停。现在正好是中午,就在那里休息。这是我这个向导的判断。」
既然札克都这么说了,卫斯理实在无话可说,就此沉默。
「呀呵——!」
在湖边浅滩,奇莉叶天真无邪地兴奋嬉戏。她一下踢起湖水,一下用双手掬水到处乱泼。水花反射着灿烂阳光,一闪一闪地发亮。
她身穿两截式的泳装。
「原来不知何时准备了那种东西。」
看见奇莉叶摆明有空就想趁机玩水,坐在岩石上的卫斯理受不了似地垂下肩膀。
当作休息地的湖出乎意外地大。假如位在交通更方便的地方,早就成为热门度假胜地了吧。
不过现在连当地居民都排斥靠近森林,除了卫斯理他们以外没有半个人。
似乎因为有涌泉注入,湖水水质澄澈,直接饮用也没问题的样子。
「真耀眼啊。」
站在卫斯理旁边的札克用手遮阳,望着在湖边玩耍的奇莉叶。
「……你喜欢那种像猴子的女生吗?」
「年轻是一种特权。她那种朝气,连我也想要被渲染呢。小伙子不玩水吗?」
「开什么玩笑。这趟旅行又不是为了玩乐。」
「哦?既然这样,为什么要专程去艾鲁斯贝尔克那种地方?」
「这……」
卫斯理自觉失言而不说话。札克开玩笑地耸肩继续说:
「说笑的,我不会打听委托人的隐私啦。只要委托人肯确实支付报酬就好了。」
「……为什么你会答应这种委托?」
「嗯?反而是委托人问这种问题吗?」
卫斯理之所以毫不包装、开门见山地发问,是因为连动脑筋的余裕也没有。虽然觉得失败了,但话题已经打开,卫斯理索性豁出去了。
「不事前交涉报酬,还爽快地答应我方开价……任谁都会觉得其中有诈吧。」
「喔,原来是这件事啊。」
卫斯理本来以为札克会顾左右而言他,但札克爽快地回答:
「那种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呢。只是感觉好像很有趣喔。」
「有趣……?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森林向导很有趣?」
「不不不,不是那个。我并不是那种不追求刺激就活不下去的人。我说的是你们。」
「我们……?」
「对。你们没有自觉吗?你们这群组合相当奇特喔?女原住民【精灵】,加上叫她师父、老师的两个小鬼。一个是轻而易举就解决了职业佣兵的高手,一个身上长袍有圣王都魔导学院的徽章。」
的确,卫斯理的长袍是他还在魔导学院时就使用的东西,所以肩膀缝着魔导学院的徽章。虽然大可拆掉,但是因为可以代替身分证明,有徽章总是方便一些,结果就放置不管。
「简单说,在我心目中钱是额外的东西。有虽然比较好,但如果只用钱决定自己的前途,人生就太无趣了。你不觉得吗?」
虽然觉得这种思考方式只求活在当下,但似乎不是谎言。
「就这点来说,奇莉叶小小姐就很擅长享受人生。」
「……意思是我不擅长吗?」
札克轻声一笑,把手放在卫斯理头上胡乱搓揉。
「你太紧绷了,小伙子。就是这样才会造成不必要的疲劳。」
卫斯理总觉得被札克看穿自己,而有所警戒。
「……放开啦。」
卫斯理伸手一拨,札克爽快地收手。
(总觉得……好像在唱独角戏。)
事实就是这样吧。卫斯理不知怎地一口气松懈下来。
札克从外套胸前的口袋取出纸烟。
「……那也是人生乐趣之一吗?」
「对。只要谨守分寸,自愿服毒慢性自杀,也是个人自由之一。不过一天最多三根。」
「结果还是在意健康……既然这样不抽最好吧。」
「那是明智的作法。但是,有些事不尝尽酸甜苦辣就看不清。如果周围都是善人,就容易遭恶人欺骗吧?跟那是同样道理。」
这个男人讲话看似玩世不恭,有时却莫名有说服力。虽然总觉得被哄骗过去了,这点也令人怒火中烧。
「那么——我也去钓鱼了。」
札克一边说,一边在疑似捡来的树枝,绑上从腰带的小包包取出的线。
「这座湖钓得到鱼吗?」
「啊啊,有吃起来分量十足的鱼。大的甚至超过两公尺。」
「简直是怪物了吧……在湖里游泳不要紧吗?」
「怕什么,大归大,但不会攻击人。这边被小小姐闹得鱼都逃光了,去那边的岩石堆好了。期待钓果吧。」
札克悠哉地挥挥手走掉了。
(玩水和钓鱼……根本是普通的健行……)
卫斯理厌倦地垂下肩膀。这时——
「怎么了吗,卫斯理?」
「还不都是因为…………唔!?」
卫斯理转头看背后出声的人,吓得僵住不动。
想必之前是躲在森林中换衣服吧,此时出现的菲欧身穿泳装。虽然款式和奇莉叶都是两截式,但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像是丰满程度。
「怎、怎么连老师都穿成这副德性!」
「呃……因为奇莉叶也帮我准备了一套,我认为不穿对她过意不去……很奇怪吗?」
菲欧不好意思似地腼腆起来,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柔软的胸部被手臂托高挤得变形。
「不会,那个……并不是奇怪。」
卫斯理不自觉别过眼去。菲欧的服装,平常就露出很多肌肤的部分。论暴露程度,现在和平常其实没有太大差别。但问题在于贴身的程度。
菲欧的长相明明稚气未泯,甚至年纪看似比卫斯理小,某些部位却很成熟。那种不协调感,具备了出其不意的破坏力。
「你的身体还很不舒服吗?」
菲欧担心似地凑近看着卫斯理的脸。弯身前倾的姿势,导致重力或万有引力那类的自然现象充分作用,视线就这么不自觉被拉向菲欧的胸部——
(…………唔!为什么老师会这么毫无防备啦……!)
在瓦特修汀宅邸的浴室时,因为被雾气遮住,其实没仔细看。但是现在有了「泳装就可以看」这张免罪符,视线会不小心受到吸引。
菲欧纯朴地偏头愣了一下。
(可是这表示……老师不把我当成异性,是吗……?)
菲欧和自己是师父与徒弟的关系。即使不把自己当成异性看待,应该完全不会怎样才对,但卫斯理没来由地感到沮丧。
「师父,你好慢。」
奇莉叶踢着水走向这边。
「抱歉,奇莉叶。费了点工夫穿上泳装。」
「喔,很合身嘛……嗯?——哦呀哦呀,卫斯理。」
奇莉叶看到卫斯理的脸就咧嘴一笑。
「你的脸很红喔。你在看哪里喵~?」
「……唔,我才没脸红!你搞清楚,泳装本来就是竞技用的装备!换句话说和铠甲一样!谁会对那种东西产生情欲!」
「哼哼,是你不懂。小朋友就是这样才伤脑筋。」
奇莉叶发出啧啧声摇摇手指,然后笔直指着卫斯理。
「究竟——泳装比全裸还不煽情是谁决定的事情!」
「你说……什么……!!」
「——想像一下吧,卫斯公。正是隐藏带来想像的空间!隐藏会造就各种可能性!就像装进箱子里面的猫是生是死,同时存在两种未来一样!」
「……所以?」
「也就是说!我在泳装底下隐藏着不输师父的火辣身材的可能性——」
「哪里像了,不管怎么看都是直筒身材吧。我还以为是大汤锅呢。」
「你说什么,欠揍!」
愤怒的奇莉叶一手勾住卫斯理的脖子,另一手牢牢地加以固定。被奇莉叶的手和身体夹住,卫斯理无法动弹。
他就这么任凭奇莉叶使劲地掐住脖子。
「喂!笨蛋,住手,不能呼吸……!」
「如何!得到贝儿老师真传的女仆式关节技的威力!」
「和女仆没关系……唔……!」
本人似乎自认是闹着玩,但是真的非常痛又呼吸困难。
还有,因为身旁总是有菲欧在才不起眼,而且刚才也说了那些话——
其实,奇莉叶的胸部,还满有料的。
脸颊感受到的不只有骨头和肌肉,还有含蓄但确实存在的柔软触感。
(……慢着,我在想什么……!)
应该说情况不妙。气管真的堵塞了。因为这种白痴理由而死也太不甘心了。
卫斯理想要呼吸而设法挣扎。此时,他感觉指尖在奇莉叶背后勾到了绳状物体。历经些微抵抗,绳状物体解开了。
像是湿布的东西轻飘飘地掉到卫斯理头上。
「咿呜!?天啊,你干嘛啦,可恶……!」
奇莉叶的话语声听起来很慌张,掐住卫斯理脖子的手松开了。
卫斯理才以为解脱时,背部就遭到奇莉叶双脚并拢的飞踢轰炸。卫斯理整个人水平飞翔,在水面反弹两三次以后,在湖的中线沉没。
「噗哈!咳、咳……你干嘛啦,笨蛋!想杀了我吗!」
「别、别说了,把那个还来!」
奇莉叶用手遮住胸口,将肩膀以下浸到水中。身旁的菲欧惊慌失措地涨红了脸。
「那个……?」
卫斯理忽然发觉右手握着某样东西,仔细打量起来。
「嗯嗯……?」
原来是奇莉叶的泳装。
「不许看!然后,去死吧,色狼!闷骚魔王!」
「讲、讲话不要那么难听!谁看到你这种货色会兴奋!」
「你脸红了吧!」
「是因为被你掐住脖子!」
「别、别说了,快把那个拿来!你过来就杀了你!」
「那个要求太不讲理了吧!?」
话虽如此,就这样一直拿着奇莉叶的泳装会变成真正的变态。
卫斯理划水游向岸边。吸满了水的衣服重重地缠住身体,没有比这更难活动手脚的事情了。
冷不防地——卫斯理在脚边看到影子。
(…………?鱼吗……?)
总觉得,以鱼而言好像出奇地大只——
随后,脚踝被某种东西抓住了。
「唔!?什……!」
卫斯理甚至来不及放声大叫,就被拖进了水中。
眼前景象扭曲。在水中,耳朵和眼睛都靠不住。
抬头看水面,在波浪间摇曳的太阳变得愈来愈远。
低头看脚下,疑似巨大鱼类的生物,叼着自己的脚迅速游动。
卫斯理想起札克的话。听说这座湖有超过两公尺的巨大鱼类,但是——
(不管怎么看都有三公尺啊……!)
或许它是湖中之主。不仅体型肥胖,下巴咬合力也很强。幸好它没有锐利的牙齿,没有发生脚被吃掉的事态。
但不管怎样,这样下去会溺死。
非肉食性的鱼会攻击人是令人费解的事情。依稀可见这只怪鱼的眼睛颜色混浊,不像神智正常的样子。是生了什么病,导致失去理性吗?
无论如何,不能这样默默地任它拖进湖底。
卫斯理用未离手的法杖戳鱼的身体,但只是滑过坚硬的鱼鳞而已。戳鱼鳃或许会有不同的结果,但是鱼在水中乱游,无法瞄准。
如果是不需启动咒文即可发动的初级魔术,或许在水中也能使用。卫斯理将意识集中在指尖,想要画出魔力线条,却因为缺氧而分神。
(可恶……!因为这种事……!)
立志要成为英雄而出外闯荡的自己,被甚至不是〈默示录之兽〉的普通鱼类杀死,天底下有这么荒唐的事吗?
缺氧让意识愈来愈遥远。
此时,划破水面飞来奇莉叶的弯刀,刺穿了巨鱼的鳞片。
刀深深地刺进身体造成的剧痛,让巨鱼宛如发狂般挣扎乱动。
奇莉叶抓住和刀柄连着的锁链,和巨鱼保持一定距离(顺便一提,她把泳装重新穿好了)。
插在鱼身上的弯刀似乎有倒钩,不仅没有松脱的迹象,巨鱼愈动反而就刺得愈深。
叼着卫斯理脚踝的力道减弱,解开了束缚。但是卫斯理已经快要失去意识,没有余力游到水面。
这时,奇莉叶抓住重获自由的卫斯理的领子,将他拉向了自己。
就在卫斯理心想奇莉叶打算做什么的时候,奇莉叶在水中矫捷地转身,朝他并拢双腿——将他狠狠地踢飞了。
「唔…………!」
卫斯理一口气突破水面飞到空中,最后飞到浅滩,一边咳嗽一边吸入氧气。
(还有其他作法吧……!)
就在卫斯理心中痛骂这种粗鲁的救人方式时,奇莉叶从水中跳出来了。她就这么在突出湖面的粗壮树枝上着陆。
她的手中握着插在巨鱼身上弯刀的锁链。
「师父!要上了!」
奇莉叶将锁链挂在树枝上,跳了下来。
然后,像定滑轮一样牵引的锁链,将巨鱼钓了起来。
从水中拉出的巨鱼,湿漉漉的鳞片映着阳光闪烁光辉。它的身体被奇莉叶的锁链层层缠绕。
「《烧尽一切吧》——」
那是启动咒文。卫斯理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菲欧展开三重魔导公式,使之高速交错旋转的身影。
「——《断罪劫火》!」
以魔导公式为炮身击出的极大火柱,直接命中钓起来的巨鱼。在足以匹敌熔岩的超高温火柱火吻下,巨鱼的身躯眨眼就化为灰烬。
只留下火柱范围外的尾鳍,巨鱼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森林中,一个人影远眺湖的情况,吹了声口哨。
「——真有一套啊。」
透过瞄准镜确认巨鱼遭到一击埋葬,札克放下长枪。
「轮不到我出场,是吗?好极了。」
札克打开长枪的膛室,取出纸制子弹,用指尖玩弄着。
「不过……说真的,这一行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嗯?」
他忽然在水面发现奇妙的东西。定睛细看,发现从掉落在水面的巨鱼尾鳍断面,正涌出某种东西。
「……那是什么?不是血啊。寄生虫,不对……泥巴,吗?」
他看着看着,那样物体就沉入了水中。
「……是我看错了吗?我的眼睛也退化了吗?真不想变老啊。」
札克宛如说笑般自言自语,耸了耸肩。
从湖开始,走了小一段路就来到干道。干道比森林要好走得多,前进速度也加快了。
然而,卫斯理的心情不仅没豁然开朗,反而阴郁至极。
(……这是屈辱。)
卫斯理的衣服掉进湖里时湿透了,现在边走边披在肩上的法杖上晾干。只有防泼水的长袍还能穿,于是直接裸身穿着长袍将前面拉上。长袍布料直接接触肌肤,实在很不舒服。
「……你刚才去哪里了?」
卫斯理仿佛迁怒般对札克抱怨。
「就说了去钓鱼。虽然没有收获,反而是奇莉叶小小姐钓到大鱼。」
「虽然不能吃就是了~」
走在前面的奇莉叶转过头来哈哈笑。
「而且我的工作不是护卫,是向导吧?我啊,又不是魔术师。你以为我有办法应付那种大家伙吗?我只是学人家扮探索者【游侠】而已。要是贸然出手丢了性命,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就是像这样,该战斗时不战斗,还帮自己正当化理由的吗?那只是胆小鬼而已。」
卫斯理语带批判,札克不以为意地一笑置之。
「胆小鬼的嗅觉是很有用的喔,小伙子。就是因为有那个,我才能够在〈默示录之兽〉这种怪物横行霸道的大陆活到今天。正因为活着,今天也能够来根烟。」
札克大口吐烟。
「我说啊,小伙子,你有点太勇敢了。」
「那样哪里不好了?」
「不自量力的勇敢是蛮勇。活蹦乱跳的笨蛋和死神很要好。自己找死是你的自由,但伤脑筋的是,那类人往往会波及周围的人。」
「照你的说法,奇莉叶才是乱来的笨蛋吧?」
「不,那个小小姐不一样。那是天才。天底下就是有那种超乎常人的家伙。能干、果决、本能懂得该怎么行动才是最好的。即使乱来,也能够船到桥头自然直。真是的,看了就讨厌吧?」
卫斯理发觉自己对最后的部分差点产生共鸣。但是,肯定札克的话,就像是承认自己是凡人,和奇莉叶本来就不一样。
所以,卫斯理即便赌气还是反驳。
「我……不是凡人。我不会把自己局限在凡人的框架中,好为自己找借口。」
「是吗?那样活着很累吧?」
札克耸耸肩。
「但是啊,小伙子。我当凡人就好。尽凡人所能,过着小家子气的生活,不求丰功伟业,但求平静到老,在某个和平的农村角落度过余生——那样就足够了。」
卫斯理对札克感到些微失望。
「……臭胆小鬼。」
卫斯理略显不快地唾骂,但札克没有因此不高兴的样子,只是扬起嘴角笑了笑。
从那之后,一行人又走了数小时,如今太阳半隐没在山棱线的后方,余晖将森林染得一片火红。
「差不多该准备扎营了。这一带正好应该有能够遮风的关隘遗迹才对——」
说到一半,札克举起手制止三人。
菲欧和卫斯理疑惑地看着札克,札克在嘴唇前竖起食指。在他指尖指着的前方,看得见崩塌的关隘遗迹。遗迹旁边,停着一辆载满行李的马车。然而周围不见人影。
札克比手势示意三人留在原地等待,然后拿起了长枪。他放低姿势,滑步走向马车。他的动作迅速敏捷,没发出半点脚步声。
「……札克先生,在做什么呢……?」
菲欧小声问卫斯理。
「恐怕是在警戒盗贼的陷阱吧。我听说盗贼会先吸引注意力,再从森林中或墙壁后面奇袭。」
「可是没有人的动静。」
「动静?」
卫斯理狐疑地看向奇莉叶。
「……有办法知道那种东西吗?」
「咦?正常都会知道的吧?对吧,师父。」
「……我想正常是不会知道的。」
臭野人。
这时札克朝三人挥手。似乎已经确认安全。
等卫斯理他们过来,札克耸耸肩说:
「总之,不是陷阱。只有马车而已。」
「将马车丢在这种地方吗?可是看起来还能用。」
「是啊。最重要的是还载着行李,这点很不自然。」
「是遭到野生动物或〈默示录之兽〉袭击了吗?」
「不,那也不太可能。你们看车夫席。」
一行人绕过车厢来到马车前方。那里的地上只留下挽具。
「遭到攻击的话,有空特地拆下马具吗?」
「……的确很奇怪呢。」
「关键是这个。」
这么说完,札克绕到关隘遗迹的石墙后面。那里散落着火堆的痕迹、几份随身口粮以及剑或弓等武器。
「假使遭到袭击逃走,为什么这些家伙没拿走武器?」
如果感到威胁,可想而知会拿武器迎击才对。
「……不是被熊之类的拖走吗?」
「熊基本上都是单独行动。然而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从装备研判,这支队伍至少由四人构成。如果真的瞒过了看守接近,不给予反击机会地将这些人一个一个拖回森林,表示这熊相当高竿,连圣王都的特殊作战部队都会吓得脸色发青。只不过这个情况无法解释一件事——那就是马去哪了?」
『食人之森』——宛如唬人怪谈的传闻掠过脑中。
背脊一阵恶寒,仿佛有不明的虫子爬来爬去。
就像海绵吸了水一样,渐渐地理解了情况的异常。
「这么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在场没有人能够回答卫斯理的问题。
这天确定在关隘遗迹野营。
虽然有人在这里凭空消失,大家对于在案发现场过夜感到抗拒——
「这座森林发生奇妙的事是事实。但是,与其在其他地方扎营,这里起码有墙,所以还是比较好一点吧。」
但札克的意见合情合理,最后还是被采纳了。
晚餐只有用火堆烘过的肉干和硬面包。吃完以后,天色很快就变暗了。
一行人决定轮流守夜,目前由札克和卫斯理围着火堆留意周围。菲欧和奇莉叶在马车中小憩。
在火光照耀下,关隘遗迹的周边依稀可见。但是今晚有云,月光很微弱,森林暗得什么也看不见了。封闭在彻底黑暗中的森林,仿佛本身就是异形怪物的巢穴。
(『食人之森』——是吗?)
森林的树木张牙舞爪地袭击人类,将其吸收作为养分——这样的幻想掠过脑海。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卫斯理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丢脸,轻轻地摇头。
「很困可以去睡喔。我拉了警戒线,如果有东西靠近,听铃铛声就知道了。」
札克似乎以为卫斯理摇头是为了赶走睡意,边为火堆添木材边这么说。
「……多管闲事。你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听到卫斯理反应过度地讲话带刺,札克轻声一笑委婉地避开正面回应。
卫斯理觉得被札克当成小孩子而火大起来,却又发觉实际上就是这样没错。
他没来由地感到难堪,于是站起来。
「……我去附近巡逻一下。」
「别走太远喔。」
本来以为札克会拦住自己,结果却爽快地目送。
总觉得自己的内心世界好像被看透了,就连这点都很气人。
从关隘遗迹走了数百公尺来到森林和干道的交界处,卫斯理在此停下脚步。
他压抑了很久。但是,白天在湖边发生的事,还是在内心深处留下了疙瘩,后悔仿佛从内侧火辣辣地灼烧着身体。
(……应该要更懂得应变吧!)
当时只是等着别人营救,自己的不中用引发了强烈愤怒。
说起来,没发觉那条巨鱼接近,就证明了自己的不成熟。即便被拖进水中,换作是奇莉叶,应该多得是办法在窒息前应对才对。
(这样下去不行……至今虽然都设法度过了难关,但现在的我应付不了泰坦型那样的大家伙。)
虽然临场的判断力和注意力也很重要,但首先要从一直没解决的课题——强化最大火力着手。
卫斯理将意识集中在背部的魔导纹章。平常都漫不经心地使用魔术,应该要重新检查步骤,找出需要改善的部分才对。
目前合成初级魔术并不顺利。既然如此——
(提高魔术威力的方法大致分成两种——改良我会使用的中级魔导公式,提高魔力的运用效率,或是学会驾驭足以使用上级魔术的魔力压。)
前者是不切实际的做法。在学院学到的魔术已经彻底效率化,从那里胡乱下手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既然如此……只能挑战极限,尽量提高魔力压!)
先用指尖在空中描绘出魔力线条。三个青色圆环在空中连成一线飘浮。再添上精致的花纹,完成上级魔术的魔导公式。
双脚打开,左手扶着伸出的右手,对准魔导公式。
深呼吸。
想像大气中的遍在魔力,通过背部的中心流入自己体内的样子。自己的身体纯粹扮演魔力的通道。
从最靠近自己的魔导公式开始依序旋转。起初缓慢,渐渐变得激烈——三重圆环开始交错旋转。
总算是保持转动。但是——
「……唔,好慢……!」
旋转速度连所需速度的一半都不到,而且圆环彼此的旋转速度参差不齐。这是因为魔导公式发挥机能所需的魔力压不够。
这样魔术就无法充分发挥机能,只会沦为连中级魔术都不如的街头卖艺。
本来这样就已经到达卫斯理的极限。
(更高……再更高!)
卫斯理提高了魔导纹章吸收遍在魔力的密度。他知道这样会增加自身灵体的负担。
——灵体能够负荷的魔力压上限,几乎是由先天决定的。虽然还有例外的方法,也就是修改背部的魔导纹章加以补正。但这和改造灵体同义,不仅伴随着很大的风险,最糟的情况甚至会危害肉体。
卫斯理的上限只比平均值高点而已——并没有达到第一线级魔术师的必备技能,也就是行使上级魔术的水准。
即使知道极限,还是强行输入更高的魔力压。
(……唔,感觉就像神经着火一般……!)
作为魔力通道的灵脉过度激发,开始对肉体造成负面影响。
但,多亏这样,魔导公式的转速逐渐上升。
(这样,会成功……!)
卫斯理感觉有把握,开口要咏唱启动咒文。就在发动魔术的前刻——
从头顶到脊髓窜过一阵宛如天打雷劈的剧痛。
「嘎……!」
卫斯理不自觉地屈膝跪下。因为实在太痛眼前一闪一闪地发红。
他冷汗直流,强忍着剧痛。
在忍受疼痛的同时,魔导公式停止旋转,在空中融化消失。
「…………可恶!」
卫斯理挥拳殴打地面,力道强得让骨头互相挤压。
「……这样是不行的……我要,更多力量……!」
卫斯理站起来想要重新绘制魔导公式——
「卫斯理……?你在做什么!?」
听到身后那个声音,卫斯理背脊僵硬。
在那里的,是最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的人——菲欧。
「逞强对身体不好喔……」
卫斯理在枯树坐下,旁边的菲欧担心地关切:
「而且据说强行提高魔力压,会对身体造成负面影响……」
菲欧说的话宛如转述传闻,因为菲欧不可能因为魔力压太高,导致身体出毛病。
菲欧是完全魔导体体质——一说是数百万人才有一个,一说是数千万人才有一个的特异体质者。这是指灵体对于遍在魔力的抵抗趋近于零。也就表示,不管输入再高的魔力压,灵体都不会出问题。
理论上,只要菲欧体力没耗尽,哪怕是上级魔术都能够无限连续发动。不仅如此,再加上英雄的恩宠,就连本来要由多人分担的战术级魔术,都能够独自启动。
她和卫斯理面临的瓶颈是无缘的存在。
从腹底正要涌上浊黑的嫉妒——
「卫斯理……?」
菲欧凑近看着卫斯理的脸,那双眼眸蕴含着发自内心担忧卫斯理的诚挚。
即将爆发的嫉妒心逐渐烟消雾散。
(好诈啊……)
这是人德使然吗?
面对这个人,原本暴躁的心情就会一下子消融不见。
「没事啦……我只是稍微练习而已。身体也已经恢复了。」
「是吗?」
虽然菲欧还是很担心的样子,但她似乎相信了卫斯理的话。
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交谈,任凭时光流逝。
「……我问你喔,卫斯理。」
菲欧忽然开口。
「之前你说憧憬故事的英雄对吧?所以你想成为英雄。」
那是在瓦特修汀宅邸的大浴场说过的话吧。那时候自己也像这样被菲欧化解怨气,坦率地说溜了嘴。
卫斯理想起在大浴场看过菲欧的香艳肢体,当场脸颊泛红。但菲欧这番话的意图似乎并不在此。
「可是……真的只有那样吗?」
卫斯理一时半刻无法呼吸。在他豁然看开的同时,让吐息消散在夜晚的寒气中,接着嘀咕道:
「……唉,真不知道该说是迟钝还是敏锐。」
「咦?」
「我自言自语……倒是,那时候说的话。」
卫斯理的确说过自己憧憬故事的英雄。但是——
「那是骗人的。」
「咦!?这么爽快承认!?」
看见菲欧仿佛措手不及般睁圆眼睛,卫斯理发出「啊——」的声音重新选择用词。
「不,也不完全是骗人的……其实是有更私人的因素。」
在菲欧大大的眼眸凝视下,实在无法说谎。这个人的眼眸具有不可思议的引力。
「我并不是在圣王都出生的。故乡在南洛克地区边缘的小农村。虽然没有名产,但因为是粮食的生产据点,算是村民不至于过得青黄不接的安定村庄。」
卫斯理停顿一拍。要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在丹田使力。
「可是,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被〈默示录之兽〉毁灭了。」
从动静得知菲欧倒抽一口气。
——卫斯理让意识回到过去,在夜色中看见赤炽火色的幻影。
「这是常有的事。离骑士团驻兵的大城市有段距离的村落,只能自掏腰包雇用佣兵团。但是凭农村雇用得起的佣兵团规模,无力应付〈默示录之兽〉。就只能做好遭到默兽攻击的心理准备……然后,那一天顺理成章地到来了。
傻的是,我到那时候才第一次发觉——这个世界无论何时都是在走钢索。差别就只有掷硬币的结果是正面还是反面而已。在那一天之前都没有遭受默兽袭击,纯粹是运气好……那一天,村落毁灭,是因为掷出了硬币反面——就只是这样而已。」
卫斯理仰望冥冥夜空,脑中浮现家人的脸。
「我身边都是把那种事当成理所当然、随遇而安、死心放弃的人。父亲也是、母亲也是、哥哥也是……虽然妹妹有点独特。」
听得见菲欧的吐气声。她对这番话有什么感触吗?
卫斯理接着说:
「可是,那样不是很讨厌吗?居然将生死托付给硬币的正反面,那样称不上是以自己的意志生存。只求当天温饱而进行狩猎的野生动物,还比较称得上是自力生存。
——所以,与其过着每天早上一边在意掷硬币的结果,一边贪睡赖床的人生,我宁可用自己的力量生存、战斗、夺回失去的一切——我是这么想的。」
「卫斯理……」
看着少年握紧拳头盯着空中的身影,菲欧的胸口深处泛起涟漪。
菲欧突然发觉——
(虽然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放不下他——)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卫斯理,菲欧产生了自觉。
(他很像修伊特大人呢。)
和总是用潇洒态度隐藏真心的主人相比,这名少年好懂多了。尽管如此,菲欧觉得两人在根本部分有相似之处。
(固执倔强、什么事都想要自己一肩扛起的,那爱逞强的部分。)
主人每次出门都带着更多伤回来的身影,和眼前的少年重叠。
菲欧感觉到宛如荆棘揪心的痛楚——
——回过神来,菲欧已经从背后抱住卫斯理。
「老、老师……?」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卫斯理不知所措地出声。
「……卫斯理太求好心切了。」
菲欧透过手臂,感受到怀里的少年绷紧身体。
「请你不要逞强。你不必背负那个也没关系喔。」
菲欧想要尽量减轻这名少年怀抱的重责大任【诅咒】。
——卫斯理太强求自己成为英雄、持续战斗。
那种自我要求会一天比一天沉重,最后变成自己对自己下的诅咒,自己束缚自己。
菲欧知道,有个青年就是过着这种人生,最后遭到现实背叛,差点溺死在孤独中。
「交给别人并不会遭天谴——没事的,有我在。」
现在还有英雄身负守护这座大陆的任务。所以,希望你别把自己逼坏了——菲欧如此祈愿,轻声呢喃。
——菲欧没发觉。
虽然卫斯理和修伊特的确有共通的部分。
然而在同时,两人是不能混为一谈的不同个体。
——菲欧疏忽了。
相对于修伊特·克莱杰尔是已经成形的英雄——
卫斯理还没有定形,只不过是未成熟的英雄志愿者。
或许是没能阻止主人赌命上战场的后悔,以及在临终陪伴着主人逝去的过去【心灵创伤】,导致菲欧为了避免旧事重演,而无意识地将两人重叠。
不管怎样——为了卫斯理设想的那番话,却造成意想不到的效果,锐利地刺伤少年。
『你不必背负那个也没关系喔。』
那句话听在少年耳中,否定了他从儿时就一直怀抱的信念。
『交给别人并不会遭天谴——没事的,有我在。』
那句话对于立志当上唯一存在的少年,成为迫使他认清「有其他人可以替代你」的现实之利刃。
(……啊啊。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吗?)
失落、愤怒、失望与死心的混合物,从卫斯理的腹底涌上。
他甩开菲欧的手,径自站起。
「卫斯理……?」
菲欧不知所措,卫斯理用冻结的视线俯视她。
「……那是老师的真心话吗?」
「咦……?」
菲欧哑口无言地瞠大眼睛,但卫斯理已经不看她了。
他转过身,跑进黑暗无底的森林。
「卫斯理……!」
菲欧情急之下要冲过去,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制止她。
在那里的人是札克。
「札克先生!得去追卫斯理才行……」
「先冷静。你就算追过去,他也只会赌气逃走而已。」
菲欧不说话。
「抱歉。虽然我无意偷听,但是小伙子迟迟没回来……我不知道详细情形,但你说的话对那个年纪的男生太残忍了。尤其对那种认真的家伙更是如此。」
「我说的话……?」
菲欧似乎不明白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札克耸耸肩。
「总之,你先回马车。小伙子由我带回来。」
这么说完,札克拨开草丛进入森林。
卫斯理在森林中浑然忘我地奔跑。
在昏暗森林奔跑的风险,或是森林潜伏着不明威胁的疑虑,已经被抛在脑后。就只是一心想要离开原地,心无旁骛地在昏暗森林中奔驰。
忽然间,他被树根绊到脚,整个人失去重心。因为跑太快煞不住的关系,他甚至无法采取护身倒法,狼狈地摔倒在泥土上。
「……唔、唔……!」
卫斯理撞到背部,一时喘不过气。
他就这么倒在地上仰躺,好一段时间专注于平复呼吸。从蓊郁茂密的枝叶缝隙间,看得见没有星星的夜空。
——我想成为故事中登场的那种英雄。我想要有无与伦比的力量,能够和恃强凌弱、危害人类的怪物、来自外海的侵略者,甚至是异次元的神分庭抗礼。
卫斯理当然知道那些只不过是创作。但是,名为英雄的存在就是这么可靠,其力量就是足以胜任人类的守护者,让人想要托付那种梦想。
只要有那等力量,就再也不需要害怕〈默示录之兽〉这些不讲理的暴力,就能够为那些活在默兽恐惧威胁下的人保障安歇。
——事到如今,我并不认为故乡能够恢复原状。
之前曾经路过村庄附近。但是,那里只有成排宛如墓碑的废屋,甚至无法分辨是否真的是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还是其他村庄的遗迹。
——我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正因如此——为了再也不会被夺走、为了再也不让任何人夺走,卫斯理想要不输给任何人的力量。
但是,菲欧说了。
有其他人可以代替他做这些事。
虽然凭那句话不足以定论,但是正因为那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反映了菲欧的真正想法吧。
(至少……意思是不选我也无所谓吧。)
卫斯理本来以为,菲欧迟迟不决定继承人,是因为难以决定。他本来以为,自己也有机会。
然而,那种想法是错觉呢。
(结果……会中选的是奇莉叶吗……我早就知道了啦,那家伙和我不一样,是厉害的狠角色。)
卫斯理闭上眼睛。他甚至厌倦想事情,干脆放弃思考。
——这时。
树丛摇曳的声音,让卫斯理警觉地爬起来。
(是熊吗……?不对,这是……)
卫斯理以为是左手边的草丛摇晃,看向那边就换反方向的树木摇动。将注意力转向树木,又换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枝叶弹动。
(复数……不对,是一只到处移动吗!?)
就这样被玩弄了几次,卫斯理发觉,就连自己从哪个方向跑来的都搞不清楚了。
(可恶……我怎么会这么呆……!)
虽然快被自己的愚笨气到吐出来,但不管再怎么咒骂都无济于事。
将全副精神集中在捕捉敌人位置的同时,用右手绘制魔导公式。
——左侧有动静。
「《刮起吧·风枪》!」
经过压缩的高密度大气之枪,贯穿了袭击者的影子。但是——
(不见了!?)
魔术没有命中目标,只打落了直线上的枝叶而已。
随后,换头上有动静。卫斯理仰头时,袭击者已经高举长着长长爪子的手臂。
袭击者的四肢很长,覆盖着刚毛。突出的吻部像狼,全身的外形却近似猿猴。
(狼猿……!)
狼猿是这个生物的通称,本名应该另有其他。
扣掉〈默示录之兽〉,这是旅行者在雷姆尼亚大陆最需要注意的野生动物之一。狼猿兼具了猿猴在树上跳跃的机动性,和能够咬碎人类颈椎的狼下巴,每年都造成了许多牺牲者。
卫斯理向朝着头上逼近的狼猿伸出右手。在右手前方,有着已经进入激发状态的魔导公式。
这是延迟咏唱。卫斯理除了先发动的魔术以外,还建构了别的魔导公式保留备用。
「《切碎吧·烈风之镰》!」
施展的魔术化作真空的刀刃,迎击狼猿。
真空的刀刃,从肩膀砍飞了狼猿高举的右手。
(打偏了……!)
尽管如此,既然对方不是〈默示录之兽〉而是野生动物,应该会逃走而不会执着于人类才对。因为野生动物没有治疗方法,出血就攸关性命。
然而——狼猿直接压上推倒卫斯理,扬起剩下的手重重地打过来。
「什么……!?」
卫斯理情急之下将法杖卡进两者之间,阻挡爪子的一击。
压上狼猿全身体重的爪子一点一点地逼近卫斯理。
「……唔、可恶……!」
卫斯理一脚端开狼猿细瘦得不协调的躯干。
狼猿发出怪声马上站起。即使失去一条手臂,狼猿还是分外眼红地看着卫斯理,发出宛如狼的低吼声。
「……别开玩笑了,区区动物【小角色】。」
被爪子擦过的脸颊流出血,卫斯理用手背擦拭。
「英雄不会逃……英雄不会输。怎能搞不定害兽这种程度的威胁?」
卫斯理瞪着狼猿。卫斯理的眼神并非单纯在对抗眼前的害兽,其中蕴藏着异样的斗志——不对,是更灰暗的感情。
狼猿弯起下肢蓄势待发。
为了迎击狼猿,卫斯理用双手握住法杖摆出架式——
「闭上眼睛,小伙子!」
从背后传来呼喊声的同时,卫斯理和狼猿之间飞进一颗球体。
随后,膨胀扩张的光芒将景色染成一片白。
(闪光弹……!?)
卫斯理情急之下掩住眼睛,但无法完全遮蔽。就在他被强光刺得闭上眼睛时,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他设法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是札克将他扛在肩上,背对着狼猿奔跑。
「你在做什么,札克!」
「做什么?当然是逃跑吧。」
即使卫斯理咄咄逼人地责问,札克也不为所动地洒脱回答。
「放开我!要逃你自己逃!那家伙由我收拾!」
「反了吧。你不要为了那种对手意气用事。况且地形对它太有利。你要更仔细观察周围再判断。」
「挑对手来决定要不要战斗,这是胆小鬼做的事!」
「哈哈,果然是男孩子。」
札克笑了起来,与其说把卫斯理当傻瓜,不如说是觉得愉快。
「小伙子。就算再逊,只要活下来就还有下次。死了就结束了喔。别搞错赌气的时机了。」
「…………!别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
卫斯理朝札克的脸使出膝踢。
「哇!很危险啊。」
札克尽管用手掌接下了膝踢,却还是失去重心。卫斯理趁机扭身从札克的肩膀滑下。
「你就尽管逃走吧,我来阻止那家伙……!」
卫斯理拿起法杖,重新面向背后——
狼猿的一口乱牙已经逼近眼前。
就在锐利的牙齿咬碎卫斯理喉咙的前一刻——卫斯理被推开肩膀。
他摔倒在地,总算撑起身体爬起来——
「……!?」
卫斯理倒抽一口气。
卫斯理看到的是,压在札克身上的狼猿。
「札克!?」
一瞬间,狼猿的下颚看似咬住了札克的脖子。但是并非如此。原来札克双手拿着长枪,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狼猿正要咬向喉咙的下颚。
「还真是热情的拥抱啊,喂……!」
札克被狼猿突破防守——看似如此。
实际是札克使出了高超身法背起狼猿,使狼猿旋转一圈摔在地上。
趁狼猿仰天倒下,札克将长枪枪口塞进狼猿口中。
枪声一响。
脑袋被轰飞一半的狼猿痉挛了一下,停止不动。
枪声的残响融入夜晚的森林中,四周恢复寂静。
「……死了吗?」
「好像是。如果这样还活着,就没办法安心吃火鸡了。」
札克耸耸肩装糊涂。从他的样子,感觉不到刚经历过生死搏斗的气魄和紧张。
「……为什么啦。」
卫斯理不自觉地宛如责备般大声说:
「为什么逃走!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战斗!」
看见卫斯理咄咄逼人,札克舒了一口气。
「因为我是胆小鬼。可以不必遭遇危险就了事的话,那样最好。」
「别开玩笑了!如果就那样放它逃走,或许早就去攻击村镇了喔!?」
「它已经伤得够重了。就算放着不管也会失血而死。」
「那是诡辩!」
札克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我反过来问你,小伙子。你为什么这么好战?」
「既然有力量战斗,为了弱者行使力量是强者的义务。」
「强者的义务,是吧……你讲话好像贵族啊。」
札克转动舌头仔细玩味那句话,说:
「小伙子。要我教你活下去的秘诀吗?——那就是不战斗喔。」
听到札克卖关子后公布的答案,卫斯理顿时气得脑袋充血。
「我的想法是,拥有力量的人拥有的不是义务,而是权利。战斗的权利和不战斗的权利。结果就是活下去的权利。」
「……独善其身吗?力量只用来保护自己就满足了吗!?」
卫斯理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对什么感到如此烦躁。他就这么不明所以地宣泄激动的情绪。
「嗯嗯?你怎么特别冲啊……啊啊,是吗?唉,这也难怪啦。身边有那样的人,看久了当然会得心病。」
札克盯着卫斯理的眼睛看,当头棒喝地说:
「你是在害怕。」
「……你说到哪里去——」
「没有才能。」
「………!」
札克突然断言,卫斯理为之语塞。
「——你就是害怕承认没有才能。所以不断奔跑、不断挣扎。仿佛你相信停下来就会死掉。」
札克发出「哈」的一声吐气,与其说是嘲笑,比较像是带着几分怜悯。
「很累人对吧?小伙子。你走的是险峻陡哨的上坡路。不顾一切地不断往上爬,不断否定自己的凡庸。但是啊,小伙子——那条路很窄。稍微踩空的瞬间就会滑跤,爬得多高就摔得多重。然而,这世上,也有人能够哼着歌,一步登天爬上那种狭窄山路。」
卫斯理的脑中,浮现一同旅行的两人的脸庞。
「不要和那种人竞争。走路不看路,可是会滑跤的喔。」
札克甚至像是同情慰勉地说道。
「还有啊。你认为绝对不可以在敌人面前逃亡,对吧?」
「…………」
得到卫斯理无言的肯定,札克点了一根烟,仰望着包夹在森林林木间的狭小夜空。
「那的确是美谈吧。决不退缩的英雄,不管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都会加以迎战击败。但是啊,小伙子。我和你是同类,都只是凡人。逞强乱来只会变成尸体。如果是伟大的英雄还另当别论,但凡人的尸体啊,谁都不会感激涕零——所以啊。」
札克看着卫斯理,眼神在嘲讽中带着几分温柔。
「背对敌人并不可耻。只要捡回一条命,就还有下次。别害怕输。世上大多数的人都是一边挫败一边活着。」
「多管闲事。」
因为不说话也很气人,卫斯理勉强回嘴顶了一句。札克不以为意地说「我想也是」,吐了一口烟。
「但是啊,你要记住这点。凡人有凡人的作法。只要懂得这点万一摔倒也不会摔成致命伤。但是,如果搞错这点,下场可是会很悲惨的喔——卫斯理。」
札克恐怕是第一次好好地称呼自己的名字,以此作结。
(……到底是怎样啦。)
脑中一团乱。
被心中轻蔑的男子救了一命,又被男子说出仿佛看穿了心事的话,却完全没办法反驳。但是——
(要是接受那种话……我将再也不是我。)
接受自己是凡人,过着认分的人生——那就否定了自己至今的人生。等于要舍弃自己在大火吞噬故乡村庄时怀抱的信念。
——一个是舍弃尊严背对敌人。
——一个是以死断送英雄之路。
对自己而言最糟的——是哪一个?
这时——
「喂——卫斯理、大叔。你们在哪里~?」
「卫斯理!札克先生!你们没事吧!?我听到了很大的声响……」
森林中,摇曳的油灯光源逐渐靠近。奇莉叶她们循着枪声过来找人。
「哦,好像把她们吵醒了。既然有人来接我们了,回去吧,小伙子——……唔,快躲开,卫斯理!」
札克脸色大变地扑过来。
明明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卫斯理还是不假思索地转头。
只见暗褐色的泥块站在那里。在油灯灯光照亮下蠢动的模样,既像是风吹过水面掀起阵阵波浪,也像是数万只蚯蚓形成的柱子蠕动。
泥巴的来源是狼猿的尸骸。是从被轰飞的头部断面涌出来的。
像蛇翘起头一样站起来的泥巴,以出乎意料的敏捷动作冲了过来。
「唔……!」
卫斯理僵住无法动弹。这时,他被抓住领子往后拉。
飘移的视野捕捉到的是,札克的左手被泥巴吞噬的景象。
「唔啊……!」
传来忍受疼痛的呻吟声。
札克的左手被蠢动的泥状物体缠住了。
泥巴在札克的手臂爬来爬去,似乎想要往上爬。札克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
虽然札克用右手从腰际拔出手枪朝泥巴射击,但子弹只是贯穿而过,泥巴怪物并没有变化。
「唔……!用火烧,卫斯理!」
「什么……可是你的手……!」
「动作快!」
听到札克迫在眉睫的叫喊声,卫斯理抛开迟疑,建构魔导公式。
「……唔、《显现吧·星火》!」
他夹带一瞬间的迟疑,喊出了启动咒文。
飞出的火球包住札克的左手,剥除泥巴。
被烧得剥落的泥巴宛如厌恶火焰般收缩,最后缩成小小一团停住不动。
「札克!手怎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差不多三分熟。」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得赶快治疗……」
「慢着。」
札克用下巴示意催促,卫斯理转动视线,当场瞠目结舌。
「什么……!?」
被魔术火焰烧得收缩的泥巴——从中涌出了黑雾,转眼间消融。
「瘴气……这就表示……!」
〈默示录之兽〉——卫斯理惊愕得喘不过气,说出了侵触世界的人类天敌之名。
赶过来的菲欧和奇莉叶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遥远。
3
过了一晚,隔天早上。
「您的手还好吗?」
菲欧表示担心。札克举起缠着绷带的左手,对她酷酷地笑着说:
「别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有小伙子的治愈魔术,已经充分恢复了。」
札克左手的烧伤,由卫斯理用治愈魔术治疗后,再涂上手边现有的伤药包扎处置。虽然还没完全康复,但要活动似乎不成问题。
——之后,一行人判断在黑暗中行动很危险,选择在关隘遗迹过夜。后来没发生任何事,平安迎接早晨。
「伤势不影响开枪。不如说,很幸运只受了这个程度的伤就没事。这都是托小伙子的福。」
「…………」
卫斯理尴尬地撇开视线。虽然札克那么说,但是卫斯理松懈才害札克受伤是事实。不责怪卫斯理,反而让卫斯理觉得那样说,好像自己连负起责任的资格都没有——和独当一面还差得远一样。
「那么,昨天不方便详细询问……那究竟是什么呢?」
「那个像泥巴的怪物吗?似乎也是〈默示录之兽〉的一种。问题是,那是从狼猿里面跑出来的。那只狼猿不正常。即使是因为处于育儿期间而脾气暴躁的熊,也不会像那样不顾一切地攻击人。」
「这就表示……原因是那个泥巴吗?」
「看样子似乎是。是寄生其他生物的新种吗?」
菲欧脸上失去血色,在胸前握紧拳头。
「如果那种东西袭击村镇……」
「后果将不堪设想。问题是那个的数量有多少……说起来,能不能用个体计算都不晓得。」
卫斯理想起昨天攻击他们的泥巴模样。
(〈默示录之兽〉改变形态了吗……?就算是那样,也未免太奇特了。)
不知道那能不能称为进化……感觉甚至像回归更原始的形态。果然不应该用既有生物常识来思考吧。
「这就表示啊,大叔,攻击马车主人的,也是那个泥巴吗?」
奇莉叶用似乎不理解情况严重性的轻松口吻说道。
「或许是,但还是无法说明马不见的事。去修桥的人也是遭到那个攻击吗……老实说,疑点重重。」
札克厌烦地摇摇头,重新面向菲欧。
「话说,关于接下来的方针。我身为向导,建议现在撤退。」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菲欧身上。
菲欧面对众人的视线似乎有一瞬间退缩,但她明确地表示:
「……不,就这么继续前进。」
「但那样很危险。也不知道昨天的怪物有多少数量。」
「既然如此,就更应该前进。如果放置不管,艾鲁斯贝尔克的人会有危险。」
「既然说危险,先折返一趟,呼吁邻近城镇注意也是一个办法喔?」
「这……」
札克说的话非常有道理。菲欧无法反驳陷入沉默——
「——就这么继续前进吧。」
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援军。
「不管怎样,距离目的地只剩下一点点路程了。」
平常应该会规劝这种鲁莽行为的卫斯理出声支持,反而是菲欧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诶,要怎么办?我是无所谓啦——」
一开始就无意参加讨论的奇莉叶,坐在关隘遗迹的外墙上摇晃着双腿。
札克声耸肩坦然地说:
「算了,雇主是你们。既然你们那么坚持,我也会奉陪到底。」
「那就决定了。奇莉叶,快准备。我们要去艾鲁斯贝尔克。」
「是、是。」
一行人动手收拾行囊。
菲欧朝卫斯理的背伸手,想找他说话。
「卫斯理,那个,我——」
「快赶路吧。在这种地方摸鱼,情况只会更加恶化。」
卫斯理穿过似乎有话想说的菲欧旁边,瞪眼直视着行进方向。
在那双眼眸中,蕴藏著称为斗志稍嫌偏执的阴暗火焰。
「……这样实在不行啊。」
札克的自言自语没有传进任何人耳中,被风吹散流逝。
那天中午过后,一行人穿过森林,抵达目的地所在的城郭都市·艾鲁斯贝尔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