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夜起床的时候,银子已经准备好了。
昨晚她完全没有做梦。
血液无法流到脑部。
只要过一段时间,思考就会活化回来。所以她意识不清地换起衣服,等待自己真正清醒。
「我去看看森林里面,回来的时候可以自己进房间吗?」
「嗯……可……以……」
「咲夜早上真的很难醒呢。」
「……没、问题,我已经醒了。」
「真的~~?」
换衣服的时候应该就会醒了吧?
她脱下睡衣,伸手去拿制服。
「是说,昨天又出现了喔。」
「……………!」
她感觉到血液快速地循环起来。
朦胧的视野也跟着转为清晰。
心脏拼尽全力将血液送进体内,激烈的悸动令她淌起了冷汗。
「不过我把它挡在校区外面,所以好像逃掉了。今晚可能还会再来,但目前不会有事。」
「……太好了……谢谢你。」
「因为它逃走了,事情接下来才要开始呢。」
「我也会在学校里问问有没有人看到。」
两人决定好大概的集合时间后,便各自外出。
或许是因为一大早就听到了好消息,咲夜觉得冬天的寒冷好像缓解了些。
进入教室后,咲夜率先寻找起朋友们的身影。
几乎没有人的教室一片寂静,今天她跟着银子一同出门,看来是来得太早了。
她先在座位上坐下,确认今天该做的事。
首先是收集怪物的后续消息。
即使只有一件、即使只是些暧昧不清的情报也没关系,有消息才能制定对策。
就算结果徒劳无功,但跟兄长做过的事比起来,一切也算不上什么了。
「怪物?啊啊,昨天好像就在吵这个嘛。」
「是啊,我想知道那之后怎么样了。」
「感觉好像很可爱呢~~」
「…………什么?」
「我自己是没看到,但有听到别人这样说。」
「请、请等一下,那么怪物的话题是从哪传出来的!?」
「谁知道呢,是不是看错了?」
「…………」
是这样吗?
话说回来,这个完全相反的消息又是从哪来的?
可再问下去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了,咲夜跟对方道谢,决定就此作罢。
在这之后,咲夜每到休息时间就会穿梭在校舍之中。
一听到传言,她就会仔细倾听。不过这次出现了新的讲法,有人说那根本不是怪物,是有人「搞错了」。
「因为情况改变了吧?」
咲夜决定在午休时跟兄长谈谈。
「你判断也下得太快了,理由是什么?」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待在现场的人是你啊。」
「……你在捉弄我吗?」
「不是啦。」
听到咲夜带着怒气的嗓音,孝介察觉到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连忙补充:「直到昨天都在传的内容出现变化,那应该是出现了新情报?原本一开始是有人受伤,然后又有人说目睹怪物出现,再加上你后来发生的事,让大家开始想像怪物的模样,传闻这才得以成立不是吗?」
「是吗?伤者看到了怪物,传出去以后变成消息的起源,这有什么不对?」
「啊……嗯,是吗……大家普遍都会这么想吧……。」
咲夜认为自己描述的状况并没有问题,所以她不明白孝介对哪里有疑问。
既然没问题,那孝介的理由想必很特殊。咲夜可以想像,他等一下八成会举出一堆不算极端但又少见的例子反驳自己。
咲夜不知道他的根据为何,因此只是等着他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并未催促。
「原因在于我们对山童的解读不同。」
「解读不同?我跟哥哥吗?」
「怎么可能,是我们跟其他人。我们当时可是以年为单位和那种怪物相处过,但一般人根本没看过怪物,都只能靠想像臆测而已。所以就算听到同样的名词,彼此的认知还是有差距。」
「的确是这样。」
「那么,咲夜觉得所谓「伤者」,是伤到什么程度呢?」
「……这没有必要解释吧?被山童袭击会伤得多重,哥哥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嗯,没错,我不但亲身体验过那种痛,还差点丢了性命。当时的事对我跟你都留下了难以抹灭的印象,因此听到「怪物造成的伤口」,我们就会直觉往这边想。」
「嗯,所以我才跟银子姐一起像这样——」
「但是你想想看,传闻的起源,是来自于一个不知山童为何物的普通女孩子喔?」
「………………」
被这么一说,咲夜才注意到问题点。
如果有学生被山童攻击,情况肯定很糟,绝对是十万火急的状态。
但一开始受伤的那女孩呢?既然没有叫救护车,就表示一定是轻伤吧——她茫然地想道。
可是,若普通人真的对上化为怪物的动物,有可能逃过一劫吗?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没办法。
那么,所谓的「受伤」,程度到底有多严重?
「现在就连被野狗咬到都能上新闻,所以虽然有受伤,但大概也只是轻伤。不过既然老师都来问了,就表示也并非能置之不理的程度……可能比被野狗咬到好一点。加上这件事又发生在学校里,你觉得能有多严重?」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状况当然不太一样。」
「嗯,大概就是在逃跑途中跌倒,受了撞伤或挫伤……对本人来说应该很痛,可从他人眼中来看又是如何?会想说明明遇上了怪物,伤势却意外地轻之类的?」
「我知道哥哥说,情况改变。的意思了,等被怪物攻击导致受伤的煽情话题性过后,人们就会开始猜测实际上的程度又是怎么样吧。」
「对于实际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人,只要把状况套进自己记忆中的光景,互相比较一下就晓得问题出在哪。愈是一无所知,才愈会想去探索……其实我从咲夜嘴里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几乎要想起当时的痛楚了。」
「……你要多保重自己啊。」
「最近的天气冷得癒合的地方都在隐隐作痛,不知道温柔的妹妹愿不愿意时时在我身边贴身照顾呢——?」
「若是方便的话,正月里我至少可以陪你一起窝在暖被桌里睡午觉。」
「有这么体贴的妹妹,哥哥很高兴喔。」
「你就尽量高兴吧,然后要给我压岁钱。」
「你是鬼吗!」
两人的谈话就这么脱离了正轨。
咲夜小小地清了一下喉咙,把话题拉回来。
「那么就是心中有数的人重新更动了传闻,我这么想没错吧?」
「毕竟话题在短时间内就改变了,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但这种事光靠嘴巴说说就改得了吗?可是如果有关于怪物真面目的证据,自然另当别论。」
「……没错,不过这部分我有——」
咲夜还未将「头绪」二字说出口,有道声音就突然传进她的耳中。
是从离校舍内侧有些距离的森林传来的。
「咲夜?」
「抱歉,我先挂了,之后可能还要借助你的智慧。」
「到时候别跟我客气啊。」
她挂了电话,立刻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
校舍内侧的森林入口。她昨天也曾经来过这里,还遇到一位身材娇小的学妹。
那么前方的人应该是……。
她缓下步伐,尽量选择走在树荫下。
从森林里传出了一阵阵的怒骂声,听起来似乎是有人正单方面地斥责别人,那是咲夜没听过的声音。
她探出脸,想暗地窥视动静。
最初看到的是高度及腰的栅栏,另外可以看见设置在旁的储藏室。
栅栏里有一个小狗屋,旁边还有竹扫把等清扫工具。
两位女孩站在离狗屋有些距离的出入口处。
「你为什么要随便乱讲!我不是说我有看到吗?」
「可、可是……」
穗波被骂得缩起肩膀,头也低垂着。
看到她这个样子,另一人拉高声音。
那人的右脚穿着学校指定的平底鞋。左脚被绷带缠绕固定,手持拐杖撑着自己。
「就是因为你讲了奇怪的话,你知道我来上课的时候被人家说了什么吗!?她们笑我被狸猫吓得跌了个四脚朝天,自觉很丢脸才要用谎话掩饰!我明明没说谎,为什么要被人说成这样!」
「那、那是……!」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那么可怕,又好痛,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又为什么得被根本不了解状况的家伙嘲笑?你说点什么啊!」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
在介入对话前,咲夜先将手贴上胸口,缓和呼吸。
接下来若是弄错了,就会伤到她们的自尊心。
不过这倒是解开了几个谜题。
找不到伤者本人,是因为她去了医院。
昨天缺席,今早来上课时听到有关自己的传闻被人乱改,这才跑来寻找犯人吧。
只是她不懂,穗波为何要说谎?
虽然可以猜得到原因,可是她并没有证据,若是自己胡乱解释的话,就有可能误会。
……怎么办?
答案很明确。
不晓得实情,就请本人亲自说明。比起硬是去劝架,这么做或许才能让那位正在气头上的学妹停下来跟自己谈谈。
「可以打扰一下吗?」
咲夜现身时的声音既有力又冰冷——这是她为了制止兄长乱开玩笑时才会用的语气。
「皆神学姐……」
穗波抬起低垂的脸,眼角泛着泪花。
「……学姐来干嘛?不了解事情经过就请你不要鸡婆。」
「我大致上都清楚了。」
她漠然地宣告。
咲夜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让自己看上去面无表情。
看到眼前的学姐朝自己逼近,且毫不介意自己气冲冲的态度,负伤的少女也有些被震慑住了。
等咲夜一站到眼前,她便用拐杖撑住自己转了个方向,让自己能够面向学姐。
「你为什么要把怪物的消息改说成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
咲夜没有理会受伤的少女,而是单刀直入地询问穗波。
「咦,那是——」
「看吧!你的举动太奇怪了!所以学姐才会——」
「请你稍等一下,我现在在问她话。」
「……呜!」
拐杖少女瞪着咲夜,眼神充满怒气。
咲夜则在心中像念经似地不断跟对方道歉。
若是在这里为其中一方辩护,那情况就会恶化到无法修复了。
由相对冷静的学姐帮忙控场,伤害应该会比较小。
「这、这个,关于这件事,我不是故意的。」
「我记得动物受伤后会受到贵社保护,跟这有关吗?」
「那是怎么回事?有那种动物吗……啊,该不会就是袭击我的——」
「不,我想应该不是。」
拐杖少女遭到咲夜制止,看起来非常不知所措。
以为是同伴的学姐尽是妨碍自己发言,咲夜感觉得到她的困惑。
「那孩子不会做这种事!虽然它受了很重的伤,可是它既聪明,又很亲人。虽然现在它不见了,但我绝对会找到它证明给你看!」
「我没问你这个,为什么你要说谎啊?」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说谎呢?」
「咦、唉,那个……」
穗波的态度令人在意,所以咲夜试着询问。
虽然结果跟自己当初的猜想应该差不了太多。
「这个……唉……」
「这里只有我们在,光是保持沉默的话,误会也无法解开唷。」
「那是、学姐她……啊,不是在说皆神学姐,是二年级的学姐说要找犯人……」
「然后呢,怎么样了?」
咲夜一催促,穗波眼角又聚起了泪水。
看得出来是在忍受委屈。
「我已经说不是了!那孩子不会做那种事!我以为拼命、拼命说明,学姐就会理解!可是她根本不懂!还把那些话当成是我说的……!」
「…………」
她似乎并没有说谎。
从那隻小动物接受她们保护开始,就发生了怪物袭击事件。
就跟昨天咲夜和银子想的一样,也有其他学生认为这两件事彼此有关连。可就算是这样,传播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一般流言不会传得那么快,况且传闻听起来还非常具体。
「有很多人看过那隻受伤的小动物吗?」
「是的……一年级的同学大概都……它来的时候是上课时间,休息时间也有很多人会去看它。」
「真的有这回事?」
这回她询问身旁一脸不满的拐杖少女。
「……嗯,好像有,我是没兴趣啦,但是朋友有来过。」
「我明白了,谢谢你。」
向两人行礼道谢后,咲夜转身准备离开。
「咦,请问——」
「等一下!就这样吗!?」
身后的两人叫住了她。
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缓缓地转过身。
「是的,我只是在寻找传闻中的怪物而已。话说回来,你就是遭遇怪物的当事人吧,可以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吗?」
「……学姐相信吗?明明大家都不信,而且还嘲笑我!」
「信或不信,都等我听了那时候的状况再说。」
「…………」
面对自己像是公事公办的立场,拐杖少女肯定很反感。
咲夜开始有点后悔,想着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很糟。要是无法听难得的当事者讲迆那段经历,那自己就得再绕上好大一圈找线索了。
「……我在前天晚上……外出了……」
拐杖少女慢慢地开口述说。
咲夜无声地要她继续说下去。
在夕阳西沉的同时,咲夜回到了宿舍。
银子已经回到房间,当自己一进去时便悠闲地迎出来,还附带一句:「欢迎回来~~」
「怎么样?银子姐有没有过到什么危险?」
「不要紧的,不过也没什么收获……啊,这样回答很奇怪呢,我明明是去找怪物的。」
「是这样没错啦……」
「咲夜那边进行得如何?」
「感觉传闻很错综複杂,或许不太能当作参考。」
「所以说?」
「两种说法混在一起,不晓得正确度有多少。幸好……也不知道能不能这么说……我从受伤的当事人口中问出了那时的情况。」
「什么嘛,那我们就不用管传言啦。那么,实际上是怎么样?」
「不是很清楚。」
「…………意思是?」
「这个啊……」
咲夜回想起黄昏时的对话。
拐杖少女和咲夜一样,夜里出门去买东西。
那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不过校规规定学生深夜时段不可离开校区,因此当时肯定还不到晚上十点。
一开始少女只是听到了声响。
啪叽、啪叽、叩叽——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碎掉似的。
最初听见的时候,她以为是有人在折树枝。
就算要做圣诞装饰,这时也太早了。
当她被好奇心驱使,想看清楚对方在做什么时——怪物就在那里。
「她说她看到了巨大的影子,体格强壮,外型看起来不像是自己知道的动物。然后她在准备逃走的时候跌倒扭到脚,在后来有人扶她站起来之前就一直倒在那里。」
「嗯嗯,巨大的影子吗……照例来说应该是跟山童有关。不过既然她这么说,那不就可以明确知道怪物的实际大小了吗?不算不清楚吧。」
「这个……就是不知道是否真有那么大的动物啊。」
「啊啊,你去现场看过了呀。」
「是的。」
听完这些,咲夜便跟对方问出了当时事发的地点。
地点位在出了校地后前往便利商店的那条路上,所以离校区很近。
若怪物在那种地方做了些会发出巨大声响的事情,那应该还留有痕迹才对。
她抱着这种想法过去察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受了伤并接受保护的动物忽然消失,在晚上看到的怪物发生巨大声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饲育社的学妹似乎也在想那怪物该不会真的存在,怀疑就是它把她们照顾的小动物给吃了。」
「是有这个可能。」
「受伤的学妹则怀疑,是饲育社的人刻意在有人来抓它之前就把动物放走了。」
「……这倒也有可能……」
银子沮丧地垂下肩。
以可能性而言,哪种情况其实都不奇怪。
「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跟山童扯上关系本来就常常会变成这样。」
「啊,我可以提问吗?」
「请问!」
「接绩昨天的话题,昨天有提到那些体内还残留着羽衣的动物,虽然如今已经收不到指令,却也比一般的动物强健、不易死去对不对?以此为前提的话,那现在的它们还会去捕食从前未变成山童时不吃的猎物吗?」
「我是觉得应该还会……毕竟时间也没经过多久。」
「时间……是指从夏天那时算起吧,这有关系吗?」
「有有有,非常有关,因为连人类都不可能突然改变习惯了。若那些动物至今一直都食用相同的东西,也没办法说改就改啊。」
「原来如此……正因为是普通的动物,才更会依循往日的习惯。」
「正是这样,不过如果时间再过得久一点,久到会让普通动物寿终正寝,那或许又不同了。」
看来这无法成为线索。
结果自己就只能像兄长那样到处调查了吗?面对陷入思考的咲夜,银子轻轻举起手。
「这次换我了,我在森林深处找到像是被吃掉的动物尸体。」
「……是怎么样的动物?」
「从剩下的毛皮来看,应该是狗或猫。那家伙吃得太干淨了,根本看不出来。」
「伤者听到的声响果然是进食的声音?」
「很有可能,毕竟连骨头都吃掉了。只是这样的话就又产生了另一个问题,那么凶暴的家伙为什么没有马上袭击眼前的人类?」
「说不定也是因为习惯……?」
「若是对人抱有警戒心的动物,就非常有可能了。」
那是会攻击人的怪物——正因为抱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才会有这么多疑点。
但只要一想到怪物其实只是普通动物,无论整件事情感觉有多奇妙,都还能找得到理由解释。可是不管怎么想,异样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这样果然还是很奇怪。」
「为什么?」
「如果它的警戒心真的这么强,还会选择到人类聚集的地方觅食吗?即便只有一、两天,持续停留在同一个场所也很奇怪。」
咲夜一面说,一面思考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山童没有接收到伤害人类的命令,只是单纯的动物。
但动物个性各异,即使同样是狗,也并非所有的狗性格都相同,对食物的喜好应该也有所差异。
刚才她们还谈到了个体的习惯。
就算如同咒文的命令断绝,饮食习惯也无法马上改变,因为那是维持生命的根本。
那么持续危害人类的野兽,在人类集体居住的场所附近逗留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太愿意再继续想下去了。」她不想承认,怪物竟用这种眼光看待她们。
自己看过动物的厩舍,因此猜得到究竟是怎么回事——厌恶感不断地涌上心头。
「它或许是把学校当做猎食场……了吧……」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银子十分迟疑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件事不能拖太久。
经过讨论,两人导出这个结论。
「分头去找吧。」
目击情报至今都指出怪物会在夜晚出没,能找得到的话自然是愈快愈好。
「这对咲夜来说可能很危险,我觉得你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我找到怪物的话就会立刻通知你,应该不用担心吧?」
「……你跟小孝的反应一模一样。算了,我不拦你了。比起这个,先把衣服脱掉。」
「咦、咦咦……!?」
「只脱上衣就好。」
「等、等等,银子姐!?」
银子不理会动摇的咲夜,只是将板状的羽衣像布般摊开,拿在手上。
羽衣散发着近乎金属般的光泽,看起来一点伸缩性都没有,但从旁一拉却能够无限伸展。
银子抓起咲夜的手缠上羽衣。
「总之,我把看得见的地方跟不能被咬到的地方都帮你卷上。这样应该算安全,但还是不要太乱来喔。」
「谢、谢谢你。」
明白银子的意图后,咲夜放弃抵抗,脱下了上衣。
虽然她很疑惑是否真的需要裸露上身,银子却毫不在乎地从内衣上方开始缠起。
当羽衣接触到皮肤的瞬间,身体涌起了一股异样感,不过她很快就习惯了这种感觉。
「这大概可以抵挡多强的攻击呢?」
「大概到这个程度吧?」
银子拿起放在桌上的原子笔。
她转动原子笔,用笔尖朝咲夜的腹部狠狠刺下去。
「————!」
咲夜忍不住闭上眼……但衝击比预料中还轻,只发出一道像是金属撞击声的短促声响。
「某种程度以上的压力会被弹回,所以就算被枪打中也不要紧。动物的牙齿应该也无法贯穿,不过还是要小心唷。」
「喔……这东西真方便呢。」
「万一对上凶猛的山童就没什么用处了。」
「是吗?山童能打破羽衣的防御?」
「那倒是不会,只是要缠住身体得耗掉大量的羽衣,攻击力会降低不少,过到比较强的山童时就打不赢了。我就算受到像手臂断掉这种小伤也能马上痊癒,因此羽衣的防御功能对我而言意义不大。况且我为了不让人发现,还把羽衣拿来隔绝声音跟视线,因此数量更是所剩无几。声音的部分,我打算在幽发前解除这项功能,把分出去的量收回来。」
「手臂断掉不算什么小伤吧?算了,现在先别管这个……意思是羽衣总量有一定的额度,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分配吗?」
「就是这样。」
「是说,羽衣的力量现在减弱到什么程度?」
「只剩下做出近战用小刀的份,远距离的功能都不能用了,像是拘束对方、在其他地方设置类似监视器的东西之类的。我打算把之前放在外面用作武器的材料拿回来用,所以在把材料放回去之前都无法进行监视活动。还有就是对电击的抵抗力也会跟着变弱……羽衣是靠着分子互相撞击来产生静电,所以手边的羽衣减少,电量也会减少。」
「它有这么多种变化啊?」
「在能使出全力的时候大概可以产生雷电一半的威力吧,大约有五千万伏特左右,只是之后力量会暂时减弱。」
「……现、现在大概能产生多少电?」
「大概相当于电击棒,就劈哩啪啦的程度。」
变化可真大。
即便羽衣在咲夜眼中是万能的道具,却也有其限制。
「可是羽衣的保护也不是万全的,所以不要逞强。我怕你会没办法呼吸,脸上就不缠了。然后要是我先找到怪物,就会放鬆你身上的羽衣当作信号。我可以掌握得到你那边的声音跟位置,你先发现的话就放心把后续交给我吧。」
「我知道了。」
两人在宿舍前兵分二路。
银子去残留了进食痕迹的森林搜索。
咲夜则前往之前目击者所在的入口处。
警卫室今天也是灯火通明。
她稍微考虑了一下是要出去外头,还是待在校地里观察情况。
「晚安,我想外出,不知道方不方便?」
「好的,走路时要注意脚边喔。」
咲夜决定去外面。
目前还没有在校区里目击到怪物的情报,到外头找可能性应该会更高。
「……我自己明明也要哥哥别做危险事情的……唉……」
她自我反省了一下,并叹了口气。
当孝介明知状况严峻,却还是坚持以身犯险时也是这种心境吗?为了别人,知晓真相的自己必须起身行动……感觉就像一种禁药。
明明可以放着不管,却做不到视若无睹。
会觉得自己见死不救,心中有愧。
与其被这种心情吞噬,选择行动还更轻鬆些。
兄长在御奈神村时,是不是也抱持着这种心情?
……不对,应该不是。
自己心中所怀抱的事物跟兄长不一样,她被天女之血所牵引,差点被吸收。
那时涌出的记忆、思念与绝望,让她感觉这场由天女而起的怪物骚动就像是自己的责任。
不过这有一半是自己擅自这么认为的毕竟天女在过去犯下的错误不该由未来的人类负责。
只是在另一半的心灵某处,还是无法不去思考自己当时是否能有所作为。
在心灵被支配前,能不能抵抗得更激烈些?
还有更久以前,在自己还是个孩子时就压抑下去的话,母亲现在是否还能活着?
惭愧的想法在咲夜的心中生了根,难以拔除。
她走在暗处,专心倾听周围的动静。
就算是一点声响也不能放过。
……此时,咲夜内心窜过一股异样感。
关于学校附近出现怪物的事。
当穿过森林,看见街道时,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怪物真想攻击人类的话,到处都有民家,根本不用来到这种远离御奈神村的地方。
可是她从未听说过这附近有大规模的受害情况。
那么,还有其他理由吗?
这里有三种可能。
第一,完全是自己弄错了。
是咲夜太过在意这起与山童无关的事件,导致误会。
第二,一切都是偶然。
人类聚集的村落没有野兽的栖身之处,穿过山丘,朝着森林前进所抵达的自然是位于森林里的学园。按照野兽的习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后,最后是必然。
跟山童关系匪浅的自己就在这所学园里,因此它现身于此使得一切都有迹可循。
「………」
她来到森林的出口,又沿着前来的道路折返。
要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可疑人士,诀窍就在于光明正大地行动。
若是有人询问,她打算主张自己是忘了带钱包,想等认识的人经过求援。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准备的借口没派上用场。
森林深处好像传来了什么声音。
那声音细微到无法传进人类的耳朵,但现在的咲夜却可以感受得到。
不晓得是因为银子的羽衣,还是因为自己曾一度化身为野兽,又或者是因为现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缘故。
对现今的咲夜来说,自己能够感知到异变才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的事都与她无关。
她狂奔在暗得连脚边都看不清的森林里。
如今的咲夜还能看见自己本来看不到的风景。
「——!」
穿越森林后,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这里有被稍微整顿过,不但有凉亭,还修筑了条可以做森林浴的散步小径。
咲夜穿过森林,走捷径抵达目的地。在她面前有位恐惧得浑身发抖的娇小少女——以及怪物。
它发出低吼声瞪着少女。
少女应该刚买完东西,地上掉了个便利商店的塑胶袋,商品散得到处部是。
「你没事吧?」
看到咲夜突然出现,少女不断地点头。
她记得这张脸,是黄昏在校舍内侧见过的饲育社社员穗波。
咲夜强自压抑胸中恐怖与紧张的感觉,走到少女前方。
无论咲夜再怎么抑制,面对眼前的异形,曾差点变成这种样子的她还是会退缩。
「学、学姐……那、那是……什么……?」
「冷静下来,不会有事的。」
咲夜对揪住自己后背的学妹毅然说道。
她在怕得几乎停止动作的胃部下侧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听起来可靠一点。
站在她眼前的,是个只能被称为怪物的异形。
它原本究竟是什么生物呢?是鹿还是哪种中型的野生动物?
怪物的身体几乎完全变形,看不出原先的模样。身躯中央有个巨大的骨节,肌肉像是骆驼般凸起。
前脚关节比一般的四足动物更多,看起来像是有其他东西硬是黏在上头一样。
做为怪物原型的鹿不可能会去袭击其他动物。
但那个异形正吐出凶暴的气息,紧盯着咲夜。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想证明小黑是无辜的,一直找一直找,然后就遇到这……」
「小黑是你照顾的动物吧,找到了吗?」
「没、没有,我……还没找到……」
银子找到的尸体残骸说不定就是小黑。
「是吗……唔……!?」
咲夜只来得及看见野兽前脚蹬起的那一幕。
她马上抱住背后的少女护住她。
随着激烈的碰撞金属声响起,她威觉自己丧失了重力感。
两人就在抱在一起的状态下被狠狠撞开,瞬间飘了起来,接着一同重重摔倒在地。
咲夜紧抱着怀中的少女,因此有隻手成了垫底,两人份的体重就这么压在上头。
按理说,这隻手即使断了也不稀奇。
「咦……」
手居然没断。
刚刚的衝击相当剧烈,但就只是这样罢了。钝痛以被用力撞击的背部为中心扩散至全身,却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
比起挺身而出的咲夜,被护住的少女反而因为落地的痛楚而剧烈地又喘又咳。
「站得起来吗?」
「是、是的。」
因为被用力弹开,因此她们跟怪物间有了一段距离。
咲夜扶起少女,推着她的背。
「去吧,用跑的!」
「可、可是学姐——」
「我不要紧,马上就会有人来帮我。」
「咦?是、是谁啊?」
她似乎处于混乱之中,弄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办。
「快离开这里!」
她再次推了推少女的背,把人推了出去。
鹿盯着咲夜,拉开距离。
看到咲夜受到刚刚那一击却毫发无伤的样子,它好像很讶异。
这个举动极有智慧,实在太像人类了。
山童本是受了天女的诅咒而被驱动,在它们大量吸收的羽衣碎片中,也许有着能够理解人类思考回路的部分。
拥有许多关节的脚刨了地面好几次,宛如在助跑——
「——呜!!」
咲夜只能认知到,自己大概是用双手来防御的。
当她以为对方会衝过来的瞬间,就被撞飞了。
衝击没在她身上造成外伤,却让全身阵阵泛疼。
「呜……!」
她没办法承受太多次这种衝击。
看来山童把咲夜当成了目标。
「啊——!」
咲夜维持着刚才被撞倒在地上的姿势翻滚躲避。
鹿蹄踏过方才咲夜停留的地方。
「呼……哈……」
刚刚真是千钧一发。
自己被踩过或许不会有事,可是那个奔跑时让地面发出震动声的巨大身躯就在眼前,她没有勇气尝试。
她制住身体的颤抖。
得再多争取点时间才行,在银子前来、那孩子彻底逃离之前。
「让你久等了!」
突然响彻林中的开朗声音,听起来有如天籁。
银子降落在咲夜前方,谨慎地盯着怪物。
「……长得这么好,真亏它可以老实到这个时候。」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不过我要先拿回羽衣,这回可要小心别受伤了。」
「我知道了。」
咲夜把自己的手放到银子伸出的手上。
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离开,流到银子那里去。
「你退开,如果它跑去你那里,就尽量隔着障碍物逃走,感觉它好像不擅长绕路。」
「好。」
咲夜把事情交给银子,乖巧地走开。
银子手中的板子立刻变成了长刀。
她另外还将剩下的羽衣缠到另一隻手上,打算当作盾牌。
银子沉默地上前。
怪兽高高跳起,避开朝自己挥下的刀刃。
刀止不住势头贯穿了地面,刀刃深深地插进地里,刀太锋利就有这种缺点。
「银子姐!」
咲夜不由自主地叫出声。
野兽也察觉到银子的失误,朝着她猛烈衝去。
「如果它的智慧只是半调子……」
银子就这么让刀插在地上,一个回转才把刀猛力甩出。
「…………咦?」
插进地里的刀在变回羽衣前,就配合银子的动作顺利画出圆弧。
怪兽的前脚被砍断了。
它无法继续前进,只能如同滑倒般倒下。
「再一次!」
怪物用后脚跳跃,避开像是要把自己身体对半剖开而落下的刀。
「好……好厉害……!」
咲夜第一次看到银子战斗的模样。
被鵺吸收时,银子的战斗过程曾变成情报传到自己这里。
那时跟银子对峙的是羽衣溶出的水所构成的怪物,名为蛟。面对水这种对手,刀根本毫无意义。根据情报,银子陷入了苦战。
咲夜并没有低估银子的能力,但配上羽衣变化出的武器,她的强悍仍超乎想像。
每当她挥舞蓝色的刀刃,怪物的身体便会逐次断开。
不知是否因为它四处逃窜的关系,银子无法给予它致命一击。怪兽只受了重伤,但要是普通野兽的话想必早就没命了。
怪兽开始仰天长啸。
叫声又细又尖,就像贝斯发出的声音一样。
「这样就结束了……!」
高举的刀没有停止,狠狠地斩下了它长长的颈子。
怪物的头颅落下,喷溅出黑血,在地上滚了滚,然后停止。
失去头部的巨大身躯瘫倒在地。
「呼……」
丧失了前脚的部分抵在地上,震得地面发出声响——接着在那一刹那,失去头颅的躯体竟跳了起来。
「咦——呀!」
它撞开银子,朝咲夜疾走而来。
「一——」
没有头部的生命动着残缺的腿,往咲夜的方向奔驰而去。
那时她确实看见了,从拥有巨大骨节的躯体中往外窥视的锐利目光。
不只前脚,它全身都是由好几种兽类组合而成。
咲夜现在没有羽衣的保护。
若是被这次的攻击击中,她肯定撑不住。
咲夜没有闭上眼睛。
当自己快被吸收掉的那个时候,即使身体被山童啃噬,孝介也是紧紧凝视着她,完全没有闭起眼。
所以像夜清楚地看见,有另一个身影从旁边衝了过来。
那是隻小得可以让人抱在怀里的狸。
它动着娇小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缠在前脚的绷带在黑夜中自得显眼。
「银子姐!」
它朝着正想起身的银子一直线地跑去。
「咕……!」
银子站起身,伸出羽衣形成的刀。
比起自己的身体,守护咲夜更加重要,毕竟自己即使受了足以让人类致命的伤也可以复原。
她当场举起刀,挥往朝向咲夜狂奔的怪物。
「啊——」
衝进对峙现场的狸看都没看银子,直接衝了过去。
它滑过刀下,从旁边扑到曾是鹿的野兽身上,咬住从那躯体里露出的狗的面庞。
「糟了……!」
银子发出焦急的声音。
挥下的刀将鹿的身体斩成两半,还有一半砍进紧咬住野兽的狸猫身上,才终于停止。
过了一会儿,被长刀砍飞的巨大躯体才碰地落下。
「那、那孩子呢……?」
那隻狸摇摇晃晃地,从被砍成两半的野兽影子里现身。
它身上的伤口很深,每走一步路,体液就啪搭啪搭地滴落。
它靠近倒在地上的山童,把头钻进被砍断的身体,开始咀嚼。
「银子姐……」
「嗯……这孩子也是……」
最后,它停止咀嚼,拖着身体来到像夜和银子身边。
它的嘴边咬着一颗蓝色石头。
小小的狸猫把石头放在咲夜脚边,睁着像是在期待什么的目光仰望着她。
「这个、要给我?」
她不认为双方能够言语相通,但它似乎懂了自己的意思。
它用前脚把石头往咲夜这边推,然后朝着跟学园相反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
听到咲夜呼唤的声音,它停下脚步。
娇小的狸猫转过头望着咲夜,像是在等待似地停留了一会儿,才再次迈开步伐。
然后又再度转过身。
……就像是在等着她们。
「像夜,我去追它。」
「请帮那孩子疗伤,学妹还在找它,而且它还救了我!」
「我明白,都交给我吧……啊,在那之前……」
银子走近倒下的山童,把羽衣覆盖在它身上。
刹时间,底下不断溢出闪耀的蓝光。
银子一拿开羽衣,蓝色的火焰便扩散开来,将那具身体烧成灰烬。
「等我知道那孩子要去哪里就连络你。」
「……好,那就拜託你了。」
银子一追上在原地等候的狸猫,就取出手帕替它包扎身体。
从那个长度来看,那或许是她刚刚也给咲夜缠上的一部分羽衣。
最后,银子宛如被引导似地消失在夜晚的森林中。
「……呼……」
刚才发生了许多事。
咲夜没有马上起身的意思,只是靠着凉亭的柱子瘫坐在地。
她不知道自己坐在那里过了多久。
从远处传来许多人的声音。
他们放声大喊咲夜的名字。似乎是在确认她的安危,其中也有她熟悉的女孩声音。
跑在众人前方的,就是方才被咲夜掩护逃走的学妹。
翌日,咲夜在学园中的待遇产生了些许变化。
老师与警卫赶到的时候,现场留有大片血迹,浑身葬污的咲夜独自瘫坐在地上。
唯一让她在意的是,自己为了让学妹放心而刻意装出的冷静模样,以及张开双手保护学妹与怪物开战的义举,都被人大肆传诵。等到了隔天,她才后悔地趴在桌上挣扎。
夜晚发生的事瞬间成了新闻散播开来,咲夜的英雄事蹟也跟着一传十十传百。
巧妙应付掉同学的追问后,她探听了一下扩散开的传闻内容,每种版本都参杂了跟事实相差甚远的听者主观看法。
……根据她放学后打听的结果,MSF的会员似乎在短短一天之内就从四人增加刭二十人。
咲夜大人的话,这点程度是当然的——听到MSF会长御雪骄傲地这么说,咲夜也只能苦笑。
然后,银子传来消息则是再隔天的事。
寄来的邮件内容很简洁,只写了希望她去御奈神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