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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another 01 冬天到了~某日,于森林中~

季节正逐渐转换到年末。

夏天的气息消失,在御奈神村中穿上厚衣的人也开始增加。

下了公车,刮来的狂风冷得翔子拉紧衣领不断颤抖。

再过一阵子,也许就需要围上围巾了。

被山岭围绕的御奈神村在夏日相当炎热,但转入冬季的速度也快。今天是周末,天气晴朗又没有半点云朵,所以气温很快就转为寒冷。

在搭上公车时就缓缓倾斜的太阳已经快要躲进山的另一边了。

「你在干嘛啊,赶快下车。」

「啊,抱歉,沙智子。」

高见沙智子跟在翔子身后走下车,接着公车便朝着下一站出发了。

「呜哇,好冷!这是怎么回事——白天明明还算热的。」

「所以我才说带件外套比较好。」

「萝嗉!白天还很热啊,没办法嘛!」

转眼间,沙智子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用双手摩擦从短袖问露出的肌肤,浑身发抖。

「要穿这个吗?我刚刚一直穿着。」

「哼,不需要。你要是因为这样感冒了,我会良心不安的。」

翔子为了沙智子这一如既往的态度苦笑,与她一起踏上归途。

突然间,一阵巨大的声响让翔子停下脚步。

她反射地看向沙智子,两人面面相觎,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向背后。

「咦……怎么了?发生意外了吗?」

「不清楚……」

这条面向田地的长路是村子到站前的直行路,很多驾驶一遇到这种笔直的道路就会不自觉地加快速度。

仔细一看,有一台开了车灯的白色小客车停在她们刚刚所站的站牌附近。

「是意外吗?」

「谁知道,反正我不晓得。」

沙智子边说边转过身,往车子那里走去。

「啊,等等我!」

翔子快步追在她的身后。

有位年纪还不算太老的男子在意外现场下了车,独自环顾这附近的状况。

「叔叔在做什么?出意外了吗?要不要帮你叫警察?」

「嗯?啊,这不是高见太太家的小沙吗,那位是……喔喔,是岩永家的小妹妹?」

「晚、晚安。」

「然后呢,你在干嘛?」

「哎呀,这我也不知道。」

男子像觉得不可思议似地偏着头,感觉并不是在搪塞。

「啊?你不是撞到东西了吗?」

「我也觉得大概是这样,可是什么都没有啊。因为不大可能是人,想说应该是狗,却哪儿都没看到。」

「刚刚发出的声音满大的,是不是害怕得跑走了?」

「是有可能啦——但要是它掉到看不见的地方,放着不管也会让我心神不宁。而且这边是田端家的田,要是他们早上来的时候发现有尸体躺在这里,心情也不会好吧。」

「……呜,的确。在早起打扫店前的时候,要是看到被压扁的青蛙,我也会觉沮厌。」

「看样子你夏天过得很辛苦呢。」

「因为真的很讨厌嘛。」

两人的话题从一直没看到的「被压扁的东西」转为闲聊,翔子放着让他们继续聊,自己试着在周围找了找。

她觑了觑车底,虽然现在太阳光已经减弱到有些看不清楚,但也看得出下头什么都没有。

回想一下,那个声音可是大到会让自己停下脚步回头看的程度。

要是被车辗过,应该不会发出那种声音吧。

「唉……」

果然是被擅进田里了吗?

若是它受伤了,就得赶快帮它治疗才行……。

才刚想到这里,自己的视线就对上了一道金色的目光。

「咦?」

有一双金色兽眼在被风吹得摇摇摆摆的田中作物之间瞪着翔子。

那道视线锐利到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请、请问……」

她倏地出声搭话,那对目光透露出的警戒心与强烈敌意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你在干嘛?」

沙智子随意地靠了过来。

视线的主人在这一瞬间把什么咬在嘴边后,朝着山中跑去。

「啊,等等!」

她试着伸出手,但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说什么等等……它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啊——虽然你的狐狸应该懂啦,可是这种动物应该不多吧。」

「嗯、嗯……」

尽管对方早就跑走了,可她却很在意自己刚刚看到的景象。

它咬在嘴里的东西感觉很小,大概是它的孩子。

那可能就是孩子被撞到了,它的眼神非常锐利,但若真是孩子出事的话,它会对人类抱有敌意也是理所当然……。

「那是狸猫?」

突然传来的一句话中断了翔子的思考。

「狸猫?」

「嗯,你没看过吗?」

「唉,只有看过照片,现实中是第一次看到。」

「以前在这附近有很多喔。」

「现在不也有吗?」

沙智子疑惑地歪着头,像是想讲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是这样啦……之前不是有发生动物大量衝来的事件吗,刚刚的那隻或许也是那时候从外地跑来的。」

「那么到现在都没看过也不奇怪萝,是说既然已经弄清楚原因,那我就回去了,一直待在这里会感冒喔。」

「穿着短袖肯定会冷吧,需要我载你回家吗?」

「嗯,上去坐坐也不是不行,谢谢你。」

「好啦,岩永妹妹也赶快上车。」

「嗯、嗯……谢谢您。」

两人打开车门坐了遥去。

即使只挡住了风,她们也觉得相当温暖。

随着小小的引擎声响起,车子起步前进。

村子的景色在窗外流逝。

翔子一直凝视着刚刚野兽离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它望着自己的目光就这么烙印在翔子眼底,挥之不去。

隔天一早,翔子来到山脚,现在的时间比她吃早餐的时刻更早。

春日神社的内侧就是山的入口,还有一座蓝色的湖。那个场所传说曾有天女降临,是流传在御奈神村的神话起源。

「权太——你在吗?」

她朝着山中呼喊。

过了一会儿,树丛摇动的声音响起,一身金色毛发的狐狸露出脸来窥探。

「权太,过来。」

翔子一招手,权太便发出像是回答似的小小叫声奔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其中一隻后脚有问题,它拖着那隻不方便的脚,只用了其他三隻脚跑步。

不过它的动作仍然很敏捷,看不出有任何僵硬的地方。

「吃饭萝,今天由我代替伊吕波来送饭。」

这隻狐狸是翔子发现的,只是照顾它的责任慢慢地从她手中转给了神社负责。

在发生夏天的事件——也就是全日本的动物都衝进御奈绅村的异常状况时,这隻狐狸曾为了保护翔子他们而战。

很多人都记得它当时的模样,因此没有人反对这隻野生动物栖息在自家附近。

现在也有老人认为它是狐仙大人的使者,甚至连春日神社的主人伊吕波都:「不久后可能就会建起一座稻荷神社萝。」

「好吃吗?」

狐狸喀兹喀兹地吃着盛在饭碗中的食物。

无论它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会说人话,但它的想法显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呐,櫂太,我有事情想请你帮忙,可以吗?」

它从饭碗里抬起头。

像是在询问主人般,轻轻叫了一声。

接下来权太陪着翔子来到昨天的公车站牌现场。

地面上还留着血迹,昨天因为太阳下山,周围很暗,因此翔子没有注意到。

看着那鲜艳的颜色,胸口便隐隐作痛。

权太待在翔子身边,抬头看着她。

它的模样不像住在山中的野兽,而像等待主人命令、想着自己该做什么的忠犬。

「明明受了严重的伤,却用很快的速度跑走了。我想找到它,能不能找得到呢?」

她把权太叫过来。

权太似乎理解她的意思,把鼻子靠近血迹去闻味道。

「啊——你果然在这里。」

有道声音突然响起,她回过头,发现沙智子正急奔而来。

由于早晨还有些凉意,因此她套了长袖毛衣,还有长到盖住脚踝的牛仔裤,脚上穿了运动鞋。

「沙智子……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我想说按照你的个性肯定会来,而且你昨天回家时一直看着山的方向。」

「这样啊,谢谢你。」

「听不懂你的意思啦,所以你想怎么做?要去找它吧?」

她似乎从一开始就预设好会爬山,才打扮成这副模样。

明白这点后,翔子露出灿烂的笑容。

「嗯,怎么样?权太,闻得出来吗?」

狐狸朝着翔子小声叫道,宛如在回应她的问题。

接下来,权太像是在带路般绕着田走进山中。

面向村落的地方都有人割除杂草,走起来较为轻鬆。

这座山的主人有开放某些区域,所以村民可以自由地进入比较靠近村子的部分摘採山菜。

只是愈往里面走,草木也变得茂密,难以行走。

「呜哇,怎么这么湿啊?裤子都湿透了啦。」

「叶子为什么在早上时都是湿的呢,真不可思议。」

「这叫做朝露,奶奶有跟我说过。」

「喔——原来如此,为什么明明没下雨,却会聚集朝露呢?」

「我也不晓得。」

「真是不可思议。」

「嗯,对啊。」

山林平常就是她们的游乐场,因此两人部很习惯走山路。

可是溼答答的衣服慢慢地紧贴在身体上,让动作受到限制,约过了三十分钟,脚步就因为疲劳而沉重起来。

「……还没到吗?」

「权太,如何?」

翔子询问带头的狐狸,但它只是回头望着她,露出难以言喻的目光。

「唉,路好像还很长呢……」

「……嗯。」

「我先回去一趟,得先吃过饭才行。」

「啊、嗯……那就先这样。」

「不对吧,你不是也还没吃早餐?不赶快回去的话,就要错过早饭萝。」

「可是……」

当翔子正想说点什么时,肚子便发出小小的咕噜声。

「你看吧,反正路看来还长,等吃完午饭再来比较好啦。」

「……嗯,那么权太,我们先回去一趟,等等再来。」

翔子这么一说,狐狸表现出像是在犹豫的模样,最终还是按原路开始返回。

这条路刚刚让她们走过一次,草木都被分开,成了条如同野兽往来的通路。

下山倒是没花多久,她们只用了爬上去时约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站台。

翔子在叉路上与沙智子道别,回到家打开玄关时,已经准备好早饭的母亲皐月发现她浑身葬污,惊讶得睁大眼。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跑到哪里去啦?」

「去喂权太,然后到山里去了一下……」

「好了,快去换衣服,要洗的衣服直接放到洗衣机就行了。」

「好~~」

她在盥洗间脱下衣服,用毛巾擦过身体后,回到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

等她换好衣服回到客厅时,皐月已经盛好翔子的早饭了。

「真是的……竟然只穿着内衣乱走,别这么羞羞脸啊。」

「因为很轻鬆啊。」

「平常就这样的话,等孝介他们来的时候也会不小心曝光喔。」

「我才不会!」

「不想曝光的话,平常就不要做这种羞羞脸的事。」

「是~~」

她双手合十,表示自己要开动后,才拿起筷子。

早餐是白饭、味噌汤和用醋拌过的凉拌小菜,都是岩永家最常出现的菜色。

因为她的身体在早晨受过寒,让暖和的饭菜更显美味,感觉不断步行的疲劳也开始缓缓消失。

「好吃吗?」

「……嗯。」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只顾着动筷。

想起刚刚权太一心一意吃着饭的模样,自己现在吃饭的样子肯定也像那时的权太一样。

「哎呀哎呀,看来你真的很饿呢,要再来一碗吗?」

「……嗯……」

「先等一下喔,我顺便再帮你添杯茶。」

「谢谢妈妈。」

在皐月回来前的这段时间,翔子喘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可是自从看到那道强烈的视线开始,她就无法放着不管了。

「然后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

「是不能跟妈妈说的事吗?」

「也不是……」

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要是孝介遇到这种事,一定能好好地说明吧?

沙智子也会直接了当地说重点。

她对自己的嘴笨很不耐烦,甚至觉得讨厌。

「不用着急,就按翔子自己的步调告诉我。」

皐月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倾听翔子的话语。

即使说得结结巴巴,她还是把自己感觉到的异样感告诉皐月了。

「……是吗。」

「对不起,可是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

「这倒是没关系,不过……对了,这跟之前的事件有关吗?」

「不知道,我觉得说不定有可能,但现在就只是很在意而已……」

「若是那孩子真的受了伤又得不到治疗,翔子是无法放着不管的嘛。」

「嗯、嗯。」

知道皐月的言下之意指的是权太,翔子便不由得缩起了身子。

翔子在去年发现还是小狐狸的权太,当时它的脚就已经受了伤。

小狐狸对入类抱有很强的警戒心,因此翔子无法帮它治疗,只能给它食物并看顾着它。

即便到了现在她也依旧后悔,自己当初应该能做得更好才对。明明就有心想做,为什么没有尽全力呢?

而且更重要的是,若它是在夏日那起事件发生时从别处来到这里的,那么包含身为事故原因的翔子在内,其他跟事件有关的人都是罪魁祸首。

所以,她实在不觉得这跟自己无关。

「不要去危险的地方,还有不要独自蛮干,如果觉得有困难的话就要马上告诉妈妈……你可以跟妈妈约定吗?」

「嗯,我会带权太一起去,所以不要紧的。」

「……找狐狸当保镳还是有点让人担心啊……不过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啦——权太即使碰上熊也不会输。」

「这个嘛,因为有实际看过,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啦。」

皐月用手抵着额头。

事件发生时,她也曾在避难的神社境内数度看到后脚不自由的娇小狐狸,击败比自己大上好几倍的巨大动物,至今也仍然印象深刻。

那光景就像是部欠缺现实感的电影,即便如今已知晓背后的原因,她依旧半信半疑。

「不可以去太里面喔。」

「我知道,没问题的。」

「……总觉得好令人担心啊。」

「好了啦,妈妈!」

看到翔子露出愤怒的表情,皐月才微笑着道歉。

要去山里就需要时间和体力。

早上翔子深深感受到这点有多重要,因此花了整个上午进行准备。尽管昨天那隻狸飞快地跑走了,但要是它有伤,就需要治疗才行。

她从急救箱中取出绷带和伤药塞进背包中,结果包包鼓得比自己预料中还要大。

皐月虽然已经去工作了,却还是事先准备好了翔子的午餐。

吃完皐月替自己做好的三明治,当翔子盘算着差不多该出门的时候,岩永家的门钤发出了高亢的声响。

「那就出发萝,你有做准备吧?」

「嗯。」

沙智子站在岩永家门前,一眼就可以看出她跟翔子一样,做了比早上更万全的准备。

翔子锁上家门,把钥匙放进口袋深处,以免弄丢。

她还带了在途中可以吃的携带型零嘴,以及要给权太的宠物点心。

沙智子好像也带了差不多的东西,包包膨胀得很厉害。

「午安,你们凑在一起是要出门吗?」

「啊,老师。」

「午安。」

她们在神社前与导师稻垣美里不期而过。

她从以前就住在御奈神村,小时候也让皐月及辠月的姐姐照顾过,因此很关心翔子。

美里对沙智子似乎也一样关照,在假日到高见商店时,翔子也曾见过美里跟看店的沙智子祖母说话。

「装备真多啊,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唉,要去找一下……权太。」

「哎呀哎呀,是去健行吗?不过只有你们两个的话,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喔。」

「是~~」

「不要紧的——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就是担心这点啊。」

美里就像方才的皐月那般担心两人,感觉话题的走向愈来愈危险了。

「老师也要出门吗?」

「不,并没有喔。应该说我出门该办的事已经办完了,只是有事要找一下朱音而已。」

「这样啊。」

在神社就职的南户朱音是美里的挚友。

她是个比伊吕波年长、举止稳重又长得漂亮的巫女,虽是村子的外来者,现在却是春日神社的活招牌。

在夏天的那起事件发生后,她曾被家人担心地询问过是否真要继续在神社工作,不过她现在仍一如往常地在此做事。

「那我们走了。」

「真的不要玩得太晚唷。」

「我知道,不会有事的——」

她们挥着手登上神社的石阶。

美里一直目送她们,直到看不见两人为止。

「总觉得心跳得好快。」

「老师一直露出很想阻止我们的表情。」

「嗯。」

她们边说边通过神社境内。

来到内侧的湖边,就看见神社的两位巫女正站在那里。

「伊吕波,朱音。」

「午安——这回是来做什么呢?」

「午安,翔子,沙智子。」

她们一面打招呼,一面走到两人身旁,而权太也在此时靠到脚边。

「啊,是权太。」

「刚刚明明还像隻狗,这次倒像隻猫了,我偶尔还会忘记它原本是什么动物呢。」

「权太是狐狸喔。」

「我还真希望它能表现出狐狸的样子给我看。」

听到沙智子无奈的话语,伊吕波扬起声来笑道:

「啊哈哈,的确是,最近它也习惯人类了,甚至有人就为了看它而来呢。」

「咦咦~~」

「嗯,不过它心里的第一名还是翔子吧。对不对,权太?」

对于伊吕波的询问,权太只是轻声叫了叫,接着靠向翔子。

等翔子蹲下抱起它,它才伸出舌头舔起她的脸颊。

「它亲近翔子的方式不一样呢。」

「对啊对啊——感觉就是饲主跟客人的差别。」

翔子知道两人只是单纯的称赞,并无恶意,同时也觉得害臊。

「是说,你们两个怎么穿成这样?」

「这个嘛……」

翔子放下权太,试着问问伊吕波。

她说明自己昨天看到的情形,还有跑进山中的狸猫,又补充如果它带着伤来到神社,希望伊吕波帮它治疗。

伊吕波和朱音听了这番话,露出些许複杂的神情颔首。

「原来如此,刚刚就是那隻狸吧。」

「不过也能稍微安心点了。」

「怎么回事?」

「哎呀,刚刚警察先生过来说在山中发现血迹,因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要我们姑且小心一点,毕竟这里离山很近嘛。」

「一定没问题的啦,没那么危险的。」

「对狸猫来或许是这样,而且光只有血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要是我找到它的话,也会请兽医来帮它疗伤。」

「唔,说得也是。」

「嗯……」

伊吕波在此时重新望向翔子一行人。

然后像是了解般地点了头。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穿成这样啊,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山里找吧?」

「嗯。」

「可是很危险喔。」

「不会的——有权太在啊。」

翔子脚边的权太叫了一声,宛如在回应她的期待。

「……唉,它是满会打架的啦。」

「但是……」

看到伊吕波的表情,翔子和沙智子不安地看着彼此。

她的反应跟皐月很像。

「没事的,那我们走萝。」

「平常就会去的地方还没关系,可不能到里面去。特别要小心悬崖,要去的话就叫银子姐跟着你们,这样才能放心。」

「嗯。」

「我知道了,之后看到小银的话会拜託她的。」

接着两人又被提醒了几件事,等进入山中时已经过了中午很久了。

「大人真的好爱操心,太夸张了啦。」

「啊、啊哈哈……」

翔子无法断定那是好还是不好,只能含糊地回应。

「接下来呢?你找到狸猫的话要怎么办?」

「要是受伤了,就帮它治疗,然后我想去问妈妈可不可以养它。」

「你不是有这家伙了?狸猫跟狐狸不会吵架吗?」

权太回头看向沙智子,似乎察觉到她说的是自己。

「没关系,权太不会这样。」

「我觉得问题好像不在这里……算了,反正我对狸也有兴趣。」

「它有没有事啊?希望它的伤势没有很重。」

「我们现在不就是为了确认这个才在找它的?对了,你真的知道地点在哪吗?」

在前头领路的权太转过头小声呜叫。

像是想叫沙智子相信自己。

「这家伙果然听得懂人话?」

「权太头脑很好,非常聪明唷。」

「……它已经完全不能称作野生动物了吧。」

两人被权太带领着登上山路。

尽管进山的入口不同,但权太似乎知道地点,步伐没有任何犹豫。

这回她们做好万全的准备,而且午后才上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朝露也已消失,路变得好走许多。

「是说,你应该也有想过这点吧——」

走了一阵子后,沙智子开口,口气听起来有些慎重,像是在斟酌该怎么说。

「要是找到的时候它已经死了,你要怎么办?」

「………………」

翔子并不是没有想过。

不仅是因为血迹很多的关系,自己曾看过好几次被辗过的动物,也看过附近被大家疼爱的小狗遭遇意外之后的妻惨模样。

那时候她受到很大的打击,结果吃不下晚餐的肉。

因此这次也有那个可能性。

一想到自己或许是为了重温那时感受到的衝击,才像现在这样走在山路上,就觉得腿些沉重。

「这样的话,我会把它埋起来祭拜。」

「你有带可以埋葬它的东西吗?」

「……没有。」

翔子不是没有想到这一步,只是即使想到了,她也无法在一开始就做好寻找尸体的淮备。

看着翔子的反应,沙智子只说了「果然啊」这几个字。

「我有带小铲子来,就用这个挖洞埋葬它吧。」

「……嗯。」

「不过我讨厌做这种事,又葬又恐怖,所以没什么事自然是最好。」

「嗯。」

翔子也强烈地祈愿,希望那隻狸真的能没事。

她们又持续走了一段时间,直到权太停下脚步。它四处嗅着味道,有如在环顾四周。

然后权太突然停下动作,跑进树丛深处。

「啊!」

因为是突然发生的事,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迟了一下才追上去,没想到视野倏地转为辽阔。

「权太!」

有隻小小的狸猫倒在发出低鸣的权太前方。

它全身是血,干掉的血液已经转为红黑色,紧紧黏在毛皮上。

狸猫身旁有隻更加娇小的狸。

看到它虚弱的模样,两人不由得屏息。

「什么啊……这伤好严重,真亏它还能活着……」

沙智子茫然地低喃。

翔子也是这么想的,受了这样的伤势,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这样的话,这对亲子该不会也是……

「它们是山童……?」

狸猫朝着两人拼命威吓,想要保护孩子。

它一副马上就要衝上来的架式,要不是权太的低吼令它安静下来,说不定它真的会展开行动。

「那、那个,你的伤、要治疗才行。」

翔子尽可能想让口气温柔一点,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毕竟她从未感受过如此激烈的敌意。

「喂,住手啦!」

沙智子拉住翔子的手。

翔子差点因此摔倒,幸好及时稳住了脚步。

「可是不能放着不管。」

「是没错啦——但是那家伙超生气的耶!」

「所以我才要帮忙!不能放着不管!」

即使沙智子还拉着自己的手,翔子仍往前跨了一步。

狸猫对翔子的动作起了反应,立刻发出强烈的低吼声。

「危险!」

狸猫像是想扑过来似地层起身,当两人注意到时,它已经像颗黑色子弹般跳了起来。

它一直线地朝着翔子狂奔而来,然后跟同样宛如金色箭矢般扑出的权太狠狠撞在一起。

「权太!」

权太在空中翻过身,在翔子面前着地站起。

相反地,满身疮痍的狸猫则滚落在地。

「不行!」

听到翔子的阻止,想再次衝上去的权太停下自己的动作。

「不要紧……它一定会了解的。」

「翔子!等一下!」

翔子放下背包,从里头取出毛巾。

「唉……记得是……这样……」

心跳声愈来愈激烈。

咚咚、咚咚地在耳朵深处回响着。

就像是自己也成了一颗巨大的心脏般,眼前逐渐发黑。

觉得可怕想逃的心情扩散到全身,双脚不住地颤抖。

「像、这样……」

表哥孝介于山中挡在怪物面前时,一定更害怕吧。

他保护了只会发抖哭泣的自己。

要是自己能有一点孝介当时的勇气,肯定就不会觉得可怕了。

——咚咚,心脏用力地跳了一下。

动物成了山童,而且对人类怀有敌意。翔子是当事人,自然很清楚这其中的恐怖,还有它们爪牙的锐利。

事件在夏天就结束了,可是若自己在这里受伤,大家都会伤心。自己已经跟大家约好不会做危险的事,所以现在没必要逞强。

本该是这样才对。

「没事的。」

这次她清楚地说出口了。

「翔子……」

翔子挣开沙智子的手,让权太继续按兵不动,独自靠近低吼的狸猫。

自己的确很害怕,那口牙和那些利爪绝对伤害得了她。

可是她最怕的不是这些。

她最怕的,是被人发现自己就是夏天那个事件的一部分原因。本以为事件落幕,已经没事、可以安心了,可眼前的狸猫又让当时的记忆再次回到了脑海。

「……对不起喔……」

泪水从眼中涌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道歉。

伹她总觉得不说出口的话,事情就无法解决。

「对不起喔……呜、呜呜……」

这时,恐吓翔子的狸猫退了一步。

一伸出手,它便剧烈地抖了一下,并露出尖牙。

它的身体仍阵阵地发抖。

——它不只愤怒,也很害怕。

明明清楚地明白这点,自己却帮不了它,这让翔子既悔恨又悲伤。

权太把身体靠上翔子。

还像是在安慰哭泣的她似地舔起她的手。

吼声一点一点地消失了,狸看着凝视自己哭泣的翔子,感觉困惑不已。

「……呜嗯……」

她吸了吸鼻子,又擦了下脸。

小狸猫像是快要倒下般,摇摇晃晃地走着。它稍微走了几步,便瘫倒在地。

「啊!」

大狸猫奔到它身边舔着伤口,发出又高又细的叫声。

那声音听起来非常哀伤。

「让我看看,没事的。」

她拿出毛巾缠在手上。

然后像是想抱起它般地伸出手,似乎是觉得被咬也没关系。

「——!」

有股压力穿过毛巾传达到手腕前方。

狸猫张嘴咬住翔子的手,她却仍用另一隻手制止权太,维持这个姿势。

最终,狸猫鬆开翔子毫不抵抗的手。

看到此景,她安心地吁出了一口气。

「沙智子,可以帮我拿绷带吗?」

「啊——嗯。」

看呆的沙智子回过神,立刻展开行动。

「来,是这个吧。」

「谢谢你。」

她接过绷带并解开毛巾。

毛巾一缠上狸猫的身体,红色的血迹便缓缓在上头扩散开来。

「没问题吗?」

「……大概吧,它应该不会再咬我了。」

「还是要小心喔。」

「嗯。」

狸猫任凭翔子摆弄,不晓得是不是没了抵抗的意思。

帮受伤较为严重的小狸猫包扎完毕后,轮到大狸猫时绷带却用完了。

「啊。」

姬找了找有没有可以代替的东西,最后还是用自己的毛巾帮它包扎。

比起什么都没有,这样还比较好。

「然后呢?要怎么办?」

「得让医生看看才行……」

「是没错啦,可是要怎么带它们去?」

「要想个办法。」

翔子光顾着要找到它们,却没思考过要怎么带它们下山。

孩子还可以抱着走,可是大狸猫虽然娇小,看起来却仍颇有份量。

「可以请它进来吗?」

她伸手去拿放在地上的背包。

而乖乖任人摆布的狸就在这时候行动了。

「啊!」

听到沙智子的惊叫声,翔子连忙回过头。

但已经太迟了,狸猫咬着自己孩子的后颈,正打算离去。

「等一下!」

她把背包挂在盾上站起身,在后头追着跑。

「啊!笨蛋!危险啊!」

沙智子赶忙拉住翔子的手。

「咦?」

跨出的脚本来应该踩在隐藏于草中的地面上,没想到却踩空了。

「哇、哇哇!」

等翔子察觉到自己踩空的事实时,身体已经往斜坡上倒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踩空感只有那一瞬间,接着翔子的身体便滚到地上四处碰撞,令她分不清上下左右。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撞上像是柔软垫子般的物品,仰望着从树木枝叶间露出的天空。

——为什么总是不顺利呢?

去年自己给孝介添了许多麻烦,表姐咲夜也在夏天的事件中过上危险。

要是自己能做得更好,也许就能办到更多事。

这回却又给沙智子添了麻烦。

她为了阻止自己,捉住了自己的手……。

「啊!」

沙智子怎么样了?翔子慌张起身,却发现沙智子像是要抱紧自己似地紧搂着自己的腰。

「好痛痛痛痛……真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太好了,你没事吧?」

「才不是没事呢!啊啊,真是够了,全身都是泥巴了啦,这衣服是奶奶买给我的耶。」

「没受伤吧?」

「没有啦,」

看到沙智子如平常般气势汹汹的,翔子便放心了。

她也仔细察看了自己的身体,看来也没有受伤。

在前来山上的途中,老师跟伊吕波都检查过她们的装扮。看样子她们的服装都非常适当,才能像这样毫发无伤。

「比起这个,它没事吧?」

「谁……?」

沙智子所指的方向是翔子的背后。

「权太!」

她还想着自己好像撞到什么东西,想不到竟然是权太。

它被夹在翔子与树之间,痛苦地叫着,似乎是衝过来后成了翔子她们的肉垫了。

「权太!不要紧吧?」

翔子一离开,权太终于被解放,因此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好像……没事的样子。」

「太好了。」

连权太都没有受伤,除了旧伤以外,它或许都不会再负伤了。

在重新讶异于山童生命力的同时,她也鬆了一口气,想着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看,翔子,那个。」

「咦?」

这回沙智子指的是相反方向——也就是她们掉下来的斜坡上万。

远方有一张脸睁着小小的双眼望着她们。

刚才的狸猫正望着掉落斜坡的翔子一行人。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它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吧,又不是这家伙。」

「嗯,可是……」

明明那么害怕,还对人露出敌意,现在却没有逃走,仍然等着她们。

它也许不知道自己的意思,也可能是抱持着别的意图在看着自己。

翔子却无法不说出口。

狸猫最后终于把目光从翔子她们身上移开,消失在斜坡的另一边。

「啊——啊,走掉了,已经没办法了吧,追不上了。」

「……嗯。」

她们重新打量起自己的样子,发现自己浑身是泥,模样狼狈。

这个斜坡照不太到太阳,地面充满朝露,现在仍溼答答的。

「回去吧,得洗个澡才行。」

「……对啊,该怎么跟奶奶说呢。」

「那要去我家洗衣服吗?」

「………………唉,也只能这样了……」

听到翔子的提议,沙智子沮丧地垂下肩膀。

两人勉强回到岩永家,疲劳得瘫坐在地。

「权太,谢谢你。」

翔子跟陪同她们回家的权太道了谢后,它便直接在玄关蜷缩成一团。

它一定也累了吧。

休息了三十分钟左右,等身体终于能动了以后,两人便烧起洗澡水,并到脱衣间脱下衣服。

连内衣都沾到了泥巴,看来她们的模样比想像中还要惨。两人看了看彼此,相视而笑。

「话说回来——」

沙智子单手拿着莲蓬头,说道:「你为什么要拼命做到那种地步啊?」

「……不知道。」

「算了,无所谓啦。」

连看不见的地方都撞出瘀青,一冲到洗澡水就隐隐作痛。

只是这份痛楚给自己带来的不是不愉快,而是成就感。

「就是觉得自己必须得去。」

「就算只能见它一眼?」

「……嗯。」

翔子一边洗去沾在身上的污泥,一边回想。

一看到那双眼时,她就强烈地觉得绝对不能放着它不管。

这或许是那起事件的后遗症吧。

对人类的怨恨、敌意——这个村子长年暴露在这些情绪底下。

这个不好的循环自翔子出生前的几年、几百年就一直持续着。

虽然孝介和咲夜斩断了这个循环,翔子却不晓得事情是在哪里结束的。

事情也许已经终结,只是自己在他们做出总结时没在旁边看着,这才没有实感。

可是……。

最喜欢的两人曾经努力过,而这些行动会变得毫无意义。

一想到这里,自己心里便产生了无法书喻的焦躁。

她可能是想向帮助自己的两人报恩吧。

翔子找不到能够表达感受的话语,因此无法好好传达。

「沙智子呢……」

「什么?」

「你为什么愿意陪我去?」

「我才不知道咧。」

她给翔予的回答非常快速,也简洁得不能再精简了。

「是吗?」

「要是知道的话,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不过放着不管的话,你一定会自己一个人去吧,这样我会很在意的。」

「……在意……?」

「对——你不也是这样吗?因为在意受伤的狸猫,所以追着它跑。反正你找到了它,也帮它包扎了,这不就够了吗?」

「……是吗,或许是吧……」

这番话十分简单,却更能撼动人心。

翔子感觉堵在自己胸口深处的硬块好像消失了。

「这样就好了。」

「不对吗?」

「不是,没有不对……嗯,我也很在意。」

所以无法放着不管。

现在虽然还找不到其他话语能够表达,但她决定这样就够了。

「说到在意,你还记得之前老师说过的话吗?」

「……之前?唉……?」

翔子不知道沙智子说的是何时的事。

她跟老师几乎每天都会见面,被老师提醒的事也非常多。

「女孩子要穿胸罩的事啦,你常常会觉得麻烦就不穿对不对?」

「……呜呜~~」

她不由自主地按着自己的胸部。

翔子觉得自己的胸部也没大到需要穿,而且这种事太过羞人,让她无法跟母亲商量。

母亲是有买过几件给她,因此她偶尔会穿,可是不穿好像也没什么差。

「啊哈哈,你整个人都红了!」

「沙、沙智子不是也没穿吗!」

「我最近也开始穿了,之前还让奶奶帮我选了几件。」

「呜呜~~」

望着脸愈变愈红的翔子,沙智子发出笑声,与莲蓬头冲刷的水声混在一起,回荡在浴室

等衣服烘干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那我回去萝。」

「嗯,今天谢谢你。」

翔子在家门前目送沙智子。

「没关系啦,那明天见唷。」

「嗯,拜拜。」

沙智子挥着手准备往家的方向跑去——只是马上又停下脚步。

「呐,翔子,你其实是明白的吧。那隻狸猫……伤得真的很重,它的寿命一定……」

「………………嗯……」

两人都没有明白地说出那个词。

想让它去看医生的心情,与不能让别人发现的心情互相拉扯着。

就是因为知道那种情况是由于什么才产生的,看起来才会那么地不可思议。

「……是吗,那就好,拜萝。」

「嗯,拜拜。」

这次沙智子没有回头,直接回去了。

……翔子和沙智子的小小冒险就这样画上句点。

她们有时也会看见大狸猫跑到权太这边,拿了自己跟孩子的食物后就回到山林深处……。

但等季节转为冬天,圣诞节即将来临的时候,她们就没再看过那隻狸猫的身影了。

「那些孩子们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若是有机会,翔子总是会跟沙智子一起讨论有关狸猫的事。

「谁知道呢,可能现在也在山中寻找食物吧?」

「希望它们肚子没饿着。」

「请权太送点食物过去如何?」

「这也不错呢,我下次拜託权太看看。」

她们总是重複着这样的对话,却没有真正委託过权太半次。

「算了,我唯一能说的是——」

「嗯?」

「……翔子的温柔与心意,一定全都传达给它了。」

「…………嗯,谢谢你。」

这是一个发生在深秋时刻的小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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