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剪影与街头演唱
发生争执后的隔天早上,真那实不安地等待音矢到来,她一直思考见面时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才好。更惨的是如果音矢早上没有来接自己怎么办?真那实光是想到这点就不安到整晚都睡不着。
一到以往的时间,音矢如往常一般骑着脚踏车出现。
真那实坐上脚踏车以后,直接提到昨天的话题。
「那个……音矢,关于昨天那件事……」
「对不起,是我不好。」
「不、不是的,不好的是我……」
「真那实妳一点错都没有,是我说得太过分了。」
「不过都是因为我没好好想过就拜托你那件事。」
然后使得音矢生气……受伤,真那实真想道歉一百次。
「……嗯,对不起,如果可以希望妳不要再提起那件事。」
音矢笑着拜托真那实,结果真那实连想道歉都没办法了。
不过既然能够得到原谅,又能够看见他的微笑,然后如往常一样一起迎着风骑脚踏车,真那实也挺高兴的。
真那实虽然放下心中的大石,但是音矢依然不愿意告诉她生气的理由。她在后头紧紧抓住音矢的背,不禁感到悲从中来;因为那一天两人之间所产生的距离依旧无法拉近。
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回到日常生活,聆听老师讲课、吃午饭、班会之后进行社团活动,一切就如往常一样。
然后怪事就在社团活动练习到一半时发生了。
「尽天真热啊。」
音矢一边说,一边从制服的口袋取出一样东西擦擦额头。
真那实不经意看向音矢,瞬间整个人呆住了。
因为音矢手上用来擦汗的东西,是一件有波状褶边的淡紫色内裤。
那个动作看起来实在太过自然,让她不知要如何吐槽,正当她还在犹豫的时候,音矢已经若无其事地把内裤收回口袋。
「喂、你刚刚有看到吗?」
「看到啥?」
豪铁挖着鼻孔望向真那实,王子则是和往常一样盯着地上。
「没、没什么……」
看来目击者只有真那实一人。
真那实不禁凝视音矢的口袋。刚才那异常的景象难道只是错觉?她开始对自己没有信心了。
如果是以往的真那实,早就马上把手伸进音矢的口袋当中确认了吧。
不过由于才刚惹音矢生气不久,如今她并没有这么做的勇气。要是自己看错的话就太对不起音矢了;然而如果不是看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于是这件事,真那实决定还是不要声张。
到了礼拜三,不只音矢,连斋也开始变得奇怪。她看起来总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就连看着练习时偶而也会打起瞌睡;然后似乎是边吃边打瞌睡手滑的关系,斋一脸悲伤地注视掉在地上的羊羹。这样的景象十分罕见。
过了半个星期都是这样的状况,音矢并没有和真那实说什么特别的话,练习结束以后就与斋一起回去了。
但其实苇原神社正发生一场骚动。
事情的开端在礼拜一的黄昏时刻,是音矢离开收有乐器的仓库之后发生的。
音矢看到一个琥珀色的小型勾玉(注:日本和式装饰品,呈月牙状,有首尾之分,首端宽而圆,有一钻孔,可系绳,尾端则尖而细。)。就掉落在收有乐器的仓库一角;在那个房间当中会出现与音乐无关的物品相当稀奇,所以他心中觉得有些在意,就从仓库里头把那东西拿出来了。
音矢站到神社境内的正中央,把勾玉取出扒对着即将西沉的太阳观看。
勾玉霎时激起光芒,音矢当场一屁股跌坐在地。
原因不是内心的惊讶,而是身体的力量仿佛被吸走一般,让他连站都站不住。
「你好啊,伙伴。」
音矢听见背后传来声音,于是扭过脖子往后看。
有个黑漆漆的剪影就站在那里。
音矢脚下延伸的影子从中间的部分立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神社吗?你是神职人员?」
音矢摇摇头;他的身体几乎毫无力量,就连说话也觉得难如登天。
那个剪影环视了神社境内一周。因为他全身上下一片漆黑,所以到底他望向哪边音矢也无法断定,只是看起来的确有像是那样的举动。
「在结界的里头啊,怎么事情好像变得不上不下的。」
剪影蹲下来凑近音矢的脸,不可思议的是音矢一点都不觉得可怕。
「伙伴你好像挺郁闷的,想不到光靠你一个人就能让我实体化,更何况意识还这么清醒。你果然是神职人员吧?」
音矢再度摇摇头。虽然他的确是生长在神职的家,不过他还不是神职人员。
「没差,我啊有件事想办。」
剪影站了起来。
「既然这里是神社,应该有巫女吧?有吧?是不是啊?」
看见音矢点头,剪影黑抹抹的脸上似乎露出窃笑。
「这样啊。」
剪影对音矢的手指了指,又笑了。
「伙伴,那东西可要好好收着,你内心的郁闷就让我来帮你消除一些吧。」
音矢随着剪影所指之处看去,只见那个琥珀色的勾玉正发出淡淡的光芒。
夕阳缓缓下沉,石阶从橘色渐渐变成紫色,颜色从亮转暗地变化,看起来就像是把电影快转一般。
「很快就要天黑了,接下来我就能够自由行动。我再跟你说一次,可别把那东西弄丢喔。那就下次见啦,伙伴。」
剪影一说完,太阳一口气沉到地平线下方,周围被黑暗所包覆,同时剪影融入黑暗当中,音矢也失去意识。
「音矢?音矢?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睡觉?」
有人正摇着音矢的身体。
音矢张开眼,只见小梅的丰胸在眼前摇来晃去。
「呜咕!」
音矢慌张地想要起身,脸却顺势埋进小梅的胸部里。
——好软好温暖。
好像有着甜美的香气,这触感简直棒呆了,真想永远都这样。
「音矢、那个、这样我有点伤脑筋耶~~」
被满脸色相的音矢紧紧抱住,小梅因为无法挣脱而扭动身躯。
「那个~~音矢你睡呆了吗?这该怎么办才好啊~~」
「啊!我、我刚刚在做什么?」
音矢回过神,慌忙离开小梅的身体。
小梅眨着双眼惊讶地看向音矢。
「音矢你没事吧?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音矢站起来拍了拍穿着牛仔裤的屁股。
从午饭之后他就什么也没吃,然而奇妙的是他完全没有饥饿感。
「啊、嗯,没事没事,今天我就先睡了,哈哈、哈哈哈哈。」
音矢对小梅如此说完后,像是逃命般穿越神社境内冲进主屋,飞快爬上楼梯,奔入房内把门关上。
他躺在床上取出口袋里头的勾玉。尽管从傍晚到刚才的记忆有些暧昧不清,但是他觉得无关紧要,他只想要一直看着这个勾玉。音矢就这样手上握着勾玉,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隔天早上,音矢因为风花的叫声醒来。
「不见了不见了!我的内裤不见了!」
风花因为自己的内裤遭窃而大呼小叫。
她在早餐的餐桌上向大家解说自己有多么喜爱那件有纤细褶边的淡紫色内裤。
「反正一定又是妳自已搞错了吧?」
「说不定是夹在其它人的换洗衣物里。」
「讨厌讨厌讨厌!要是被爷爷碰到,就不能再穿了!」
于是女孩子们安抚着风花,并答应会找找是不是混入自己的换洗衣物里,这件事也就这样暂时告一段落。
音矢放学后回到神社,在境内一处长椅上坐下。
他得知风花的失窃物下落,是在他打算拿出手帕擦汗的时候。
取代手帕而握在手上的东西是……
「……糟了。」
虽然音矢完全没有记忆,但是他眼前的东西无庸置疑就是风花巨细靡遗解说的内裤;特征上完全一致。
音矢思考着要隐瞒这件事呢,还是老实说出来,可是他清楚地知道『我没有偷但是这在我身上』的理由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更何况仔细看过这东西之后,总觉得要还回去实在可惜。
就算要还回去,在自己研究一番之后再还也没关系吧。音矢边想边把东西收回制服口袋,此时太阳即将西沉,而那个剪影就站在眼前。
「原来如此,光是那个觉得不够是吗,伙伴?」
音矢听不懂剪影到底在说什么。
「原来你不是我梦到的啊。」
「当然不是梦。交代的东西有好好收着吗?」
音矢从口袋里头取出勾玉拿给剪影看,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感觉颜色比刚捡到的时候还要黯淡。
「好,再来就包在我身上。」
音矢点点头并从长椅上站起来,随后回到主屋,而且与昨天相同,晚饭都没吃就往床上倒去。
到了礼拜三的早上,音矢又因为风花的叫声醒来。
「不见了不见了!我的内裤不见了!」
这次的受害程度似乎无法用多心一句带过了。风花的房间当中有三个专门放置内裤的箱子,其中一个箱子里头的内裤全被洗劫一空;小梅与熏子为了小心起见也检查过自己的内裤,结果确实有几件不翼而飞。
首当其冲遭到怀疑的当然是弦而。
弦而不仅没早饭可吃,还被绑在本殿的顶梁柱上头,他的眼前几张珍藏的DVD(当然是儿童不宜的那种)已经变成碎片。
「住手!那个已经绝版,再也买不到了!」
「不想被弄坏的话,就请乖乖招出来。偷了内裤的是宫司先生对吧?」
「不是,不是我偷的!」
熏子面无表情地挥下手中的铁锤。
啪。
被绑住动弹不得的弦而拼命挣扎。
「啊~~住手啊!我都说不是我偷的!」
「哼~~下一个是这个。」
「妳这个不识货的!那东西可是完全立体影像的LD,只要戴上专用的眼镜,巨乳妹的胸部就会蹦地从屏幕里头跑出来啊。」
啪。
「哇啊啊!不是我!这次真的不是我啦!」
在破坏十一张DVD、八张LD与五支录像带之后,弦而终于得到解放,他把地上变成塑料碎片的宝贝们捞起,不禁老泪纵横。
「看样子似乎不是宫司先生偷的。」
接下来被怀疑的是音矢,不过他却没有受到如弦而那般严苛的拷问,原因是昨夜斋按照往例来到音矢的房间推广生育,但是当时音矢早已入睡,因此证明他并非犯人;而且当天晚上斋数度来到音矢的房间,音矢都还是在睡觉。
可是音矢知道犯人是谁。
——就是自己。
不,连音矢自己也不愿相信;正确地说,以现场状况分析,犯人是自己的可能性可以说是非常高。
因为音矢早上一睡醒,床上就铺满内裤,而他就在内裤海当中睡着。当然他没有自己去偷窃的记忆,就如同斋所说,确实从昨晚到刚刚他都应该是熟睡状态。
相对地昨晚音矢梦见非常不得了的梦,小梅、熏子、风花、斋加上真那实等人出现在梦境,大家都一丝不挂光着身子向音矢微笑招手。
再想下去的话说不定会喷出鼻血,音矢因此放弃继续回想。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出现在这里啊~~」
音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把棉被套的拉链拉开,将内裤一件一件塞进里头。这可不能被发现,被发现的同时自己的青春也将宣告终结。在这个狭小的乡下市镇,不管是到了五十岁还是八十岁,都将被称作『内裤贼音矢』而遭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这件事千万不能发生,他明明就不记得是自己偷的啊。
被害者一同协议的结果,决定从这天晚上开始轮流通宵站岗;自从这周的后半开始斋之所以会一脸倦容,就是因为如此。
还没摆脱嫌疑的弦而则是被倒吊在天花板流泪入眠。
音矢也拜托女孩子们把他绑在床上。虽然他对外宣称此举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过其实这是为了不让灾情持续扩大的措施。
「那个……音矢先生,这样子真的可以吗?」
「当、当然了,如果这样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也就安心了。啊哈、哈哈哈。」
「这样不能动了吗?」
「嗯,完全不能动,要挣脱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个时候。
斋俯视被粗绳绑在床上的音矢,眼神倏然一变。
「音矢先生,关于生小孩的事……」
「嗯?斋?怎么啦?」
应该是听不见的斋的心跳声此刻在音矢的耳内大大响起。
大事不妙,竟然这么轻易就在斋的面前露出毫无防备的姿态。
苇原音矢十七岁,贞操将被夺去的时刻就要来临也说不定。
被这么给绑着,然后被强迫这个、那个,那也没办法,更无须辩解,因为自己完全没有错。
音矢并没有发觉现在自己脑中所想尽是一些平常的自己不可能思考的事。
也没发现在口袋里头的勾玉正发出微弱的光芒。
音矢宛如毛毛虫一般扭动身子。
——第一次就这样,如果上瘾了怎么办?
音矢的内心已经满怀期待,但是斋却缓缓地退开。
「尽天晚上我必须要守夜防范内裤大盗,所以关于生小孩的事日后再说吧。」
「咦?咦~~?」
斋一说完,就带着坚定的表情离开音矢的房间。
此时似乎听见不知从哪传来、像是剪影所发出的不雅咂舌声。
这天晚上被一个人丢下的音矢梦到昨夜的续集。
那是一个精彩无比的梦,精彩到音矢虽然在睡梦中,仍旧因为自己动弹不得而心痒难耐。
到了隔天早上。
「不见了不见了!我的内裤一件也不剩了!」
女孩子们努力的戒备也派不上用场,内裤再度遭窃。
音矢请斋帮自己解开绳子之后,不发一语地把她赶出房间,并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然后惊恐万分地检查自己的房间。
他内心的恐惧得到证实,应该说是他已经几近确信了,不管是书桌抽屉、书包里,还有不知道怎么办到的,甚至是存钱简当中,全部都塞满内裤。
音矢把那些内裤集中起来,还是塞入棉被套里。
接着到了傍晚,正当女孩子们为了强化防线而东奔西走之际,音矢则是在神社境内叹着气,思绪飞到逐渐成形的终极棉被上。
——如果能盖着那棉被睡觉,就算是再也醒不来也无所谓了吧。
「伙伴,感觉怎样啊?」
那个剪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自己身旁,他的样子比第一次见到时还要黝黑;是自己的错觉吗,总觉得他的轮廓愈来愈清楚。当自己把口袋中的勾玉拿出来给剪影看以后,他满意地点点头。
「感觉蛮顺利的,不过伙伴你还真有精神啊。」
剪影笑着。
「怎样,感觉很棒吧?应该多少满足了吧?」
「是啊,我做了个好梦。」
音矢心不在焉地笑笑回应。
「搞什么,是祸津神的不良品吗?」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让音矢与剪影吃惊地回头。
一头白发的少女正目光锐利地凝视他们。
原来是兔贵子。
「才一段时间没来就变成这样。你之所以能不被奴家察觉,反而是因为被神社结界保护的关系吗?……可真是让人笑不出来。」
兔贵子先是环视神社四周,接着又瞪向剪影。
剪影看见兔贵子火红的双眼,像是感到恐惧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谁?妳是什么东西?妳很奇怪哦……妳到底是谁?」
原本剪影一直从容地笑着,如今却是明显的一副狼狈模样。音矢一脸呆滞地看着兔贵子与剪影的对峙。
「像你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没资格说奴家奇怪,让奴家看看。」
兔贵子迅速地把雪白的手腕伸向剪影。
「哇啊,住手!」
为了从兔贵子的手下逃离,剪影慌忙想转身逃离。
可是……
「不要动!给奴家安分点!」
「是!」
剪影犹如果冻一般抖着身体,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而兔贵子把手就这么伸进剪影的头部。
「哦,原来你这家伙吸了音矢的气,难怪会像这样不上不下的。喂、不良品,被你吸食精气的这家伙可是神职人员,而且还是最上等的血统。」
剪影看到兔贵子指向音矢,不禁全身不断颤抖。
「你不是说过你不是神职人员吗!」
「那是……因为我的确还不是神职人员,也没有成为神职人员的打算。」
音矢事不关己地如此回答。兔贵子注视着音矢的眼睛。
「你这家伙也真是没用,竟然被这种程度的东西附身,不过放任不管的话就不能在你的房间尽情打电动了,接下来嘛……」
剪影还是不停颤抖,音矢则是在一旁茫然发呆。兔贵子正在思考要怎么办的时候,弦而从拜殿的方向跑过来。
「兔贵子!妳来了啊!」
「奴家有没有来这不重要,这个你自己处理吧。」
兔贵子用下巴朝剪影比了比,弦而看了以后拍拍自己的额头。
「果然是这样,真是太遗憾了。我刚刚才终于想起这家伙的事,然后到仓库去确认,果然如我所料。」
「现在还用得着你认同吗,快帮音矢处理一下。」
「啊、爷爷。」
音矢直到现在才发现弦而的存在,弦而见状扬起半边眉毛。
「什么叫做『啊、爷爷』,给我干下这种傻事,我现在就让你清醒!」
弦而口中喃喃念着祝词,然后把握在手上的祓串(注:日本神道祭祀中用以驱邪的道具之一,将苧麻编成的细绳、或是裁剪后折成特殊形状的白纸条挂在白木棒上而成。)高高举起。
「音矢,给我咬紧牙关了!喝!」
随着弦而的叫声,他握住祓串的右拳往音矢的脸上揍去,音矢被揍飞到长椅的另一侧,而与音矢影子相连的剪影也在此时应声断开。
「痛痛痛痛……为什么突然揍人啦!……咦?」
音矢怒气冲冲地站起来,他看看弦而又看看兔贵子,然后看到剪影,结果再度跌坐在地地上。
「那那那、那是什么东西?」
音矢站起来仔细观察剪影,然后又再次吓到;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人……
「我可以摸摸看吗?」
「如果是这种不良品,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听兔贵子这么说,音矢于是把手伸进剪影的侧腹里;尽管没有实体,不过让人发毛的冰冷触戚让音矢很快就把手抽回。
「嘻嘻,别这样弄,伙伴,痒死我了。」
剪影的身子又抖又扭。
「音矢,你身上有没有差不多这样大小的勾玉?应该有吧?」
弦而说着在大拇指与食指之间比出约三公分的距离。
音矢把手伸到牛仔裤的口袋当中摸索。
「我应该没有那种东西才对……啊、有了!是这个吗?」
音矢从牛仔裤的后口袋将勾玉取出交给弦而。
「哦、这怎么搞的?颜色都已经变成这样啦。」
「变色不好吗?」
「颜色改变愈多,表示他从你身上吸了愈多气。不过颜色都变成这样了,真亏你还挺得住,一般人的话早就昏迷不醒啦。」
兔贵子看到一脸惊讶的弦而,第一次笑了出来。
「音矢本来就不是普通人。接下来轮到你啦,不良品。」
「想、想把我怎、怎、怎么样……」
剪影不停颤抖,环视包围他的三人。
「那还用说,当然是让你从这个世界消失。」
兔贵子的冷笑让一旁的音矢看着也不禁内心发毛。
再说为什么兔贵子会知道神职人员、祸津神这些名词?
音矢心想,不愧是弦而带来的,看来不是寻常人物。事态已经完全超出他所能理解的次元,而且持续进行中。
「啥?你在说什么啊?就算把我消灭他也还在哦?我是不小心吸了这家伙的神气才会只能干偷内裤这种小事,要是我下次再重生,说不定就不得了了哦?」
剪影以三寸不烂之舌企图为自己开脱。
「你还真能说啊,这也是因为吸了音矢的气的关系吗?不用你担心,我们会干干净净把你除去,这里可是有神职人员在。」
「你是说这个老头子吗?就凭这老家伙也想要镇我的魂?这可真是笑死人了!你就试试看啊!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哈哈哈哈哈……」
剪影面对弦而笑到身子打颤,不过兔贵子却摇摇头。
「不是他,是那个年轻的。」
「咦?我?镇魂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话题令音矢茫然失措;他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
「搞什么啊!别吓唬我。什么也不懂的小鬼是能做什么。」
兔贵子不理会剪影,径自打开垂到腰间的小肩包,在里面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她要的东西,把它交给音矢。
那是个随处可见的响板。
音矢凝视手掌上的响板。
「你知道怎么用吧?答、答、嗯、答。」
兔贵子用手掌做出像是敲打响板的动作。
「不、不是这样的,我已经不……」
「少撒娇了!这是你制造出来的祸津神,由你自己解决才合乎道理吧?」
「就算妳这么说……」
漆上蓝色以及红色颜料的木制响板就在眼前。
要敲这东西是很简单,只是被人家命令敲而敲,实在让人千百个不愿意。
而且响板是一种乐器,十足十的乐器。
兔贵子对踌躇不决的音矢厉声斥责。
「你这家伙还真的是从小被宠大的,不过这奴家早知道就是了。」
兔贵子一边摇头一边说,接着伸出手指抵在音矢的胸口上。
「奴家只要能在你房间打电动就无所谓,不过如果这东西跑去附身在你以外的人身上,伤害可就不只这样而已。赶快让他归天吧!对你来说应该轻而易举。」
——我轻而易举就可以消灭这东西?
音矢慢慢把脸靠近剪影。这个自己制造出来的祸津神,如今正因为害怕被消灭而恐惧得发抖。
「伙、伙伴你想干什么,你该不会真的打算用那个把我给怎样吧?我不是让你做了美梦吗?你不也很高兴吗,我们和睦相处吧?」
音矢想起之前所做的梦,的确让人愉悦。
可是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就是你偷了大家的内裤对吧?」
「是、是啊,因为我就是为此而生。」
「是我把你制造出来的?」
「没错。」
「既然如此……」
——就该由自己下手吗?
可是音矢摇了摇头。眼前的剪影看着自己直发抖,虽然音矢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它确实就在眼前,而兔贵子却要自己把他消灭掉……不行,他做不到……而且手上这小小的响板,更让音矢感到无比恐惧。
「怎么啦,你不肯做吗?还是做不到?」
「……我不行。」
颤抖的手使响板发出微小的声音,让音矢十分害怕。一想到自己能够轻易地把眼前的剪影消灭,音矢就觉得非常恐怖。不管眼前这家伙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自己真的有消灭他的权力吗?音矢不想要那种权力,也不想要那种力量。
他想现在就马上放掉手上的乐器。
「……给我,我来吧。」
弦而露出不忍的神情,把响板从低着头的音矢手上抢了过来。
弦而用带着愤怒与哀伤的眼神俯视剪影,然后敲起响板。
答、答……
响板声令弦而拿在手上的勾玉受到一阵阵冲击而出现裂痕。
「喂、别这样!拜托你住手!算我求你啦!」
每隔一拍,弦而更是用力地敲着响板。
答!
当敲下最后一拍,勾玉瞬间碎裂,剪影随后平贴到地上,在夕阳照射下烟消云散。
而音矢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看着缩小消失的剪影残骸。
直到刚才还在眼前的那东西,仿佛是遥远过去的梦境;他不是死去,也不是腐朽,而是从世上消失。
「这种程度我来就够了。」
弦而把响板塞给兔贵子。
「……结果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音矢看着剪影消失的地方询问弦而。
「这东西叫做祸津神,我们从古老的时代就这么叫他,不过称呼并不重要,你就想成这是为人间带来灾厄的东西就好了。」
「那个勾玉呢?」
「我们称之为依代(注:神灵显现时所依附之物。),是由意志化成实体的媒介,说是怨念的集合体比较容易了解吧。那东西只要累积能量就会成为祸津神,附身在人体里以消除怨念,然后再吸取宿主的能量。那个勾玉应该是没清干净就收进仓库,只是没想到会被你带出来。」
弦而疲劳地槌槌腰,然后在长椅上坐下。
「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有时候恶念长时间累积之后,自然就会从土里出现。盖房子的时候不是会举行地镇祭(注:开始土木工程之前所举行的祭拜仪式。)吗?那就是为了要把土地里头的恶念驱散所进行的仪式。」
「原来是这样啊……」
地镇祭竟然蕴含如此意义,音矢完全不知情,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为了求个好兆头才举行的。
音矢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站在原处不动,弦而对他笑着说。
「也不是说任何地方都埋有那种东西,说是讨个吉利也没错,就算土地里没有恶念,驱过邪以后任何人都会安心一些吧。」
「……还有这样的喔。」
「有什么不好,为了让住户能够幸福,祈祷、跳舞与驱邪就是我们的工作。怎么样?能够为人们付出,不觉得是很有意义的工作吗?」
弦而以期待的目光望向音矢,而音矢只是转过身背对他伸了个懒腰。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继承神职的。我什么都做不到,爷爷你就放弃吧。对了,兔贵子妳不是来打电动的吗?」
兔贵子一直默默听着音矢与弦而两人的对话,这时被叫到名字,脸上奕然生辉。
「哦!的确如此!奴家现在可以去你房间打扰吗?」
「太阳下山之前得回家哦。」
「嗯!」
兔贵子在音矢身后跳也似地跟了过去。
「什、什么啊~~音矢!难得我刚刚说了一番名言,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感动!」
弦而慌慌张张地往音矢与兔贵子的方向追去。
看着身旁的弦而,兔贵子似乎想起什么事而向弦而发问。
「话说回来那东西是什么的祸津神啊?幸好是附身在音矢身上,要是附身在巫女身上,事情可能就不得了了。」
「那个不会附身在巫女身上啦。」
「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弦而一脸不满地简短响应。
「那是因为附在那个依代上的是处男的怨念。」
弦而一说完兔贵子就大笑不止,音矢想起祸津神给自己看的梦境,不禁耳根子都红了起来,幸好在夕阳之下并没有人发现。
应该不用担心祸津神再出现作怪了。
然而音矢却做了恶梦,那是一个男孩被关在那个乐器仓库里的梦。男孩在音矢的眼里也是奇形怪状,直裂到耳边的大嘴巴淌着口水,并以凶恶又布满血丝的眼睛威吓周围众人,野兽般的低吼声回荡整个仓库。
在仓库里有几位长辈是曾经见过面的,他们口口声声说『这是被狐狸附身了』,不过当时年幼的音矢并不懂话中之意。
音矢的手上被人塞了一把笙,弦而告诉他只要照平常那样吹就可以。他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而向前踏出一步,这时候那名男孩突然大叫,令他感到十分害怕;虽然音矢吓得两腿发软,但是他必须吹笙,因为那是他的工作。
音矢用颤抖的手抓起笙,紧闭上双眼,下定决心开始吹奏。
他浑然忘我地吹着。
接着就……
隔天是个晴朗的礼拜五,一大早音矢又因为风花的叫声醒来。
「我的内裤没被偷走!太好了!我们胜利了!」
万岁欢呼声充斥整个屋内。
音矢闻声从床上跳起,奔出房门。
一跑下楼梯,正好碰上同样慌张地起床赶来的弦而。
「爷爷怎么办?忘记告诉大家已经不会有内裤大盗出现了。」
「嗯,她们昨晚也整夜没睡的样子,如果现在才告诉她们会被骂吧?」
那还用说,更何况归根究柢还是音矢引起的。
弦而两手交叉在胸前,烦恼了一阵子。
「既然不用担心内裤大盗了,这时当然就是……」
弦而把脸凑近音矢耳旁。
「沉默是金。」
两人互相看向对方,强而有力地点了头。
音矢不理会疲惫不堪的巫女们,把早饭扒光之后就如往常一般出门上学。真那实看见音矢恢复正常,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反观斋的状况却可以说是最糟的一次。
「明天终于要街头演唱了,大家都记住自己该做的事了吧?」
真那实环顾每个社员。音矢与豪铁、就连王子看起来都因为期待与紧张而比平常更绷紧神经,只有斋一个人一脸涣散地打瞌睡,甚至连口水都流了出来。
「那个,小斋,妳准备好了吗?」
「啊?酸奶酪烤鸡(注:原文为外来语tandoorichicken,第一个单字发音与真那实所问的准备工作的日文『段取り』(罗马拼音为dandorii)相近。)吗?」
斋像是受惊吓般突然站起,眨着眼望向四周。
「小斋竟然会用横向文字发呆,这病得可不轻……没问题吗?」
斋赶忙提起袖子把口水擦干,并挺直背脊。
「没、没问题!我会好好负责把风的!」
「尽天妳可要睡饱一点喔,拜托妳了!」
真那实一边苦笑一边叮咛,斋则对真那实用力点头。
这天音矢把音箱放在脚踏车后方的置物架上面推回去,因为如果要骑回去的话,不管怎样车身都会摇晃,最后只好推着车用走的回去;不过由于有斋在后面一同推车,因此轻松不少。
「明天我们流行音乐社要举行街头演奏会。」
晚餐时,斋甜甜笑着跟众人报告;她似乎等不及要把在学校发生的事都告诉大家。
「演奏会是说现场演唱吗?还挺专业的嘛,要在哪里举办啊?」
听见风花的问题,斋开心地放下碗筷回答。
「就在车站前!」
「哦!挺有干劲的嘛。」
小梅一边端菜上桌,一边加入话题。
「那你们两个负责什么工作?」
被小梅直接问到最难以启齿的部分,音矢停下原本要伸到大盘子夹肉丸的筷子,瞄了小悔一眼。
可是斋却露出纯真的笑容,元气十足地回答小梅。
「我负责把风!」
除了音矢以外,所有人头上都冒出问号,但是斋并没有发觉。
「而音矢先生可是负责人哦,很了不起吧!」
「等等、等一下!如果是负责吉他或贝斯我还能懂,把风?负责人?」
把风与负责人听起来都不像是乐团当中的成员。
「我的工作是注意表演时有没有警察先生过来,而要是被警察先生抓住时,就由音矢先生负责被骂;我这样说对吧?」
面对斋的眼神,音矢也只能点头了。
「那好像不需要特地去看了,明天就在家里好好睡一觉吧。」
风花以无趣的口吻说,同时把筷子插进肉丸里。
之前都不发一语的熏子更是落井下石地补上一句。
「请小心不要让警察抓住,要不然可会变成苇原神社的耻辱。」
音矢安慰自己,熏子是担心他们两人才这么说的。
「如果是担任负责人,就算搞乐团也不会受到女生欢迎啊。打杂的!辛苦你啦!」
音矢以锐利的目光狠瞪弦而,弦而于是飞快地打开报纸遮住脸。
小梅笑着帮大家添茶。
「你们两个可不能做太危险的事哦!要多注意安全。」
只有小梅才是我们这一国的。音矢边想边满怀感激地喝茶。
可是小梅的话还没说完。
「一旦有危险的话小斋可要快点逃跑,把音矢当垫背也没有关系。」
音矢喝到一半的茶水从口中喷出。
——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是站在我这边的……
音矢再度体悟到这一点,有气无力地走回房间。
斋为了明天的现场演唱,似乎已经在分配给她的房间中睡着了。自从发生内裤大盗事件之后,斋就没有来推广生育,这令音矢松了口气,只是同时也不免有点寂寞,但是他马上把这个情绪封锁在内心深处;斋的确非常可爱,不过他可不能因此受到感召,他必须过着正常又普通的生活才行。
他的目标就是既普通又平凡且和平的人生。
总之明天就是街头演唱,身为负责人就好好加油吧;不过为了和平与平凡的日子,可不能遭到辅导。
——如果情况危急,就把其它男生当成挡箭牌脱逃吧。
音矢在内心这么决定后倒头便睡,这一晚并没有做梦,是许久未有的好眠。
隔天音矢睡醒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时分,虽然是睡过头,不过现场演唱傍晚才开始,所以并没有多大问题。
其它的人早就起床,正努力地进行神社的工作。
音矢独自吃完不早的早餐,然后回到房中翻箱倒柜,把衣服一件件拉出来。尽管并没有要演奏乐器,自己可也是流行音乐社的一员,在正式的舞台前不免想穿得帅气一点。
「这个之前的现场演唱就穿过了啊……可是和这件配起来也不赖……」
真那实一定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吧;即便是豪铁,在现场演唱当天也不会穿平常的僧衣,而是披上正统气派的袈裟(姑且不论这是否是恰当的鼓手穿着);至于王子总是在开演不久就把上衣脱掉,所以穿什么其实不重要,但是当事人曾云:『为了脱而穿』,因此他总是穿着华丽服装登场。
当然穿得太正式也很丢脸,要兼具自然实在有点不容易。下半身已经决定穿上刚买的牛仔裤及仿作业用的靴子,而上半身也必须配合下半身才行;他选择了几个组合排列在床上,并站在远处检视。
音矢不经意地看向时钟,时间已经将近三点。现场演唱因为要在街上人最多的时候进行,所以决定五点开始,包含准备时间只要提早一小时出门就够了。
想想还是把出发时间告诉斋比较好,音矢于是走出房间来到一楼。
主屋一个人也没有,所以音矢走到境内,恰好看见斋正走入神社办事处。
音矢追上前去,并从窗口叫唤里面的斋。
「怎么了吗?」
斋探出头。只见她右手拿着红豆包子,看来是点心时间到了;斋的点心总是甜食,真亏她这样还能维持如此身材。
「嗯,我打算四点的时候出门,想说先通知妳一下。」
「是的,我知道了,小梅小姐说我今天随时都可以走。」
音矢看着斋身上已经见惯的巫女服,想到一件事。
这么说来,音矢只看过斋穿巫女服和学校制服,虽然还看过她穿白色的和式睡衣,但那个可不算什么打扮。如果斋好好打扮一番,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呢?音矢不禁做起各式各样的想象。
连身洋装的话应该是非常合适,可是今天是街头演唱,穿得稍微劲爆点应该会比较好;音矢想象着斋穿迷你裙的样子,不禁点头赞赏。
「对了,妳今天要穿什么衣服去?」
「咦?」
斋只发出短短一个音,就挂着笑容僵住了。
「我的意思是说,今天要进行街头演唱不是吗?不知道妳打算怎么穿?」
斋听完之后从窗口把头缩回,接着伸出巫女服的袖子。
「那个……我打算就穿这样去。」
「咦?」
这次换音矢僵住。
「穿这样……是指巫女服?」
「是的,就是这个。」
斋边说边扯袖子。
「……妳是开玩笑的吗?」
「没有开玩笑,因为除了这个之外我没有别的衣服。」
充满冲击性的事实。音矢终于了解为什么自己不曾看过斋穿其它衣服,因为她就只有这样的衣服,当然不会有其它装扮;自己的记忆并没有错误,真是太好了。
不不不……现在是恍然大悟的时候吗?问题不在这里。
音矢不禁想象,假如斋就这样穿着巫女服出现在现场演唱,那将会如何?一定会很醒目,非常醒目,醒目到不行。如果一位巫女就站在车站前,不管是谁都会停下来看,连音矢自己都会看。而这位醒目到不行的可爱巫女,她的工作就是注意有没有警察先生出现。
——把风的人这么引人注目要怎么办?
不、音矢的脑中涌现比那更可怕的想象。
搞不好斋反而会比我们的乐团还要引人注目吧?
斋在人群当中笑容可掬,而且还不知为何一边发放红豆包子;另一头真那实等人则在没有观众的情况下演奏。
这光想就觉得空虚,音矢接着把想象更进一步扩展下去。
真那实的眉头愈皱愈紧,豪铁的鼓则是愈敲愈大力,而王子的吉他更是奏出气愤难平的音调;然而这也是理所当然,没有观众的街头演奏,比被丢置在无人岛上的收录音机还要凄惨。
由于客人都被斋夺去,众人的焦虑终于超越极限,而这个怒气……
毫无疑问将会发泄在音矢身上。
尽管这对待毫无道理可言,但是不管模拟几次都一定是同样的结果吧。
结论是,让斋穿着巫女服装前往现场演唱的话,音矢将有生命危险。
音矢急忙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打给真那实。
一声、两声、三声……
真那实还是没接。自己可是被要求在三秒内把电话接起来耶,真是太没道理了。时间已经三点了,拜托赶快接吧!
「喂?音矢?怎么啦?」
真那实接起电话,音矢以几乎要捏坏手机的气势紧紧握住它,快速说道。
「真那实吗?情况紧急,妳可以随便拿几件衣服马上过来这里吗?」
「什么意思啊?我现在有点忙耶!」
「我不是说过情况紧急吗?妳也希望今天的街头演唱能够成功吧?我也珍惜我的性命啊!」
「虽然我不太懂你说什么,不过只要拿我的衣服过去就可以吧?」
「对,拜托妳尽量快一点!啊、鞋子也别忘了。」
「……我知道了。」
伴随着电子音,电话挂断了。
「那个……请问怎么了吗?」
不知何时斋已经走出神社办事处,站在音矢身旁看他。
「哇啊!吓死我了!那个……总之先冷静下来吧。我刚刚拜托过真那实,所以已经没有问题了。」
必须冷静下来的应该是音矢才对,尽管如此斋依然对他笑着点头。
「是不是只要穿上真那实学姊的衣服就可以了?」
「嗯,没错,就是这样。」
因为真那实来之后必须换上衣服,所以音矢与斋就回到主屋等待。
刚过三点三十分的时候,真那实两手提着大袋子来到苇原家。
「音矢~~我拿来了~~」
真那实在玄关边脱鞋边往里头叫人,音矢听到以后立刻飞也似地奔来。
「就是这个吗?谢啦!进来等一下吧。」
音矢从真那实手上抢过袋子,又快步消失在走廊深处。
这个家真那实再熟悉不过,于是她脱了鞋自己走进客厅坐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音矢竟然主动找真那实过来,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她抱着一半不安、一半期待的心情等待音矢。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搞不懂。」
没多久音矢回到客厅后,真那实不安地问。
音矢笑着在真那实旁边坐下。
「多亏有妳,总算是得救了。」
这根本不算是说明,不过真那实只要能够帮上音矢的忙,对她而言就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事,她坦然地这么想。
可是这份喜悦,却因为音矢接下来的发言而被愤怒所消灭了。
「是这样啦,斋说她除了巫女服以外没有其它衣服,要去街头演唱总不能穿着巫女服去吧。」
铿锵。
真那实的脑中彷佛有两个坚硬的东西对撞,击出点点火花。
「……为了小斋的衣服特地找我来?」
「就是啊,除了妳之外我想不到其它人了。」
「这样啊。」
铿锵铿锵,火花持续飞溅,鼻腔里烟硝味逐渐扩散。
真那实起身,打算就这样不发一语回家;现在要是开口,自己肯定会说出伤害音矢的过份话语。
正当真那实打算要回去的时候,斋的头从客厅的入口采出。
「音矢先生~~这件西式服装我不懂要怎么穿才好~~」
斋两手拿着真那实的衣服,全身上下只穿着内衣,而且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就要贴向音矢。
「斋、斋等一下,这样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音矢慌张地阻挡斋继续前进。真那实就连一秒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我回去了。」
真那实用生硬的口吻说完就丢下音矢与斋,快速地离开客厅。
「啊、真那实等一下!这个该怎么弄才好?喂~~」
音矢发出没用的叫声,但是真那实装作没听见,穿好鞋就冲出玄关。
正好工作告一段落的熏子与风花这时进来客厅。
「刚刚有看到真那实姊跑出去……嗯、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看到音矢与只穿内衣的斋,两人明显皱起眉头。
熏子拿下眼镜,撩起巫女服的袖子擦擦镜片,长长叹了一口气。
「要生小孩我是不反对,但是可以的话不要在大白天,也请在比较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做,这样一来我们才不用太顾虑你们。」
「不、不是的!妳们误会了!」
接下来音矢为了解开误会,又花了十五分钟。
「音矢大笨蛋!」
真那实从苇原神社跑出来,脸上的眼泪也不擦,就这样快步走回家。
「笨蛋、笨蛋、音矢这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
回家途中,真那实已经把音矢骂了五百次左右。
尽管如此,内心肆虐的怒火依旧不能平息。
真那实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景象就像自己的心情,彷佛被台风扫过。
虽然不知道音矢说的情况紧急是什么意思,但是真那实依然抱持一点点期待,期待音矢会帮她选一套衣服,然后两个人一起前往现场演唱,宛如小小的约会。
尽管她知道音矢家有斋在,又有大型器材要搬,事情不可能如她所想,然而还是抱持一丁点期待。
所以她才会匆忙拿出自己喜欢的衣服,把它们全都塞进袋子,然后急急忙忙地出门。
一去之后才知道一切都是为了斋,这令真那实非常难过。
都是过分期待的自己不好吗?真那实的泪水不停地滴下来,无法停止。
再说音矢也太迟钝了,当然她也知道自己不够坦白,不过即使如此音矢也早该察觉她的心意了。
就连班上的同学也不知问过她几遍,音矢到底哪里好?甚至是那个神经粗似电线杆的豪铁,也知道真那实对音矢的感情,可以说不知道真那实心意的,只有音矢本人而已。
真那实从剩下的衣服当中选了一件还过得去的迅速换上。
放在音矢家的袋子里,还有连穿都没穿过的可爱服装,为什么自己却要穿这样的老旧衣服呢?真那实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禁悲从中来。
已经没有时间好好化妆了,再说眼泪流个不停,就算化了妆也只会被眼泪冲掉而已。
穿着只比平常好一些些的服装,连妆也不化,而且还是这么差的心情,这样子去进行街头演唱真是糟透了。
不过只要一开始演唱,心情说不定会稍微回复吧。
她喜欢演奏音乐,只要弹着贝斯,就能够想起那时候与音矢两个人尽全力弹着吉他的日子。
真那实背起装有贝斯的袋子走出公寓。
在往车站的途中有个稍具规模的公园,穿越公园是通往车站的快捷方式。
就在真那实这么想而进入公园之后,她才发现公园里杳无人迹;虽然天色尚明,所以并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但是真那实依然感到气氛有些诡异,开始觉得就算稍微迟到,或许还是绕过公园比较好。
不然至少尽快通过吧,就在她这么想的同时,突然听见有人向自己搭话。
「小姐,妳为什么在哭呢?」
仔细一看,原来是公园角落的饰品摊贩。
地面上铺着一张黑布,那上面排列着满满的装饰品,另一侧有一张小型的折叠椅,一名身穿棉质大衣的高大男子看似不舒服地坐在上面望向真那实。
「为什么哭呢?」
饰品摊贩又问了一次相同的问题。
真那实急忙伸手擦眼睛,不过眼泪早就干了。
「谁在哭啊!你可不可以不要随便乱说话。」
那位摊贩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真那实看了没来由地不悦;用那种看不起人的微笑真的能做生意吗?真那实不自觉地作了多余的操心。
「怎么样,要不要看看?」
「我在赶时间。」
尽管嘴上这么说,真那实的目光却被眼前排列的饰品所吸引。在夕阳的照射下,银制的戒指与项链闪闪发光;其它还有像是玳瑁的手工艺品,以及镶有绿松石的饰品等等。
随便戴上眼前任何一样东西,应该都会让这身寒酸的样子好看一些吧?真那实这么想着并拿起一个坠子。
「这个多少钱?」
「七千块。」
男子一边笑着一边回答。真那实的钱包当中只有三干块钱,她只好无奈地放弃那个坠饰。
「这个戒指呢?」
「五千五百元。」
「这个项链呢?」
「四千元。」
「那这个耳环呢?」
「一千两百元。」
男子还是笑着。真那实愈来愈不耐烦,她开始怀疑,这个男的该不会知道自己钱包里有多少钱吧?就在此时,男子开口了。
「要不要我帮小姐找一个合适的?」
他说完就把手插进大衣口袋。
从口袋里头拿出来的,是一条细细的丝绒短项链,而当中穿着一小颗像是勾玉的琥珀色石头。
「怎么样?我想一定很适合妳。」
真那实一眼就看上它,就像这个男的所说,地面排满的任何一件饰品,都没有比眼前这个短项链适合自己。
「这个多少?」
真那实尽可能不表现出想要的样子,并以冷淡的口吻询问价钱。这种东西的价格没有准则,如果被他看出自己想要的话,说不定就会坐地起价。
男子又露出微笑,然后说出价钱。
「五十万元。」
真令人火大,就算看穿自己也不该漫天喊价吧。
「等等!这价钱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吧?和这边摆的东西未免差太多了,你多少也算便宜一点啊。」
五十万元的话再怎么算便宜也不是现在的真那实买得起的,她只是因为火大所以随便说说而已。
男子注视手上拎着的短项链,刻意做出伤脑筋的样子,随即咧嘴一笑说道。
「要不然,算你三干零五十五元。」
价钱一口气降到百分之一以下。
真那实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她蹲下来把脸往男子靠近。
「你是在耍我吗?」
「不要吗?三千零五十五元。」
男子把短项链垂放至真那实眼前。
或许是夕阳的关系,这颗黄色的石头看起来似乎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芒。
插图104
真那实不发一语拿出钱包,将钱包倒过来掏出里头所有的钱——一共是三张千元钞、一枚五十元硬币与一枚五元硬币。
——不多不少,正好三干零五十五元。
真那实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她二话不说就把总财产交给男子。
男子把从真那实那儿收下的钱放进大衣口袋,然后缓缓站起来。
男子的影子在地上渐渐伸长,不、应该说他原本就很高大,如果只论身高,说不定比豪铁还高。不过与其说他高大,还不如说是长得很长比较恰当,这个男的简直就像是拉长的稻草人一样。
「我帮妳戴上去吧。」
男子伸出长长的手臂绕过真那实的脖子,在脖子后方扣上链扣。真那实感觉不松不紧,简直像是一开始就为她量身订做一般地合适。
当真那实的手碰到项链中央的小石子,她感到有一股电流贯穿她的身体。
真那实的心中彷佛有什么要满溢而出一般,那是她一直深藏内心的情感。
是寂寞?是悲伤?还是嫉妒?既像生气,又好像是哭泣一样,情感有如要撑破胸口般奔流而出,完全停不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音矢他丝毫察觉不到我的心意?
斗大的泪珠滑过真那实的脸颊。
——为什么音矢不喜欢我呢?
穿着大衣的男子注视挂在项链上的石头,露出目前为止最开心的笑容。
「真叫人吃惊,比我想象的还要合适。能遇见妳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
真那实只说了这句话,就开始走向与音矢等人约好的集合场所。
她拖着摇摇晃晃的步履在街上前进,途中不慎与一名相貌凶恶的男子擦碰,她打算就这样离去,但是肩膀却被那个男子抓住。
「喂!小姐,撞到人一句话也不说啊!啊?妳倒是说句话啊!」
真那实脸上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讶,眼神直视这名盛气凌人的男子。
「……你生气吗?不过我想我比你更生气。」
真那实话一说完,那名男子就像是断了线的人偶一样全身无力地瘫在地上。
男子的愤怒,不、是连他的内心都被真那实吞没了。
以此为开端,真那实脖子上的勾玉开始散发不祥的光辉。
只要真那实的视线所及,或是与她交错而过的人,对方不是倒下,就是突然发怒并大吼大叫。
仿佛只由恶意与怒气所凝聚的怒吼及哭喊,支配着真那实周围的空间。
而真那实就如同台风眼一样在正中央茫然而立。
「真是吵死了……」
真那实说完以后,又开始摇摇晃晃地前进。
「为什么音矢……」
她口中不断重复这句话。
而在预定进行街头演唱的集合地点,音矢等人坐立不安地等待真那实;早已超过集合时间,真那实却没有出现。
豪铁披上珍藏的袈裟,两手交抱在胸前坐在鼓组的椅子上。而王子穿着胸口有褶边、手腕部分缀满流苏的衬衫,抱着双腿坐在鼓组前方;因为吉他不在他手上,而是立起靠在鼓组旁,所以他全身上下弥漫一股阴郁气氛,实在与身上的穿著不太相称。
至于斋的服装问题,就在真那实不知为何生气回去之后,熏子面无表情地对一筹莫展的音矢说道。
「穿学校的制服会有什么问题吗?」
音矢因此体认到自己的愚蠢,而与穿着制服的斋来到现场演唱的集合地点;只是等了许久,关键的真那实却一直没有出现。斋一脸担心地望向一旁的音矢。
「真那实学姊不知道怎么了……」
「她不是会迟到的人啊,打她手机也没接。」
音矢忧心地凝视紧握在手上的手机。
如果真那实现在打过来,音矢不用三秒,一秒就马上接了。
音矢把手机收进口袋的瞬间,突然传来轰然巨响。
众人大吃一惊并往发出声音之处看去,只见一辆像是宅急便的货车撞上街角一栋大楼,而真那实就在离肇事地点不远处,正往这里走来。
「真那实学姊!」
「喂!真那实!妳迟到了!妳到底怎么了啊?」
音矢朝真那实的方向挥手,真那实却只是盯着音矢一群人,没有任何反应。
音矢只好跑向真那实。
「到底怎么了,会晚到的话至少打个电话或是传简讯……咦?」
站在真那实面前的音矢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音矢还是把手伸向不发一语的真那实,想要搭她的肩膀。
「真那实,妳怎么了?」
真那实不答话,身体却倒向音矢怀中。
音矢慌忙接住真那实。就在真那实那细瘦的手臂环过音矢脖子的瞬间,音矢感受到一阵冰冷。
「真那实?喂、真那实?」
真那实的嘴唇微动,想要把满溢的情感传达给音矢。
「为什么音矢不愿意成为只属于我的人呢。」
音矢不懂真那实说的是什么意思,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真那实的两手轻轻抱住了音矢的头。
触碰到音矢脖子的手指冰冷得吓人。
然后真那实的脸向音矢靠过去……
两人的嘴唇交叠。
「咦?」
透过嘴唇相接,真那实的感情一口气流入音矢体内,愤怒、悲伤、寂寞与嫉妒,那感觉既黑暗又阴冷,就像是映在地上的影子——就像是那个剪影。
音矢突然想起来,这个冰冷的感觉就与那时把手伸进剪影体内的感觉一样。
接着从嘴唇上传来痛楚:真那实咬破音矢的嘴唇。
「音矢,我、我……」
「音矢先生,快离开她!」
斋迅速赶到两人身旁,她身子一屈就插进两人之间。
斋比任何人都更早察觉到缠绕在真那实身上的危险气息。
「真那实学姊!请快点将脖子上的石头拿下来!」
听见斋的声音,音矢也发现真那实脖子所挂的短项链上头的琥珀色勾玉;他不可能看错,那就与在神社仓库中捡到的『依代』是同一种东西。
不、和那个不一样,尽管外表看起来几乎相同,在其中翻腾的凶恶气息与音矢所捡到的『依代』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音矢不顾嘴唇上正在流血的伤口,对着真那实叫喊。
「真那实!把脖子上的项链拿下来给我!」
可是真那实并没有听见音矢的声音;她的憎恶与嫉妒不断从内心溢出,已经没有外界的声音可以进入的余地了。
「不要妨碍我!」
真那实的手推向斋的胸口,虽然看起来像是轻轻一推,可是真那实的手掌碰到斋的同时,一股黑色的冲击有如爆炸似地进发出来。
尽管斋瞬间就用两手遮住脸部,却无法抵销冲击的力道而被往后震飞出去。
「呀!」
真那实以失去焦点的眼眸俯看倒在地上的斋。
「哼!小斋妳果然要像刚才那样介入我与音矢之间啊。可是我不会把音矢交给妳的,因为音矢是我的……我要……」
从真那实体内溢出的黑暗一口气大量增加。
「因为我要杀了音矢!」
就像是呼应真那实的吶喊一般,天空突然乌云笼罩;那是因为不断膨胀的憎恨吸收了大气中的能源,空气因此被染为黑色,并且使憎恨更加扩大。
「呜、真那实……妳为什么……」
音矢痛苦地呻吟,并看向真那实的眼睛;以往那晶莹剔透的蓝色瞳孔已经不再,而是变成通往憎恨与嫉妒所聚集呼啸之黑暗深处的空洞。
「有什么办法?谁叫音矢不肯接受我!所以我要杀死音矢,让音矢成为我的人,然后就是快乐结局吧?会这样吗?」
真那实宛若自问自答般低语。
「反正杀死之后就会知道了。」
朝思暮想的音矢如今就在眼前。
接下来只要杀了他,真那实就再也不会烦恼了。
不会再为此烦恼,因为音矢已经不会属于任何人。
他无法选择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也无法选择斋。
真那实光是这么想就觉得非常幸福,她告诉自己必须快点下手才行。
只要在被抢走之前杀了他就好,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至今的烦恼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愚蠢,这是多么单纯而且正确的结论。
「我会让你死得毫无痛苦,乖乖不要动哦。」
真那实歪斜着嘴笑了;音矢所认识的真那实不会有这种笑容。
音矢如同被恐惧囚禁般动弹不得,他感觉到自己全身被真那实的黑暗所笼罩。
看着真那实背后晃动的黑影,音矢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就是现在,死在真那实手里。
——为什么?为什么真那实会变成这样?音矢因为冰冷黑暗的感触而颤抖,他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淡去。
「真那实学姊,不可以!」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斋抓住真那实的手腕叫道。
「真那实学姊喜欢音矢先生对吧?请冷静一点!」
「冷静?」
真那实以憎恨的眼神注视斋抓住自己的手,放任情感爆发。
「妳知道是谁搅乱我的心吗?我一直喜欢着音矢,尽管音矢没有察觉我的坐葸,只要能在他的身边我就很满足,可是……」
真那实伸出空着的左手抓住斋的手臂,仅是如此就让斋的手失去力气。
「还不是因为妳突然出现把音矢身旁的位置抢走!我要是不这样做,根本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真、真那实学姊……」
「明明知道我喜欢音矢,却只会用一副可爱的模样笑着,完全不顾虑我到底有多么烦恼,内心有多么痛苦。」
「是、是我害的……?」
「妳不要太自大了,这些全部都是因为我爱音矢才这么做的,和妳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妳就……退场吧!」
被夺去生气的斋脚步蹒跚,此时真那实的影子化为巨大的质量撞向斋的胸口。
「呀!」
斋被打倒在地,手按胸口呻吟着。
痛的不是身体。
而是内心。
因为自己的粗线条而伤害了真那实的心,对此自己非但毫无所觉,还为与她的感情变好而高兴,自己到底有多愚蠢啊。
尽管伤害了真那实,她还是愿意每天与自己在一起,愿意看着无论是弹奏乐器还是做什么都十分笨拙的自己摇头叹息、真心关怀,并对自己微笑。
而这样的真那实,正要以非人的力量夺去音矢的生命。
这全部都是自己的错。
所以自己非负起责任不可。
——自己必须站起来,必须解救音矢的性命和真那实的心。
尽管内心焦急,身体撞击柏油路面所造成的伤害并没有那么容易恢复。
斋忍耐痛楚,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可是在这段时间里,真那实也正一点一点掐紧音矢的脖子。
在不远处看着事情演变的豪铁摇摇王子的肩膀。
「喂、喂,不阻止他们恐怕不太妙吧?这已经超过玩笑的范围了。」
豪铁的眼里只看见迟到的真那实不知道为什么狂怒,而对音矢与斋上演全武行。
不过他也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
「是吗?但是我不觉得这是他人可以介入的问题。」
王子依然双手抱膝坐着仰望豪铁的脸。
「混蛋!我们可是他们的朋友耶!」
「嗯……或许是吧。」
「既然这样就走吧!去阻止他们吵架!」
豪铁全力奔跑。
为了把真那实掐着音矢脖子的手拉开,他打算从中分开两人。
「喂!来栖!就到此为止吧!」
「不要阻扰我!」
真那实瞥了豪铁一眼,并用手朝他挥去。
这看起来没什么用力的一击,却让豪铁的身体失去平衡。
「哇啊!」
豪铁全身脱力而顺着方才奔跑之势滚倒在地。
「豪、豪铁……不行啊……快逃!」
音矢以嘶哑的声音对身体蜷曲在地的豪铁说。
音矢感觉如果真那实像对待自己一样直接碰触到豪铁,恐怕就会酿成大祸;因为连身上流有神职血统的自己被碰到也动弹不得,真那实的黑影要将豪铁与王子的生命从世上消除,只怕比用板擦擦去粉笔字还要简单。
「真那实已经不是真那实了,快点逃啊!豪铁!」
音矢用尽剩余的力气对豪铁大喊。
「音矢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了,我现在就杀了你。加持真是迟钝,竟然想要阻挠这么罗曼蒂克的一幕。」
真那实愤怒地俯视打算要阻挠她而倒地不起的豪铁。
她不允许任何人介入她与音矢之间,这世界上只要有自己与音矢两个人就足够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阿音,你解释一下吧……我全身无力……」
豪铁虽然头晕目眩,仍旧努力尝试要站起来。
「总、总之打架不好……佛祖也说争执不会有结果……」
尽管豪铁搞不清楚状况,依然匍匐靠近真那实,想要阻止她。
真那实不耐烦地瞪视这样的豪铁。
「这么多废话吵死人了!给我去死!」
对准无法动弹的豪铁,真那实的手臂朝他的脖子挥下。
面对这异常的魄力,豪铁不禁紧闭上双眼。
铿!
真那实的手感到疼痛,脸上的表情随之扭曲。
真那实抓向豪铁脖子的手被吉他的琴身所阻挡。
「真太郎!」
豪铁胆颤心惊地张开双眼,只见王子反手抓着F1yingV电吉他(注:由美国Gibson公司制造的电吉他,外观如其名为倒V字型。)站在身旁。
「虽然这么做不太符合我的风格,不过这种吵法太过火了吧?」
真那实咬牙切齿。什么事都无法如愿,为什么大家总是要插手自己与音矢之间的事?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么痛苦。
明明都独善其身还想妨碍别人的恋情,你们全都给马踢死吧!
「为什么要阻挠我?看你老是偷笑,反正心里一定看不起我对吧?一定都把我当成笨蛋对吧?很让人火大耶!」
「我没有那样想,倒是觉得妳老跟不上拍子。」
王子刻意以轻松的语气回应。本来他是不会插手情侣吵架的,这么说也是顾虑到对方心情,没想到这样轻浮的态度却让真那实脸上浮现愤怒的神情。
「说什么大话……还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王子一边啧啧作声一边摇头。
「牵扯到生死,这吵架还真夸张啊。」
王子说完看到自豪的FlyingV不禁大吃一惊。真那实的一击使得吉他弦断裂,拾音器连同整个琴身都被压扁;这支吉他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了。
「怎、怎么会这样……我的FlyingV竟然被女生打了一下就变成这样……」
FlyingV摇摇欲坠;就连王子的两肩也脱臼了。
「哈哈!你的吉他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真那实的脸上露出毒辣的微笑。
「骗、骗人的吧……」
王子说着就摇摇晃晃地跪在地上,而后突然往前一倒晕了过去。
「真太郎!」
看到倒在面前的王子以及毁损的FlyingV,豪铁惊愕不已。
眼前的景象令人难以置信,这已经超越豪铁不多的脑容量所能负荷。
王子的确非常虚弱,吉他或许也没有好好保养。
就算如此真那实单手压制着音矢,居然还能粉碎王子的吉他……
豪铁无法理解现在所发生的事。
尽管如此,当务之急还是要让真那实冷静下来。
「来栖,妳冷静点!这样下去阿音真的会死的!」
豪铁缓缓爬近真那实的脚边。
「我就是要杀死他啊!当然会死。」
真那实答得好像豪铁问了什么蠢问题一样,然后举起右脚就要朝倒在脚边的豪铁重重踩下去。
「还是要我让你先死呢?」
此时豪铁却突然得意一笑。
「来栖,妳中计了!」
「咦?」
不知何时,豪铁的大手当中握着一台小型的数字相机,表示闪光灯充电完成的小LED灯泡发出橘色亮光。
「内裤偷拍收藏就此完成啦!」
随着豪铁的叫声,闪光灯闪了一下。
「呀!」
真那实反射性地用两手压住裙子。
音矢则是捂着胸口跌到地上。
豪铁见状把数位相机丢至一旁,使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机会只有现在。豪铁抱起颓倒在地的音矢与王子拔腿狂奔,现在必须尽快远离真那实,离开一公尺甚至是一公分也好;就像音矢所说的,现在的真那实很明显并不是以往的真那实。
「每个人都想要阻碍我!」
察觉豪铁意图的真那实内心怒不可抑。
——三个一起杀了!
激烈的愤怒化成黑色的雷光破空而来。
「啊啊……」
豪铁的背后发生爆炸,他头下脚上地翻落在地,抱在手上的音矢与王子也飞了出去。
「痛死我了……」
音矢手按着腰站起,随后慌张地跑向倒在一旁的豪铁与王子身边。
两个人似乎都昏过去了。
真那实不理倒在地上的两人,手笔直地伸向音矢。
「为什么要逃呢?这么讨厌被我杀吗?」
真那实希望音矢能接受自己,接受自己对他的心意,她想要与音矢更加互相了解。
「一直在你身边的不都是我吗?我们不是从小就在一起了吗?」
最了解音矢的是我,但是从那天起音矢却悄悄和我拉开距离。
「为什么不肯将原因告诉我呢?我一直等你告诉我啊。」
我一直喜欢着音矢,从小时候就喜欢他了。
音矢一直愿意接受我的任性;我之所以对他要任性,就是希望他宠我,这样我就能够确认音矢是愿意宠我的。
——可是已经不用了。
已经没有必要再确认。
——因为我就要杀了音矢。
真那实得意地对音矢微笑。
音矢醒悟到真那实并没有把豪铁与王子放在眼里,于是往正要站起来的斋身边跑去。
「斋,站得起来吗?」
「是的,还可以……」
斋搭着音矢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果然你还是选择小斋……」
又有人要妨碍自己与音矢。只要是为了音矢,真那实觉得自己要杀多少人都办得到;如果要藉由这样表达自己对音矢的爱有多深,那么就算杀了全世界的人也无所谓。她换上冰冷的笑容说道。
「这样好了,我让你们选择。音矢与小斋,你们两个谁要先死?」
音矢轻轻握住斋的手。
真那实瞥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向前走近一步。
「哪边要先啊?反正都会死。」
音矢紧握住斋的手,用力吸了一口气,把力量蓄积在腹部,然后在内心开始倒数计时。
——3、2、1,就是现在!
「斋,快跑!」
「咦?」
「快点逃啊!总之跑就是了!」
音矢一个转身,用力拉着吃惊的斋的手全速奔跑,留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豪铁与王子,以及目瞪口呆的真那实。
「啊、那个,音矢先生?我们得救真那实学姊才行……」
斋一边跑,一边交互看着音矢与背后的真那实。
「总之还是先逃吧!我们对那种东西根本无能为力!」
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但是也不能就这样乖乖被杀。
那并不是真那实,她已经被祸津神附身了;然而身体还是真那实的,正因为如此才不能乖乖受死,不只是自己,连斋与其它人也是,不能让任何人死在真那实的手上。
因为那家伙一定会哭的……真那实恢复理智之后一定会很痛苦。
真那实虽然脾气倔强却是个爱哭鬼,音矢不想看她哭泣的样子,也不想让她痛苦。
「尽全力逃走吧!绝不能让真那实杀了任何人!」
这是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
「逃去哪里呢?」
斋发问。
能够有办法的人——想得到的也只有弦而,如果是那个把剪影消灭的弦而,说不定有办法帮真那实把附身在她身上的东西驱走。
音矢边喘边告诉跑在身旁的斋。
「哈、哈……对这个状况,爷爷说不定有什么办法,总之先跑回家!」
刚才逃走时音矢突然有一个想法。苇原神社有受到结界的保护,之前那个剪影也说过,因为结界害他没办法出去,那么相反地真那实说不定也不能进入神社;音矢这么盘算着,再加上……
「总之首当其冲的是我,只要逃走的话真那实就会追过来!这样就能把她拉离人群。」
「是!这样就能减少伤害对吧。」
看到卖力奔跑的斋同意自己的方法,音矢对她一笑之后看了后方一眼。
在遥远的那一方,可以看见真那实跑着追来。虽然被祸津神附身的真那实能操纵影子,不过体能似乎与原来的真那实并无二致。
「很好,这样应该行得通!」
音矢和斋两人跑过商店街,弯过住宅区的小巷,冲向田园地带。虽然跑得心脏像快破裂般,可是至少比死要好。音矢丝毫不放慢脚步死命地跑,斋也紧跟在后。
两人穿过让人感觉永无止境的田园地带,带着一脸拼命的神情开始攀登石阶;音矢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这个石阶这么长。
抬头一看,现在已经覆盖整个城市的乌云,只有在苇原神社上方的部分像是台风眼一样开了个口;不知道是不是包覆住神社的结界的缘故呢。
音矢连滚带爬冲进鸟居,用尽全力大声喊叫。
「爷爷!爷~~爷!」
音矢的声音响彻空无一人、鸦雀无声的神社境内。
小梅从神社办事处的窗口探头出来。
「小梅小姐!我爷爷呢?他人在哪里?」
「哎呀哎呀~~这么慌张是怎么啦?」
听到不了解情况的小梅用往常的温吞语气询问,让音矢感到急躁无比;现在可没时间再悠哉了。
真那实马上就会追过来了。
为了杀了音矢。
「总之事情不得了了,我爷爷人在哪里?」
小梅缓缓眨了两次眼睛,脸上挂着微笑。
「他不在。」
「咦?那我爷爷他人在哪里?」
音矢重复相同的问题。
尽管音矢脑中可以理解小梅说的话,但是他的内心却无法接受。
「他刚刚出门了,大概就在音矢与小斋你们两个出门之后不久吧。」
「出、出门了?是去哪里?」
「他说是要出差,好像明天或后天才会回来。」
音矢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他丝毫没有想过弦而不在的可能性。
「完、完了……」
最后的希望也断绝,音矢全身乏力地颓倒在神社办事处前。
看到这样的音矢,小梅睁大了眼。
「怎、怎么了?你没事吧?」
音矢很快地集合熏子与风花打算说明情况,但是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事情怎么会这样,所以就由斋代替他向三人说明。
三人比音矢所想象的还更能理解状况。
只听三人各自说道。
「也就是说真那实姊给祸津神附身了对吧?」
「原来如此,所以音矢有生命危险。」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不得了呢。」
什么叫做『原来如此』?什么叫做『这可真是不得了呢』?丝毫没有紧张感!
如果对这三个人说『长得像章鱼的火星人在车站前面摆摊卖章鱼烧』,她们大概也只会说『哎呀哎呀』之类的然后就相信。
「那个……妳们真的懂吗?」
音矢抱着游移在不安与焦躁之间的心情啪搭啪搭地跺脚,同时环视三位巫女的表情。
三个人深深点头。
为什么她们面对这样奇异的事能够毫无疑问地接受呢?
风花看似得意地挺起胸膛。
「因为我们就是为了应付这类事态而进行修行的啊。」
「咦……」
「就是如此。」
熏子与小梅也很干脆地对风花的话表示同意。
「那个……难道是御神乐的修行?」
音矢一脸惊讶地询问。熏子点头,小梅微笑,风花则是看似无趣地嘟起嘴唇。
「搞什么,原来你知道啊。」
虽然音矢也稍稍察觉自己去上学的时候,这三位巫女不是轻松地卖卖护身符与神签而已,不过他也从没想过,她们三人是在弦而身边学习御神乐。
此时从境内的入口处传来说话声。
「呜~~这是什么啦!真是烦死人了!可恶!可恶可恶!」
真那实鼓着脸颊不断踢向鸟居的柱子,她每踢一下,就可看到围绕鸟居的无形墙壁表面上进出黑色的电光。
「音矢~~你为什么要逃跑?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听到真那实悲伤地呼唤自己的名字,音矢不禁缩起脖子。
仔细一看,真那实身上的服装破了好几处,因而可见被黑色影子所侵蚀的身躯;真那实正逐渐变成祸津神。
「哇!好像变得更强了!」
熏子用食指把眼镜往上轻推,观察着真那实的样子。
「似乎已经开始神化了……」
「神化?」
「你看看真那实的手和脚。」
注意一看才发现真那实的衬衫袖口已经破损,她的手仿佛装上西洋铠甲的护腕一般,变成一双大手;而两脚也是一样的情形,变形为就像是穿上一双高跟的靴子。
「简单来说,如果那个铠甲形状的东西包覆全身之后就太迟了,一切都将无法挽回,真那实会完全成为祸津神。」
「太迟?这怎么行!到底要怎么做才好?现在爷爷不在还有其它办法吗……」
这时鸟居的底下已经开始出现裂痕。
「由现况看来结界马上就会被破坏,我们换个地方吧。」
熏子所指之处就是那个放满乐器的仓库。
全员一同逃进仓库,把入口的门关上并上了门闩。
「这样应该能再撑一段时间,当然还是有极限就是了。」
熏子边说边盯着音矢的脸。
音矢明白熏子的视线代表的意义,他像是逃避一般把脸别开。
「我们还在修行当中,光靠我们三个并没有能力驱除祸津神。」
「……我不要,我绝对不弹奏乐器。」
「这是为什么?就目前的状况来想,让音矢你担任神乐主,与我们组成御神乐,进而驱除附在真那实身上的祸津神,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风花听了以后直盯着音矢。
「音矢他能担任神乐主吗?真的假的?」
指挥御神乐的人就称为神乐主。如果把御神乐比喻为交响乐团,神乐主就等同是乐团的指挥;神乐主藉由自己的演奏指挥御神乐,统合乐声并献给天神,藉此获得神力。
当然光凭才能是无法成为神乐主的,只有技术也不行,最重要的是必须有正统神职的血统,因此能够拥有神乐主称号的人为数不多。
而现在就有神乐主在这里,如此一来靠现场的巫女们也可以组成小规模的御神乐。
巫女们对音矢投以满怀期待的视线,然而音矢却摇摇头。
他在小时候确实曾进行成为神乐主的修行,不过也仅是如此;再说尽管自己能够担任神乐主一职,也不可能成功驱除祸津神。
「这我做不到,也不想做,我死也不要。」
「那么你是说要坐以待毙?」
熏子以非难的口吻责备音矢。
「所以我说了我做不到啊!御神乐是我很小的时候半抱着玩乐心态稍微学了一点点而已,而且……」
「而且怎样?」
音矢背对熏子,降低声调开口。
「如果无论如何都要死,我宁可就这样死去;要我以神职的身分战死说什么也不干。」
「为什么!」
熏子用纤细的手指抓住音矢的肩膀。
音矢挣脱她的手大喊。
「这样跟我父亲不就一模一样了吗!父亲只为了与祸津神战斗而出生,只为了与祸津神战斗而被养大,只为了与祸津神战斗而生下小孩,而且……」
当他准备好随时能够离开人世之时,灾厄就降临在他身上。
「而且最后也是与祸津神战斗才死的。」
音矢一边推倒并列在地上的乐器,一边大步走向房间角落。
他从堆积的数个竹箱中搬了一个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
只见几本老旧笔记本夹带着充满霉味的灰尘散落在地上。
「这些就是我父亲的遗物,我升上国中的时候找到的。我的父亲为了神社做了许许多多的修行,然后十八岁就死了。这是什么意思妳懂吗?他在继承神职的同时,就被迫去与祸津神交战了。」
在密闭的空间当中,只回荡着音矢的声音。
其它人一句话也没说。
「我在找到这些东西之前,对进行御神乐的修行毫不存疑;可是当我读过父亲的日记,我在里面看见了我,完全和我一模一样。每天从早到晚做着御神乐的修行,尽管如此他依然喜欢音乐,在高中的时候组了乐团;也有写到母亲的事,说两人是相亲结婚的,她是远亲的巫女。很似曾相识吧。」
斋一脸难过地凝视音矢。
音矢看见她的表情,内心抽痛了一下。
斋并没有错,这种事他当然知道。
尽管如此,内心的激烈情绪彷佛溃堤一般,让音矢一发不可收拾地继续说下去。
「老实说,如果问我想不想和斋做爱,想啊,我当然想了,毕竟斋长得那么可爱。可是如果就这样轻易生下小孩,不就与父亲相同了吗?只要有了继承人,接下来就是等死了,这叫我怎么忍受。」
为了不被一边害羞一边喋喋不休的音矢听见,风花对熏子耳语。
「说得可真直接呢。」
「这才是青春啊。」
音矢的独白依然没有结束。
「大家可能觉得无所谓吧?虽然我不知道大家是为了什么而战,不过想必都是自愿的。是为了钱?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还是只因为好玩?不管妳们的理由是什么,可是对我而言什么理由也没有,当我知道我是为了战死而出生,我就变得无法喜欢任何人,不管看到什么都毫无乐趣,不管吃什么都像在咀嚼砂土,就连将来对我来说也毫无意义,不管要做什么,梦想是什么,我都会因为别人的关系而死,谁干得下去啊!」
音矢的两肩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他抬起眼睛环视周围。
他把至今藏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如今却后悔着要是没有说出来就好了。
不过比起什么都不说而死,他觉得至少能够死得轻松一点。
众人不发一语,而斋静静地搂紧音矢的头。
「……音矢先生,已经够了。」
斋以彷佛母亲在哄小孩的温柔声音对音矢说道。
「音矢先生不愿意战斗的理由,我已经很清楚了。」
「斋……我……」
音矢把头枕在斋的胸口,那感觉既温暖又柔软。
「我没有父母,就连他们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不管我怎么回想,记忆中就只有神乐舞的修行。我从小就被教育要嫁给音矢先生,并且生下他的小孩,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他。」
斋回想起来到苇原神社之后度过的短暂时光,凡事对她而言都是第一次,每一件事都是难忘的回忆,而在她所有的回忆当中,都有音矢温柔地微笑着。
「我非常地高兴,当初受命嫁给音矢先生我觉得非常幸福。」
「为、为什么?」
斋也跟自己一样,都只是被害者而已;为了继承神职,为了留下血脉,仅仅为了这些理由而被扶养长大的被害者。
「从前我与音矢先生见面的时候,您对我十分温柔,愿意与我一起玩办家家酒,还教我新的游戏;当得知您就是我的未婚夫时,我真的高兴得不得了。而音矢先生的温柔到了现在依然没有改变,不管是来到这里以前,还是到了这里之后,我都因为音矢先生而非常幸福,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做我能做的事。」
斋把话说完,就开始脱掉身上的高中制服。
在昏暗的仓库当中,斋的肌肤白皙得耀眼。
「妳、妳突然是要做什么!」
斋不发一语地蹲下来,拾起混在遗物的笔记本中一起掉在地上的狩衣穿上;这是巫女要进行神乐舞的正式装扮。
「斋,妳到底想做什么?」
斋只是沉默地换着衣服,因为她觉得只要一开口,或是回头看了音矢,自己肯定会哭出来。
她系好腰带,戴上乌帽子(注:原是日本男子成人礼所用之冠,之后贵族与武士之间也普遍使用于日常服装。),把扇子插进腰带,并捡拾收集一些看起来能用的祭祀用具揣入怀中。
斋换装完毕后转身看着大家。
「我要以镇魂之舞降神,驱除附在真那实学姊身上的邪念。」
斋的口气就像是要去附近买个东西那样简单。
可是在场所有的人都很清楚,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
「不可能的!少了御神乐,光凭一个人跳舞是没办法将祸津神驱除的。」
小梅一边说一边用力摇头,而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总是要试试看才知道,幸好是在神社的结界之中,运气好的话,我一个人说不定也能够驱邪。」
「什么运气好的话……小斋、妳……」
斋用同样的笑容转身面向音矢。
「音矢先生,我有一个心愿,您愿意听我说吗?」
「心愿……?」
「音矢先生,如果我死了,不管谁都好,请您一定要和她生下小孩,这是没能完成任务的我的唯一心愿。」
音矢说不出话。
为了与自己生孩子而嫁过来的斋,如今因为自己将要死去,所以希望音矢能与其它女性生小孩。音矢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想法。
「您愿意答应我吗?」
斋深黑色的瞳孔凝视着音矢。
音矢没有回答,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说出口。
斋对着陷入沉默的音矢再次露出微笑。
「这是斋最后的心愿,请一定要帮斋达成哦。」
音矢把眼睛紧紧闭上,如果可以的话他连耳朵都想塞住。
「风花小姐,一旦我走出仓库,请妳马上把门关上并闩上门闩,明白了吗?」
「嗯、嗯……」
风花虽然感到困惑,仍旧点点头。
「那么我走了。」
斋对大家深深低头致意。
接着她把头抬起来,朝向依然闭着双眼的音矢,轻轻把嘴唇叠上去。
斋的头发在眼前飘动,樱花的香气刺激着音矢的鼻子。
然后斋转身背对一脸茫然的音矢,从仓库走出去。
斋前进的脚步没有一丝迷惘。
而在她的前方,几乎遮蔽视线的樱花花雨正在飘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