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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镇魂前奏曲 第三章 摇摆不定的爱意与体力的极限

第三章摇摆不定的爱意与体力的极限

社团持续着晨问练习的日子。

因为音矢和小斋要练习御神乐,放学后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待在社团,真那实于是提出了这个建议。

流行音乐社的演奏声一大早便在操场与走廊上回荡。

但是,那声音不同于以往轻快的演奏,反倒像是泄气的空洞音色。

「我说你啊……」

王子拿着吉他,把弹片夹在弦上说道:

「我是没要求你弹奏出可以激荡我灵魂的音色,但是你那算什么,那种声音根本有气无力,连蚯蚓在地上爬的声音都还比较好听。」

音矢两手离开吉他,无力地垂落于身旁。

「嗯……是啊,对不起……刚才有点分心。」

音矢坦率地道了歉。他自己也很清楚刚才的演奏实在不像话,却总觉得力不从心。

「有人说过差劲的演奏就像在休息一样,苇原你就先停一下,连我的吉他都要走音了。」

王子两手高举,长叹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那我先休息一下。」

音矢疲累地走到折叠椅坐下。

平常应该会积极据理力争的音矢,居然这么干脆地就放弃了,让真那实和斋都感到十分讶异。

「音矢先生真的不要紧吗?」

「嗯,只是有点提不起劲而已,不要紧。」

「嘴里这么说,其实是在逞强吧?」

「不是,我没有在逞强,只是觉得想要尽力去做,却总是不理想。」

音矢看来就像吹好之后放置三天的气球一样,疲软颓丧地轻声说道。他累到连原本只在眼窝处较深的黑眼圈,如今都已扩散至眼睛四周,就像是新年的时候玩拍毽子输了,脸上被涂了黑黑的墨汁;劳累的程度可见一斑。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啊,我先回教室啰。要是赶不上导师时间就糟了。」

音矢脚步摇晃地离开社办,好像只要一阵强风袭来就会被吹走似地。

的确,以他那种走路方式也不晓得何时可以走到教室。

「……小斋,音矢在家里也是那个样子吗?」

「不是的,到今天早上都还满有精神的啊……」

「那只是强打起精神吧。你们也看到阿音的脸色了,看起来很憔悴耶。」

「加持,我想下午的练习就暂时让音矢休息好吗?」

「这样也好,小斋就跟音矢一起回家休息吧。」

「好的,我知道了。」

王子没听担心音矢的社员们在讨论什么,只是一个人自顾自地弹着吉他。

「喂——阿音,你在家吗?」

晚上用过晚餐后,豪铁来到了神社办事处。弦而听到叫声,于是打开神社办事处关起的大门。

「你怎么又来了,音矢现在正忙着修行,快回去、快回去。」

「师父,这个孝敬您老人家。」

「噢……是最新一期的『丰满弹性杂志』吗?」

弦而的视线紧盯着豪铁奉上的杂志封面。

「好,你进去吧。」

「谢谢师父。」

豪铁弯着他高大的身躯穿过神社办事处,来到神社内的居所。

一般来说应该要从神社大门进来,但豪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期待能见到巫女,所以才特地从神社办事处进门。

「啧,一个人影都没有。」

到处都没看到巫女的身影,豪铁不禁小声啐了下舌。虽然他好歹是个修行僧侣,但也不过是一介年轻男高中生,当然会对女性有兴趣;对于像巫女这类充满幻想元素的女性会很好奇,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了。

正当他想放弃而来到走廊上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少女身影。

「哇!」

豪铁被突然现身的少女吓到,当场瘫坐在地上。

「南无阿弥陀佛,唵嘛呢叭哞吽,驱除恶灵净化恶灵,伟大的神啊——」

「怎么,亏你还是和尚,居然没有感觉到奴家的气息吗?」

原来站在眼前的是兔贵子。她悄然无声地走近瘫软的豪铁,睥睨的视线就像在看被丢弃在公园里的皮球一样。

「而且你嘴里是在念什么,一堆混杂各种教派的莫名经文。」

「什、什么啊,原来是人类……别吓我嘛。」

「奴家才没有吓你,是你自己在吓自己而已。」

眼前这个外表看似小女孩的少女,穿着一身整齐的和服,斜背着一个不搭调的小肩包,还说着令人错愕的字眼,让豪铁看得是目瞪口呆。

「呃……阿音应该没有妹妹吧?」

「才不是妹妹,奴家是兔贵子。你应该是加持的孙子豪铁吧?」

「嗯,是啊……你认识我吗?」

「奴家现在要去音矢的房间,要去的话也一起来吧。」

兔贵子没有回答豪铁的问题,于走廊上滑行般步向音矢的房间一豪铁虽然觉得这个女孩很奇怪,却仍旧跟在她后面走。

「音矢,豪铁来找你玩了。」

「啊,兔贵子,豪铁也一起来还真是稀奇。」

「刚才在那边遇到的,借你的电动喔。」

「嗯,你们两个都进来吧。」

正在休息的音矢让两人进去房间。由于摆了一张双人床,所以室内空间变得比较狭小,但是还不至于连坐下来的位置都没有。兔贵子走到电视机前,自行从柜子里面拿出游戏片,再从小肩包中取出自己专用的记忆卡装上游戏主机后,随即打开电源。

这时,斋刚好端着茶点进来。

「喔,小斋竟然为我泡茶,我太感动了!」

「咦,加持学长在这里啊?」

仔细看一脸仓皇的斋所端来的拖盘上,只有两人份的茶和点心而已。

「欢迎光临,兔贵子大人。」

一豪铁默默地注视着放在兔贵子面前的茶杯,另一杯茶则当然是给音矢的。

「原来没有我的份……」

「啊,我马上再泡一杯茶过来,但是茶点刚好没有了……」

见斋尴尬结巴地说着一豪铁啪啪地拍着他的光头说:

「啊,不用了,没关系、没关系,突然跑过来是我不对。」

听到豪铁这么说,小斋随即露出充满歉意的神情。

「那么,请慢用。」

斋恭敬地行完礼,接着离开了音矢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打电动的声音。

「豪铁,你吃我的份吧。」

「哼,我讨厌甜的东西。」

「豪铁啊,奴家的茶点分一半给你吧。」

兔贵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游戏画面说道。

「……谢啦。」

豪铁简短地道过谢后抓起盘子上的栗子馒头,一口吃掉了一半。

「对了,突然跑来有什么事?豪铁。」

「你不要紧吧?」

「耶?什么?」

一豪铁认真地注视着音矢逞强的脸。

一豪铁不过瞬间又变回平常的表情。

「如果你突然倒下住院了,我就不能用来找你玩的名义到这里看巫女了。」

「你在说什么啊。」

「不然谁要为了看你的脸特地跑过来啊,每天在学校还看不烦吗?」

豪铁傲慢地说着。

音矢心里却很高兴。

明明是因为担心自己才跑过来的,却不明讲,也许这就是男人的友情吧,不过来看巫女应该也是他的真心话。

「与其勉强自己倒不如不要来练习,如果太累想要开溜的话,记得找我一起啊。」

「嗯,开溜的时候,我就说是豪铁硬拉我走的吧。」

「你这家伙!」

豪铁放声哈哈大笑。

音矢也跟着笑了。

音矢心想,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像这样开怀大笑了呢?

一豪铁边伸手拿音矢吃到一半的茶点,边指着兔贵子的背说:

「对了,阿音,有一件事想问你。那个小鬼到底是谁啊?明明没在这附近见过,可是好像认识我耶。」

豪铁偷瞄着打电动打得忘我的兔贵子,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问着。

「嗯……这个有点难以说明,总之她常常会来我家玩。」

音矢一副若有所思地回答。关于兔贵子的事,音矢也知道的不多。

「两位要不要也一起来玩?奴家一个人玩不甚有趣。」

「噢,那我来陪你玩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喜欢小孩子一豪铁开始跟兔贵子一起打电动,像是独自被冷落在一旁的音矢也不觉得寂寞。音矢只要想到朋友是因为担心而跑来探望自己,内心就觉得很高兴,而且也很感谢豪铁没有让自己看见他担心的样子。

「怎么回事,你根本都不会。不多努力修行的话是赢不了奴家的喔?」

「可恶,我豪铁居然会输给你这个小鬼!再比一次!」

「哎呀,你完全不行哪!让我来吧。」

「等等、等等,这次我一定赢!绝对不会输的!」

音矢跟豪铁互相抢夺游戏手把,享受与兔贵子对战的乐趣。

音矢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过这样理所当然的快乐时光了。

对音矢来说,这样的探望最令他高兴。

结果,音矢生暴铁联军被兔贵子打得落花流水。

「还是不行。来,这个借给你好了,在奴家下次来之前先练强一点吧。」

兔贵子从游戏主机中取出光碟,收进盒子之后交给豪铁。

「什么,你是想同情你的敌人吗?刚才的馒头也是,一个小鬼竟然这么嚣张。」

「不晓得被那个小鬼打得落花流水的人是谁?你还是好好修练一番再来吧,不要让奴家觉得太无趣。」

「……我居然被讲得那么不堪。」

音矢也只是笑嘻嘻回望一脸苦笑的豪铁。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打扰啰,阿音。」

「不会,谢谢你陪兔贵子玩,还有——」

「这点小事没什么,就这样啰。阿音,今天晚上别熬夜,早点睡喔。」

「……嗯,谢谢。」

这时一豪铁把脸凑近音矢。

「也不能跟小斋做生孩子的事情喔。」

「我、我知道啦。」

看见音矢一脸正经地颔首一豪铁于是满意地站起身。

「再见啦,小鬼,下次见面时做好心理准备喔。」

「虽然不对你抱有期待,不过加油吧。」

豪铁听了兔贵子的话不禁又苦笑,然后就拿着携带型游戏主机回去了。

「兔贵子,又多了一个陪你打电动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呼……对奴家来说他还不行,但对音矢来说也许是个不错的朋友吧。」

兔贵子面带微笑将新的游戏光碟放进主机,又开始盯着电视画面玩。音矢看着这样的兔贵子,并细细地感受友情的可贵。

隔天——

音矢陷入了被迫仔细体会另一种情感的窘境。

「最近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精神,我听说过健康要先从饮食做起。」

斋兴高采烈地打开便当放到音矢面前。

「来,音矢先生!请您尽情享用!」

真那实也不甘示弱。

「来,音矢,吃下这个,打起精神勇闯乐团大赛吧!」

真那实也把便当盒推至音矢眼前。

音矢心想,这个也要吃掉才行吗?他双眼睁得大大地注视着两个便当盒。

一个是小斋做的便当,里头装满了蛋炒饭。

另一个是真那实做的便当,白饭上头放了块炸猪排。

「谢、谢谢你们。」

两个便当看起来都很正常,这让音矢藏不住惊喜之情。

说到斋至今做过的便当,用『始终甜腻』即可一语道尽。

而提及真那实至今做过的便当,用『辣得要死』即可说明一切。

当然,她们只是照自己喜好的口味而做,绝对不是心怀恶意;音矢也因为这样才无法拒绝她们,导致到最后反而是自己受罪。

但是,现在她们似乎终于学会『配合音矢的喜好』了。

眼前的两个便当——

虽然没有用鱼松排出可爱的爱心标志,也没有把小香肠切成章鱼形状,却还是让音矢感动地热泪盈眶。

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能这样率直地接受他人盛情款待,是如此令人开心的一件事。

「我要开动了!」

正当音矢笑容满面地想接过便当时——

「啊,等一下,音矢,还没有完成呢。」

真那实快速地拿出另一个白色的盒子。

那是一个保鲜盒。

——这下糟了。

虽然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是他确信就只有那个东西。

一阵不寒而栗的感觉窜过背脊。

「真要说起来的话,这个才算是主菜。」

真那实边说边把保鲜盒的盖子喀啦喀啦地打开。

里头是一片会让人联想到原始地球的灼热溶岩。

真那实把那粘糊糊的液体淋在炸猪排便当上。

「将!真那实特制咖哩猪排便当完成了!」

音矢凝视着便当变成咖哩猪排的那副粘稠样。

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眼前发生了难以置信的事情般惊恐。

「怎么了?来,快吃吧!」

音矢面前放了一把银制汤匙。

若拿起汤匙,也就意味自己将跳入灼热溶岩中。

「我、我先吃斋做的好了。」

「……为什么?先吃我的嘛。」

「因为我习惯把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再吃。」

真那实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

音矢松了一口气,拿起放在银制汤匙旁边的陶瓷汤匙。

「斋,那我要开动啰。」

「音矢先生,请等一下。」

「耶?」

音矢那拿着汤匙的手不禁害怕地直发抖。

音矢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斋的脸,随即被她那句冲击性的台词吓傻了。

「这是蜜汁蛋炒饭喔。」

蜜汁!

音矢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音矢发现蜜汁这两个字听起来,有一种莫名讨厌的声调。

斋把红色便当盒的上层打开。

——神啊,救救我吧。

音矢的祈祷当场就遭弃置。

便当盒里面是一整面让人联想到黑暗深渊的蜜汁。

「不对、不对啦,蜜汁蛋炒饭不应该是这样的。」

音矢只能边颤抖着,边看着蛋炒饭陷入浓稠黑暗之中。

「这样就完成了。来,音矢先生,请享用吧……音矢先生?」

这时,音矢的脑里已经开始快速模拟将这两个便当吃下肚的感觉。

首先吃了真那实的咖哩而舌头麻痹喉咙灼伤,然后为了覆盖胃好像快翻转过来的强烈刺激感而吃下蜜汁蛋炒饭,瞬间好像会因为甜味而舒缓,结果不但尝不出甜味,还会被蜜汁里的糖分用另一种方式刺激胃黏膜,同时引起胃痛和胃痉挛,最后痛苦在地上打滚并昏死过去。就算先从甜的便当开始吃,应该也只会被咖哩更猛烈地辣死。

不管先吃哪一个,地狱之门都已经张大嘴在眼前等待。

真那实拿起银制汤匙,指着一脸茫然失措的音矢。

「这可是满含心意的温暖甜蜜便当耶,而且还是两个美女亲手料理的,你就不能看起来更高兴一点吗?」

「啊、啊哈哈……这样吗?」

音矢努力挤出笑容应对。

音矢左右两边的脸分别朝不同方向抽搐,如果大画家毕卡索看到他的脸,应该会想要立刻用素描画下来吧。这种悲惨的笑容,已经不是用『痉挛』这种程度的形容词就能表达了。

「啊,对了,我忘了我有请小梅小姐帮我做便当了……」

音矢左右两边的脸同时浮现笑容,并拿出包在可爱小布包里的便当给两人看。

「我很感谢你们有这份心意,可是连吃三个便当会吃坏肚子吧。」

斋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落寞的神色。

真那实的脸颊则向两边大大地鼓胀起来。

音矢只觉得心痛。

「这样啊……那至少请尝尝我准备的点心。」

小斋轻轻拿出当作饭后点心的甜糕。

真那实见状似乎燃起了竞争意识,也拿出像是咖哩附加的什锦酱菜。

虽然觉得用什锦酱菜当点心有点怪怪的,不过起码吃下去不会怎么样。

「我的便当可以放到傍晚不会坏,社团活动前记得把它吃完喔。」

「我的咖哩可以外带,带回家吃也没关系。」

碰咚、碰咚。

桌上堆满了便当餐盒与各种闭封容器。

就各方面来看,音失真的有点想哭。

他实在做不出直接丢掉这种事。

因为音矢很了解自己要是做了那种事,那么事后承受的痛苦,可是比起把这些便当一扫而空后所遭受的胃痛要痛上好几倍。

光是想到生气的真那实和斋悲伤的样子,他就已经觉得有点难受了。

「嗯,谢谢……」

音矢一方面感谢她们两人的关心,一方面也因为绝望而感到意识逐渐飘忽而去。

放学后的流行音乐社内,听不到往常轻快的音乐声,只听得见音矢阵阵的叹息声及豪铁看漫画的笑声。

另外,还有王子擦着没有接上音箱的吉他所发出的微小声音而已。

「喂,再不开始练习的话就没时间了喔。」

真那实一边调着贝斯的弦,一边提醒大家。

「你们先练习好吗?我现在有点不舒服。」

音矢刚刚好不容易才把蜜汁蛋炒饭吃完,现在一边打开跟保健室要来的胃药,一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着。

「嘎哈哈哈!再等一下,我快看完了。」

一豪铁身边已经堆了一叠漫画和杂志。

「真是的……你们也学学王子吧。」

真那实边发牢骚边将贝斯接上音箱,才听到一声电源接好的杂音而已,她就已经开始弹奏起一些振奋人心的节奏了。

「咦,王子,你不接上音箱吗?」

「……」

王子完全无视真那实的询问,自顾自地擦着吉他。虽然王子有时候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而忽视旁人的叫唤,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却不同。

「没关系,不接就算了——」

「——什么时候接是我的自由吧!」

王子用极度不耐烦的声音打断真那实的话,然后继续保养吉他。

而斋可能是想缓和一下有点暴戾的气氛,便随着真那实的贝斯声跳起华丽的舞蹈,但是王子的视线连动都没有动,依旧擦着他的吉他。

只有真那实一个人在练习,音矢的反胃感还没平复一豪铁看漫画看得入迷,王子则仍旧心情不好。一股不快的气氛笼罩着社办,音矢的反胃逐渐转为胃痛。

「好啦,今天的漫画就看到这里!开始练习吧!」

总算看完漫画的豪铁走向爵士鼓,王子见状就随即把导线接上音箱,所有人总算进入可以练习的状态。

「那我也……」

音矢虽然胃痛,却还是为了练习而拿出Stratocaster电吉他,但是这时他突然看到目前的时间。

时钟的指针指着下午四点半,差不多是该回去练习御神乐的时间了。

「不好意思,已经快到御神乐的练习时间了,今天就——」

「——快点回去不就得了,没必要跟我们道歉。」

王子一边弹着吉他一边丢出这句话。

「我不清楚你是反胃还是什么的,反正你总是不好好练习,就算参加练习也是每次到中途就先走了,章原你还真是大牌。」

听王子说了一堆挖苦人的话,音矢却一句也没有回。因为王子说的没有错,他嘴巴坏也不是现在才有的事,这是很平常的。

「嗯,抱歉。」

听到音矢就这样一句话轻轻带过,王子用一种让人怀疑弦线是否会断掉的气势,使劲地拿弹片敲了下弦线。一道仿佛音箱的扬声器就要破裂的尖锐声响和伴随而来的噪音,响遍了整个社办。

「如果你不打算练到最后,干脆退社算了!老实说,我真的觉得你很烦!」

斋被王子反常的严厉口气吓得发抖。

音矢也因为王子的话而停下脚步。

「抱歉,我并没有想要扰乱社团练习的意思。」

「就结果来说,你已经这么做了,如果你没有这个意思,那就别做出会让人这样以为的事情。」

「真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啦。」

音矢一脸困扰地说着,脸上满是疲态。音矢的脸色憔悴而黯淡,现在要回去神社练习御神乐。他要抛下社员们……

真那实突然忍不住开口说话。

「那么你是怎么想呢?音矢。」

「怎么想……」

音矢说不出话来。

真那实因为了解情况,所以原本也不打算这么问。

但是以音矢现在的状况来看,虽然不能说已经退团,但也不能算是一起玩乐团了。

然而这一点,音矢是最清楚的人。

「我很想在这边继续努力,但是御神乐也很重要。以前放弃了音乐一段时间,但是我一直都很喜欢音乐,现在可以重新开始,我真的很开心……」

而后,音矢就在流行音乐社及御神乐之间忙碌奔波,直到自己筋疲力尽。

「我的提议是不是给音矢带来困扰了……」

真那实对于自己把音矢逼得太紧,导致他累垮了自己的身体而感到非常难过。

尽管如此,真那实还是想和重拾音乐的音矢一起演奏音乐,很想找回以前两人曾经中断的那份情感,可是音矢是不是也这么想呢……

真那实内心真正的想法一点一滴地流露出来。

「我们已经三年级了,大家可以在社团一起演奏的日子也只剩下现在,大家都是这么想,所以才会想要参加比赛的不是吗?」

真那实的话深深震撼了音矢的心。

对于今年就要毕业的大家来说,已经没有明年了。也许以后大家还是能随时联络一起演奏,但是要以同社团的社员身分一起演奏,就只剩下现在到毕业的这段时间了。

「御神乐等到毕业之后再开始也还不迟吧?现在应该跟大家一起把乐团……」

「——真那实学姊,你错了!」

斋的声音响遍整个社办,硬生生截断真那实的话。

「音矢先生身为神乐主,他原本就是为了演奏神乐而生的人。」

真那实从未看过斋如此严厉的表情,不禁吓了一跳。

「小斋,你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怎么一回事?」

「我原本以为真那实学姊应该了解这一点的,看来是我误会了。」

「咦?误会……?怎么说?」

「斋,别说了。」

「不行的,音矢先生,面对不明事理的人就应该说清楚。」

音矢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使命。

他不再漠视白己所拥有的特殊能力,为了善用这份力量,他拼命地练习御神乐。

斋从她极为年幼的时候开始,就只为了嫁给音矢、只为了随着音矢的音乐起舞而长大;她没有上学、没有朋友,也不能像一般的小孩那般嬉戏。

斋认为音矢现在所做的一切牺牲,跟她所做的是一样的。

不抱怨、也不造成任何人的麻烦,说服自己接受自己的使命,斋打从心底尊敬这样的音矢,也有深爱他的自信。

音矢的痛苦就是自己的痛苦。

正因为了解这种痛苦,所以在看到音矢一味地遭受大家指责的时候,斋无论如何也无法坐视不管。

真那实也不是会轻易退让的人,她听见斋的话后,怒气顿时高涨。

「等一下,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那实学姊是音矢先生的青梅竹马,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一定能了解音矢先生的立场,可是没想到你居然一点都不了解,所以我才会说你不明事理。」

可能是斋的信念使然,她嘴唇抿紧的严厉表情散发出压倒周遭众人的魄力,连一开始引起争端的王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不了解?音矢的事情我可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至少也比小斋还要了解。」

真那实毫不认输。自己和音矢是青梅竹马,她自负自己与音矢相处的时间长短,可不是不久前才突然冒出来的斋可以比拟的。真那实手插着腰,抬头挺胸地伫立在小斋面前。

「当初音失先生说他不想演奏御神乐时,我从没想过要勉强他。」

「我也是一样啊,所以当音矢又重新开始演奏御神乐时,我不是也支持吗?」

「话是没错,但你刚才的意思,不就是要音矢先生放弃流行音乐或御神乐其中一边吗?」

「没错,因为就算音矢又重拾音乐了,那应该也不代表就非得继承神社不可吧?就算迟早都是要继承,那也不一定要现在练习神乐吧?」

真那实悄悄看了下音矢憔悴的侧脸。

音矢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兼顾两边而让白己累成这样。

真那实认为,一定是因为音矢个性优柔寡断又容易心软,才会顺着弦而和薰子去练习神乐的。

然而要选择哪一边,决定权在于音矢。

只是若真的要选择一边的话,真那实当然还是希望音矢能继续和自己组乐团。

因为还能够一起玩音乐的时间,可能就只剩下现在这段日子了。

也许是被真那实强烈的情感所刺激,斋也丝毫不见退缩。

「音矢先生可是神乐主!」

「那又怎么样?」

「真那实学姊根本什么都不了解!音矢先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重新开始演奏神乐……不,是重新开始接触音乐的,你根本不了解——」

「你的意思是说你了解啰?」.

「当然,至少也比真那实学姊还要了解,音矢先生会再度演奏神乐是因为——」

「等等!斋!」

音矢急忙捂住斋的嘴巴。

虽然音矢也了解斋的心情,但是如果在冲动之下说了不该说的事情就麻烦了。

看着小声说话的音矢和斋,真那实越来越烦躁不安。

音矢和斋之间有她不知道的秘密,这让她非常不是滋味。

「总而言之,」

斋重新面向真那实。

「音矢先生好不容易愿意演奏神乐,如果有人想要阻挡他,就算是我喜欢的真那实学姊,我也不会原谅的。」

「……不原谅的话,你打算要做什么啊?」

面对往前逼近的真那实,斋也无所畏惧地挺身而出。

两个人近到让人不禁要担心她们的额头是不是要撞在一起了,十几公分的距离之间不断迸射出对立的火花。

音矢完全插不上话,只能手足无措地杵在一旁。

如果是其他的问题还能表示一点意见,然而这件事是由自己引发的;而且,就是因为自己太没用才会变成这样。

刚才还感觉到的反胃感和胃痛,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如果自己再振作一点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口角。

但是——

「音矢,你要选择流行音乐社,还是御神乐?」

「咦?问我吗?」

「当然,只要音矢先生决定好要选择哪一边,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面对不断逼近的两人,音矢的身体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但是,他根本没有地方可以逃,因为这是自己所引起的问题。

不过人看到可怕的东西还是会害怕,斋和真那实互相瞪着对方,并且用螃蟹步往音矢的方向缓缓逼近,教人直觉地感到惊恐。

「到底要选哪一边,音矢!」

「请果断地选择一边,音矢先生!」

音矢无法回答。

光是要选择流行音乐社和御神乐哪一边都回答不出来了,更遑论这个问题还附带另一个大问题;情况演变到最后,势必会是他要选择真那实或是斋的恐怖选择题吧。

不论是真那实还是斋,若要问喜欢或讨厌,当然是两个都喜欢。

然而那都还不是爱情。对音矢来说,他根本没办法从身为『同伴』这种关系的两人之中选择一个。

见音矢在烦恼与苦闷中挣扎一豪铁只能投以同情的眼光静静守候,早已置身事外的王子也只是注视着音矢。

「快说,哪一边?」

「请您快点回答!」

「……两边我都会努力的。」

音矢好不容易挤出的答案,竟然是个任谁听了都想嘲讽他是否有欠思考的烂答案,可是他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当然,音矢也对这样的回答有点不安,但是要找到一个让两位深信自己必会被选中的女孩都能接受的答案,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到目前为止始终无法兼顾的两件事,你要怎么兼顾呢?」

「没错,音矢先生,您到底打算要怎么做?」

愤怒的两人现在把矛头完全指向音矢,不过音矢认为这样总比两位美少女相互争执要好一点,同时他也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每天的社团活动我都会练习到最后,御神乐的练习时间就相对地往后延。因为只是往后延而已,所以一天练习的总时数不会改变,我想这样就没问题了。」

「这样只会越来越累不是吗?」

「再累也是跟现在差不多吧,我没办法只选择其中一边,所以你们就体谅我一点吧。」

看见音矢低声下气地恳求着,真那实和斋都无法再有所争议了,她们不想被音矢讨厌,也只能点头同意。

于是,斋和真那实的争吵就这么不了了之地落幕。

只要自己再更努力把音乐演奏好就可以了—上首矢是这么想的。

对信奉和平主义及观望主义的音矢而言,他深信这是自己在当时争取到的最佳结果。

然而,现在的音矢并不晓得,他轻易作出的这项抉择将是引发更大问题的开端。

「——我找到一个很适合小斋的胸针耶。」

「哦,胸针吗?我没有别过胸针,除了巫女服之外,我就只有这套学生制服。」

「对喔,那我送你一套已经没在穿的洋装好了,虽然款式有点旧,不过正好适合小斋的风格喔,我觉得一定跟那个胸针很搭。」

自真那实和斋的争执那天至今已经过了数目,原本引爆激烈冲突的两人也已完全恢复之前的感情。这实在是相当教人开心的事,然而音矢却处在高兴不起来的状态之中。

「……好困啊,好困啊。」

音矢趴在社办桌上,已经学会了边打瞌睡边说梦话『好困』的巧妙才能。

为了应付当时的状况所做出『两边都努力』的轻率决定,虽不至于对社团活动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是御神乐的练习就势必延迟到很晚,当然由巫女负责的晚餐和洗澡时间也都跟着往后延,持续这样工作到深夜的日子,对神社而言可说是绝无仅有的情况。

再加上,音矢还要写作业、念书及学习神道。

可是起床时间一样没变,社团的晨间练习也依照计划进行。

结果音矢的睡眠时间没增加,练习时间却反而增加了。

真那实看了下时钟,来到正在睡觉的音矢前面。

「音矢,起床了——现在是社团练习时间,大家差不多都到了喔。」

「嗯……我已经起来了~~」

当然,这也是梦话。

音矢似乎以为自己已经起来了,他像虫子蠕动般做出拿吉他的动作。

斋担心地看着音矢,不知道是否该把睡得如此熟的音矢强行叫醒。

另一方面,真那实带着一脸像是外国卡通里鸭子生气的表情,将麦克风接上音箱之后就放到音矢面前。

「起床啰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铿——!

「哇啊啊啊!」

真那实尖锐的叫声伴随着音箱回声,震动整个社办的巨大声响将音矢吓得从椅子上滚落,接着他不知想到什么而像蛙式游泳般在地上爬行想逃走,却被真那实一脚自腰部踩住。

「醒了吗?音矢。」

「是、是的,我差不多已经完全清醒了,队长。」

叩、叽——嗯……

被麦克风敲击后头部的声音,透过音箱发出一阵低沉的声响。

「谁是队长呀,又不是要去没人去过的丛林里寻找大蟒蛇!话说回来啊,既然没有人去过,那有大蟒蛇出没的消息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呀,我还真想问清楚呢,真是的。」

「啊——看来你内心累积了不少郁闷喔,真那实。」

音矢带着痛苦的表情,抬头望向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生气的真那实。

「喔,都到了啊。」

「……辛苦啦。」

「加持学长,王子学长,你们也辛苦了。」

所有社员一到齐,斋就去准备茶水,其他人则各自拿起乐器开始调音。

享用过斋的茶和点心并稍作休息之后,众人立刻进行练习。真那实上豪铁和王子都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全心全意地投入比赛曲目的练习。

「嘿咻……」

音矢把吉他导线接上音箱后,接着站到王子身旁。

虽然从前些日子以来,音矢和王子之间就有不少摩擦,但是两人似乎不打算连练习的时候都要针锋相对,王子只是不屑地看了音矢一眼,那目光就像是看着在伪装农地(注18)里随意生长的玉蜀黍一样。

「来吧!」

才见豪铁拿鼓棒的手一落下,像是被压缩后再爆发开来的乐声,随即从音箱中迸射而出。尽管没有事先合奏就突然开始,团员们依然步调一致地令人昨舌。

轮到王子独奏的部分时,他兴奋地拨动吉他弦,陶醉在自己弹奏的音乐里。不愧是一直担任吉他手的人,就算是乐谱中没有的即兴编曲也有模有样。

——真是厉害,我也要再加油才行。

音矢不禁听得入迷,不过由于实在太累了,使他脚步忽然有些不稳。

正如同祸不单行是世间法则,音矢踉跄的脚步不小心勾到王子的吉他导线,音矢被绊倒后,手里拿着吉他跌向了王子的方向。

音矢手持吉他,琴头向前朝王子的侧腹刺击的姿态,就像是拿着长矛的中世纪骑士。

「嘎啊!」

王子原本兴奋地弹奏着吉他的独奏部分,但是侧腹突然被Stratocaster电吉他的琴头撞了一下,自然不可能忍受得住。

※注18:为了逃避建屋土地的税金,便种植栗、桃、梅等曲树后弃置不管的土地。

他的身体就像漫画一样弯成『ㄑ』字形,然后瞬间跌坐在地上。

「好痛——!」

「抱、抱歉,王子!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你东倒西歪地到底在做什么啊?身为王子的我正心情愉快地在练习耶,苇原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可恶,什么嘛,之前也是这次也是,为什么就只有我会遇到这种事!反正是我所以没关系吗?」

拿着吉他时的过度自信和没拿吉他时的卑躬屈膝,王子在两种人格错乱之下向音矢发出威吓。

「一个吉他手拿吉他攻击别人究竟是什么居心啊?我们乐团什么时候转型成重金属和庞克摇滚啦?话说回来,你的Stratocaster电吉他没撞坏吗?琴颈没撞断吗?」

不知道王子是不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说话变得语无伦次。

「呃,不,真的很抱歉……刚才一时之间没站稳,不好意思。」

音矢虽然认真地道歉,然而他的认真却好像反而触怒了王子。

「练习的时候不认真,只有道歉的时候才会认真吗?你还真是无忧无虑,才高中生就拿Stratocaster电吉他的大少爷啊——」

「王子,你讲得有点太过火了喔。」

「也许在真太郎的眼里,阿音还不够认真,可是他已经竭尽所能了,所以现在才会这么疲惫的样子嘛。」

真那实和豪铁只是稍微提醒王子,却让事情更糟糕。

对已经失去理性的王子讲道理,无疑是让他的怒火更加灼烧罢了。

「什么啊,难道你们都站在苇原那一边吗?被撞倒的可是我耶,都不用关心我吗?」

「不是的,他们两人都没有那个意思……」

斋无法再继续旁观,一脸惶恐地帮忙打圆场。

「那你说说看他们是什么意思啊,你应该知道这些家伙是什么意思吧?不用说你一定知道,因为你跟他们都是同一伙的,只有我不是。」

「不、不是这样的,请冷静下来——」

「我不干了!只要待在这种乐团,我就会是没用的废物!」

王子将吉他导线从音箱上一把拉下,插头顺势落到地面。

「喂,冷静点,真太郎。」

「等一下,你在闹什么脾气啊,王子,冷静一点。」

「吵死了!我已经受够了!这种社团……」

王子从肩上卸下吉他背带,俐落地把吉他收进箱里。

此时,王子的脊脊突然一弯,有道黑色灵气从他的背上飞出。

「……我已经不想再玩了。」

王子背起吉他箱,虽然因为沉重使得脚步有些颠簸,却还是迅速地走出社办。由于事发突然而显得不知所措的音矢,忽然惊觉什么似地放下了吉他。

「我去说服王子回来。」

音矢想去追王子,却被豪铁牢牢地一把抓住了手。

「阿音,你去也是没用的。」

「……对啊,还是由我们来会比较好。」

真那实也挡在音矢的前面劝他别去。

「为什么?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王子生气的……我必须道歉才行。」

「不是这样的,你也有看到刚才的王子吧?你道歉也只是火上加油而已。」

「真太郎那家伙,表面上虽然一副『我出生真是抱歉』的感觉,但是只要一拿起吉他就会变了个人,这就表示那家伙有多么热爱吉他。」

「嗯,是啊……」

音矢也有感受到这一点。王子刚从东京搬来这个镇上时,没有朋友也没有一件事让他觉得有白信,后来给予他自信和生存价值的,正是吉他和这个流行音乐社。

「该怎么说呢,我想流行音乐社应该是王子心灵上的寄托吧。」

真那实说的话也让人深有同感,也许存在感稍嫌薄弱,但是实际上无论哪种场合都有王子的身影;不过这样的存在感,甚至是会让人不知不觉就忘记他在住院的那种程度。

「我们之前不是把真太郎完全忘掉了吗?就像那家伙自己说过的,他一直相信我们会等他回来。所以这个,该怎么讲……」

王子不在时,音矢开始拿起吉他来弹奏,这就好像抢走了王子的位置一样。

「他只是把无处抒发的情绪发泄在阿音身上而已,所以没有考虑到真太郎心情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有错。」

「既然这样,我也应该一起去道歉,说服他……」

真那实和豪铁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轻叹了一口气。

像音矢这样率直又正经的个性,当然是很好的人格特质。

只是这种特质,有时候会直接伤到像王子那样敏感的心。

这就是音矢和王子明明相互认同彼此,却始终合不来的理由,但是他们两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豪铁正因为了解他们如此迟钝,更觉得自己有责任。

真那实当然也是这么想——如果我不照顾好社团的男生们,他们真的会完蛋的。

「——音矢,你还是跟小斋一起回去练习御神乐吧。」

「意思就是我在的话会搞砸吗?」

「你真是笨耶,音矢。你在的话就无法顺利说服王子,而且你自己也应该把御神乐和乐团的事情好好划分清楚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来栖的意思就是,乐团发生的纠纷就交给我们来处理。」

「没错,所以你今天就先回去,看你是要练习御神乐或休息都可以。」

音矢被真那实拍了一下肩膀,险些就要往前摔倒。

他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无力到如此可耻的程度,所以会撞向王子也是无以避免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惹王子生气。

「小斋,音矢就拜托你啰。」

「好的,真那实学姊。」

「再见,阿音。」

真那实和豪铁跟在王子的后面追了出去。

「音矢先生,您今天就乖乖听大家的话好好休息吧。」

「嗯,好吧……」

音矢看着小斋不知所措的背影,只能束手无策地当场坐下来。

真那实和豪铁跑出社办,一直在街上四处奔走,结果到傍晚还是没有发现王子的身影。

「嗨,这位老兄。」

夕阳余晖将行道树拉出一条长影,躲在影子中的王子被某个人出声叫住。

王子缓缓移过视线,发现行道树旁摆着一个地摊。

地面铺了块黑色天鹅绒布,上面放着许多看起来很廉价的饰品。

一名男子爽朗地对着比平常还要阴沉的王子说:

「没事的话,要不要来看看啊?」

他当然不是因为没事做待在那里。

只是在回家的路上有点体力不支,所以在树荫底下休息一会儿而已。

但是一直坐着不动也只会想一些有的没的,于是王子就慢慢站起身走向地摊。

「如果有看到喜欢的,你可以自己试戴看看喔。」

像这种便宜货,怎么可能会有喜欢的。

王子心里如此想的同时,也对于卖家感到好奇,于是走到他面前蹲下。

那是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

明明是春天,却穿着一件羽绒外套,这让王子觉得这个男子也许跟夏天也穿冬衣度过的自己有点像。

而男子与他不同的是,遮住眼睛的帽缘下方,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虽然王子认为这个男子一定是在笑他,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比起只是说了一些内心的感受却遭到同伴背叛的滋味,被笑的感觉还好得多了。

「我可是只会对中意的顾客攀谈喔,哈哈哈哈。」

区区一个地摊商人还真敢说大话,王子边想边拿起几个戒指来看。

每个戒指都比王子瘦骨如柴的手指大,尺寸实在不合。

简直就像在暗示自己不被任何人接纳一样,王子不禁叹了口气。

「唔……好像没有合你尺寸的耶。」

明明没有可以卖的商品,男子看起来却一副开心的模样。

那名男性抓起王子的手,视线却一直偷觑着王子的眼瞳。

不喜欢被人碰触的王子,因为被男子的动作吓到而把手抽回后站起身。

「哈哈哈,真不好意思,下次我一定会准备合你尺寸的戒指。」

听着男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王子带着忧郁的心情踏上归途。

另一方面,音矢回到家后没有去练习御神乐,独自一人关在房间里。

「……都是我不好。」

虽然豪铁和真那实表示『错的是忘掉王子的我们』,但是这当然也包括自己,而且还偏偏在王子独奏时听得恍神。可是如果自己能再更争气一点的话,王子应该会原谅自己吧,一定会认同我们彼此都是这个乐团的伙伴,结果却事与愿违……

此外,今天御神乐的练习也考量到音矢的身体状况而暂停一次;因为弦而看见了音矢疲惫的模样,于是才做此决定。

——齿轮已经无法正常运转。

——什么事情都不顺利。

——造成这些混乱的中心点,是否就是自己呢?

这是第一次遇见王子时,个性阴沉的他嘴里喃喃说着的话。

当时音矢没有放在心上,然而现在他似乎可以体会那种心情了。

如果自己能把事情处理得更好,这些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一想到王子的心情,音矢就不禁觉得自己做事情总是半吊子。传染到王子的『负面思考』情绪似乎和音矢习惯『正面思考』的个性相互混合,再加上疲劳的缘故,他变得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音矢溜出房间,压抑住脚步声悄悄地走向作为神乐练习场的仓库。仓库是设计成只要把大门和窗户紧闭,里头的声音就不会传出去。

「这不是音矢吗?你现在要去哪里?」

这时,他突然在走廊上遇到了兔贵子。

音矢没想到会遇到人,吓得跌坐在地板上。

兔贵子不发一语地看着坐在地板上的音矢。

「嗯,只是想去练习一下御神乐。」

「奴家听弦而说今天的练习取消了不是?」

连兔贵子都一脸担心地看着音矢。

这让现在的音矢深深认为,再这样下去不行的。

「是我自己决定要兼顾双方面,所以不管哪一边,我都不想半途而废。」

听到音矢的话,兔贵子连头也不点一下,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音矢的眼睛。

音矢不想看到映照在兔贵子眼眸中的自己,于是低下了头。

瞬间,兔贵子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音矢伏低的头。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

音矢抬起头时,兔贵子就没再多说什么,走向走廊的另一边消失了踪影。

音矢站了起来,轻轻地摸了摸自己刚才被兔贵子抚过的脑袋。

总觉得从兔贵子那里获得了一些活力,音矢感觉自己似乎可以再继续努力一下了。

音矢独自将御神乐的所有部分——也就是构成御神乐的所有乐器——大约演奏了五次,就算筋疲力尽还是继续吹着笙、敲打钲鼓。

尽管自己也感觉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音矢还是在意识朦胧之中维持正坐姿势,持续演奏着乐器。

原本应该会从演奏的旋律中发出的强大推力并没有发挥出来,只有微弱的力量慢慢地释出而已,音矢注意到这一点后,更加勉强自己想要激荡出灵魂的力量。

但是拼命努力后却一点成果也没有,最后只落得惨澹的结束。

音矢将琵琶当成柺杖撑起身子,现在光是站着都觉得吃力。

他摇摇晃晃地走出仓库,使尽全力地推动仓库门,笨重的大门于是无声无息地关上。

「呼……」

音矢来到神社境内,抬头仰望夜晚的天空。

今天天气也很好,天空中可见的星星,大约有平常的五十倍之多。

天文台要观测这么多星星很辛苦吧,音矢如此心想并拖着沉重的身体穿越神社境内。

音矢会看见很多星星,是由于睡眠不足和眼睛疲劳所引起的幻视;除非附近发生超级新星爆炸,否则星星的数量是不可能增加的。

「洗澡……对,洗个澡之后去睡觉吧……」

音矢没有回房就直接走向浴室,平常弦而总是第一个洗澡,而音矢接着第二个洗,不过现在已经是三更半夜了,当然可以享受到现在早已休息的巫女们所泡过的热水。

「哇,这味道真是香……」

在女孩子洗完澡后进入浴室,会发现里面总是充满一股几乎要让人窒息的芳香热气。是入浴剂的味道吗?还是洗发精的香味呢?现在的音矢根本没有心力去想这种事情。

音矢把身体沉入散发出酸甜香气的浴缸里,适中的温度让疲累的身体感到身心舒畅,巫女们浸泡过的热水柔滑地滋润着每一吋肌肤,一点一滴解除了音矢的疲劳。

泡了会儿热水消除疲劳的音矢,只把浴巾缠在腰际就走出了浴室。一来是因为没有回房拿换洗衣物,而且觉得睡前穿衣服也是多此一举,所以他就光着身子了。

「哈啊——」

一打开房间的门,音矢就直接走向床铺。

没有看到兔贵子造访的身影,大概是在夜深前就回去了吧。音矢懒得去想这些事情,随即整个人倒向床铺。

唯一缠在腰上的浴巾和夹在腋下的换洗衣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可能是在走回房间的路上弄丢的吧。

「咦?还有浴室的香味耶……」

闻到附近有股酸甜的香气,或许是泡了太久的澡,导致鼻子把这种香味都记起来了。

看来自己的身体好像真的累到了一个程度。想着想着,音矢的意识慢慢就飘离了。

「音、音矢先生?」

听到斋呻吟似的声音,音矢茫然地睁开双眼。

昨晚似乎睡得很沉,即使音矢的眼睛睁开了,脑袋却还没完全清醒。

「音矢先生,呃……早安?」

不知何故,斋说话的尾音往上飘。

斋从没这么惊慌过。

虽然她拼命地想要保持冷静,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眼前的状况。

她先捡起眼前音矢所掉落的内裤,握在手中看了一下。

「唔~~~~~~~~嗯,斋早安。」

「那个……内裤……」

斋慢慢地把音矢的内裤递至他面前。

音矢睡眼惺忪地直盯着自己的内裤瞧。

「嗯?是我的内裤啊。」

「那个……就是……请把内裤穿起来,音矢先生。」

斋会这么惊慌,其实是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音矢浑身光溜溜。

虽然斋常常逼迫音矢跟自己生孩子,但是对于男人的事情一无所知的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哪里摆。

还有另一个原因,是赤裸的音矢目前所处的状况。

「嗯——棉被跑哪里去了,我还好想睡觉……」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把棉被踢掉了,音矢四处摸索寻找棉被。

音矢心想,只要有棉被的话,不管是要睡回笼觉或是全裸的问题,通通都可以解决了。

音矢把手伸向床铺另一头,片刻后,他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好像抓到十分柔软的东西。

感觉软绵绵的。

手掌里有着不同于棉被的润滑柔嫩,还有棉布所没有的弹力和温度。

「嗯?这是什么?」

这个柔软物体的触感,让音矢逐渐清醒过来。

然后当音矢看到自己抓住的东西时,原本缓慢的清醒速度便一口气加速,就像使用二行程循环(注19)引擎驱动的强力输送带一样。

「哇啊啊啊————!」

音矢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哇哇大叫。

原来音矢握着小梅的超丰满乳房。

而且小梅也是全身一丝不挂,雪白的四肢被早晨的阳光照得耀眼夺目。

斋将音矢的内裤一会儿拉开,一会儿又揉成一团,同时小声地说:

「因为音矢先生的内裤掉在小梅小姐房门前,所以我想该不会……」

「咦?可是这里是我……」

……是小梅的房间。

而且不只是小梅光溜溜,音矢自己也是全裸的状态。

「呀啊啊啊————!」

音矢又再次发出惨叫,赶紧拉来棉被遮住自己的重要部位。

然而看见小梅一丝不挂地睡在旁边后,音矢又急急忙忙地帮她盖上棉被。

但是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刚才就一直抓着小梅的乳房不放。

「嗯,那个……」

小梅因为周遭的骚动而清醒过来,她睡眼惺忪地看向音矢,然后又看看斋。

「哎呀~~」

「早、早安,小梅小姐……」

「早安——」

小梅全身赤裸地向斋道早安,音矢没办法从棉被里出来,可是就这样跟小梅全身一丝不挂地窝在同一条棉被里也很糟糕,所以他只能惊慌失措地窥探着斋和小梅的脸色。

「呃,小梅小姐,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斋害怕从音矢口中听到解释,所以才问问看小梅。

「昨天?昨天有发生什………………」

※注19:汽油引擎基本运转型式中的一种。循环是指每完成一次燃料爆发所经过的所有步骤,行程则是指活塞每上或下一次在汽缸内的动作。每个循环过程必定包含了二或四个行程,四行程的引擎完成一次循环必须经过『进气、压缩、点火、排气』四个行程才有一次动力输出,二行程引擎将进气合并于压缩前端,排气合并于点火末端进行,实际上只有压缩及点火两个行程,所以输出功率较四行程引擎为大,也因为循环少所以加速快马力大。

小梅骤变的神情,明显就是昨天有发生什么事情的模样。

她瞬间害羞地全身通红,几乎可以清楚看见血液流动的速度。

然后又拼命拉着棉被,想要遮住自己的身体。

结果,音矢的裸体就这么暴露在外。

音矢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全身赤裸,并且在小梅房间和她睡在同条棉被里。

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不管怎么想都记不起来,但是一对妙龄男女赤身露体地窝在同条棉被里……

可以得出的结论实在不多。

「可是我记得……我应该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小梅小姐,那个…………?」

「耶……?」

「这、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启齿,昨天晚上我们……呃……」

「你、你不记得了吗?音矢……!?」

小梅吃惊地注视着音矢,这更加深了他的罪恶感。

「对、对不起,我完全……呃……」

「……不、不记得了吗?……」

小梅一脸哀凄的样子,让音矢越来越无法原谅自己。

「那……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事情?」

「就是——音矢你强硬地…………啊!」

这时,小梅注意到一旁的斋目瞪口呆的样子,于是赶紧闭上了嘴巴。

然后又明显强行堆起笑容说:

「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啊。」

看着小梅的笑脸,音矢和斋同时心想——真是没有说服力的话。

「……我果然做了吧,我强迫你……」

「没有,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小梅满脸通红地摇着头,也不敢看音矢一眼。

「……我做了。」

音矢吞了口口水,承认自己所做的事情。

尽管再怎么努力地想记起自己做过的事情,但是昨晚的事情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最后留下的记忆,是洗完澡后迷迷糊糊地走回房间——等等,那真的是自己的房间吗?记得当时感觉附近有女孩子的香味,他一直以为那是浴室的香味,可是——

「音矢先生……」

「是、是的。」

音矢全身赤裸地正坐着。

这样既可以展现自己的反省之意,又可以藏起自己的重要部位,实在是一石二鸟的姿势;一遇到紧要关头时,只要突然趴下就可以迅速切换成磕头赔罪,真是相当方便。

「对我来说,不管那个对象是谁,只要音矢先生愿意生孩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斋说完这些话,用力地呼出残留在胸中的空气。

这应该是件好事。

不论如何,都不能让苇原家的血脉断绝——斋是因此才为了成为音矢的妻子而活。所以问题的症结并不在于斋,其实只要音矢愿意跟某人生孩子,那么她的使命应该等于是完成了,这对斋来说也是该庆幸的事情。

所以,斋竭尽全力地……微笑着。

「无论如何,一直光着身子会感冒的,我马上去拿衣服过来给音矢先生换上。」

斋用优雅的步伐静静地在走廊上走着,但是衣服的摩擦声响却比往常要来得大声。

另一方面,音矢被留在小梅房间里,头脑已经完全一团混乱,他呆呆地凝视着半空中。

小梅把床单拉到胸前,腼腆地露出微笑。

「……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小梅说这句话时,带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娇媚风韵……

一个不留神,音矢竟然看呆了。

「小梅小姐……那个,你不需要护着我。」

音矢很有男子气概地说着。

「我强行做了那件事吧?」

「呃……你多少记得吗?」

果然真的做了。虽然毫无印象,不过现在还是像个男人一样承认吧。

「胸、部的软、软软的触感……那个……」

反正自己醒来时正抓着小梅的胸部,至少这一点不是骗人的。

「对啊,音失真是的,紧抓着我的胸部不放……没想到居然那么强硬……真是意外。」

不只是脸颊,小梅的脖子和耳垂都变得红通通地,甚至还害羞地低下头。

小梅这些微小动作牵动着她诱人的丰胸一摇一晃,把音矢的视野染成一片粉红色。

在音矢心目中,小梅就像是苇原神社里一个年轻的妈妈一样,但是这样的印象却在瞬间被颠覆,眼前是一个与过去不同,非常有女人味的娇艳女性。

「小、小梅小姐……」

自己和这位女性有了性爱初体验。

一股情感猛然涌上心头。

在她身边感受到的甜蜜香气和体温,让昨晚那温柔的肢体接触变得越来越有真实感。

——啊,怎么会有这种事!就算再怎么疲惫,怎么可能会和小梅有初体验,而且竟然还不记得!就算五秒也好,真想记起来!

在不得不认清这是现实的状况下,音矢动用所有脑神经想收集那些消散的记忆,结果却依然丝毫印象都没有——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看着音矢垂头丧气的模样,害羞的小梅温柔地把棉被披在他肩上。

小梅的温柔体贴,又让音矢更加懊恼不记得昨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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