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音矢将风铃吊在房间的隔天。
弦而独自一人端坐在殿内深处的祭坛前。
拜殿里头有个为请示神谕而设的特别祭坛,祭坛虽然简单却相当坚固。弦而面对祭坛,以锐利的视线注视祭坛另一头供奉为神体的神镜。
依照苇原神社的惯例,进行这种仪式必须有巫女随侍在侧,然而这时拜殿的门户皆紧闭,所有窗户的窗板都拉了下来,四周并没有巫女们的踪影。
在音矢与斋去上学之后,弦而就一个人在拜殿之中,以平时所没有的锐利目光盯着神体看,有时嘴里念着像是祝词般的词句,念完又凝视着神体,就这样不断重复,然后就在大约过了三小时后。
「欸!欸!欸咿,)!」
弦而发出的呐喊仿佛要撕裂拜殿中的空气,随后他将杨桐树枝击向祭坛前的水镜
接着他将记有天干地支的和纸,投入水镜扬起层层波纹的水面。
和纸先是沉入水中,像被放入洗衣机般旋转了几圈之后,终于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拉起似地浮出水面。
「唔,这是……」
看见浮出和纸上的片段文字,弦而惊讶出声。
「没想到会降下这样的神谕。」
弦而的表情变得更为凝重,只见他将和纸从水镜中取出,然后恭敬地捧起。
遵照苇原流神道的仪式,结束占卜仪式之后,弦而用变得更加严肃,却又带着哀愁的眼神,向奉为神体的神镜敬礼。
「……但这也是神所赋予的命运啊。」
说出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后,弦而俐落地收拾好祭坛,之后从怀中取出成人周刊杂志,单手拿着便打开了拜殿大门。
「哎呀,宫司大人,怎么一个人躲在拜殿里呢?」
「是小梅啊,来得正好,我的腰好痛哦,我想请你帮我按摩一下。」
看到弦而用卷起的成人杂志敲着腰部,小梅苦笑着说道:
「如果您不恶作剧的话,我很乐意帮您按摩。」
「哼,看到那样的胸部在眼前摇晃,不恶作剧还算是男人吗!」
弦而马上展开了他一如往常的性骚扰攻击。
「呀!宫司大人好色~~」
小梅一面发出尖叫声,一面朝着弦而的后脑勺全力施出一拐。
但弦而也不是省油的灯。
只见他假装要闪躲,整个人却是朝小梅身上抱去,小梅则翩然闪开,奔跑着逃到参拜路径之上。
「唔,逃跑的胸部真大啊……」
弦而的手好色地动着,只听到一道尖锐的斥责声响起。
「宫司大人!你这是什么样子!身为神职人员,怎么可以有如此不检点的举动!」
「啊〡是薰子啊,啰嗦的小姑出现了,好啦好啦,我会收敛的。」
被薰子斥责,弦而苦笑着摊开成人杂志走在参拜路径上。
「啊!老爷真是的!又在看黄色书刊了!」
「风花,你来的正好,毕竟比起图上的美女,虽然多少有些发育不良,但还是活生生的女孩比较好啊。」
「谁发育不良啊!看到这个还敢说我发育不良吗?」
风花生气的胀红着脸,挺起那胸前柔软的隆起。
「风花啊,从前曾经有伟人这么说过……」
「什么呀?」
「好色素描之手少」
弦而以完全不像是老人的速度,摸了风花胸前一把。
「呀〡你这个好色老头!」
对于弦而性骚扰的老毛病,薰子按着太阳穴叹气。
「呼呼……你们的修练还不够啊,啦啦啦啦少」
弦而高声笑着朝主屋走去,但是巫女们都没有发现,他冰冷的眼神中并没有笑意。
这时候,积雨云正覆盖在苇原神社上空,从流行音乐社社办的窗户也清楚可见。
「啊})今天也是好天气呢,接下来会越来越热吧。」
看着像漫画中才会出现的青空一豪铁大大地伸展身体。
「你啊,头发剃光了,鼻毛却那么茂密,像个毛虫似的真恶心。」
「啰嗦,我是想挑战一下,看看能不能把鼻毛留到看起来像胡子啊。」
「真要留的话,干脆留到能用来当吉他弦的长度算了。」
「什么啊,真太郎,留到那样你会买吗?」
「当然不会买,那种东西不弹也知道声音很差。」
「如果能够用来当贝斯的弦,那我可以勉为其难收下哦。」
「不可能啦!我的鼻毛才没那么粗!而且要就付钱啊!」
今天的流行音乐社也是一幅和平景象,光是豪铁的鼻毛就能扯出这么多对话,可见他们比平常还要悠哉。
「别谈我的鼻毛了,阿音,我有两件事要问你。」
「嗯?什么啊?豪铁,表情这么认真。」
「一件事是关于暑假的演唱会,你跟你家的信众谈好了吗?」
「啊,这件事我们还在谈。我已经找到有商家答应,如果我们在店面帮他们招揽客人,店家就会借我们电源。」
听到音矢的回答,豪铁双手在胸前交叉满意地点点头。
「豪铁你那边如何了?你家在商店街的信徒里,有人肯出借店面给我们吗?」
「喔,店面和电源保证是不用说的,连舞台服装都肯借我们哩。」
听到豪铁『舞台服装』这句话,之前一直沉默的真那实凑向前。
「是怎样的舞台服装啊?」
「喔,非常适合即将来临的季节,是开高叉的比基尼。」
瞬间,社办的窗户震动,同时还听到咚的一声。
「什么比基尼啊!想吃我一记脚跟踢吗?」
「这种话不要踢了以后才说,不过来栖啊,你今天的内裤品味不错喔。」
头上还顶着真那实的脚跟,豪铁从怀中取出数位相机迅速拍下。
数位相机的焦点,当然是一直线对准真那实的内裤。
「是吗?看来只有脚跟踢不够啊。」
话还没说完,真那实的膝盖就命中豪铁的脸,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台的数位相机陷入他的脸了。以单脚举起的姿势还能用膝盖踢击,看得出真那实似乎已经修练到如功夫电影般的技术了。
「呜喔喔!很痛耶!」
数位相机陷入豪铁脸部中心的液晶画面上,显示着真那实的内裤特写,但可悲的是在持有者看到画面之前,画像就已经被删除得一干二净了。
「好了,删除完毕~」
「呜喔喔,来栖!你是鬼吗!!」
「豪铁,你另外一件想问的事是什么?」
音矢避开豪铁与真那实如日课般的战斗,态度从容不迫地问道。
「喔喔,这件事啊。」
一豪铁挖出埋进脸里的数位相机,向前一步说道:
「今天小斋怎么了?一次也没见到她。」
那张布满瘀青的四方脸缓缓接近,音矢挂着僵硬的笑容后退。
「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她还没来呢,是发生什么事了呢?」
「哈哈〡加持你啊,很关心小斋喔?」
真那实不怀好意地笑着揶揄,但豪铁脸不红气不喘,以毫不动摇的认真表情看着真那实的脸。
「小斋也是流行音乐社的一员不是吗?关心她是理所当然的啊。」
看豪铁说得那么自然,真那实惊讶地眨着眼。
事实上,一豪铁在成员中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当然那并不只是因为他是鼓手的关系。豪铁很少表现出温柔体贴及替朋友着想的性格,这些全体社员都是非常清楚的。
就连那个王子在被问到关于豪铁的事情,他大概也会回答『他虽然是个笨蛋,却是我的朋友』吧。
尽管流行音乐社的社长是音矢,实质上整合社员的人却是豪铁,这是全体成员一致认同的。话多、凡事又擅自决定的真那实的确醒目,但实际上在办活动时,豪铁的影响力就很大;再说若不是有他,为神乐忙碌的音矢也不可能到现在还能当社长。
正因为豪铁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会关切斋的动向也很自然,就算斋的迟到真的是稀松平常之事,看见豪铁丝毫不回避真那实的视线,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吧,真那实稍微低着头说道:
「嗯〡她今天确实有来上学,应该是和班上的朋友在一起吧?」
「阿音,你有好好替小斋想过吗?你觉得那个古代人小斋,能够和时下那些聒噪的女高中生沟通吗?」
说法是很过分,但豪铁的话却很有道理。
「啊,我也有这种感觉,不知道那孩子在班上有没有交到朋友?」
「就算是从东京转来的我,当初要融入班上也是很不容易,对大内那样保守又奇特的女孩子来说,或许更难吧。」
就算现在也很难说王子已经融入班上,但是听到王子亲身体验的这番话,音矢也开始越来越担心了。
「是、是这样吗?我是有间过斋在学校开不开心,因为她都笑着说过得很快乐……」
「音矢你啊……你听了就相信?」
「咦?不对吗?」
看到讶异的音矢,众人一同叹气。
「啊〡没救了,看来不死一死再重新投胎,你的迟钝是治不好了。」
「咦、咦?我、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除了不在场的斋以外,流行音乐社全员对音矢投以冰冷的视线,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能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样啊,阿音也不知道啊……」
一豪铁小声地喃喃自语。
斋之所以会告诉音矢在学校很快乐,其理由豪铁能够想像到。
豪铁认为对斋来说,与音矢在一起就是最快乐的时光了,因此上学无疑是件快乐的事,每天来社团大概也是为了和音矢在一起吧。而会回答学校生活很快乐,或许是因为她怕如果说没有朋友,就会让音矢担心,豪铁心里微微感觉刺痛。
就在豪铁思考着种种之际,无意间朝窗外望了一眼。
「……嗯?」
操场角落有一名女学生单独站在那里。
那并不是操场上随处可见、穿着运动服的运动社团学生,而是身穿制服的少女。
就算从超过一百公尺距离的位置看去,她的美也丝毫不减,在草地与林木的映衬下更加绝美出众。
豪铁一眼就看出那少女是斋,却没有告诉其他社员,暗自窥视着她。
只斋见在操场角落的树荫下,手持扇子静静地站着。豪铁原先以为她是在练习舞蹈,可是她却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不像是要跳舞的样子。
「……呃,我突然想起有急事要离开一下。」
「什么啊加持,你又要去买漫画吗?」
「嗯,差不多。」
「合音缺鼓手根本合不了啊。」
「抱歉,真太郎,我很快就回来。」
豪铁说完,头也不回地奔出社办。他前往的目的地,当然就是斋所在的操场。
「嗨,小斋。」
一豪铁带着满脸的微笑,向正在树荫下把玩扇子的斋打招呼。
「怎么待在这里?不到社办露个脸吗?」
「啊,加持学长。」
扇子刷的一声收拢,斋转头就想逃。
「小斋,你有什么烦恼对吧?是不能跟阿音商量的事吗?」
豪铁的一句话让斋停下脚步。
干爽的黑发摇动,再柔滑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一股如樱花般的温柔香气,搔痒着身后豪铁的鼻尖。
「呃……算不算烦恼,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斋回过头并没有直视豪铁的脸,只是低着头望向自己的鞋尖。由于斋平常总是看着对方的脸说话,因此豪铁更加确信,目前在杂货店遇见她时所感受到的那股异样感没错。
「这样啊,连小斋自己也不明白呀,这样状况就很辛苦了。」
虽然豪铁并不清楚斋的心情,但是对于相当烦恼的人,他或多或少能够理解他们的痛苦,这也是由于他出生在寺庙,从小到大就看过许多带着烦恼到寺里的信众。
而且——
如今他也是同样的心情。
「我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有时甚至感到快要崩溃……」
「喔……」
「可是什么才是我自己的心情呢?我一点也不明白……」
斋手按着胸口,一点一滴吐露出自己的心声,但是才说了一两句,她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沉默不语。
「不用那么着急啦,就算再怎么焦虑,答案也不会自己跑出来啊。」
豪铁从僧衣口袋取出两罐果汁。这是在来这里的途中,他想要请斋喝才在贩卖部买的。
「虽然不是甜食,但你就喝吧,空腹想事情对身体不好喔。」
斋看着豪铁递来的果汁,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对方是豪铁,明明没有什么好害怕,斋的动作却显得犹豫。
以往那个优雅又不失威严的斋不知上哪去了,如今眼前只是个看起来没有自信,胆怯而畏缩的女孩。
「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坐在那边的长椅说话好吗?在社办你或许很难说出口吧。」
「……好的,给您添麻烦了,加持学长。」
斋鞠了一个躬,叹息声从双唇流泄而出,那楚楚可怜的嘴唇就像受寒颤抖的樱花,让豪铁不禁看得入迷,然而现在最重要是听斋说她的烦恼。
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豪铁就算在男学生中,体格也算是超群的壮硕,身旁纤瘦的斋整个人没入他的身影中。
「抱歉,很挤吧,这长椅太小了。」
豪铁试着开玩笑,斋却没有笑容,只是依旧沉默地低头紧握着果汁。
「这么说来的话,小斋连自己也不清楚是在烦恼什么事啰?」
「嗯……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所以也无法找人商量。」
「这样啊,那么不管什么都好,把你想到的、感觉到的全都说出来,这么做说不定就能意外发现解决的方法喔。」
「可是那样会给加持学长添麻烦的。」
斋不安地对他说一豪铁则是大笑到巨大的身体直抖动。
「学妹有烦恼,身为学长能够不管吗?欢乐的事与大家分享会更快乐,难过的事与大家分担也可以减轻痛苦啊,小斋。」
「与大家分担可以减轻痛苦……吗?」
一豪铁一个高中生却说出像老人般的话,然而他的话似乎直达斋的心里。
「小斋一个人烦恼忧郁,大家看了都会担心哦?」
「是的,或许正如加持学长所说,我不想让大家担心。」
「没错没错,来,一口气把果汁喝了,再慢慢来谈吧。」
豪铁从斋的手中拿起果汁,将拉环轻轻拉开,然后再次将果汁交到吓了一跳的斋手里,让她拿好。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斋礼貌地说完后,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将果汁凑近嘴边。
一豪铁出神地凝望着斋接触果汁罐的柔软双唇,轻闭的眼睑与整齐排列的长睫毛,还有每当她喝下果汁时,上下起伏的雪白咽喉。
「呼,感觉心情稳定多了,加持学长。」
她用有褶边的可爱手帕……不对,是印上樱花图案的怀纸擦拭嘴唇后,斋这时终于正视一豪铁的脸。
「哎呀?加持学长该不会是发烧了……」
「咦?啊,不是,我没发烧,怎么回事呢,大概是今天太热了吧。」
原本红着脸看斋看得入迷的豪铁,这时突然惊醒,朝自己脸上打了一拳。
「既然心情静下来了,那就来慢慢解开谜团吧。」
「嗯。其实,最近我几乎每天都做同一个梦。」
斋将自己所记得的梦境,全部说给豪铁听。
「原来如此,在梦中听到那样的声音,然后就醒过来了是吗?」
「是的,那声音好像是在责备我一样……当然由于那是梦,因此我也可以当成是做了个恶梦就好,但心中就是很在意……」
豪铁虽然看出斋的表情又更添一分晦暗,却刻意不对她抱持的不安表示认同,而是笑着抓住斋的双肩。
「不用在意,就像小斋说的,那只不过是作梦罢了。」
豪铁笑着摇动斋的纤细肩膀说道。
「在做什么?为了什么而生、又为什么在这里?存在理由是什么?这些是每个人都会思考的问题,不管是和尚或伟大的哲学家都找不出答案啦。」
「或许是这样,但一直作同样的梦,我感到十分痛苦……」
「作了那么多次诡异的梦,换成我也会怕到身高变矮啊,而且或许就是小斋那么在意,所以才会不断梦到呀。」
一豪铁一面观察斋的反应,一面说笑想要减轻斋的不安。
而且一暴铁也思考着斋自己也找不出的答案。
——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过着快乐的校园生活。
——你是为何而生?为什么在这里呢?
斋是为了嫁给音矢而生,因此而住在音矢家。
——你存在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那是……
想到这里一豪铁有一股说不出的空虚感。
一豪铁对音矢没有任何恶意或敌意,甚至希望好友能够得到幸福,正因为豪铁是如此为朋友着想,也因此有个问题让他特别在意。
身为男孩子,他当然也会想与美貌又清秀的斋交往,但是他也认为若斋拥有她所希望的幸福形式,那才是对斋最好的。
再说豪铁根本不知道以音矢为神乐主的御神乐,其真正的目的为何?这是因为每次事件发生时,他都身在结界之外,并没有目睹音矢与斋的活跃,真那实当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豪铁,而斋也心知这事不该说出,因此她也没有说。
也就是说一豪铁对斋的认知仅止于她是舞蹈的高手而已,只知道是古老家庭所订下的婚约,才让她以未婚妻身分嫁进音矢的家。
因此豪铁所导出的答案就是……
「那个啊,小斋,对象是阿音真的好吗?」
像个男子汉直接了当,该说这就是豪铁的作风吧。
「那个……您是在说什么事情呢?」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斋疑惑地歪头思考。
「呃,也就是说,虽然我不清楚事情原委,但小斋是因为家庭因素或什么原因,所以才会嫁到阿音家对吧?」
「是的,我想应该算是这样吧。」
斋无法对豪铁启齿事情的真相——为了嫁给神乐主,怀下继承之子而来——
「是啊,但阿音那家伙就是不表明态度对吧?跟来栖在一起这么多年,却还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一点进展也没有。」
「这、这样啊……」
迫于豪铁的气势,斋只能含糊地回应。何况豪铁的言论确实正确,如果这时音矢也在场听见,想必也会无言以对,只能像池塘中等待人喂食饲料的鲤鱼,一开一闭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吧。
「我并不了解小斋的一切,但是坦白说,我觉得人生被家庭因素所左右,这样真的觉得幸福吗?」
「关于这一点加持学长不也是一样吗?既然生为寺院之子,继承寺庙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是啦,我是喜欢家里的工作才继承,而且就算当了和尚,我也不打算停止我喜欢做的事情。」
「加持学长接受自己的命运了呢。」
「命运?不、不是啦,没那么了不起啦。」
豪铁抓着头掩饰害羞,并且表情认真地说道:
「但是啊,要是我讨厌继承家业,我也是可以选择不继承,换成是我,只要扁爷爷和老爸一顿,然后离家出走就好了。虽然那样做当然是很不孝,可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继承,对老爸他们来说也是不幸啊。」
豪铁说得没错,而且斋也认同,只是那与自己的事不相关。
「我并不是心不甘情不愿来到此地,也不觉得自己不幸。」
「那是斋的真心话吗?有没有可能只是受到那样的教育,才会有那样的想法呢?」
「不是那样的。」
斋像要阻止豪铁般一口否定。
斋确实是被教育要成为音矢的妻子,可是在与音矢相遇后,尽管只有短短数个月的相处,斋现在已经确信,喜欢音矢的心情是出于自己本身。
想与音矢在一起、想和音矢结为夫妻,这千真万确是出于斋的真心。
「加持学长,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出于我的意志,并不是被任何人教育,而是我自己的意愿。」
「那么小斋在梦中被问到存在理由,又为什么会感觉受到责备呢?」
斋又再度说不出话来。尽管豪铁没有丝毫逼问斋的意思,可是斋的心却不自觉地被逼到了绝境。
斋感到喉咙干渴,于是将手中的果汁一口饮尽,她握住罐子的手有些颤抖。
「结果问题还是在于阿音不表态吧。」
——铿。
这出乎意料之语,让果汁罐从斋的手中滑落,伴随着清脆的声响,剩余的一丁点果汁也逐渐被地面吸收。
「要是阿音有说清楚自己的心意,小斋或许就不用这么烦恼了,不管阿音告白的对象是小斋还是来栖。」
一豪铁拾起斋掉落的罐子,如此斩钉截铁地说道。斋茫然地偷看豪铁的侧脸,那总是亲切的笑容已不复见。
「小斋,不问清楚阿音的心意好吗?」
「加持学长……我、所以说……」
斋像是想说什么,却说到一半就无法继续。
斋当然打从心底想知道音矢的心意,自从在春天与音矢相遇以来,她每天都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斋至今都选择夜袭这样积极的行动,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是由音矢主动接近她。对女孩子来说,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决定要一直等待,直到音矢先生告诉我他的心意。
这句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知为何她却犹豫着说不出口。
大致来说,音矢的心意如何与斋的使命根本无关,为了不使神乐主的家系断绝,必须在与祸津神决战之前留下子孙。成为神圣的母亲是自古所定,是斋所应该接受的幸福,这样做也是为了这个世界。
其实这跟音矢的感情应该是无关的,他需要的只是子孙,有没有爱情并不包含在使命之内。会想要音矢的感情只不过是斋的任性,但是音矢等人却尊重斋的决定,所以她更要感谢,而不该再有奢望才是,这就是斋心中的想法。
「你该不会在勉强自己吧?小斋。」
「没有那回事!」
——不是,我没有勉强自己。
「不然为什么会说不出话来?那不就是问题所在吗?」
一豪铁的话阵阵戳痛着斋的心。
斋虽然乐观看待豪铁所说的话,可是每一句都刺痛她的心,让她感觉痛苦。
那一定是因为那些话是正确的,斋自己心中某处也是这么想的。
从她离开大内家来到苇原家,在这几个月时间里她认识了d52Ilt情,还有她之前所不知道的某些事物。自己像真那实那样正直吗?自己像爱着音矢的三名巫女一样,比起自己的心情,更优先考虑音矢与周遭人的心情吗?
希望音矢先生对她说些什么,想了解音矢先生的心意、想被音矢先生追求。
但是……
她无法允许不把这当成自己的责任,而是归咎于音矢。
所以她想等待,等待音矢的话语、等待音矢的行动。
可是她很痛苦。
「加持学长……我想要等待。」
斋好不容易挤出的就是这句话。
「是啊,你的心情我能体会,这种事也不是说有什么期限的嘛。」
「啊……」
然而豪铁这次的话却错了。
期限是存在的。
就在音矢十八岁的生日,在那之前她必须怀下音矢的孩子。
那就是斋存在的理由。
而且距离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如果在那天来到之前,音矢没有选择自己会如何?
自己会带着对音矢的感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吗?
斋这时不禁如此想着。
「加持学长,我、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过去从未在别人面前哭过的斋,如今眼睛湿润,眼眶浮现大颗泪珠。就算眨眼,那珍珠般的眼泪也没有溢出,只是好好地停留在眼睑之间。
「啊?咦咦?小斋!?」
就算是豪铁,看到斋流泪也怕了。
尽管她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印象,但是豪铁一直都认为斋是个内心坚强的女孩子,也因此她的眼泪带给豪铁相当大的冲击。
可是,豪铁马上就察觉那眼泪是为何而流、为谁而流。
那是斋对音矢感情的展现,他这么一想,心头火就莫名燃起。
都是因为音矢不表明态度,斋才会流泪。
无处宣泄的愤怒,让豪铁始终压抑感情的枷锁产生了一点松动。
「小斋,你可以听我说句话吗?」
「是什么呢……」
「我喜欢小斋。」
一豪铁这句未免太过简单,却十分直接的话语传进斋的耳中。
瞬间,两人四周的空气就像停止流动般。
先前都还听得到运动社团成员的呼声,现在都已经从斋的耳中消失。
斋耳中只听见豪铁那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告白的激动而显得粗重的呼吸声。
斋缓缓地抬起头。
「对不起,小斋,我居然在这时候……但就因为是这种时候,我才认为更应该说出来。」
豪铁勉强压下想拥抱斋的冲动,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她。
「小斋就只是等待对吧?所以才会觉得痛苦吧?」
斋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她用无名指拭去眼角的泪水,现在的斋无法直视豪铁的脸。
「我和阿音不同,我可以清楚断言,我喜欢小斋。」
这时扯出音矢来比较,可就不像个男子汉了。
尽管心中这么想,然而是音矢让斋哭泣的这个念头却无法按捺。
换成是自己绝对不会让斋哭泣。
豪铁心中只这么想着。
「阿音什么都不做,但我可是会像这样对小斋表白自己的心意。」
话一旦说出口,豪铁的情绪就无法停止,不断满溢而出。
没什么恋爱经验的豪铁,只能像水坝决堤般,将自己的感情全部表达出来。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痛苦的等待阿音,而是选择我呢?」
「加持学……长?」
斋惊讶到说不出话来。斋至今还弄不清楚使她痛苦的真相为何,对这样的斋来说,豪铁的告白可说是让她措手不及。
尽管豪铁自认告白前的步骤都有作到,但大部分都是一头热的豪铁自己脑内补完,如何演变至告白的经过与心情转变等,通通没有传达给斋。
况且,斋光是自己的事就已经快负担不了了。
「我要再说一次啰,可不可以忘掉阿音选择我呢?小斋。」
斋仔细看了一会儿豪铁认真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能不能……给我答覆?」
「这、这样我很困扰,突然这么说,我……」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和音矢先生在一起。
以前的斋应该会毫不迟疑地如此说道,如今心中却像有什么牵挂,让她这句话无法顺利说出口。
「啊!不、不用马上回答也没关系,考虑过后再回答我就好。这种事情并没什么期限……不过早一点当然是比较好。」
全部倾吐完之后,豪铁的脑袋似乎终于冷却了。
豪铁看到为难的斋,慌慌张张地打着圆场,可是却没有效果。
剃光头看来容易着凉,而且对失控的头脑来说,毛发说不定是最好的散热片。
「……我先离开了。」
斋站起身,以头发仿佛会倒立起来的速度一鞠躬。
然后迅速转身,以像是会将地面踢裂之势,自长椅前奔跑离去。
「……我搞错顺序了吗?该不会是搞砸了吧?」
一豪铁啪啪地拍打着头,不过到日后他才知道,他错得比他想得还要更严重。
「唉……」
像逃难般离开豪铁身边的斋,如今身上仍穿着制服,躺在自己的房间。
虽然去拿回搁在教室的书包,斋却没有心情到流行音乐社社办。
再说,她只要见到音矢,内心的负面情绪就会扩大,让她的心越来越痛苦。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愿意到社办,只是独自在操场旁审视自己、不断反覆思考,然而豪铁却在这时过来。
「没想到加持学长会说那种话……」
斋在穿衣镜前坐下,盯着自己的脸看。每当遇到什么困难时,或是心情因烦恼摇摆不定时,斋就会像这样面对着镜子,这已是她的习惯了。
「我该怎么做才好?我不能回应加持学长的感情……」
话虽如此,她也不想伤昼豪铁。至今郁闷的情绪更加恶化,斋的内心十分痛苦,就算坐着不动也感到难过。
「我究竟……该怎么做……」
她问的人是自己,能够做出回答的也是自己。身为大内家的巫女,要做一名为神乐主而舞的舞者,斋自年幼时就被如此教导,并且毫无疑问地成长至今。目前这个找不到答案的状况,甚至连问题的内容都搞不清楚的状态,对她而言只是莫名的痛苦而已。
痛苦的状况还没解决,却又遇上豪铁告白。
一豪铁本来只是想帮助斋而已,却因为斋的眼泪而克制不住自己。男人最怕女性的眼泪,豪铁可说是身体力行了这个定律,但对斋来说,那却是最坏的时间点。
如果遇到这情况的不是斋,而是真那实的话,那么事情就简单了。
「我不可能和秃子交往啊,笨〡蛋!」
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解决了。由于真那实是女孩子,对豪铁的告白当然多少也会感到喜悦,但她会以自己的感情为最优先,并且她也拥有足够的谈话技巧,能够以开玩笑的方式,让豪铁情感上所受到的伤害能有某种程度的缓冲。
但对于直肠子的斋来说,她不知道该怎样将豪铁的告白轻轻带过。可悲的是,那对她只是个负担。
「…………」
斋凝视镜子,发现眼角有着白色的物体。
那是眼泪干掉的痕迹。
「我……哭过?」
是她自己用无名指拭去泪水的,但是在斋的记忆中却没有哭过的事实。
那眼泪并不是对豪铁的告白感到困惑而流,而是因为自己也不明了的混沌心情,但这个事实连斋自己也没有体认。
由此可见,斋是有多么困惑混乱了。
「我是害怕音矢先生不选择我……?应该不可能会那样的。」
对于这个恐怕就是正确答案的结论,斋像是要解开纠结缠绕的心一般,喃喃自语地加以否定。
「……一定只是我的心乱了。舞没办法跳好,一定也是我的心不平静的影响。」
她面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那句话是代表她的决心?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呢?
斋连这点也不明白,只是看着镜中自己的脸。
她看着自己的视线,就像母亲责骂做错事的小孩。
可是斋自己却没发现,那眼神之中交杂的困惑神色,就像是受责骂的孩子一般。
「……要在拜殿跳舞,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才行。」
斋想到这里便从镜前起身。
斋透过镜子,以监视般的目光确认白己脱下制服换上巫女装的过程。
有句话叫做一丝不苟,斋的换装正是如此完美无缺。
对于巫女的正装,斋总是细心注意,正如同服装的紊乱等同于心灵的脱序,因此她确实地穿上白衣,就算只是一个衣襟,她也是端庄郑重地合上。
要是不先从服装端正,那么她目前心中的混乱也无法矫正。
就像武士配戴上全副甲胄般的态度,斋将巫女装束得紧紧的。
在把红裤裙的带子系紧之后,斋将脱下的制服收拾妥善。在这么做的同时,慢慢地让心灵归于平静。
她将制服挂在衣架上,再从书包中取出舞扇。由于那是携带用的扇子,所以比起仪式时跳舞所用要小,不过雕工精致,相当适合娇小的斋。
「……好。」
斋将舞扇抱在胸口,为了转换心情而前往拜殿。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神殿的门应当已经关闭了,如果是在神殿的话,就不会被任何人看到,可以专心练习舞蹈。要是能够集中精神在舞蹈上,藉此让心情平静下来的话……
「到时再来考虑加持学长的事吧。」
透过换装的这道仪式,斋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开始比较从容了。
「这样应该就……」
斋摆出基本姿势,想要提升气力。
最近她之所以会与众人分开练习,其实是有理由的。
尽管还没有人发觉,但她的舞中出现了一丝凌乱。
唯有斋察觉了这件事情。
她因为音矢的事情明显欠缺注意力,至今所培养出的灵力如同从斋手中溜走般,无法发挥像以前那样的力量。
客观来看,那几乎可说是无从察觉的变化,不过斋就是知道。
正因为如此,她才要将精神集中在舞上。她要自律,想当个能够对音矢有帮助的自己。
若是不能,那么自己根本不可能被选上,斋心中如此想着。
不管是豪铁对她的告白,还是不清楚音矢的心意这件事,一旦放在使命之前,都只是琐碎小事。
斋打定主意后轻轻挥开扇子,开始她已熟稔的大内流之舞。
然而……
「呀~~音矢!你做什么啦!」
突然听到神殿方向传来的女孩子尖叫声,斋的脚步倏然停止。
「啊~~真是的!」
发出叫声的主人,是苇原神社论吵闹仅次于弦而,最会制造麻烦的风花。
斋好奇之下凝神倾听,只听到有脚步声奔跑着接近而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啦!」
奔跑而来的人是音矢,音矢的头发像是被抓过一般,毛发竖立,就像戴上搞笑剧的假发一样。
「在道歉前你先放手啦!色狼!」
巫女装的衣襟盛大地敞开,风花红着脸不断敲着音矢的头。
音矢这时才发现还抓着风花的衣袖,于是急忙放开手。
「对、对不起!风花!但、但是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脚一滑,抓住的刚好是风花的袖子而已……」
尽管音矢如此辩解,风花却还是余怒未消。
平常风花总是故意露内裤或胸罩给音矢看,以音矢慌张的反应为乐。然而有意识地给人看,与这样因意外不小心被看到,两者的严重程度好像不同。
「照你这样说,如果你滑倒不小心抓到的是小斋的裤裙,那要怎么办啊!?小斋可是没穿内裤的哦?虽然有穿白衣,但那样还是会非常害羞哦?」
尽管胸罩肩带也被扯下了,风花还是紧咬着音矢不放。
斋则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杵在原地。
「风花,先把胸部遮起来吧。年轻女孩胸部全露出来,这样很丢脸的?」
薰子冷静规劝盛怒中的风花。
她身旁的小梅则不知何故掩着裤裙,采取完全防御的姿势。
「如果被拉下裤裙的是我,我也会很困扰……」
「你在期待什么啊,小梅你可以先闭嘴吗?」
小梅装作若无其事,却藉风花的话顺便宣告自己也没穿内裤,但被薰子严词一说,立刻闭上了嘴。
「我就说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嘛!」
「没错,的确不是故意的,我也亲眼目睹了喔。」
就像在擦得光亮的走廊上滑行般,弦而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呀啊啊啊!」
「咿!」
「讨厌!」
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弦而碰触巫女们的屁股,然后仿佛就像为此才每天擦地板似的,他以惊人之势在走廊上滑行而过。
达成目的同时逃走,真是十分完美的滑行轨道。
他之所以没摸斋的屁股,并不是因为对斋客气,而是考虑到摸斋屁股所产生的反作用力,有让速度减慢的危险。
「出现了!你这个妖怪老头!跟我一决胜负!」
「啊!音矢!说教还没结束呢!」
就像抓住逃走的好时机,音矢追着弦而离开。
「喂!风花!把你的胸部遮起来!」
薰子跟在追着音矢的风花后头,口中如此叫道。而在他们后面,小梅不知道有什么事找他们,只见她手持汤杓追随在后,看来小梅之前似乎是在准备餐点。
妖怪通过、巫女们也奔跑而去,走廊上只留下斋一人。
「唉……」
她发出一声叹息,连斋自己也不懂是受不了他们胡闹,还是有其他理由。
「呼……」
发出一、两声像是打从腹部而出的叹息声,斋将舞扇夹在裤裙上。
对过去的斋而言,跳舞挥除邪念这样简单的事,现在的自己甚至做不到。
一思及此,她不禁又想叹气了。
——叮铃。
这时,从斋房间的方向传来一道清凉的铃声。
「风铃的声音……」
斋就像被风铃声吸引似的,回头走向自己的房间。
远处传来音矢惨叫般的哀吼,可能是弦而变节站到巫女们那一边,将音矢推落后山的瀑布了吧。
可是,斋的耳中却听不见音矢的哀号。
斋最想听的,明明就是音矢的声音。
斋的耳中只听见受风吹拂,静静奏出清凉的风铃声。
她仿佛受到吸引般走到吊挂风铃的窗边,伸手从屋檐取下风铃。
它玲珑的尺寸刚好足以收在手中,那是深蓝色的玻璃风铃。
纸片受风一吹,从手掌上翩然一滑,随即响起带有些许忧伤的音色。
「我该待的地方不是这里吗?」
斋并不是对镜子,而是对着风铃问道。
「我存在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虽然她再度问着,但风铃不可能回答她,这种事她也心知肚明,斋这时的心情却是难以忍住不问。
原本以为一度要恢复平静的心,如今就像风铃受到强风侵袭,只能摇晃着发出呐喊,就像快要超过极限而破碎一般。
就像是吊在那里,受到家人遗忘的风铃。
纸片断裂,再也不能演奏出音色,最后终至覆上尘埃,那幅景象就如理所当然般熟悉。
斋的脑里浮现一幅风铃与自己重叠的光景。
——叮铃。
风铃在斋手中发出细微铃声。
在斋的心中,一股难掩的忧郁情绪涌上。
坐立难安的焦躁感,让斋的心情摇摆不停。
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情形她也不明白,斋只能出神呆站着。
「……!」
斋就像要拥抱风铃般将它抓住,然后拿起小小的黄色手提袋便奔出房间。
「啊,小斋,就快吃饭啰。」
小梅在玄关前看见斋的身影便这么唤她,斋却是充耳不闻。
她迅速穿上白色草鞋,然后像离弦之箭般打开玄关的门奔出至外头。
外面天色已暗,神社境内只有常夜灯(注5)还亮着。
斋小跑步地来到参拜道路的楼梯,穿越鸟居的左侧后回头一望。
「……谢谢大家的照顾。」
斋朝门户紧闭的拜殿鞠了两次躬,然后转而面向灯火明亮的主屋。
「再……」
斋告别的话说到一半就卡在喉咙,痛苦地说不出来。
难过与悲伤,还有一股对自己难以言喻的懊悔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每当她眨眼便滴滴落下。
沾湿鹅卵石地的眼泪,最终被吸入地面。
「…………」
斋抬起头,沉默地面向主屋深深行了一个礼。
这是今生的告别——斋心中是这么想的,在没有人可以挽留她的现在,她就像要封印住另一股情感般极力压抑。
——我想留在这里,想与音矢先生在一起。
随后,斋就像要挥去这股念头似的转过身。
从漫长石阶的最上层往下望,镇上的灯光模糊不清。
就这样到了镇上的斋,只是漫无目的走在繁华街上。
斋在一时冲动下奔出苇原神社,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注5:日本古式的夜晚照明设备,类似现今的路灯。
离开大内家来到苇原家的斋,是无家可归的。
因为斋原本就是为了嫁进苇原家而养大,就算万一不能与音矢结婚,继续为了神乐主而舞也是她的使命。
斋却违背这个使命,离开了苇原家。
因此她当然无家可回。
「……就算待在音矢先生身边,在这种状态下我也无法跳舞。」
斋自言自语着,就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一样。
事实上,最近这些日子,斋都无法随心所欲地跳舞。
尽管她理解原因是出在梦境的问题,没有找出答案让她产生了焦虑感,却因为找不出答案,才会演变至如今离家出走的结果。
「今后我该怎么办呢?」
斋对着映在橱窗上的自己问道。
可是她的声音也被街上的喧嚣所掩盖,斋的身影夹杂在路上的人群之中。
—〡就算问了,还是什么也不明白,
斋的心情转为绝望,只是漫无目的走在街上。
尽管街上的人们在一瞬间都讶异于这意外的时间,居然有身穿巫女装的少女在路上走,但由于在这个时代,就连这种乡下小镇也有女仆咖啡厅,所以人们都以为她大概就是那类人,并没有对她多所留心。
如果当场有谁知道斋,例如学校的同班同学或教师、或苇原神社的信众路过的话,那么或许就会叫住路上无精打采的斋了。
可是,人类在运气不好的时候就会更加倒霉,这已经是定律了。
尽管每个人都对斋的奇装异服瞠目结舌,却没人敢靠近或出声叫她。
这件事即使没有对斋直接造成影响,却是能让斋寂寞孤单的心情,变得更加凄惨的绝佳设定。
斋察觉走在人多的路上,悲惨的心情更加膨胀,于是便转而走进人烟稀少的巷道里。
在路灯稀稀落落的道路上,斋提着风铃与手提袋无精打采地走着。
每当风铃被风吹得摇晃,就会发出悲伤的音色。
尽管那悲戚的音色足以让斋更加失落,斋还是很宝贝地带着它。
——没有可以成为回忆的东西……只有这风铃是与音矢先生一对的。
斋将风铃拿至面前,脸上露出悲伤的笑容。
〡—叮铃。
风铃演奏出悲切的音色。
「咦?斋上哪儿去了呢?」
音矢听到风铃声,注意到斋不在家里。
「不知道耶,她刚才出门不知是去哪,应该等一下就会回来了吧。」
目送斋离开的小梅不以为意地答道。小梅当然不可能知道斋的心情,因此单纯以为她只是出去买东西而已,就算她是穿着巫女服出门,由于那对斋来说是普通装扮,所以小梅也没特别去注意。
「真稀奇耶,小斋除了上学外居然会出门,会不会是交到朋友了啊?」
「这是好事,毕竟老是待在这里,就无法多了解外头的世界啊。」
风花与薰子庆幸地相视说道。
「小梅小姐,斋没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是的,什么也没说,好像很匆忙就出门了。」
「是吗……」
听了小梅的回答,音矢不知为何心中闪过一丝不安,而那不安逐渐增强,终于他坐立难安地从椅子上起身。
「干什么,就快吃晚饭了啦。」
「可是斋还没回来,我要去找她。」
「就那张脸出去吗?摆明就是可疑人物啊。」
弦而用筷子指着音矢的脸。
「唔……」
音矢被狂怒的风花捶打,不知为何又被弦而痛殴。他轻轻抚摸像熊猫般的眼睛周围,只要用冰袋冰敷,应该很快就会消肿了,但用这张脸去迎接斋,或许反而只会吓到她而已。
「大概很快就会回来了,要是跟她错过那就太蠢了,你还是乖乖的等吧。」
被弦而满不在乎地一说,原本起身的音矢又坐了下来。
——叮铃。
等待斋的时候,音矢又听到风铃的声音从房间中传出,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哭泣般。真是奇怪的音色啊,音矢楞楞地想着。
另一方面,离家的斋脚步蹒跚地走在昏暗的夜路上。
自从用过午餐后,斋连一口羊羹都没吃,她的身体因空腹而无力,只能摇摇晃晃地走着。若说到用过的甜食,也只有豪铁给她的果汁而已,明显缺乏可作为斋原动力的糖分。
「唉……」
要是能说出「肚子饿」这种话就好了,或许还能分散注意力,可是自小就被教育这些是不检点的举动,斋最多就是叹气而已。再说以大内家的规矩,就算是叹气都会被责骂,但现在的状况也难免要叹气了。
「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呢?」
她在路灯下打开手提袋来看,里面有零钱包和梳头用的梳子,另外还有一面小镜子。尽管斋期待里面看看有没有一颗糖果,但是不曾放进去的东西,当然是不会在里面。
为了谨慎起见,斋还是先确认零钱包的内容,然而眼中所目睹的却是让她颓然坐倒的光景。钱只有几枚茶色铜板,另外还有一个象征钱会回来的青蛙护身符(注6),以及猫头鹰,也就是取同音『无劳苦』之意的护身符。
尽管斋是侍奉神的巫女,这时也不禁要对护身符的效力抱持怀疑。
「只有这些连零食也买不起……」
由于担心苇原家的家计,斋一直都拒绝领取零用钱,如今却反受其害。
——只要能待在音矢先生身边,我就很幸福了。
过去斋都是凭藉这样的心情努力撑过来,可是这个世界对『身上只有数十元的纯情少女』却不是那么温柔。
就算只有这点钱,若是到便利商店,大概也能买些散装的零食吧。但是斋既没有去过便利商店,也由于ConvenienceStore是英文的关系,她并不清楚便利商店有卖什么东西。
「啊……」
斋终于忍耐不住空腹,瘫坐在地上。
虽然斋被教育坐在路上是很不检点的行为,不过现在她没有心力去管那些了。
身体倚靠着路灯柱,斋抬头仰望天空。
在明亮路灯的远方,可以看见星辰闪烁。
「啊,我会这样倒在路边死去,然后变成星星吗……」
在巫女的概念中,应该是没有人死后会变成星辰的思想,那或许是在学校生活中被灌输的无谓知识吧,只见她心情忧愁地凝望天空。
——沙。
距离蹲在地上的斋数公尺之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斋下意识地取出裤裙上的舞扇,摆出警戒的姿势。
面对异常事态都能迅速应对的训练,让斋空腹的身体动了起来。
「什么人!?」
「啊,好像吓到你了呢。」
只见一名修长男子从路灯的阴影之中现身。
※注6:日文的「青蛙」发音同「返回」,因此日本人有将青蛙外型的幸运物放入钱包的习惯,以求出去的钱都会回来。
得知发出声响的主人是人类,斋的表情像是安下心,然后解除了防御姿势。
她合拢打开的舞扇,即使如此还是不放松警戒,将其以随时能够取出的方式收好。
「啊哈哈哈,没问题啦,我不是可疑人物……不,光看外表就很可疑了吧。」
明明已是梅雨季结束天气正要转热的时候,男子却还穿着橄榄色的大衣,可是那看起来却十分适合,让人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干笑了几声后,男子脚步缓慢地朝斋走近。
他似乎扛了什么重物,只听到每当男子的脚踏落地面,就会响起沉重的声音。
「恕我失礼,请您不要靠近我好吗?」
斋直觉判断可能有危险。那是拜继承自大内家的血统,以及长年的训练所赐。
这个男人并非普通人物,或许会危害自己。
然而与斋的心情相反,男人没有停住,还继续靠近。
「那么我就站在这里吧,让小姐害怕可不太好。」
男子再度发出暧昧模糊的笑声,接着在斋前方约两公尺处停下。
灯光应是位于能照到男子脸孔的位置,可是他将帽檐宽广的帽子戴得很低,使得阴影落在男子脸上。
「呃……请问叫我有什么事吗?」
斋带着些许警戒出言询问那男人。她的手贴在袖口上,以便随时能够打开扇子进行攻击与防御。
「没有啦,我从刚才就一直看着小姐。」
「……为了什么?」
「没有什么理由啦。这样的夜里有一名巫女坐在地面,任谁都会好奇吧?」
斋用手拉起自己的裤裙,凝神往下方一看。被男子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自己的穿着很引人注目。
男人笑着将背负的行李放下。
那似乎相当重,只听行李发出沉甸甸的声音。
「看来小姐似乎饿了?如何?我猜对了吧?」
男人再度开怀的笑着。
「所以我才无法坐视不管。」
虽然那是会让人不快的笑法,但似乎不是在取笑斋的状况。男人当然不知道斋发生什么事,但不知为何,她觉得那男人好像无论何时都是这样的笑容。
无论如何,男人似乎没有想加害斋的意思,只见他在放下的行李中翻翻找找,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
「……那是?」
斋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亮晶晶的盒子上。
那是个装饰优雅的木盒,大小差不多能让斋抱在胸前,而斋看到那木盒就莫名受到吸引,就像小孩看到新的玩具一样。斋的眼睛不自觉地凝视那木盒,她的心没来由地感到雀跃,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呢?
「嗯?小姐对这木盒很有兴趣吗?」
「是、是的……」
似乎一不小心就会伸出手,但是斋强压住内心那股冲动,朝他点了点头,眼睛仍盯着那盒子不动。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便宜卖给你,我就是在路上贩卖这类东西的人。」
男人将宝石箱的盖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包糖果。他那动作就像在变把戏一般,让斋更是目不转睛。
「可是看你身上似乎没带什么钱哪。」
男人将糖果放在掌中递出,明明相距有两公尺之远,男人的手却能伸到斋的面前。一般来说,那并不是伸手可及的距离,然而斋却没有注意到。
「是,我身上只有三十圆。」
「这样啊,那么我们来商量一下吧,这个糖果就先请用吧,算是送你的服务。」
如果是平常的斋,她不会接受他人没来由的施舍,然而不知道是空腹的关系,还是受到糖果颜色诱人的包装纸所影响,斋毫不犹豫就伸出了手。
「对对对,乖孩子,尝尝那颗糖果,打起精神来吧,哈哈。」
糖果落在斋雪白的手掌上,斋的手瞬间震动了一下,她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气息,手掌突然一翻,糖果就像落入黑暗深渊般掉落在地。
「那颗糖果不合你口味吗?是颗黑漆漆的稀有糖果哦。」
男人即使如此还是继续笑着。明明看不清楚他的脸,那笑容的嘴角却给人深刻印象。
「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的手搭在舞扇上,男人则一下子便将手缩回,接着就像要投降似的,双手在胸前做出小小的举手动作。
男人还是在笑。
「我是什么人?正如你所见,是个可疑的饰品商人啊,哈哈哈。」
男人从脚边的箱子里拾起宝石箱,也不管摆出备战姿态的斋,向前踏出一步。
「别动!要是再动……」
〡〡我就要攻击了!
话还没说完,斋的表情就变得僵硬。
男人将宝石箱放在手掌上,又摇摇晃晃地向前踏一步想要接近斋。
「我说过不要再靠近了!」
斋手持舞扇大喝一声,但是她还是来回望着男人的脸与宝石箱。
对斋来说,那个宝石箱就是有如此的魅力。
「小姐,我们来商量一下,既然你只有三十圆,那也没关系,相对的请你将那串风铃让给我好吗?」
男人一面走近,一面装出讨好的声音对她说道。落在脚边的糖果被男人的鞋底踩碎,发出干燥的声响。
「这个风铃是……不行!绝不能让给你!」
尽管对男人感到毛骨悚然,斋还是坚决地说道。
——因为这个风铃是我与音矢先生的回忆之物。
这专注的情感,使她拒绝了男人提出的交易。
「是吗?这应该是不错的交易啊,真遗憾。」
男人将宝石箱收进口袋,斋的眼睛并没有放过他这个动作,男人的口袋比宝石箱还小,就物理上来说,那并不可能放得进去。
「回答我!你是什么人!」
斋再喝一声,然后全力挥动舞扇,可是心中有杂念的斋,无法发挥出平时的灵力。
「哈哈,很凉爽啊,小姐,可以再帮我扇一下风吗?我这身打扮实在热得受不了啊,你说热就脱了啊?说得也是喔,啊哈哈哈哈!」
看着像是很热而用衣领扇风的男人,斋将精神集中在舞扇上。
「呼!」
斋再度一挥,而舞扇一挥动,周围的空间便产生轻微歪扭,路灯的照明也随之明暗。
路灯在反覆明暗几次之后,就像电力耗尽似的应声熄灭。
由于其他的路灯距离遥远,导致斋现在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
「唔……」
斋用力咬紧牙关。
如果男人趁此时攻击,那么她可是不堪一击的。
她用心眼找寻男人所在的位置,就算依靠眼睛,也会因黑暗而看不见任何东西,而且自己背靠着路灯,后面并没有退路。
斋的背上不禁流下冷汗。
「哈哈哈,实在很凉快啊,小姐,我们就说定用那串风铃交换啰,这宝石箱我会帮你保留下来。」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低处发出,简直像是人贴在地面上似的。
斋还没有解除防御姿势。
「今夜就到此为止,反正我们还会见面的,今天你就回家吧,啊哈哈……」
男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斋虽然看不见他的身形,却感觉到他像融入黑暗消失般的异样气息。
「……我得救了?」
在男人气息消失的同时,路灯的灯光又恢复了。
斋张望恢复明亮的四周,她吓了一跳。
这条本来应该只有她一人蹲坐在地的道路,竟然另外有数名路人的身影。
看到手持舞扇蹲坐在地的巫女装扮少女,路人们几乎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难道说,我刚才是落入那男人的结界中了!?
斋脱困的喜悦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间,在得知先前都是落入那男人的结界中后,她不禁感到战栗。她膝盖不停发抖,想站起也没有力气,空腹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是被推入结界中的恐怖,让她的身体不听使唤。
「你没事吧〡那边那位可爱的巫女小姐。」
出声呼唤她的人,是个表情一脸好色的中年男人。他似乎酒醉了,浓浓的酒味让斋呼吸为之一窒。现在已经很少这种把领带当头巾围,手上还提着礼品包的醉汉了,但先不论中年男人向她搭讪的原因,多亏他才让斋的意识清醒过来。
一旦被推入结界之中,意识要恢复多少得花上一些时间。
「让巫女小姐替我斟酒,品尝神酒也是不错啊,嘿嘿嘿。」
斋对轻薄笑着的男人轻轻一行礼,随即鼓起全身力气站起来,继续待在这里也只会像这样被醉汉缠上而已。
她将舞扇夹在裤裙腰间,然后抓起与手提袋放在一起的风铃,中年男人则是盯着斋看,从他对斋会跟他一起去喝酒感到深信不疑这点看来,可以知道酒醉大叔有多厚脸皮了。
斋再度朝中年男人一鞠躬,接着便快步朝明亮的道路方向走去,中年男人纵使追赶斋,脚步却蹒跚不及。
「……我要到哪去才好呢?」
尽管斋还是无处可去,总之就是先朝明亮处前进。比起空腹的虚脱感,刚才的恐惧感还要更甚其上,斋小跑步地奔在明亮的大街上。
咚!
刚转入大街,一阵轻微的冲击便从斋的膝盖传来。
看来她似乎是撞到人了。
「真、真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您没事吧?」
斋边道歉边朝对方看去。
「这不是斋吗?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斋的视线往下一看,只见一个身穿和服,肩挂小型提包,服装搭配十分奇特的小孩站在那儿。
「兔贵子大人……」
那小孩是偶尔会出现在苇原神社的少女,兔贵子。
或许是见到认识的人,斋原本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吧,只见她膝盖虚脱地一弯,便朝百货公司的水泥墙上靠去。
「喂!斋!看到奴家的脸居然吓昏,这再怎么说也太无礼了吧。」
「不、不好意思……因为我觉得松了一口气……」
遭受兔贵子责骂的斋,尽管脚步不稳还是低头道歉。
「嗯?斋,你该不会是肚子饿吧?」
「咦……啊,是的,真是不好意思。」
即使身体摇摇欲坠,斋还是回答兔贵子的问题。毕竟这时候隐瞒也没什么意义,再说由于自己是离家出走,被兔贵子撞见让斋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这样啊,既然你肚子饿,那么碰见你刚好,奴家是出来买点心的,却不小心迷路了。」
兔贵子视线从斋身上移开,转而面向路上来往的车灯。
「斋,不好意思,能麻烦你送奴家到苇原神社吗?」
「咦……?好、好的……」
虽然斋才刚离家出走不久,不过既然兔贵子这么说,她也只能回去了,或许反倒该说」由于她心中某处也是想要回去,兔贵子的请求正好帮了她的忙。
「另外,奴家迷路的途中肚子也饿了,先吃些东西再回神社吧。」
「好、好的,但是我身上没带钱。」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奴家会帮你出。不过相对的,你要确实把奴家送到神社哦。」
斋还没答应,肚子发出的可爱叫声已经代她回答了。
那声音似乎没逃过兔贵子的耳朵,她侧眼看了斋并轻笑。
「跟奴家来吧,走这边。」
和服少女牵着巫女装的女孩子走在路上,尽管这样的光景引起周围的注目,兔贵子却像是一点儿也不在意。
不久,两人便来到一家餐厅。
那明显是家有着法式风情的餐厅,斋虽然感到困惑,兔贵子却是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
无人的店内,料理已经排列在餐桌上,桌上没有刀叉,取而代之放置的是一副漆筷。
「除了奴家两人外没有其他客人,不用客气尽管吃吧。」
「那个、那么我就开动了。」
面前摆放的尽是不曾见过的料理,但对斋来说,那都是山珍海味。
奇妙的是,兔贵子并没有用餐,只是注视着斋大快朵颐的模样。
当享用完甜点部分的整块蛋糕后,斋终于有了重获新生的感觉。
「——呼,我吃饱了,谢谢您的招待,兔贵子大人。」
「好吃吗?」
看到斋满足的笑容,兔贵子轻轻点了头。
「那就好。回去吧,麻烦你带路啰。」
「啊,好的。」
〡—叮铃。
风铃声从斋的衣袖传出。
斋吃了一惊,取出风铃检视。
「哦,相当雅致的风铃嘛,那是斋的吗?」
与她并肩而行的兔贵子,仰望风铃的眼神中闪烁着光挥。
「我记得音矢房间也有一个相同的风铃。」
「是的,我是买与音矢先生成对的风铃。」
事到如今斋才开始犹豫,她这样与tR贵子一起回神社好吗?即使遭遇谜一般的饰品商人,那份恐惧还紧紧盘据在斋的心中,可是斋现在并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表情面对音矢才好。
「斋,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是……只是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烦恼……」
斋坦白地向兔贵子吐露现在的心情。
「我因为心乱而无法跳舞,灵力好像也减弱了,这样下去我觉得对苇原神社来说,会成为不被需要的存在。」
斋倾诉因为有隐情而不能对豪铁说的心声。
而兔贵子则是一边走着,一边静静听斋说话。
「而且……」
见斋欲言又止,兔贵子的小手轻轻触碰了她的手。
尽管是冰凉的小手,斋却能感受到某种更甚于言词的东西。
「说不出口不用勉强,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明白的。」
兔贵子的话一点也不像是小孩子说得出口的,然而很不可思议地,却像股柔和的暖流传进斋的心中。
「我能够明白吗?」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如此。」
兔贵子用力地点点头。
两人就这样边说边走,已经可以看见苇原神社的鸟居了。
一看到大鸟居,兔贵子便停下脚步。
「到这就好,奴家从这里就可以一个人回去了。」
兔贵子再次紧握斋的手。
「斋,你现在正要取得重要的事物。」
「重要的事物……吗?」
斋并不知道那是指什么,但她感觉从兔贵子手上传来舒适感及同样的暖意。
「没错,正因为如此,所以你必须待在音矢的身边。」
「我可以留在音矢先生的身边吗?」
「奴家说你可以。」
兔贵子仰望斋的脸,对她露出笑容。
那笑容平息了斋心中原本的骚动不安。
「好了,奴家就此告辞。」
兔贵子放开斋的手,走进参拜道路旁的昏暗小路,最后终于看不见她的身影。
「对我来说,重要的事物……」
斋就像反刍般重覆念着兔贵子所说的话,随后开始攀登漫长的石阶。
途中她回头一看,她离家出走时所看到城镇模糊的灯光,如今则是闪烁着炫丽光芒,斋感觉那灯火似乎给了她少许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