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平常出门的时间走出家门,感觉到一阵暖烘烘的空气笼罩我的身体。在我通勤上学的路上有一间种植的牵牛花还开着的独栋房子。其隔壁的围墙上则有两只猫并排在一起晒着太阳。我一边侧眼看着它们,一边用手指揩去浮现鼻头的汗水。
运动会结束后,接着到来的就是春日坂高中仅仅一周的换季期。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必须穿冬天制服上学了,但我抵达学校正门时,发现看到的学生几乎都是脱下西装外套走进校门。所以我也在玄关脱掉西装外套、换好鞋子,朝教室走去。
在三楼的走廊上,有一些胶合板或油漆罐之类的东西搁在墙边。其中还摆放着高达天花板的巨大看板和让人联想到丛林的舞台布景。
我没有时间沉浸在运动会的余韵里,因为再过两周就是春日坂高中的文化祭。大家都已经为了学校的这项大事而开始准备了。
我穿过东西摆得乱七八糟的走廊,抵达二年六班的教室前,发现那里堆了一大叠尚未组装的纸箱,大概是昨天才搬来放的吧。
「早啊,吉村。」
从后方叫住我的是甲斐同学。我们两人一起走进教室时,已经有大概一半的学生到学校了。
「你看到走廊上的看板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是三班的对吧?他们要做鬼屋呢。」
似乎是美术社的人所描绘的完成度超高的看板就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不只是看板,在鬼怪设计和演出效果上好像也下了不少工夫,总觉得当天应该会盛况空前。
「负责扮鬼的人都在体育馆后面练习演技。我去倒垃圾的时候偶尔会看到,差点被吓死。」
「他们真有干劲呢。」
每个年级都必须在娱乐项目、演戏和咖啡厅这三个选项中选择两种。我们班是咖啡厅,打算提供简单的轻食和饮料。
我放好书包,把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放进教室后的置物柜之后,披上我之前带来学校的针织外套回到了座位,甲斐同学则在这时一边拿出课本一边对我说道:
「你们漫研社今年也会展示作品吧?」
「嗯,而且还会出社刊。」
社刊里会先介绍漫研社,然后再刊登社员的作品。例如我负责漫画、小北负责小说、社长则是cosplay照片这样,真要说的话算是一本内容很杂的同人志。
「不过啊,我们一直找不到最重要的指导老师呢。」
「还没找到?文化祭马上就要到了喔。」
「每个老师都说很忙,不肯当啊。」
「听起来只是不想当而已耶。」
没错。嘴巴上说什么工作很忙,却还有办法去联谊。老师,你们还是别在桌上的行事历写下私人行程会比较好喔。
「明明没有比当漫研社的顾问还要轻松的工作了耶。」
我们和运动社团不同,不用远征参赛或集训,也不需要指导什么。要做的事情大概就只有每个月到社办露脸几次,或是确认拨经费下来时的收据而已。
「哎呀,老师也是人啊,当然不想增加多余的工作嘛。」
不准说什么「多余」!这是默默守护孩子成长的伟大工作耶。
没参加社团的甲斐同学或许不会懂,但缺乏指导老师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距离文化祭还剩下两周。作品几乎都已经收齐了,却因为没有指导老师的关系,陷入借不到展示教室的困境。
现在的情况就是,没有指导老师的许可章,连展示空间都借不到。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无法参加文化祭展览,而在漫研社创社以来的历史上留下污点吧。
当我还在烦恼该怎么办时,去晨练的运动社团成员们回来了。我正在跟位于其中的岩迫同学互相打招呼时,预备钟的铃声响了。
第一节的数学课会先考个小考。上星期上课时鳄渊老师明明有说过,但岩迫同学好像忘了,绝望地趴在桌子上。
从前面传过来的小张考卷上印了十个题目。老师一宣布开始作答,大家就同时写起了题目。我听到隔壁传来「啊——」或「唔——」的痛苦呻吟。岩迫同学,你很吵耶!
「可以麻烦你们安静解题吗?」
不只是岩迫同学,连我都吓了一跳,不小心用力过度折断了笔芯。
等到老师经过后,我才放心地吐出积在胸口的空气。别突然发难好不好。
我正在写最后一题时,十分钟小考的时间到了。老实说,我觉得十分钟要写十题太困难了。我和坐隔壁的岩迫同学交换考卷对答案,发现他连一题都没解出来。
总觉得反而是我不好意思了起来,我怀着这种心情,在考卷右上角的分数栏写下了「0」。
「我就知道~」
岩迫同学看到我还给他的考卷后,叹着气沮丧地垂下头。虽然我一点错也没有,但真的很抱歉。
「不过,这一题好可惜喔。如果最后没有计算错的话就答对了。」
「哪一题?……啊,真的耶。」
「我发现啊,鳄渊老师在小考时出的题目,也会出现在期中考的考卷里喔。」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的反应太激动了,岩迫同学。
不过,其实也只有两三题会重复啦。但假设一题三分的话,全答对所拿到的分数也很可观喔。
「你之前写的小考考卷都有留着吗?」
「我全丢了!」
我早就有这种预感了……你真的是个不会让人预测落空的孩子呢。
「安静,我们要继续上课了。请同学们打开课本第九十八页。」
小考刚结束的吵闹声瞬间消失了。鳄渊老师沉稳的声音在安静无比的教室里听起来相当清晰。
这种如恐怖政治般的上课情景就不能改善一下吗?我觉得很可惜地看了一眼不容许任何姑息的老师的白皙侧脸。
☆
「小北,你知道伪造印章会被判几年徒刑吗?」
我把画图时突然想到的念头直接说了出来。
正在社办桌前整理稿子的小北头也不抬地回答:
「你未成年,又是初犯,应该不会吃牢饭吧。」
「原来如此。」
「但有可能会被停学。」
「原来如此……」
犯罪果然还是不好。不过,只要别穿帮……不不不,不行。
当我正在和犯罪的诱惑奋斗时,有人把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到了我面前。
「里穗学姐,请用。虽然它不是猪排饭。」
可以不要说这种好像我已经犯罪了的话好吗,真里?还有,就算我犯罪也不用坐牢。我道了声谢,拿起杯子放到嘴边。文化祭要用的插画不能弄脏,所以我就先把它推到桌子角落去。
「一直找不到指导老师耶~」
坐在椅子上的真里如此抱怨。小北停下整理稿子的手,把它装进透明资料夹,放在附近的架子上。她拿起杯子,朝里面吹几下后喝了一口,结果好像太烫了,她不高兴地噘起嘴。
「指导老师真的是那么麻烦的工作吗?」
我们已经询问过好几名老师是否有意愿担任指导老师了,但所有人都是一听到就开始目光游移。而在那一瞬间就可以明显看出他们是在思考该怎么拒绝我们了。
「我记得藤森老师是退休才离开的吧。我好喜欢那位老师喔。」
真里很不舍地喃喃自语着,从放在附近的历代社刊里拿起了一本。
「这是十年前的社刊对吧?指导老师那一栏写着藤森耶。」
「因为老师在这间学校待很久了嘛。他说他在来这间学校任教的那一年就开始担任漫研社的指导老师了。」
因为前一任指导老师默默守护漫研社长达十年,我们当然会想找个能期待的老师接任,但实情却是连有意愿的老师都找不到。
藤森老师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社办,默默看着大声吵闹的我们。他有时候会带点心过来,有时候则笑咪咪地吃着我们在社办做的松饼或什锦烧。
「如果下一任指导老师禁止我们使用瓦斯炉该怎么办?」
「那还用说,当然是立刻解任啊。」
「只要拿到展示教室的许可章,我们就用不到他了。再找下一个就好。」
在讨论漫画的时候,放在社办的瓦斯炉是不可或缺的。这间社办原本是生物化学准备室,照理来说在新校舍盖好后应该就没人使用了。但它却在两年前成为了漫研社的社办。
听说以前的社办是在组合屋里,位于游泳池旁边。后来组合屋被拆掉,盖了新的社团活动大楼。但搬进去的全都是运动社团,文艺社团才因此移转到旧校舍的空教室。
这间准备室原本储放的用品几乎都还留着,连瓦斯炉也被保留下来。据说当时还是一年级的社长他们试着转动瓦斯炉开关,结果非常成功地点着了。而社长是如此形容当时的感动的……我感受到了和人类祖先第一次学会起火方法时一样的冲击。
虽然我没办法确认是否真的一样,但多亏了瓦斯炉,我在天气寒冷的时候也能喝到温热的茶,所以还是得感谢那些决定保留它的老师们才行。
「不过,在找到指导老师之前,这种担心都是多余的就是了。」
「果然还是只能伪造印章了吗……里穗学姐,请你为了漫研社黑掉吧。」
「喂!」
这个学妹还是一样有够失礼。如果惠惠能分一半礼貌和她交换的话就刚刚好了。
——惠惠。我回想起从运动会之后就没说过话的学妹,为了掩饰脸上的僵硬表情而转头面向了窗户。
加油啊,里穗学姐!
她替跌倒的我加油的声音已经在我脑中重播几次了呢?我很想告诉惠惠,我是因为她才能继续比赛的。而我之所以无法亲口传达给她,终究还是因为害怕。那天因为追问惠惠而害她哭出来,让我变得很胆小。
「啊,有简讯。」
「我也有。」
我的手机也比两人晚一些震动了起来。当我正觉得三人几乎同时收到简讯实在很巧时,发现其实没什么,只是寄件人把简讯一起送出而已。
传简讯来的人是幸子社长。看到她传来的简短文字,我们因为太过震惊,沉默了数秒。不久后,我们才像是要确认手机画面显示的文字并非幻觉似的开口把简讯念了出来。
「我找到……」
「指导老师了……」
「(笑)。为什么是笑?」
三人面面相觑。
总之,我们先请小北当代表回了那封简讯。上面写着「你说的是真的吗?(疑惑)」。
☆
根据幸子社长所言,她现在就跟新的指导老师一起待在文化祭要使用的展示教室里。她用电话直接叫我们马上过去,所以我们便离开社办,前往展示教室所在的旧校舍别栋。
「这个指导老师动作好快喔。说不定值得期待喔。」
「不用伪造印章真是太好了,学姐!」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伪造印章好吗!」
我们要去的教室和社办一样都在二楼。我听到上面传来了管乐社的练习声音。去年和更早之前,漫研社都是在这里进行展示。
「打扰了——」
我们三人踏进门原本就敞开着的教室后,发现站在窗边的幸子社长,就马上跑了过去。
「你真的找到指导老师了吗!」
「什么?难道你们不相信我吗?」
我觉得那个(笑)让可信度降低了许多。不过,既然社长这么说,那应该就是想表达高兴到笑出来的心情吧。她根本用错了。
「老师一结束今天的课,就特地跑来我们班找我了喔。说他可以当指导老师。」
「毛遂自荐吗?好棒喔!那么,指导老师在……」
我还没说出「哪里」这两个字,眼角余光就不小心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人物。
那个人站在讲台上,用感觉不到温度的眼神看着我们。
「唔呃!鳄渊老师!」
在我往后跳开的同时,老师走下了讲台。他一边用手指扶着眼镜的镜架,一边用冰冷的视线盯着我。
「你的反应还真大呢。」
「不,那个,因为没想到鳄渊老师会在这里,所以大概是高兴到有点想吐……」
「这样啊?」
天啊,好可怕。眼镜好可怕。因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反射而闪闪发光的镜片在这种时候看起来超吓人。
「社长,新的指导老师难道就是……」
「没错,是鳄渊老师喔。」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啊,社长。
小北和真里一直很好奇地观察着鳄渊老师。因为她们虽然知道这位老师,但并不是他所教导的学生,所以没机会接触吧。你也只有现在才能说什么「他长得好帅喔」之类的话了,真里。
「我是鳄渊忍。现在是漫画研究社的指导老师了。请多指教。」
这个「请多指教」感觉好假。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的语尾有点上扬喔。本大爷大发慈悲来当漫研社的指导老师,你们这些低等平民可要心存感谢啊……我是这么意译的。
「吉村同学,你那不满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
「我怎么会不满呢?只是太高兴了眉间皱起来而已。」
「你老是扯这种一下子就会被拆穿的谎呢。」
他对我冷笑了一声。真里,别在那里喊什么「是鬼畜眼镜」了!要是被当事人听到我可不管喔!
不知道把温柔这两个字遗忘在何处的鳄渊老师竟自愿成为我们的指导老师,让人十分怀疑他的理由。说不定指导老师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有什么庞大企图才想潜入漫研社。
当我还在妄想这些事的时候,一回过神来,却发现教室里只剩下我和鳄渊老师两个人。
「鲁汶同学和北川同学去仓库拿展示板,木崎同学说要看牙医,就先回家了。」
谢谢你这段彷佛在念桃太郎故事的开场白说明喔。
那三个人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不叫我一声呢!
「呃——那我要回社办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负责在这里等吗?」
「……老实说,我现在觉得很不自在。」
「哦,这次不说谎啦。」
鳄渊老师一边调侃我,一边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因为他要求我也坐下,我只好不情愿地照办了。故意选择离他有点距离的位置是我的小小抵抗。
「你知道旧校舍最近要被拆除了吗?」
「咦?嗯,当然知道。」
「很可惜对吧。我听说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建造的,真的很可惜。」
没想到鳄渊老师会主动找话题,真令人意外。
「明明国内应该已经没几栋木造的校舍了。」
「但是我听说因为太老旧了所以很危险喔,也没有做耐震补强。」
现在的新校舍也因为这种原因而重建过。用钢筋水泥建造的全新校舍是春日坂高中可以稍微炫耀一下的地方呢。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当然知道。真是的,你太不懂什么叫浪漫了。」
老师你有资格讲这句话吗?那就请你用比较浪漫的方式上课啊。
「我也很喜欢旧校舍啊。社办就在那里,而且楼梯啊走廊啊全都是木头做的,感觉很温暖呢。」
「你不觉得玄关的圆窗也很棒吗?如果要重建的话,真希望内部装潢能够沿用目前的设计,但以成本来说大概是强人所难吧。」
老师一边抚摸着老旧的桌子,一边浮现放弃似的笑容。放在这里的桌椅也已经用很久了,所以大概会随着旧校舍改建而销毁吧。
「身为一个曾在这里就读的人,真的觉得很寂寞。」
「老师是这间学校的毕业生吗?」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我惊讶地向前伸出上半身靠在桌子上,先生则轻轻地点头表示肯定。
「那老师就是我们的学长了呢。」
穿着制服西装外套的鳄渊老师吗……他以前一定很受欢迎吧……不,说不定他以前就是这种个性了。当时一定被女生敬而远之吧。
「老师还留着以前的相簿吗?我想看看老师年轻时的样子。」
「我现在还是很年轻喔。」
「我想看的是老师还保有赤子之心的样子。」
「你真的很容易说错话呢。」
老师用食指轻敲了桌子一下。这时我总算明白自己玩火玩过头了。
「我从以前就很想跟你说了……」
鳄渊老师的眼镜镜片闪了一下,对我发动怒涛般的攻击……不,是说教攻势。像是老在数学考试时粗心犯错啦,或是把答案告诉坐在隔壁的岩迫同学啦,唠唠叨叨地不停数落我。我只要试图反驳,他的镜片就会闪一下,让我完全无法回嘴。
小北和社长怎么还不快点回来呢?老师连小考都要计较的唠叨程度已经让我连一分钟都撑不下去了。
「吉村同学,你已经露出一半白眼了,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有有我有在听。这世上所有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对吧。」
「我可没这么说喔。」
你没这么说吗?因为被你骂太久,我的被害妄想好像过度膨胀了。
我把白眼翻回来,把视线固定在鳄渊老师端正的脸上,然后像要把他看穿似的凝视了大约十秒。老师好像已经习惯被注视了,态度相当从容。
「我也有事情要跟老师说。」
「什么事?」
「为什么您愿意担任漫研社的指导老师呢?」
这其中绝对有蹊跷。
因为啊,虽然从我嘴里说出来有点怪怪的,但漫研社——漫画研究社这种奇怪的团体,和眼前这位美艳的鳄渊数学老师到底有什么接点,我完全看不出来。
「老师,我们是漫研社喔。不是歌研社喔。」
「歌研社?」
「就是歌剧研究社。」
「我们有那种社团吗?」
「没有。」
老师瞬间露出了像在说「这家伙在说什么鬼啊?」的粗鲁表情。
「我想说的意思是,我们不是那种优雅的社团。」
「所以像我这样的老师当指导老师很奇怪?」
「我只是单纯觉得疑惑而已。我们当然很欢迎老师啊。」
我觉得后半句说得有点假,幸好鳄渊老师并未质疑我。不过,这是因为他感觉非常尴尬地移开视线,开始拒绝和我对话的关系。
「老师?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喔。」
「能麻烦你安静一下吗?我正在思考明天小考的题目。」
「这不用急着现在想吧?为什么老师愿意担任我们的指导老师呢?请先回答这个题目好吗?」
当我正死缠烂打地追问着突然改变态度的老师时,突然传来了教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走进来的人是一名穿着运动服的男老师与几名我不认识的学生。他们大概没想到会看见我们,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鳄渊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名穿着乍看之下很像体育老师的人,其实是教美术的高村老师。我的艺术科目选的是美术,所以每周都会上他的课一次。
「我是以指导老师的身分来监督文化祭的准备情况的。」
「鳄渊老师是指导老师?」
高村老师的反应看起来像是觉得这是骗人的。我其实也还很难相信,但似乎是真的。
「啊~这样很麻烦呢。我们是听说没有指导老师才会过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
鳄渊老师具有压迫感的态度使高村老师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我两位老师的课都上过,所以看得出来,这两个人绝对无法和平相处。一边是喜欢安静、很有效率地进行授课的鳄渊老师。另一边则是嗓门很大、虽然或许可以解释成是艺术家性格,但不时会高谈阔论起意义不明的话题的高村老师。如果不是在同一所学校任教,这两个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和对方打交道。
两人之间的暗斗因为高村老师的发言而更加激烈了。
「美术社要使用这间教室。」
「啥?」
惊愕地发出声音的人是我。鳄渊老师先是稍微瞪大双眼,接着就轻轻地眯起了眼睛。
「但我听说这间教室每年都是给漫研社使用。」
「也只有到去年为止吧?今年他们没有指导老师,所以就给我们用了。」
「我刚才不是说我是指导老师吗?」
「那你已经提出正式的申请书了吗?你应该还没有获得上面的许可吧?」
既然鳄渊老师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高村老师确定鳄渊老师还不是正式的指导老师后,便像是获得胜利般得意地勾起嘴角。而在他身后的那些应该是美术社社员的学生们则对这紧张的气氛困惑不已。
「既然如此,能请你们离开这里吗?」
「我、我不要。」
我不小心说出了这句话。高村老师的视线顿时锁定在我身上,我感觉到令人不快的汗水逐渐从我的额头冒出来。
「你是叫吉村吗?你有上我的课吧?」
「是的。」
「现在是指导老师在讨论事情,你一个学生不要插嘴。」
「但我是漫研社的社员,这件事和我有关系……我觉得、老师说的话、很恶劣。」我的视线逐渐偏移,最后落在教室后头的墙壁上。因为我忍受不了高村老师的瞪视。那可不是看学生时应有的眼神。
「恶劣?我哪里恶劣了?」
「……像是鳄渊老师还不算是指导老师,或是既然如此,就让你们使用教室之类的……」
「吉村!你竟敢对老师……」
「高村老师,我认为大声威吓学生并非教师应有的行为。」
鳄渊老师说完这句话,就叫我继续往下说,于是我心想,既然事已至此,就干脆把心里的话全部发泄出来吧。
「我也知道高村老师说的话并没有错。但是,老师的话是在轻视我们漫研社。还有,美术社已经借了一间比这里还大的展示教室不是吗?」
「今年我们要展示大型作品,只有一间教室不够。还有,我们和你们漫研社什么的不一样,可是很认真地在看待绘画这件事。」
真、真敢说啊。虽然我早就隐约感觉到了,但他刚才的话完全就是在看不起我们。
我也是很认真的。很认真地在画漫画喔。
我以反抗的视线看向老师,老师却回瞪我一眼,不屑地说道:
「都已经是高中生了,不觉得喜欢漫画啊、动画之类的东西很丢脸吗?」
一点都不丢脸。
我原本想这么说,但我说不出口。
我只能在拥有相同兴趣的人面前抬头挺胸地宣告自己是御宅族。除此之外的人听了只会感到厌恶,这点道理我还懂。我不想被轻视,也不想被嘲笑。所以我只是不公开谈论而已,我并不觉得这很丢脸。但是高村老师完全不明白。他一点也不明白我不想引人注目的心情,
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出洋相。
「怎么,不说话啦?你自己不也觉得很丢脸吗?」
「你搞错了。」
当我低头咬紧嘴唇时,却感觉到有个东西盖在我头上。原来是鳄渊老师不知不觉站到了我旁边。
「无论是谁都有不想被人碰触、不想被人理会的部分。你是不是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穿着鞋踩进去,还到处乱踢乱踹呢?」
鳄渊老师嘲讽的声音冷若冰霜,但放在我头上的手却温柔至极。
高村老师本想反驳,却绷紧双颊僵在原处。从我的方向看不到鳄渊老师当时究竟摆着什么样的表情。
「不要嘲笑别人的兴趣。」
「鳄、鳄渊老师,我并没有……」
「我的确还不是正式的指导老师,但我的心态已经跟指导老师一样了。所以我有保护社员的义务。高村老师,你刚才瞧不起这孩子对吧?我要求你就这件事向她道歉。」
「你说……道歉?」
「你知道这孩子为什么沉默吗?因为她不想再继续受伤,才会这样保护自己。我是在给予连这种事都不懂的你道歉的机会呢。」
如果要我回答现在是谁支配了这间教室,我会理所当然地说是鳄渊老师。一开始气焰嚣张的高村老师被比下去,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自信。
高村老师的抵抗并未持续很久。随后,他就用很不清楚的声音向我道歉了。
「很好。吉村同学也接受吗?」
「咦?啊,嗯,我没有意见!」
他真的让高村老师道歉了。我战战兢兢地抬头望向鳄渊老师的脸,但他的表情却跟平常上课时一样从容沉着。
「那我们走吧。」
「走?呃,老师?」
我一头雾水又不知所措地听鳄渊老师的话站起来后,鳄渊老师就快步走出教室了。我来回看了看高村老师和教室的门,最后选择了门这一边。下次上美术课的时候我大概会觉得很不自在吧。
鳄渊老师在走廊的转角处等我。我一追上他,他就轻轻地对我低下头。我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好几步。
「我的能力不足,害你们必须把那间展示教室让给美术社。真的很抱歉。」
不,没这回事,没关系啦。虽然我拼命地想挤出这些话,却只能唔唔啊啊地发出不成句的声音,但在下个瞬间,老师就对我露出了令人发毛的微笑。
「这件事哪能就这么算了。」
这次我不是只有后退几步,而是退到不能再退,背部紧贴在后方的墙上。对年仅十七岁的高中女生来说,这幕情景实在太刺激了。
鳄渊老师收起带有魔力的笑容后,便悠然地继续往前走了。
像侍从一样跟在他后方的我,则因他而烦恼起一个非常困难的选择题,那就是不知道该担心漫研社的未来,还是该把这视为安宁的象征。
☆
鳄渊老师成为指导老师三天后。漫研社的社员们聚集在放学后的新校舍的某一间教室前。
站在社员们前方的鳄渊老师把亮晶晶的钥匙插入门锁,当教室的门伴随着轻响打开后,跳进我视野的是米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全新建筑的味道弥漫鼻腔,让我们「哇~」地发出惊呼。
「好宽广喔!」
高兴欢呼的学弟妹从后方推着我,我便踏进了教室。因为鞋子摩擦而发出尖锐声响的地板让我心中涌现难以言喻的感动。
新校舍的教室还没有人使用过,连讲桌都没放。也没有半张桌子和椅子。我们马上可以把展示板搬进来准备。没错,就是文化祭的准备。
「我们真的可以使用这里吗?」
「那当然。」
后背靠着墙壁的鳄渊老师满足地望着兴奋喧闹的社员们。
我们今年不是在之前那间狭窄又很少人经过的教室,而是在新校舍展示漫研社的作品。以弱小的文艺社团来说,这是一项破格的待遇。
在社长一声「所有人排好队」的命令下,社员们排成了一列横队。猜不到我们要做什么的老师惊讶地眨了眨眼。站在队伍最边边的社长把要说的话传了过来。等所有人都知道后,就用「预备——起!」的口号一起说道:
「谢谢您来到漫研社,鳄渊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