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你们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如果能对你们这么说就好了,可惜我做不到。曾经是落魄高中生的我都能这样好好升学了,所以对于比我优秀得多的你们,即使我期许各位不要白白断送自己的未来,应该也没有说服力吧。
「你们的学长没有伟大到能这样说教。我不知道你们是听神原或日伞学妹怎么说的,应该说我大致想像得到,不过麻烦暂时忘掉那些谣言。
「所以呢,先从问候开始吧。
「直江津高中女子篮球社的现任社员们,大家好。
「我是阿良良木历。
「我直到去年都就读直江津高中,所以应该也有人曾经在校舍里和我擦身而过。没错,就是基本上都走在走廊边边的那家伙。我就是那家伙。
「如果认识昔日高中生活大半时间过得郁郁寡欢的那个我,你们肯定会心想『不要拿我和你这家伙相提并论』,觉得我没资格指点你们吧。
「不,实际上一点都没错。
「我只是高中里的前辈,实在称不上是人生中的前辈。说到人生经验,我只有国中水准。
「不像你们确实享受著青春。
「真的,光是回想起来,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不过,我也不想让你们听我发这种丢脸的牢骚。
「不久之前,你们的其中一个伙伴,对我说了这样的话。
「『青春的青比您想像的还要深喔。是黑暗般的深蓝色。』『我们看起来像是在快乐享受青春吗?看起来像是毫无烦恼的女高中生吗?』
「我觉得这些是『她』的真心话,同时也代表你们所有人的心声……她说的『我们』包括全体社员。
「包括交情绝对不算好的对象在内,那个女生如此主张。我无从回应。
「所以我接下这份委托。不是因为神原拜托,也不是因为日伞学妹拜托。
「是因为『她』。
「而且我想向你们道歉。
「想为你们的误解赔罪,想为我的自以为是赎罪。
「『青春也不轻松』这种意见,以前的我只解释为『有钱人也很辛苦』这种程度,我想尽力抹除这样的我。
「交朋友会降低人类强度。
「昔日为了躲在自己的壳里,我准备了这种帅气的藉口,却不曾想像拥有朋友是多么辛苦的事。拥有能够一起努力的同伴,居然会削减自己的生命。
「不,实际上很轻松喔。
「不交朋友度日很轻松。
「很舒适。
「正因为知道这样多么奢侈,所以我想这么说。你们不能变得像我这样。要是变得像我这样,就会变得像我这样。
「高中时代吊车尾的我,现在也变得这么杰出──这种话我真的说不出口。这可不是当成前言的玩笑话。
「不是谦虚也不是自虐。
「是事实。
「我现在也是这副德行,即使成为大学生,也正在努力想要勉强取回高中时代的失分。高中生活这三年,我还无法说著『以前真好』回首面对。
「我正处于复健期。
「虽然影片要我谈谈自己的经验,不过可以的话最好别从我这里学东西。说一句让你们失望的建议,最好把每一件事做好。
「要把每一件事做好。
「念书、玩耍、工作、休息、交朋友、谈恋爱……这都是我没做好的事。
「不可以觉得随便也无妨。
「不可以觉得死了也无妨。
「更不能自己寻死。反正迟早会死,所以不必急著明天死。
「否则,你们将会轻易变成我这种人。
「变成我这种怪物。」
022
「好!谢谢学长,我录好了!」
随著喊卡的这声吆喝,日伞按下手机录影功能的停止键。以刚才的时间点来看,日伞的开朗声音是不是也录进去了?
我明明难得不开玩笑正经说话……
「老实说,我希望能说得更积极一点!阿良良木学长真是的,还不是因为您说不想使用我准备的剧本!接待大牌VIP累死我也!」
「因为你写的剧本,每五秒就放一个BL笑话啊?」
「相对的,每二十分钟会讲一次至理名言吧?」
「会录太久啦,这是大问题。」
直江津高中女子篮球社复兴企划第一弹:「伟大过来人的影音讯息作战」。
如我在讯息里所说,「伟大过来人」已经是谎言,所以老实说,我不认为这个作战会顺利,不过这是日伞经手的计画,所以我难以推辞。唯独充满BL笑话的剧本,我好不容易抵抗成功。
顺带一提,场所不是我的房间,因为黑仪警告过了。就算这么说,去日伞家应该也不太妙,所以选择了神原家这个中立地带。
当然不是神原的房间(这个计画过于突然,所以来不及整理),是借用宽敞神原家的其他房间拍摄。
所以,神原也参与这次的摄影,从另一个角度拍摄我的影片。好像是分成一号与二号摄影机,之后再剪接影片……明明是充满手工感的影音讯息,却用心到不必要的程度。
顺带一提,平常吵吵闹闹的神原至今不发一语,是因为她操作不熟悉的智慧型手机(手机是借我的用,神原的手机还不是智慧型)就没有余力……她继续拍摄我与日伞的互动,大概是关不掉录影功能吧。
要是直接拿来播放会搞砸吧。是事故等级。
回想起来,我故作正经的讯息部分还是很沉闷,那就重新拍一次吧?
「不,这样就好吧?」
似乎终于成功停止录影的神原这么说。不过她好像是直到最后都不知道怎么停止录影,所以直接关机。
「刚才的演讲太出色了,不愧是我尊敬的阿良良木学长!我的心感动无比!只不过,我很想成为阿良良木学长这样的人!」
「如果是这样,我的演讲根本没感动到你吧?」
哎,算了。
反正以我现在的心情,也说不出什么积极乐观的话语。我本来就不是这种开朗的角色。
虽然不是凡事都可以坦白,不过让大家知道真相也很重要。
「真要说的话,神原,我很想成为你这家伙。使用掉包诡计之类的。」
不对,这不是什么诡计。
看来侦探游戏的后遗症还在……我假扮成神原指导学妹们又能怎样?
「但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成为阿良良木学长。」
看来日伞无论如何都不想成为我。
「不过,我很想赶快成为大人。如果我的话语随著年龄增长具备说服力,我觉得学妹们也会稍微听我的话。」
她轻声说。
「简单来说,制服很碍事。河河不这么认为吗?」
「是啊。有时候会很想脱掉对吧?在街上一时冲动就想脱。」
神原之所以这么想,我觉得应该是基于别的原因……不过,我并不是无法理解这种心情。
因为制服是象徵性的记号。
成为大学生之后,也会怀念起不必挑选穿什么衣服的那个时代。
「这次请阿良良木学长出马,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喔。对于我们小鬼头来说,大学生话语的分量不一样。」
「内在是一样的啊?」
在这次的事件,我也深刻感受到这一点。
人是否会随著时间改变或成长,这是另一个问题吗……反过来说,即使内在一样,只要头衔改变,别人的观感也会改变。
「总之,只要能让人觉得『大学生也就如此而已吧』就好。因为你们的学妹们有著过度正经的倾向。」
「请放心。这部影片我甚至想上传到动画网站,分享给全体人类。」
「住手。那种影像要是被世界级的羽川看见,我会羞愧到死。」
虽然说了这么多,不过这当成第一弹的企划还算成立吧。先不提是否应该以我为例,但她们需要的应该是「外部的视角」。
如果只待在以好坏两方面来说缔结坚定情谊的同伴小圈子,内部的规则就会成为铁则……虽然达到忍野那种程度太超过了,不过既然活在世间,价值观的相对化还是很重要。
光是为了让她们知道圈子外面也有其他人,这段影音讯息就有其意义吧。
封闭的小圈子吗……家庭也是这样吧。
某些家规直到有人指摘这样不对劲、很奇怪,都会理所当然般强迫执行。
「直到国中都和妹妹们一起洗澡的这件事,在有人质疑之前,我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
「阿良良木学长,您只是在有人质疑之前都假装没察觉吧?」
而且我在高中生的时期,也曾经和小妹一起洗澡。要是以更辽阔的视野眺望这个世界,也有某些文化圈真的将家人共浴视为理所当然。
凡事都不能一概而论。
「嗯?怎么了,阿良良木学长。听您突然聊到家人,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我确实将女子篮球社的所有人当成家人疼爱就是了。」
这样有点沉重吧?
你就是在这方面对学妹造成不好的影响。不对,不能这么说。
学妹崇拜神原是在所难免,而且与其改变她们崇拜的超级明星──神原的价值观,改变这一大群学妹们的价值观还比较简单。
「啊啊,因为我最近想到一些事……对了,日伞学妹。」
我试著改变话题。毕竟我不方便回答神原这个问题,而且我真的有件事要向日伞道歉。
「对不起,我擅自行动了。红云雀跑来问你事情,害你吓了一跳吧?」
「红云雀?」
日伞诧异歪过脑袋。
糟糕,「红云雀」是我暂时取的绰号。
「红口云雀。记得是透过水户乃儿问你的吧。就是昨天你对我说的『只在这里说的秘密』提到的。你队友国中时代的前辈。」
「……没人来问我事情啊?」
咦?
啊啊,说得也是,虽说是从五环关系反向查询,不过在这种场合,不必特地经由日伞或神原。
水户乃儿和我有一面之缘,所以反向的话可以抄捷径。从父亲口中(在被冤枉的同时)得到的情报,可以找直属后辈水户乃儿求证。
「『水户乃儿』这个称呼完全在阿良良木学长内心定型,对此怀抱强烈危机意识的只有我吗?」
「日伞学妹,今天白天,我在大学见到红孔雀小妹的姊姊了。我还以为她是从你这里打听的。」
神原的危机意识一点都没错,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真是这样,继续以这个主题聊下去也不太妙。
我一直以为日伞已经取得我昨晚失控乱来的情报,不过既然她一无所知,我就违反了封口令。
即使提供「只在这里说的秘密」给我的情报来源是她,我也不想给她「调查之后发现小女孩的牙齿不只一颗,而是全被拔掉」这种回报……因为日伞和红孔雀不同,不是受害儿童的亲属。
只不过,都已经对好奇心强烈的女高中生(而且麻烦的好友也在场)聊到这个话题了,我该怎么收回?这需要慎重的判断。
因为既然提到水户乃儿的名字,日伞如果想知道细节,一定有门路问得到。
必须巧妙转移话题。我心想。
「但我觉得学长不可能见得到她。」
不过日伞这么说。
「嗯?你说我不可能见得到她?」
「红孔雀小妹的姊姊对吧?嗯……不可能见得到她。阿良良木学长,您该不会认错人了吧?」
「认错人……没这回事。因为红孔雀小妹的姊姊和我一样,是曲直濑大学的学生……」
「是的,这部分没错。我不知道阿良良木学长为什么知道这个事实,但我后来也好奇调查了这件事。提供情报给您的时候,关于『水户乃儿国中时代前辈』的资料不够准确,我觉得很丢脸,所以回家之后调查过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日伞,你为什么做到这种程度……?」
神原问。
「因为啊,我心目中的理想定位,是出现在少年漫画班级里的新闻社女生!口头禅是『独家新闻,我接收了!』,绰号是狗仔!」
日伞说完竖起大拇指。
为什么要成为这种感觉不是很受欢迎的角色……?就这么继续当个羚羊篮球员好吗?
不提这个,日伞重新转身面向我。
「调查的结果,红口孔雀小妹的姊姊,确实和阿良良木学长一样是国立曲直濑大学的学生,但她现在好像申请出国获准,目前人在海外耶?」
她这么说。
「海外?海外不就是……」
羽川?
不是这样。
是升学?就业?还是出国进行寻找自我之旅?先前聊过类似的话题。
「不是寻找自我之旅,单纯是高中时代的朋友进行一场有点晚的毕业旅行。升学并且离开老家之后,终于可以展翅享受自由……大概是这种感觉吧。顺带一提,目的地是澳洲的艾尔斯岩。」
啊啊。
毕竟即将禁止攀爬了。(注4:本集原文书于二〇一八年出版,艾尔斯岩于二〇一九年十月禁止攀爬。)
不对,旅行的目的地,先和朋友讨论想去哪里再决定就好。
「所以,昨天的『只在这里说的秘密』更新之后是这样的。她离开自己家,而且离开日本没多久,妹妹就被抓走了──水户乃儿当时收到这样的求助邮件。我详细问到的情报就是这样。」
换句话说,她在无法采取行动的海外,为了知道日本国内的状况,不惜尝试联络家乡的昔日后辈……是吗?
确实,即使和老家的关系很尴尬,既然妹妹可能被诱拐,而且门牙还投入信箱,终究想要二话不说马上赶回来,这是人之常情吧。
既然毕业后的出路是距离老家不算远的曲直濑大学,那就更不用说。但她人在海外,所以事情未必尽如所愿。
我也没有出国经验,所以只能凭想像说明,但要更改机票应该不太容易……首先不一定订得到机位,如果是学生旅行的套装行程更不用说。
也会产生取消机位之类的手续费。
没办法立刻赶回来,所以想依赖一丝希望,我可以理解这种心情……除了水户乃儿,她肯定也找过其他人帮忙。
我对于这一点不再纳闷,不过这么一来,就出现了更大的谜团。那么……
「那么,我白天见到的求职套装小姐到底是谁?」
023
我没要求出示学生证,而且她好像也很熟悉红口家的内情,所以我毫不怀疑认定那位求职套装小姐是红口云雀……不过仔细想想,唯一的根据只不过是她如此自称。
斧乃木协助我潜入红口家调查,所以我从来没见过红孔雀的姊姊,甚至不知道她的科系。
直到昨天,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所以……对,所以即使是这种冒充,我也轻易上当受骗……呃,可是,她为什么要演这种戏?
肯定没错,是为了从我这里套话。
就算下了封口令,面对受害儿童的亲属,口风也会变松。即使内心沉重,也必须好好说明……我陷入这种心理。
这么一来,红云雀──不对,不是红云雀──那个假红云雀,其实是诱拐犯本人吧?这个疑惑再度冒出头来。
如果诱拐犯假扮成姊姊……这么一来,我的那个被害妄想复活了。
为了确认我在立体停车场的阶梯平台,是否看见不必要的东西──凶恶的诱拐犯本人专程闯入大学……如果她的真实身分不是「担心妹妹的姊姊」,那她就算是对小女孩口腔进行拔牙处理的人物也不奇怪。
虽然不对,但是不奇怪。
──让您见笑了。
……在那个阶梯平台,诱拐犯有什么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吗?明明看起来只像是将不需要的物品胡乱丢弃,但是在那个阶梯平台……
我看见了什么?
我看漏了什么?
回想起来吧,没有突兀感吗?在那条安全梯──别说突兀感,到处都是异常点的那条安全梯……
我肯定能回想起来。因为想忘也忘不了的那幅光景,我是第一发现者。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假设那位求职套装小姐不是红云雀而是诱拐犯,那我不只是现场的第一发现者,还亲眼目击过犯人。
小女孩诱拐犯。犯人兼当事人。
首先不能忘记的,是她那过度客气的说话方式。老实说,那种少根筋的感觉也令我掉以轻心。
但如果她不是少根筋的亲属,而是拔光牙的凶手……这样断定还太早吗?
照例又是我太早下定论吗?
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可是,即使不是诱拐犯,那个假红云雀也肯定不是红孔雀的继姊。没错,可能是抢独家新闻的新闻社女生,或者是父母委托搜查的真正名侦探,伪装身分前来采访或打听。委托人或许是父母?不可能吗?
好,冷静下来,要逐一厘清,不要试著一口气思考所有事情。
首先确定一下确实能求证的部分吧。也就是「要求和我共桌的那位女性不是红口云雀」这个问题。
「日伞学妹,什么都别问,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好的。假扮成未婚妻拜会您的父母就好吧?」
「这种剧情走向,至今连一丁点都没有出现过吧?」
「日伞,你不准和我的阿良良木学长走得太近好吗……?」
神原向好友展现嫉妒心。
我很想说这个超级明星也有可爱的一面,但是这家伙的嫉妒心真的很危险(就某方面来说比黑仪还危险),所以非得留意才行。看来我最好将吐槽的精确度调低一点。
居然说「我的阿良良木学长」?
我切换心情之后询问。
「你有红口云雀小姐本人的照片吗?」
只要有照片,就可以确定我见到的求职套装小姐是不是红口云雀。
日伞从水户乃儿那里得到的情报已经很旧,其实红云雀可能已经回国。
以最坏的状况,即使不是直航班机,也能想尽办法转机,这样肯定回得来。对于独居的大学一年级学生来说,这个做法不太实际,却姑且有这种可能性。
红云雀在没察觉的状况下和凶恶诱拐犯对峙,说不定早就被杀──或许我只是不愿思考这种可能性,但是得确认才行。
「唔~~很难说耶~~这得问一下水户乃儿才能确定。如果是以前的照片,我觉得应该会有,但如果太久以前就没意义吧?看了国中时代的照片也没用……您说对吧?而且可不能平白给喔。」
「咦?不能平白给吗?」
为什么?
这段对话为什么会出现金钱交易?
「因为我是情报贩子。」
「你不是情报贩子吧?」
「我想要的不是钱。是的,其实水户乃儿大约从去年就一直隐约心仪阿良良木学长的样子,可以和她约会一次吗?」
「不要用这种形式随口揭露这么重要的情报啦!女子篮球社气氛变尴尬的原因,该不会是你这家伙吧?」
「您用『你这家伙』称呼我,我好开心。明明经常称呼河河『你这家伙』,却总是用『你』称呼我,其实我总觉得有种距离感耶!」
日伞展现意外细腻的一面,同时熟练操作直到刚才都在拍我的智慧型手机。应该不是把影片上传到全世界吧?
既然想被称为「你这家伙」,今后我就这么称呼吧,不过必须是这种女生才能胜任神原的好友吗……想像得到学妹们曾经多么辛苦。
「唔哇~~水户乃儿超火大的。因为我将她藏在心底的情感揭露给阿良良木学长了。」
「藏在心底的情感被揭露,任何人都会火大吧?」
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但手机画面似乎展开壮烈交锋……是LINE吗?
「不,是推特。」
「不准在推特吵!会传遍全世界吧!」
会传给黑仪、羽川,还有女子篮球社社员……如果看过崇拜的校友会产生摩擦,我的影音讯息丝毫打不动她们吧!
「知道了,我改成LINE吧……唔哇,她把手边所有震怒的贴图统统传过来了耶~~」
「……既然这样,她应该没那么生气吧?」
「如果将贴图当成象形文字,那么现代的沟通方式,也可以说回到了以前美好时代的原点吧?」
这么想的话,社群软体就像是罗塞塔石碑,蕴含了迈向未来的要素吗?
不擅长机械的我与神原,只能提心吊胆看著日伞滑手机,不过水户乃儿虽然没消气,最后还是传了「红口前辈」的照片过来。
这个时代的女高中生,不管是吵架还是交流都好快。
「请看吧。虽然是有点久的照片,却没到很久以前的程度。这就是红孔雀小妹的继姊。当当~~」
用不著喊「当当~~」吧……
我看向日伞递给我的手机画面,确认显示的人物。这是……用手机拍照片的影像?
不对,拍的是明信片。写著「我搬家了」这句话的明信片。
离开老家,开始一个人住的时候……很高兴成功离家,忍不住也对昔日后辈寄了这种明信片。大概是这种感觉吗?
画质有点差,不过印在明信片的是短短几个月前的模样,所以肯定能当成参考。如此心想的我将画面扩大(我好歹会用扩大功能)。
「……咦?」
看见明信片上比出胜利手势露出笑容的人物,我哑口无言。
「这是怎么回事……?」
说不上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是这么回事吗?
这么一来,就不是今天开始的事。
这代表著我──我们从一开始就犯下天大的误会。犯下无从想像,无法挽回的严重误会。
……不对。
还来得及。
来得及挽回──救得回来。
包括红孔雀的生命──以及人生。
「那么,按照约定,请去和水户乃儿约会喔,阿良良木学长。」
「不,我不去约会。」
「咦,连约会都不去?」
024
居然连续两晚,而且是同样的成员在北白蛇神社集合,我终究想不到。
脱线的大学生阿良良木历、刚睡醒的幼女忍野忍、面无表情的女童斧乃木余接、神明少女八九寺真宵──连夜聚集的是避人耳目的四人组。
「抱歉,明明昨天才这么做过。我无论如何都想说一些事。」
「好啦好啦。所以鬼哥哥,在我们之中,你要和谁睡?和谁结婚?又要杀掉谁?」
「这次找你们过来,可不是要玩这种像是女生聚会在玩的如果游戏。」
不是死亡二选一,变成死亡三选一了。
而且选哪个答案都会被杀。被杀的是阿良良木。
总之,即使这是玩笑话,虽然面无表情语气平淡所以看不太出来,不过斧乃木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毕竟今晚和昨晚不同,是我百般央求她过来的。
斧乃木是监视员,用不著拜托她,只要我出门,她应该也很可能跟过来,但是这方面我希望好好分清楚。
想要做个区别。
「阿良良木哥哥,如果是昨天那件事,不是已经迎接遗憾的结果吗?我是听斧乃木姊姊这么说的。」
看来八九寺也将「只在这里说的秘密」当成「已经结束的秘密」。那么,她应该也得知我所看见的阶梯平台惨状,不过,这家伙看起来是纯真少女,其实下过一次地狱……
拥有一段艰辛的经历。
对于悲惨事件的抗性,或许意外地高……而且她现在是神,区区一个小女孩的事情,或许不能一直挂念在心。
至于忍就不用多说了。
她半睡半醒。因为现在不像昨天那么晚。
基于这层意义,所有人对这场集会都兴趣缺缺。是的,我也没充满干劲。
坦白说,很尴尬。
如果是诱拐事件就断然抽身而退。明明讲得那么好听,却在言犹在耳的时候又想上前线。
超逊的。
不过,如同既然已经知道就不能装作不知道,既然已经察觉就不能装作没察觉。必要的话,只能由我一个人来了。
「首先,希望你们三人看看这个。」
日伞后来转发给我的明信片照片,我显示在手机画面。北白蛇社境内朦胧发光。
这座神社没特别安装电灯之类的照明,所以即使时间没那么晚,入夜还是会一片漆黑,手机画面因而非常清楚。
映在画面上的人物当然是……
「这是……」
是红孔雀──红口孔雀。
寄给国中时代后辈樟脑水户乃的「搬家通知」──印在明信片上的身影,总之令人觉得是高中毕业的十八岁女性,这张明信片本身没有明显的突兀感。
一百人看见这张明信片,应该有一百人会说:「这东西怎么了吗?」少女、幼女与女童的反应,也大致是这种感觉。
我呢?
我能说两件事。
首先,这个人物不是我白天在大学一起喝茶交谈的求职套装小姐。容貌完全不同,一眼就看得出来。
忍是怪异,不太能分辨人类的长相,但即使是这样的她,也能清楚知道这是不同人。这是对的,就某方面来说,这是预先设想过的事,我请日伞要到这个数位图档,算是以防万一的确认。
虽然水户乃儿为此付出莫大的牺牲,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丝毫无法为她做什么事。问题在于预料之外的另一件「能说的事」。
水户乃儿传来的那张明信片,上面印的照片是曲直濑大学的入学典礼。在大学校门口,以花朵装饰的直立看板前方,扬起嘴角露出笑容的新生照片。
当时说这是有点久的照片。
大学的入学典礼正是「有点久」之前的事。
真的是代表「全新出发」的一张照片。「搬家通知」使用这张照片,可以说是妥当的选择。只不过,我注意到的不是曲直濑大学的风景,也不是入学典礼的直立看板。
是她的身影──红口云雀的身影。
说得详细一点,是她的「服装」。
「这张明信片上的红口云雀,和我今天见到的红口云雀不同人。不过入学典礼这天,红口云雀穿的这件套装,和我今天见到的红口云雀是同一件。」
人物不同,打扮却相同。不只服装,鞋子也一样是包头鞋。当时我发现她走得摇摇晃晃,所以记得很清楚。
「……不是求职套装吗?」
忍的中肯疑问好刺耳。
没有啦,我是在大学校内见到她才这么认为,但好像不是这样。应该说,入学典礼穿的套装与求职活动穿的套装,我不知道有什么差别。
容我解释一下,我刚开始以为她是高年级,而且看到穿套装的大学生,一般肯定都会这么认为。
不过,大学生确实也会在入学典礼穿套装。应该吧。
「居然说『应该吧』,阿良良木哥哥,怎么说得这么不清不楚呢?您肯定也在几个月前经历过入学典礼吧?」
「啊,没有啦,因为某些原因,所以我没参加入学典礼。」
「所以您为什么动不动就假装自己很叛逆啊?」
神明对我傻眼了。
我并不是要假装叛逆才没参加入学典礼,但也可以说我因为这样才晚一步察觉。我没想到是这种状况。
回想起来,是我对假红云雀提到求职话题,她应该是巧妙配合我吧。嗯,即使求职战线再怎么严苛,甚至举办讲座或读书会,终究不会有人从一年级就穿求职套装。
「嗯?鬼哥哥,所以是怎么回事?你喝茶聊天的对象不是红口云雀,但她穿红口云雀的衣服,自称是红口云雀……只要当成扮装的一环就不奇怪吧?」
「问题在于就算是扮装,为什么要选择入学典礼的套装?假扮成女高中生的话就另当别论。比方说,如果想假扮成神原或日伞,取得直江津高中的制服穿在身上,假扮成功的机率应该比较高。但红口云雀是大学生啊?穿上这时代流行的紧身衣还比较像吧?」
「大学生不会穿这时代流行的紧身衣吧?」
斧乃木如此吐槽,但她似乎听得懂我的意思。基本上没有大学生会把入学典礼穿的套装当成日常服装。
如果假红云雀是企图假扮成大一学生的诱拐犯,那她穿著普遍的日常服装现身更具说服力。
看看战场原黑仪吧。包括染成褐色的头发,以及涂上指甲油的指甲,完全是「大学生风格」。其实用不著说什么风格,那家伙真的是女大学生,但是原本来说,扮装应该需要往那种方向努力吧?
然而假红云雀选择套装。
好啦,这是怎么回事?
「红云雀本人也只有入学典礼穿那套衣服一次吧?即使穿那套衣服,看起来也不会特别像是红云雀……又不是红云雀的注册商标。」
「应该不会像是忍野哥哥那样,看到夏威夷衫就想到他。」
当然不无可能。
红口云雀可能特别喜欢入学典礼穿的套装,后来也当成日常服装。但是即使如此,她穿那样出现在我面前也没意义。
因为我不知道她平常这样穿。
如果「说到红口云雀就是套装」这种风评众所皆知,那还情有可原……甚至反而会因为那件套装,没想到她是红口云雀(误以为是高年级)。
换句话说,假红云雀的那件套装,不一定是为了假扮成红云雀而穿,是基于别的目的。
「说起来,这张明信片里红口云雀的套装,那位小姐为什么也有同一件?难道诱拐犯不只对妹妹,还对姊姊下手……应该不可能吧。毕竟确定姊姊正在艾尔斯岩了。」
虽然没确定她真的在艾尔斯岩,总之说得也是。但是反过来说,既然她现在不在日本,就代表她一个人住的自家现在没人。
「所以阿良良木哥哥,您的意思是诱拐犯闯空门偷走套装吗?不是买到量产的现成套装,而是真的穿上红云雀姊姊拥有的那件套装?」
「很奇怪吗?比起凑巧撞衫,这种推测还比较有可能吧?」
我想起她不适应身上衣服的模样。
看起来像是不习惯穿套装,但更大的问题在于那是别人的衣服,才会穿得那么不习惯吧?包头鞋也应该是尺寸不合吧?
「这样自由想像真有趣耶。」
斧乃木不带情感地说。
语气比平常还要不带情感。
「不过,如果可以先说结论,我觉得会更有趣。出现在鬼哥哥面前的神秘女性,为什么穿著红口云雀参加入学典礼的同款套装?说起来她为什么穿套装?鬼哥哥的假设是什么?包括她出现在鬼哥哥面前的原因,麻烦一起告诉我。」
「我没穿过套装,不过说到穿套装的原因,我觉得果然是想表现出『大人』的样子,才会这样打扮吧。在入学典礼穿套装,应该也是一样的意思……所以我首先是这么想的。那或许是假扮成大学生的高中女生。」
不是想假扮成大学生,而是想假扮成比较成熟的样子。
这个假设也来自于先前日伞与神原的话语。虽然不知道认真程度,但是她们两人说过,有时候会想脱掉制服,赶快成为大人。
在日本,套装也像是某种制服就是了……不过,我刚才说的「高中女生」也只是直觉,没有根据。
改成国中女生也可以。
进一步来说,也可以改成国小女生。
「……?不,等一下,汝这位大爷,终究不能这样改吧。暗示到这种程度,吾终究明白汝想表达之意,可是……」
「就是说啊,阿良良木哥哥,小学女生终究不可能假扮成大学女生吧?即使外表再怎么成熟,即使……」
「即使是姊妹也不可能喔,鬼哥哥。」
「所以我想问你们三人一个问题。」
原本我也可以独自行动。
昨晚把少女、幼女与女童拖下水,不只是毫无成果,而且抵达的终点和原本订立的目标完全相反,犯下此等失态的我,如今居然还有脸拜托少女、幼女与女童协助。不过,孤陋寡闻的我只能发问。
外表十二岁,却是百年尸体的付丧神斧乃木余接;外表十岁,却是死后迷途长达十一年的八九寺真宵;外表八岁,却活了将近七十五倍历史的忍野忍。
我想向外表和实际年龄绝对不相符的三人组怪异,确认一件实在无从确认的事。
「内在依然是小学五年级,外在却在一个晚上成长到大学生的模样,让发自内心想尽快成为大人『离家』的小女孩愿望成真。世上有没有这种怪异现象?」
025
乳牙脱落一颗。这是有可能的。乳牙一下子脱落二十颗。这是不可能的。
听起来觉得不可能,但如果这孩子「一下子」长大,这种现象不就变得有可能发生吗?
假红云雀过度客气的说话方式。
回想起来,那也像是和穿不习惯的套装一样,只是勉强故作成熟失败。点了成熟的黑咖啡,最后却加了三块方糖,这种矛盾也令人感觉内在与外在的年龄差距。
何况,虽然我自己不爱喝咖啡所以不敢断言,但是在那种店点咖啡,一般来说都会端上黑咖啡,不必特别强调吧?
因为糖与奶精都预先在桌上备好,让顾客依照喜好调整……她明显至少比我更不熟悉咖啡厅的习惯。
身为求职者却没好好梳理,像是任凭留长的头发,如果不是任凭留长,而是「突然」变长,难免无法梳理妥当。
精神年龄偏低?
若要这么说,我也是这样。
但如果不是这样,其实她的精神年龄符合标准,而是肉体年龄异常偏高。
「……鬼哥哥,你认为小女孩一个晚上成长约十岁的根据,应该不只这个原因吧?」
还以为这种推理会被她们一笑置之,斧乃木却认真和我讨论。哎,面无表情的她听到多么荒唐的意见都不会笑,但我还是很感谢她愿意听。
以我的立场,我也不是希望气氛像是「Make some noise!」这样炒热。
「假红云雀说『见笑』的阶梯平台光景,我以为自己看漏了某些东西,仔细回想过。但我果然没看漏什么东西。完全如我当时所见。如我所见有著大量的乳牙、散落的书包以及……破损的衣服。」
我以为是身上衣物被粗鲁剥掉……不过就算是儿童的衣服,真的可以这么轻易撕破吗?这么做需要强壮男性的臂力,但是出现在我面前的假云雀,完全不像孔武有力的娇柔女性。
可是,那些儿童服装不只是被脱掉,还破掉。不是被剪破的。
虽然不愿这样想像,但是如果发生过扭打之类的状况,那么即使见血也不奇怪,现场却没特别留下血迹。如果有,我这个类吸血鬼不可能没发现。
那些儿童服装该不会是从内侧破损吧?因为穿这些衣物的孩子变得不再是孩子,所以从内侧撑破吧?上衣钮扣弹开,裙子勾环脱落,缝线也脱落断裂?
如同大学生硬是穿上童装的惨状。这不只是穿不习惯的问题吧。
背上的书包,也是因为背带陷入肩头,只能使力强行甩掉,才会变成那种凄惨散乱的结果吧。
「真的让您见笑了」──她之所以那么说,或许不是基于诱拐犯身分。而是基于受害儿童的身分,这么想就令我可以接受。
「以这个状况,她也不是受害儿童了。因为发现的破损衣服与大量牙齿都没有犯罪性质。」
没有犯罪性质。
代价是具备怪异性质。
「换句话说,因为衣服破掉没得穿,红孔雀小妹才擅自借穿姊姊的衣服?」
「考虑到红口家的隐情,姊姊给妹妹备用钥匙也不奇怪吧?这样甚至比较自然。」
毕竟还考虑过将妹妹一起带走。记得假红云雀说过这句话?
不过,如果那个假红云雀是红孔雀的「变化结果」,那么这句话或许是继姊实际说过的话语。
「突然达到这种成长,就这么莫名其妙找姊姊求救,姊姊却不在家……总之先以『说到大人就是这样穿』的想像,穿上入学典礼至今一直挂在衣架上的套装……以免被人发现内在是孩童。」
那种结结巴巴,心神不宁的态度。
完全被骗的我这么说也不太对,但她不像是擅长说谎的类型。
「不过,即使不是阿良良木哥哥,眼前出现穿套装的女大学生时,应该不会冒出『嗯?其实是小女孩吧?』这种想法……嗯~~迷路或离家出走的少女就算了,这种不在我的专业范围。」
神明说超自然现象不在专业范围是怎样?我这么心想,不过神明大概也分成不同的专业领域吧。
说到专家……
「或许你可能忘了,但我是专精不死怪异的阴阳师影缝余弦之式神。一个晚上将孩子变成大人的怪异,不能说是我的拿手领域。真要说的话,那个色迷之王比较清楚吧?」
「汝说谁是色迷之王?」
忍不太高兴地回应。
不过,正是如此。
忍野忍的前身,铁血、热血、冷血之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是传说之吸血鬼,同时是怪异之王。
被称为「怪异杀手」,是所有怪异的高阶存在。
而且她化为幼女之后,也受到专业领域广泛的妖魔鬼怪权威──忍野咩咩的薰陶。
来自怪异的知识与来自人类的知识。
她是两者兼具的复合专家。
例如我妹妹阿良良木火怜遭到蜜蜂怪异危害的时候,装在她小小身体的知识成为大大的助力。
「不过本次事件,真要说的话应该是迷路神明之守备范围吧。」
不久,忍双手抱胸这么说。
迷路神明──八九寺吗?
八九寺推给斧乃木、斧乃木推给忍、忍又推给八九寺,这是哪门子的互踢皮球?我原本这么心想,但这不是互踢皮球,是漩涡。这种漩涡构造正是通往这个案件中心的螺旋道路。
是最后抵达的中心点。
「变化扭转。」
忍继续这么说。
「时间弯曲、卷动、扭转。想必就是这么回事吧,到头来,其真面目是──蜗牛。」
蜗牛。
柄眼目的陆生肺螺类。
026
真正的红云雀──红口云雀独居的公寓并不难找。
不只如此,根本没费半点功夫。
因为,寄给水户乃儿的「搬家通知」,理所当然写著搬家后的住址。由于是以手机拍摄明信片,所以部分住址没拍到,不过只要确认公寓名称与房号,其他部分都没拍到也没差。
要来玩喔!
虽然不是把明信片写的客套话当真(何况这句客套话是写给水户乃儿的),但我们当下决定前往那间公寓。
若问哪里有线索,就是那里了。
因为无论如何,红孔雀肯定曾经进入那间公寓的住家,借走新生套装。
顺便补充一下,她肯定也借了一些钱……当时在咖啡厅虽然最后由我请客,不过她姑且作势要付自己的咖啡钱。
总之,她应该没借太多钱,所以当时那句「感谢相助」应该是真心话。毕竟人类生活需要花钱,人类生存也需要花钱。
或许红孔雀以为成为大人之后什么都做得到,其实并非如此。手头必须有点钱,而且即使是我,一旦身上的童装破损变得光溜溜,大概也会不知所措。
不只是身无分文的程度。
总之,如果身上带著智慧型手机就另当别论,但她是小学生。何况事件核心是那种父母,大概连儿童手机都不会买给孩子。
只握著备用钥匙,光溜溜在深夜城镇移动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但是很难认定她当时拥有正常的判断能力。我刚成为吸血鬼的时候也稍微陷入恐慌。
「先不提是否裸奔,但她怎么知道姊姊住哪里?」
「既然备用钥匙带在身上,应该也会把住址写在纸条带著吧?……不,说不定是将地图记在脑中方便随时能去。」
除此之外,我还想得到许多即使不算矛盾却还是说不通的细小疑点(放进信箱的门牙要怎么解释?),不过所有问题都可以延后处理。极端来说,只要问得到本人,这些问题几乎都用不著思考。
斧乃木已经不再阻止我,大概知道想阻止也阻止不了,而且如果我的直觉难得猜中,这个案件将会完全翻盘。
昨晚我之所以抽身,是因为依照阶梯平台的那种惨状,我以为自己证明了红孔雀的失踪是诱拐案件。我从一开始就说好,如果确定是诱拐案件,我就要在报警之后收手。
可是,如果我白天见到的假红云雀甚至不是来观察状况的诱拐犯,而是被当成受害儿童的红孔雀本人,这个事件就不是诱拐案件。应该交由司法处理的凶恶诱拐犯并不存在。
如果取而代之存在的是怪异──「变化扭转」,那么,真是的,该怎么说,反倒是……没错。
「轮到我们出马吧?」
就是这样。
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也还没办法完全断言拔光小女孩牙齿之凶恶犯人不存在,但如果能在红口云雀的公寓住处再度见到白天遇见的假红云雀,就可以证明这一切。
也可以确保她的安全。
仔细想想,这是我唯一的目的。我没要追究真相、解开谜团,当然也没要搜集怪异奇谭。
刚才我顺势说出「细小的疑问就等见到当事人再厘清」这种话,但如果当事人不肯说,我也不想刻意问清楚。
既然爆发性的成长原因和怪异有关,那么忍野忍这个怪异杀手还来得及让她回复为小女孩。如同昔日去除羽川翼身上的障猫,使用能量吸取就好。
虽然也有连怪异杀手都无法处理,像是神原骏河左臂的那种例子,不过肯定有挑战的空间。
「不过啊,与其说问题在于是否能挑起吾之食欲,不如说问题在于小女孩是否想回复为小女孩。」
「嗯?肯定想回复吧?毕竟她明显不知所措,行动看起来不明就里……」
「然而汝亦说过,小女孩难道不是主动希望成长吗?为了效法姊姊离家。」
「…………」
「即使现在不知所措,就这么不明就里,等到心情随著时间稳定下来,小女孩或许反而不想回复啊?……如同吾已经不想回复为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
历经诸行无常,最后定型为幼女的吸血鬼。相对的,小女孩不选择继续当个孩子,而是选择成为大人吗?
这种事也必须见到她本人才会知道。或许即使见到也不知道。
027
和昨晚一样,忍坐在副驾驶座的儿童座椅,我依照她操作手机的导航抵达目的地公寓(车子停在公寓的访客停车场,我们广义来说肯定也算访客),然后也和昨晚一样,以「例外较多之规则」先到的斧乃木,在停车场的人用出入口等我们。不过从我们的性质来说,看到「人用出入口」会觉得有点好笑……
八九寺也和昨晚一样留在神社。
神明无法离开城镇。
那么,说到和昨晚的不同之处,在于这里并非清静的住宅区,所以即使有点显眼,也只会被当成「附近的大学生在吵闹」这种程度。
只不过,红云雀租的这间公寓,好像不是特别设计成适合学生……反倒是适合家庭居住……唔~~我实在不认为家里会资助,她住在这里应该很勉强吧?
红云雀选择这种格局的公寓,或许出自她对「家」的执著。不,是反弹。
适合家庭吗……
总之,既然不少住户是全家福,那么对我们来说也是很好的条件──很好的居所。
既然也有孩子居住,那么即使附近的大学生让金发金眼的幼女坐在肩膀来到公寓,肯定也不突兀吧。
「我觉得很突兀……」
「斧乃木小妹,家里已经检查完了吗?」
「不,我甚至没靠近房间。因为这次的非法侵入不是为了调查,是捕获。」
「居然说捕获……」
「最坏的状况甚至要除掉。我想尽量降低失败的机率。比起预先演练,我判断直接正式行动比较好。」
斧乃木的眼睛变成专家的眼睛。表情本身包含眼神依然毫无表情无从区别,但是说话内容很火爆。
感觉不会陪我说笑。
也就是说,她在这方面是和我截然不同的专家。也对,习惯她以布偶外型住在我家的模样之后,我在这方面的认知难免麻痹。不过这具尸体人偶,基本上是为了除掉怪异而制作的。
也可以说是只为了除掉怪异而制作。
设计理念。
将斧乃木当成便利的移动手段使用,说穿了是影缝的恶质玩笑话。斧乃木一旦像这样进入工作模式,区区如我将无法控制。
直到昨晚,她为了履行监视我的职责,始终只担任辅助的角色,不过只要事件可能和怪异有关……
依照忍的说法,「变化扭转」虽然不是不死怪异,却可以扭转生命的存在形式,从这层意义来说近似不死怪异。不能说完全不在斧乃木的守备范围。
总之,这次并非从卧烟那里收到指令,斧乃木应该不会太乱来,但她明明容易受到周围影响,在这方面却不好通融……
「这边在攻坚时的优势,是红孔雀应该没想到有人闯入。如同大多数人的想法,发生这种无法理解的现象时,肯定会觉得只发生在自己身上。肯定觉得只有自己是特别的,陷入这种自我陶醉。」
总觉得她话中带刺……
或许是毫无情感的语气反而加强这种感觉。
「所以,她即使和鬼哥哥见面,肯定也想不到你有吸血鬼体质,肯定也想不到我这种专家的存在。只要抓准这个刻板观念的破绽,就能瞬间压制她。」
虽然现在太晚说,不过让斧乃木和八九寺一起留在神社或许比较好……我个人想尽量避免动用暴力。
我认为好好坐下来谈就可以解决。
按下对讲机,说明我们是来救她的,她应该会开门吧。
「至今没有一次是这样和平落幕吧?你不是还曾经被你想救的女生拿钉书机钉嘴巴吗?」
也是啦。
我向八九寺伸出援手的时候,手也被她咬了一口。应该没什么好奇怪的。
任何人都有过想拒绝援手的心情,陷入恐慌状态时更不用说。
白天见面的时候,她看起来即使慌张,却还算是努力克制自己冷静下来……当时她想从我这里打听的是搜查情报吗?
是想知道红口家现在发生什么事吗……她说父亲冤枉红云雀,究竟是方便之词还是事实?
「哎,既然这样,鬼哥哥就从玄关大门著手吧。如你所愿按下对讲机。我要从阳台进去,也就是包抄。」
红孔雀从鱼眼窥孔看见我,提高警觉想从阳台逃走时,由斧乃木抓住她。大概是这样的作战吧。
红云雀住在三〇七号房,也就是三楼,不过如果走廊站著一个肩膀坐幼女的男性,确实会想从高楼层的阳台逃离吧……
「汝这位大爷,至少在按对讲机时别让吾坐在肩膀上。放吾下来。」
「啊!原来有这个方法!」
「只有这个方法。」
「那么忍,你在车上的副驾驶座等我……」
「吾能坐之场所,只有汝之肩膀与儿童座椅二选一吗?」
只是三楼的高度,斧乃木不必使用「例外较多之规则」,以平常的握力应该就爬得上去,所以这个包抄作战本身单纯又可行。
但是企图从阳台逃离的红孔雀,可能被斧乃木的「例外较多之规则」打飞。我可以预见这幅未来的光景。
各位或许认为斧乃木终究不会这么做,但她真的会做。
之前采用类似作战的时候,真的演变成这种结果。
而且即使让忍从肩膀下来,但我们白天已经在咖啡厅见过面,她或许会诧异「阿良良木历先生」为什么会追到家里,因而提高警觉。
不要由我来按对讲机,由忍来按比较好吗?将忍设定为拿传阅板过来的附近小孩……
「在这种深夜拿传阅板过来之金发金眼小孩,这太灵异了吧?」
一点都没错。
这时候就乖乖期待红孔雀以对讲机回话吧。这么一来「例外较多之规则」就不必上场了。
来找她的藉口,就设定是我白天忘记说一件「关于案发现场的重大事实」,现在想起来了所以前来告知──大概是这样。
我觉得最好假装还在受她的骗……我充分感受到自己不是名侦探,也无法帅气地突然把真相摆在她面前。
假装自己是个傻子吧。
话说在前面,这是我的拿手绝活。虽说成为大学生,也未必变得聪明。
如同虽说成为大人,也未必获得自由。
028
集合住宅「花艺曲直濑」(这名字比起公寓名称更像花店名称)入口没有电子锁,所以我们顺利抵达红口云雀租的三〇七号房。到最后,我让忍回到我的影子里。
哎,正常都会这么做吧。傻子也是。
我觉得这种事犹豫也没用,所以一抵达门口就按下对讲机。姑且先确认过这层楼没人,也确认并非每一户都有防盗摄影机。
我这么毫不迟疑按下对讲机是基于姑息的盘算,觉得红孔雀如果发现不对劲而前往阳台,说不定能在斧乃木埋伏之前逃离。
「好~~我现在开门~~」
这个声音不是透过对讲机,是直接从门后传来。说话方式过度客气,而且门随即开启。
我当然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间点就听出来了。打开的门后是斧乃木。
「我明明连语气都好好模仿了。」
「不准连语气都好好模仿。」
关于红孔雀过度客气的说话方式,我已经在北白蛇神社告诉大家……听到总是使用平辈语气的斧乃木这么说话别有一番风味,但是在这之前别提这个。
咦?
为什么是斧乃木?
「我说过要从阳台绕过来吧?我从窗户爬进去,已经简单看过屋内,所以听到鬼哥哥按对讲机之后应门。」
太快了吧?
完全没等我。
难道我希望在她埋伏前完事的软弱内心完全被看透吗……我在这种心理战赢不了任何人。
何况对方是专家斧乃木。
是斧乃木大师。
唔……她简单看过屋内,有办法看遍屋内,换句话说,红孔雀不在屋内?
拜托必须是这样。我怀抱著这个愿望询问。
「嗯。和立体停车场的安全梯一样,看来小只骨感妹从这个基地撤退了。」
斧乃木如此回答。
「请进吧。没什么东西就是了。」
「居然要我进去……既然屋主与妹妹都不在,所以我进不去喔。因为我是吸血鬼。」
「不要突然遵守吸血鬼的设定。隔著别人家门和女童说话的样子,要是被邻居看见就糟了吧?」
「鉴于目前时势,和女童说话的样子要是被看见,确实……」
「请重视『隔著别人家门』这部分。看来鬼哥的心理状态变好了。」
斧乃木说著拖我入内,关门上锁。
从我是否会说萝莉相关的笑话来测量我的心理状态,我也很为难……可恶,如今我成为非法入侵民宅的共犯了。
不对,是主犯?
虽然现在主导权几乎由斧乃木掌握,但是这个计画无疑是我提出的。
斧乃木始终是人偶,是工具,所以将来会由我说「那份工作是我完成的」。即使「那份工作」的内容是将怪异附身的小女孩打成粉碎。
「窗户没上锁?」
「我打破了。晚点叫色迷之王修好。」
「…………」
我不希望利用忍的物质实体化能力湮灭犯罪证据……今晚接下来别再和斧乃木分头行动吧。我下定这个决心。
「鬼哥哥,你看。」
斧乃木无视于我内心这种想法,从玄关引导我到起居室,让我看屋内。灯没开,我们两个的夜视力都很好,又是非法入侵者。
窗户确实破了。
我原本做好心理准备,以为斧乃木是以「例外较多之规则」连窗带框打坏,不过破窗的面积控制在最小范围,只有月牙锁周边四平方公分左右……我稍微松了口气,不过这就某方面来说真的是小偷的手法。
这件事暂时放在一旁。重点在于室内。
刚才斧乃木邀我进来的时候说「没什么东西就是了」,如今我明白这不是谦虚。擅自说别人家谦虚也很奇怪就是了。
虽然起居室不到空无一物的程度,却也空荡荡的。
物品极端地少。
如果是刚搬过来,或许可以说不无可能,但是难免解释成和她厌恶的父母很像,令我情何以堪。
只不过,斧乃木想让我看的不是室内的「空荡荡」,是脱掉之后随意扔在起居室中央的求职套装。更正,不是求职套装,是入学典礼用的新生套装。
没破损。
看起来是正常脱下乱扔。
别说摺好,甚至没放在一起,感觉很像是父母没好好管教的小孩脱完衣服的样子。「管教」是吧……
「管教也可能成为逼迫,所以有人管教未必都是好事。话是这么说,不过以那种家庭的状况……」
斧乃木说。
并且进一步邀我前往浴室。
这里是白天刚见面──不对,实际上白天也没见过面,关系仅止于「学妹的队友的国中时代前辈」的女大学生家,我却像这样在她家乱晃,相较于和幼女、少女或女童玩耍,这是完全不同方向的变态性质。
但我姑且拉长上衣袖子代替手套,没重演先前在安全梯犯下的失态……
难道浴室里有姊姊的尸体?应该不是这么回事吧?这就真的像是灵异电影的剧情。
我做好心理准备探头一看,幸好不是裸体女大学生死在浴缸的光景,但是有某种异常的东西。
是头发。
大把剪断的头发大量散落在淋浴区。原本用来放香皂或洗发精的空间,果然放著头发交缠的剪刀。
不是剪发用的剪刀,是文具类的剪刀──战场原黑仪以前搞错用法的那种剪刀,但我也不敢说这把剪刀在这里的使用方式正确。
虽然比不上大量散落的牙齿,这在某方面来说却也是异常的光景……不知情的人看见这一幕,应该会以为是犯罪相关的现场吧。
不过,如果当成怪异相关的现场……
我不是科学鉴识人员,终究无法只从剪下的头发,确定这是白天所见假红云雀的长发,不过应该可以认定吧。
在那之后,假红云雀回到这间公寓,脱下套装,剪了头发。
即使实际上是小女孩,也并非什么都没想。正因为是小女孩才会思考。大概是在那间咖啡厅看到我的反应,察觉自己绝对不是「大人的模样」吧。虽然配合我的话题掩饰,却发现穿套装不太对……之所以剪掉头发,难道是认为我可能会追过来?脱掉套装的时候,想说乾脆连外表都来个大改造?还是一个晚上变长的头发本来就不好处理,为了方便逃走……方便逃走?
她要逃到哪里?
而且……为什么要逃?
「斧乃木小妹……咦?」
不知何时,斧乃木从浴室消失了……虽然不是想在这之后和她一起洗澡,但她突然消失会令我不安。
明明连见都没见过,我却入侵这个人的私人空间,这份内疚使我比平常还要胆小。
「我在这里。」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起居室隔壁的这个房间是……书房?
「看来是念书用的房间。此外还有寝室。换句话说,是两房一厅附餐厨与阳台的住家。一个人住果然很大……可能是因为在老家没有自己的房间,所以向往宽敞的住家,也可能是希望将来接妹妹过来,和之前在老家一样一起住。不过现在只是冷清的两房一厅附餐厨住家。」
斧乃木如此分析。
至于我,则是惊讶于屋内有念书用的房间。原来努力向上的大学生会在自家打造这种空间啊。
此外,这里和起居室一样,东西不算多,确实无法否认有种冷清的感觉,不过和书桌合为一体的小书柜,塞满看起来和我一辈子无缘的专业书籍。也有原文书。
她和朋友正在澳洲旅行,看来不必找翻译也能玩得很愉快。不对,或许不是观光旅行,而是以打工度假的形式启程?
如果因为这样,导致无法在预先准备好的家里迎接前来求助的妹妹,那也只能说造化弄人了。
「不好意思,斧乃木,我终究不能进寝室喔。」
「我觉得划这种界线早就没意义了,但你想藉此自诩是绅士就随便你吧。你是怪盗绅士。」
原本以为在模仿夏洛克‧福尔摩斯,却变成模仿亚森‧罗苹吗?
「放心,寝室我也看过,里面只有用棉被铺床。不过有散落一些睡衣与内衣裤就是了。」
我不需要这个情报。
不对,未必不需要。回想起套装被脱掉乱扔在起居室的样子,看得出这对继姊妹的共通点。
羽川她现在都睡在哪里?
我想应该不会是走廊……
老实说,即使被下了封口令,我也不是没想过打电话找羽川讨论这件事……她或许能以过来人的身分提供精准的建议。
即使没这么做,以羽川的能耐,光是听完日伞的叙述,就会看透小女孩遭遇怪异现象吗?
「变化扭转」。
「我觉得这终究太看得起她了……以蜗牛风格来说就是太蜗得起她了。」
「『太蜗得起她』是什么意思?」
「羽川翼也不是完美无缺吧?关于这次的事件,我认为鬼哥哥比较适任……因为你知道失败为何物。」
「…………」
「只是刚好知道而已的羽川翼,只会对红口姊妹说一堆大道理吧?先不提这个,我想让你看的不是寝室的内衣裤,是书房的这个。」
斧乃木说完,引导我看向放在书桌上的电脑──薄到令我忍不住怀疑是纸张的笔记型电脑。
「电脑怎么了吗?这不是红孔雀小妹的,是屋主红云雀的私人物品吧?」
「小只骨感妹说不定用电脑找过下一个藏身处……我想调查一下纪录,就试试看了。」
真彻底……原来如此,即使来求救发现姊姊不在,只要有电脑可以上网……对于没有智慧型手机(推测)的红孔雀来说,这或许是最令她感谢的物品。
不对,最令她感谢的是衣服吧。
无论是套装还是哪种衣服……听斧乃木描述寝室的样子,应该也不愁没有贴身衣物……她现在是穿什么样的衣服,正要前往哪里?
「我没有自己的电脑,所以不敢说得太肯定……不过这种东西都会用密码上锁吧?」
「有上锁。但我解开了。」
「太强了吧!」
就像是打破窗户玻璃那样,破解电脑的密码?瞧你一脸像是历史悠久的妖怪付丧神,其实是走在现代尖端的骇客吧?
「不不不,我也不擅长用电脑喔。我说过吧?身为工具的我,不擅长使用工具。只不过,这次有前提。假设使用过这台电脑搜寻逃家的去处,那么这台电脑的密码,应该是妹妹也解得开的密码吧?」
「啊啊……所以是妹妹的名字或生日之类的?」
「终究不是这种密码。我试过,但是猜错了。我已经打错两次,要是密码再打错一次,电脑就会发动保全功能,将里面的资料格式化。」
这一步真是险棋。
居然对别人的电脑做这种事。
不过,既然她说解开了……
「难道是……『红孔雀』?」
我说完就察觉不可能是这个密码。「红孔雀」这个绰号是日伞取的,日伞和红云雀没有交集。
「差一点喔,鬼哥哥。」
「嗯?」
「密码是『红生姜』。」
红生姜。
这是白天在露天咖啡厅见面的时候,假红云雀不小心说漏嘴的绰号──她自己的绰号。
029
姊姊以妹妹不太喜欢的小学绰号当成密码,先不提妹妹会怎么想……斧乃木说她查过浏览器的搜寻纪录,可惜还是不知道妹妹的下落。
「嗯?换句话说,到头来红孔雀小妹没用电脑?」
「不,有用过的痕迹。首先,她想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现象,想知道这是什么症状,搜寻过各种结果。」
啊啊,说得也是。
比起寻找下个藏身处,应该要先查这件事。一个晚上成长了十年的份,一般不会立刻冒出「这是怪异现象!」的想法。
不会这么想。
「没错。不过,包括后来调查逃走路线,她的搜寻过程好像不太顺利……即使是不熟电脑的我,都看得出她的搜寻技术不好。」
「搜寻技术不好?」
「首先她以『成长期 大人 牙齿』搜寻。」
这样得不到想要的情报吧……「牙齿」是多余的。
「再来以『成长期 胸部』搜寻。」
「会跳出完全不一样的情报吧?」
留下这种搜寻纪录,回国的姊姊会吓一跳喔。
「关于逃家的去处,也是以『地图 逃走方法 拜托您』搜寻。」
那乾脆只用「地图」搜寻比较好。
「逃走方法」当然用不到,「拜托您」是怎样……以为只要恭敬拜托,电脑大人就会搜寻得更好吗?
但是,不能嘲笑。
我清楚感受到当事人多么认真,而且这在某方面来说在所难免。现代的小学生或许不可能没使用过电脑,不过考虑到她的家庭环境,应该可以认定她的电脑能力,等同于连手机摄影功能都不太会用的神原。
不熟悉搜寻功能就会变成这样吗……只不过,即使是这种搜寻纪录,也可以从中理解某些事。
红孔雀果然对于自己的身体变化感到困惑,而且想逃走。之所以觉得继续待在这里不太妙,果然是因为她认为我在怀疑吧。
哎,毕竟我确实在怀疑。
「说得也是。至少现在这样可以确定鬼哥哥白天见到的『求职套装小姐』就是小只骨感妹。这么说来,虽然不是求职套装,但搜寻纪录也有『大人 服装』这一条。她因而得出『套装女性』这个有点偏差的结论。除此之外,她还反覆进行『谁来救救我』、『神明大人救救我』、『谁都好请来救救我』这种没意义的搜寻。大概持续搜寻了两小时左右吧。」
斧乃木说。
「不过,只有这种程度的搜寻技术,小只骨感妹是怎么知道鬼哥哥的?鬼哥哥说的五环关系逆推法,她不可能会用吧?而且又不能问水户乃儿。」
「水户乃儿」逐渐广为普及。
实际上,连日伞都不一定真的以这个绰号称呼……说得也是,如同我知道红口云雀这个人,红口云雀也能以相同方式知道我这个人,即使如此,红孔雀也做不到这种事。
能像那样假扮成姊姊,始终是因为我没见过红云雀,要是打电话给水户乃儿终究会穿帮。
「斧乃木小妹,除了搜寻纪录,你查过电子邮件纪录吗?」
「咦?不,还没。我终究不敢踏入这么私密的领域。」
这孩子明明已经打破窗户又破解密码,如今说这什么话……
「她大概是用电子邮件和水户乃儿交流过……和父亲的对话,大概也是透过电子邮件……人在澳洲的姊姊和父亲的对话,她也是用这台电脑看的吧。」
她因而得知父亲在怀疑姊姊,也得知她弄乱的阶梯平台是谁第一个发现。
也得知这个事件变成诱拐案件。
「那个……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电子邮件这种东西,可以在电脑与手机同步更新吧?」
我由衷希望现在加入我们这个调查小组的人选,或许不是羽川翼,而是IT小组。两个电脑外行人绞尽脑汁的现状,别的电脑高手听到想必会失笑吧。
电脑能力只有小学生水准,这种惨状实在不想被能以SNS和水户乃儿流利斗嘴的日伞知道。但是反过来说,既然是我这种人也想得到的事,那么即使是小学生也做得到。
「OK,我确认看看。鬼哥哥,可以暂时向后转吗?女大学生的邮件纪录可不能给你看。」
「怎么突然发挥起这种道德观念?你看就没关系吗?」
「我是人偶,是类似AI的存在。等同于病毒软体在扫描邮件信箱那样。」
好啦好啦,你说的是。
我听话向后转,同时整理思绪。
红孔雀为什么特地来到大学见我?
这么做的风险明明很高(实际上也因而泄漏真面目),却不惜冒著危险向我打听「发现时的状况」,是因为她以为姊姊被怀疑是诱拐犯?
啊啊……所以才逃离这栋公寓吗?
即使隐情完全不一样,但如果只撷取要点,现状确实是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小女孩躲在独居的继姊住处。即使不是被诱拐,而是主动跑来求助,继续待在这里也会为姊姊添麻烦,红孔雀抱持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不只害姊姊担心,还为姊姊添麻烦,妹妹对此过意不去,所以拋弃这个「藏身处」……如果这个猜测正确,那么老实说根本是红孔雀在唱独角戏,但我也曾经在歇斯底里之后躲进体育仓库,变得看不清周遭的这种心境,我这个过来人很能理解。
视野并不是想扩展就能扩展的东西。即使自以为冷静,自以为处理得很好,偶尔也会不知何时被逼入进退维谷的状况。
如果我能趁著红孔雀在这个房间使用电脑时给她建议,我会说「你乾脆把一切告诉姊姊比较好」,不过这真的是「我做不到的事」。
不只如此,我至今也没对家人说过怪异相关的事。怪异相关的事,我只会对透过怪异而认识的朋友说。
希望我可以成为红孔雀心目中的这种对象,但是我在白天没能察觉。我对此懊悔不已。
明明不必请日伞要照片,在那个时间点,线索也已经够齐全了。「谁来救救我」、「神明大人救救我」、「谁都好请来救救我」是吗……
这样会搜寻到什么结果?
如果因而联系上贝木那种捉鬼大师,她陷入的泥淖也太深了。
「我调查完了,没有小只骨感妹假扮成姊姊和水户乃儿通信的纪录。」
背后传来斧乃木这段调查报告。我猜错了吗?她没使用过电子邮件?
「不,鬼哥哥的推理正确喔。我刚才的意思是说,用不著妹妹假扮,姊姊本人和水户乃儿通过信。大概是交情没有好到互加LINE好友,姊姊以电子邮件问过『第一发现者阿良良木历』的事。」
天啊。
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不知情的地方,吓了我一跳……不过,原来如此。
「然后,纪录继续往前翻,是姊姊与父亲的电子邮件对话……不过真的是吵个不停。哎,作家的书信往来大概也都是这样,如果只用文字沟通,一旦起摩擦都会没完没了。」
当时日伞与水户乃儿也吵了很久。
不,那件事即使打电话用说的也会吵很久吧……而且不只是国际电话费很贵的现实问题,邮件内容也证明红云雀和父母的关系恶化到无法直接在电话里说。
结果,原本不必知道的情报,很不幸地被红孔雀知道了。不过以这种场合,要责备擅自看姊姊邮件的妹妹也很过分。
就我所见,没什么东西的这间两房一厅住家没安装市内电话。或许红孔雀原本是想写电子邮件向某人求救,而且和搜寻资料一样失败了。
不只失败,还取得不必要的情报……这可以说是资讯化社会的弊害,但是红孔雀变得不只是要顾虑自己,还得顾虑到她投靠的姊姊。
这种事明明不能多想……
「弊害啊。总之应该不能说成『Hey, guys!』吧。」(注5:日文「弊害」与「Hey, guys」音近。)
「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情说笑。」
「那我不说笑,说正经的。小只骨感妹去见鬼哥哥的原委,也就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已经查明了,不过关于现在与未来的线索,果然在这台电脑里找不到。」
斧乃木说完关好电脑。不只是关机,也把摺叠式的机身摺好归位。
「既然没线索,就只能在没线索的状况思考了……换句话说,红孔雀小妹现在漫无目的徘徊在夜晚城镇吧?既然会调查逃家的去处,就代表她自己想不到明确的选项。」
不能说这是好情报。
漫无目的徘徊在夜晚城镇,这句话没有任何部分能振奋精神。如果这是一首歌,肯定是沉稳安详的抒情歌。
不过,既然是在完全脱离学区,也就是人生地不熟的这个家庭住宅区──应该说学生住宅区,而且想不到可以依赖谁,那么她会去的应该是典型的临时栖身处吧?像是KTV店、漫画咖啡厅或胶囊旅馆之类的。
现在的她手头肯定有点钱……从她敢溜进大学来看,她即使没有电脑能力也有行动力。
「至少外表成为十八岁左右,某些角度来看甚至是大学四年级,所以昨晚必须考虑的狭小空间,应该可以排除在搜索范围之外。」
「不过,她肯定拥有小学五年级那种不受限的创意发想力吧?说不定出乎意料睡在排水沟啊?」
「唔~~……」
虽然不太愿意想像这幅光景,但总之有可能……KTV店、漫画咖啡厅、胶囊旅馆,或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餐厅与保龄球馆,说到小学五年级是否知道这些「典型的临时栖身处」,其实不好说。
「而且既然身上有钱,也可以出远门吧?不一定在这附近吧?说不定已经买廉价机票出境前往姊姊所在的澳洲了。」
「没护照的话不可能吧……」
「不知道喔。说不定是偷渡。」
「偷渡」听起来不切实际就是了……所以说,虽然「去澳洲」听起来不切实际,但她离开这块土地的可能性,感觉还满高的。
虽然也要看她有多少逃家资金,但如果她不想为姊姊添麻烦,就会认为最好尽量远离这座公寓……不过如果她会这么想,应该会为了湮灭证据,好好清理一下起居室与浴室……如果她当时这么做,我们或许就来得及找到她了。
或许就能救她了。
无论她现在希望怎么做──即使她想维持大人的样貌,不想回复为孩子。
可恶,这么一来,反倒是我需要求救。我现在走投无路。事到如今即使拜托卧烟,她也不一定愿意为我出马。
谁来救救我──神明大人救救我──谁都好请来救救我──
……神明大人?
「我说啊,斧乃木小妹……有没有可能去神社?」
「神社?」
「如果是神社,小孩子应该也知道吧?毕竟会举办祭典之类的。而且遇到困难的时候就要求神拜佛,对吧?她身上的钱肯定出得起香油钱。」
「这个想法不差,可是说到神社也有很多间吧?别说已经锁定是哪一间喔。我们真的是直到刚才……啊。」
「没错。在网路搜寻可能找不到,不过我们直到刚才所在的那间神社供奉的是迷路神明,是世间罕见的神社吧?」
北白蛇神社──神社里供奉的,是只有不想回家的迷路孩子见得到的蜗牛。
新的神明大人。
「既然漫无目的徘徊在夜晚城镇,那么离家少女漂泊的终点,不就是八九寺真宵吗?」
搜查行动至此回到起点。
如同描绘螺旋──漩涡转动。
030
我一直认为这样很正常。
我以为家里没东西是因为「穷」。所以我希望将来长大之后赚大钱,让妈妈过好日子。妈妈辛苦养育我,所以我要好好报恩。这是我的梦想。
可是我错了。
我家不是没有钱,是没有爱情。妈妈并没有辛苦养育我。妈妈在外面吃好多好吃的东西,做好多快乐的事,几乎每天都和好多朋友玩。
妈妈总是很晚回来,并不是因为加班,是因为在吃「套餐」。妈妈有时候整晚没回来,并不是因为晚上有别的工作,是因为把酒当成水在喝。
妈妈有时候累了会睡在旅馆。不是家里,是旅馆。在妈妈的心目中,家里不是可以休息的场所。
拥有许多东西,就会产生「执著心」。这是妈妈教我的。
「现在的世界真的没救了。」
「来,看电视就知道吧?」
「啊啊,没电视所以看不了。」
「大家手上都放不开手机。这就叫做执著。如果没有手机,不知道会多么自由。你不这么认为吗?」
「你不认为。说得也是,因为你没手机。」
「这就是自由喔。」
「孔雀,我不想束缚你。」
「在电车这种交通工具上,大家都一直在滑手机。这幅光景很奇怪。已经没有任何人在看书了。咦?你问我看书怎么不是执著?」
「不准顶嘴。」
「妈妈好难过。」
我只有两件衣服,妈妈说这也是为了让我自由。穿衣服的顺序超好排的。我没有睡衣,所以睡觉的时候不穿衣服。妈妈说这是最大的自由。
铅笔只有一根。橡皮擦只有铅笔后面那一小颗。上所有的课都用同一本笔记本。室外鞋与室内鞋,妈妈本来想让我穿同一双,不过老师阻止了。
「那位老师好可怜,被墨守成规的常识束缚。不可以成为那种不自由的大人喔。」
妈妈这么说。
那么,自由的我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呢?
不执著于物品的妈妈,或许是为了将赚来的钱用光而那么努力。
可是家里空空的。
家里浴室只放了一颗香皂。头发也是用这个洗得乾乾粗粗的。我直到三年级都不知道洗发精。至今也不太知道什么是润发乳。润发跟护发有什么差别呢?
就这么乾乾粗粗变长的头发,都是妈妈拿剪刀帮我剪。用刚才拿来剪信箱信件的剪刀,一分钟帮我剪好。
没有牙刷。漱口就够了。听说书上是这样写的。可是我蛀牙了。虽然好痛,可是妈妈告诉我,我的牙齿是乳牙,不用治疗也没关系。
「看牙医很痛,你不喜欢吧?妈妈不希望你留下不好的回忆。」
牙齿扔著不管,后来就不痛了。可是我觉得某些东西一直在痛。
我一直认为这样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