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电车问题结束之后,我们为了打发时间,又讨论了诸如囚徒困境、斯坦福监狱实验、米尔格拉姆实验、海龟汤、棉花糖实验之类的思想实验或者类似话题,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了我们第一天的目的地——那须高原的露营场地。
没有发生事故,车里也没有发生争吵,更没有出现像成田离婚那样的『栃木离婚』——在漫长的驾驶旅程中,黑仪没有丝毫放松。(当然为了安全驾驶,还是要在服务区休息一下的。)就这样,我们在欢声笑语中顺利抵达目的地。
现在这个时代,居家办公的情况逐渐增加,网络购物飞速发展,开车出门的机会也随之减少了,莫名其妙的压力,或者说是开车的欲望也一并累积……我最好的朋友老仓并不相信我们会选择长距离驾驶这种出行方式,更不相信我们会在车里过夜,顺便用『去死』(她的超萌口癖)骂了我一顿。当然,我们已经顺利抵达了,这件事应该会让她感到意外。
虽然早就看过旅行指南,但现在迎接我们的,是超乎想象的大自然美景——天气也是格外的好,真是幸运。
虽不是万里无云,但那湛蓝的天空中铺满了灿烂的阳光。我原以为八九寺大明神的祈祷只是自我安慰罢了,如今看来确实很灵验,因此我心里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愧疚感——话虽如此,希望参拜日光东照宫和二荒山神社的时候,你能再为我们祈祷一次。
「也不知道杀生石距离这里有多远?」
「历真是个工作狂。刚才在地图软件上搜了,就算徒步过去也用不了多久的。」
「嗯!」
「徒步过去,大概90分钟。走山路。」
「把车借我下。」
黑仪似乎不想让外人来开她的车——虽然我也不是外人。对了,既然名字换了,这个小型货车的所有者名是不是也得变更了?
假如真的这样,那可真是个繁琐而又麻烦的事。
没法只交给我的娘子去处理吧。
另外,初次见面的黑仪和小忍还在互相试探的阶段,虽然初次对话有些尴尬,但事态没有发展成一场大战,也算是谢天谢地——其实,我还是很期待她们在旅行中发生什么摩擦的,只要别发展成神原和小忍相处时那样就好。
她们看起来镇定自若,内心可能会很紧张,我也一样——有看不懂气氛的神原在一旁自言自语,甚至会觉得帮大忙了。
伴随这场旅行的不仅有一个好天气,还有一个优秀的后辈——顺便一提,小忍正躲在我的影子里。
这也是八九寺对天气祈祷的副作用。作为一名原吸血鬼,小忍十分讨厌阳光……既然提到『阳光』,参拜日光东照宫的行程也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虽然她的能力不复存在,以至于专家都认定为是无害的怪异,其程度被阳光照射也不会化为灰烬。但她的性格和本能不会因为名字的改变而丢失。
就像,即使安装了防止坠落的护栏,站在高楼顶部也一样会害怕。
即使我成了阿良良木警员或者阿良良木搜查官,少年阿良良木也不会因此而消失——甚至那些希望就此消失的要素。比如,新婚旅行要在车里过夜这种事。
总之,小忍与我的娘子见面之后,被我催回影子里了,现在应该在睡午觉——等到晚上调查裂开的杀生石的时候,她应该会睡醒的。
按照神原后辈的建议,我并没有在车里提出要收养幼女小忍的计划。那么,如果不想让黑仪吃惊,应该什么时候提起这件事呢?
得在新婚旅行途中讨论这件事,总不可能还在线上远程决定吧——好了。
现在,要考虑另一件事了——我们该怎么度过露营之夜。
之所以使用『度过』而不是『享受』之类的词,是因为我原本就不是喜欢露营的人,露宿街头这种事也一样……对于黑仪来说也一样。
「听说过豪华露营的帐篷,就像是真正的住宅一样。与其说是帐篷,更像是月球基地。应该比我住的民仓庄公寓更加华丽吧?」
已经搭好、不需要固定木桩,已然可以称为华丽建筑物的圆形帐篷面前,黑仪面露复杂的神色。
我的感想也差不多。
帐篷外侧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坚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粮仓。里面也是相当气派的屋子——即使老仓与我们同行,这里宽敞的空间也不会让任何人感到不自由。虽然她辞退,或者说已经拒绝了我的邀请。
完全能住一辈子。
「相比之下,我在华盛顿住的船屋就相形见绌了。」
「等一下,阿良良木前辈,你住在华盛顿的船屋里吗?」
「当时有点憧憬所以。有机会的话,欢迎你来我家小憩。」
「以后我再去美国的时候,想住在拖挂式房车里。」
我那个汽车狂热爱好者的娘子说着,转头面向神原后辈。
「你刚刚也听到了,我跟历对露营相关的知识一无所知。所以,一切就拜托有着丰富校园生活经验的你了,特别是今晚的BBQ烧烤。」
「别这么说,我也不想让你们期待落空。我粗心大意的,两位应该也知道嘛。另外,自从上大学以来,我每周只会去一次BBQ。」
已经足够了吧。
大概这个时间点,已经超过了我一辈子的BBQ经验总值。
「唔呣,之前听说去豪华露营不需要准备什么东西,现在看来,还是需要自己料理食物呢。」
「不,阿良良木前辈。BBQ烧烤到底算不算是一种料理,这个话题也是颇有争议的……」
「当然是料理,从切肉的方式到串肉的技巧,无一例外都会影响到最终的味道。」
因为完全没做过BBQ,这里夹杂了不少来自黑仪的推测。如果说食材的处理是料理的重中之重,那么这次的露营就非常适合我们这对新婚夫妇了。
因为这里的食材和厨具都一应俱全。
作为福利,帐篷中还摆了一束采摘的鲜花……这种王室般的服务,黑仪好像感到非常开心。那要不就明天吧,把小忍的事情告诉她好了……头疼啊。
「对了,阿良良木前辈。还有这位阿良良木前辈。」
「你真能分清两者的区别吗?难道不会把自己搞糊涂吗?」
「虽然由我来负责今天的烧烤任务,但我很好奇,你们平时都是怎么洗菜做饭的呢?」
「我基本是在外边吃饭,很少自己在家里做饭了呢。」
「我也很少自己在家里做饭,但我不喜欢出门,所以都是叫外卖搁家里吃,在我的船屋里。」
「阿良良木前辈,你强调太多次『船屋』了。啊不,只是我有一个疑问,如果阿良良木前辈和阿良良木前辈以后准备定居在船屋或者拖挂式房车,你们你们要怎样分担家务呢?」
「不会光吃那种橘子的。」
「不是说柚子啦。」
【注】 日:分担(ぶんたん bun tan),译:分担。日:蜜柑(みかん mi kan),译:橘子。日:文旦(ぶんたん bun tan),译:柚子。三个词发音相似。
「我会拼命工作,然后雇佣一名女仆。」
回答得很欧美风的黑仪。
不像是在开玩笑。
「历,你也不反对吧?嘿嘿,如果是高中时代的历,可能还会求着要一位女仆呢。(笑)」
「(笑)个头啦。」
不记得曾经对女仆产生过兴趣,不过记忆这东西总归是很敷衍的……曾几何时只对三股辫眼镜娘班长产生兴趣的这种怀念,多半也只是大脑加工过的事。
说实话,我并非绝对要让黑仪参与家务活,不过这并不能代表我能坚持一直做家务……不管怎么说,这都不符合『家人』这个代名词。
比起女仆,雇佣一名管家可能更适合阿良良木家庭.
有些犹豫,但还是雇得起的。毕竟两人都有收入。而且是可能涉及生命危险的工作,所以薪资的数额——机密事项来着不说了。
「好吧,我懂了,那就让我来当女仆吧,跟两位一起去美国——」
「不要轻易放弃你的梦想啊。」
至少去美国的医学院留学也行……不过,高中时代的神原还有可能来真的,对于已经23岁的她来说,恐怕是句玩笑话了吧。
或者说是一句严肃的玩笑话。
「你应该一直都不怎么擅长做家务吧,不然我也想不到还要在婚礼前几天去打扫你家房子。」
「我总觉得,某天我会突然变成一个能把一切都打扫干净的人,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我可爱的神原,应该是唯一一个只是不会打扫卫生,但很擅长料理的人吧?当然不只是BBQ烧烤这种程度。」
阿良良木前辈跟话真厉害啊。
既然都能邀请神原一起参加新婚旅行,那雇佣神原当管家这种事,她搞不好也会考虑的。不过假如小忍成为了我们的养女,神原也会充当保姆的角色吗?听起来有点像情景喜剧了。
就像『欢乐满屋』那种情景喜剧。
听说之后要推出『欢乐再满屋』这样的续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
【注】 『欢乐满屋(Full House)』是美国一档情景喜剧,于1987年-1995播出共8季,之后在2016年推出续作『欢乐再满屋(Fuller House)』,至今已播出5季。顺便一提,根据阿良良木历说自己24岁可以推断出现在是2012年。
「没有的事啦。真要讲的话,我想成为一名体育医生,也会同时负责饮食管理的职务。所以,运动员营养管理的意义上,一般的料理我都会努力尽量掌握好。」
果真是讲真的回答。听了神原的回答之后,黑仪应该不会把这样的后辈强行带去美国了吧。神原后辈已经在她跟我们之间画了一条无法逾越的线。
严格来说,饮食管理应该是营养师的工作,但她依然在一一学习其他相关知识,这份使命感真是令人佩服。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的料理水平是提高了,不过水池里堆满的餐具和食物残渣也变多了。」
「不要做出扩张领土一样的行为啊。」
真是让我措手不及……这次新婚旅行结束以后,必须赶快回到镇上打扫神原家的厨房,然后再动身前往美国。
好不容易还佩服你来着,形象又崩塌了。
「历这非去打扫神原领土不可的使命感,我也很佩服呢。我要撤回前言,有历在的话,就没有必要雇佣女仆打扫卫生了。吃饭也可以叫外卖或者出门解决。」
「也可以让阿良良木前辈穿上女仆装哦,阿良良木前辈。」
「不管是哪个阿良良木穿,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玩这种恶作剧了吧,神原君。」
就这样,为了准备晚上的BBQ烧烤,切肉和串肉的工作就交给专业的神原,看来我在露营里终于不是没有事可做了……本着善始善终的精神,我负责清洗神原用过的餐具,然后处理掉食物的残渣。
【注】 日:立つ鸟迹を浊さず,译:善始善终。这是一句日语俗语,字面意思是水鸟从水面掠过,不会污染到水质。引申义教导人们在离开前某处之前,要打扫干净卫生,善始善终。
「对了,历。忍小姐……小忍不叫一下吗?现在要准备食材了,最好确定一下用餐人数。」
「啊,没关系,她一般只会吃甜甜圈。等到要去调查杀生石的时候,再让她吸我的血就好了。」
「好吧,虽说是顺便接到的工作,你的态度还是很认真呢。」
还好吧。
毕竟对手是比小忍年龄还要大的怪异——谨慎一点也没有坏处,最好不要落入狐狸布下的陷阱。
012
都市传说。街谈巷说。道听途说。
无论是鬼故事还是惊悚小说,总归于恐怖体验,但阿良良木历——自己来说多少有点王婆卖瓜了——我的人生已经被这种经历填满了。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地狱般的春假,我遇见了地铁站里四肢被扯断的绝世美女,身体被一只猫劈成了两段,被一只猿猴殴打,被一条蛇缠住了身体,还有令人念念不忘的尸体童女——以及差点被黑暗吞没。
不胜枚举。
但是跟那恐怖体验比起来,眼前的恐怖绝对超乎寻常——我现在正前往寻找杀生石的路上。
天空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深黑色。
比曾经要吞噬我的黑暗还要黑。
正如我对黑仪说的那样,在离开露营场地准备前往杀生石所在地之前,我让小忍吸了一些我的血,这多多少少能强化一下我的吸血鬼能力——也就是说,即使我的肉体强度,特别是视力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在这片黑暗中仍然伸手不见五指。
这并不是来自开裂杀生石的魔力。
单纯是因为杀生石遗迹附近没有电灯——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人类是多么依赖爱迪生的这个发明。如今这种状况,完美的应验了那句俗语『前途黑暗,世事难料』……我只能用手机的照明功能代替手电筒,小心翼翼的往前走。本来打算速去速回,但到这我的步伐明显地慢了下来。
【注】 日:一寸先は暗,译:前途黑暗,世事难料。这句俗语意指下一秒或未来会发生什么的事情根本无法预测。
没法让脚离地。只能贴着地面摸索。
这时候或许会出现『不是有大自然中的星光么』这种话,但的确没有——离开帐篷时,黑仪说:
「明晚才是天体观测的重头戏,所以今天不要抬头仰望星空哦。当然,我也不会。」
像这样,被强求(撒娇)了如此胡来的事情,而这到头来成了新娘子的杞人忧天——换作以前的她,会先把我双眼蒙住再送我开小段路,但这次是我一人开着租来的小型货车,来到杀生石所在地附近的停车场。当我刚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天上突然变得乌云密布。
才过多久,八九寺大明神就不再显灵了?
「以现在这种状况,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哦,汝这家伙。吾是说——凭借这双没有完全发育的幼女的眼睛——都是没办法看穿这片黑暗的。」
如此说到。
小忍从影子中现出,贴着我身边走——手不拉在一起,就会完全看不到对方。
视野几乎全被剥夺这一点,让我想起甲贺课长所说同样在这公园附近的盲蛇石,但如传闻所说,甚至超传闻所说,刺激味过于强烈。
该说是臭鸡蛋之类的气味吗?
几乎没做过饭的我,从没有闻到过臭鸡蛋的气味——顺便一提,关于盲蛇石的传闻是这样的:
某天,有一个男人发现了一条看不见东西的蛇,它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于是那个人就用芦苇为蛇做了一个巢。后来,那条蛇为了报恩,在地上钻出了很多洞,温泉之花喷涌而出——跟我认识的那条蛇不同,这条蛇还不错。
不仅没有追杀人类,还会知恩图报,换做是我,肯定也非常乐意为它做一个巢。
不过,光凭从网上摄取的知识,并没能把握它真正的含义(还以为是真的花)。直到我来到了这里才发现,『温泉之花』是一种沉积在温泉底部,类似是硫磺晶体的东西。
我虽不是忍野,但也同样明白实地考察的重要性——继续努力搜索『温泉之花』的相关设定,应该也能得出确切的结果,但不来到当地亲身体验一番的话,是没有办法体会那种气味的。
是没有办法考察那种气味的。
虽然附近就是温泉神社,说这种话可能不太合适,我是那种不会去隐秘温泉的大学生,所以这儿的气味让人不太习惯——不仅仅是视觉,就连嗅觉也被夺走了。
嗯……
虽然这么说已经为时已晚,我绝对应该在白天来这探索——都怪顺便调查的这种意识先入为主,夜间独行这件事成了难以挽回的大失败。小忍之前有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现在我特意将其加深为了什么都很可能发生的局面。
这个遗迹似乎是24小时营业的,但周围看不到任何人,甚至感觉不到蚊虫的动静。
将要夜间独行的时候,神原还说:
「阿良良木前辈,让我们一起去吧?我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真的是难得的提议,但相反地,我觉得还是拒绝比较好。如今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全盛期,没法一边战斗一边保护别人……只是保护自己和那个幼女,就已经够得受了。
顺便一提,因为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在明晚之前仰望星空,黑仪小姐正在帐篷里操作着我前所未见的最新型电子设备,专心为公司的贸易活动奉献着。
不料想我的娘子一闭居,天气就变成这样了……
她才是天照大神吗?
不过我跟她一样,都是把工作带进新婚旅行的人。嘛金融投资界,不用说一天了,就连一秒都不能让视线从显示屏上移开吧——话虽如此,她和神原这个相处比我还久的后辈,不,朋友,现在就像是在参加一场迟来的单身派对。
而能一起参加那种派对的朋友,我是国内外都没有……我单身的意义有所不同。
高中时代的我曾宣扬,交朋友会降低我作为人类的强度。但得知神原每周都会去参加一次BBQ烤肉之后我才意识到,能交到朋友的人真的很强大啊。
步入社会的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羽川应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应该就在那个春假,在那个我一直想回去的时代,那个把没有朋友当作人生价值的时代……这样看来,毕业之后的她变得过于强大了。
从她成功让我拜倒在她的裙下这一点可以看出,这个班长很善于交朋友,但应该不太擅长建立一个组织。
无论是好是坏。
她作为人类的实力提高了。
但是丢失了人情味。
「……唉」
无论如何,当我想起羽川的时候,思绪就会恢复平静。每当动摇,或更甚者感到害怕的时候,就会想起羽川,这似乎是我的日常惯例。
这就是让我冷静下来的方式。
冷静,不过是一片黑而已。
又不是什么『突然感受到灵气,然后被突如其来的妖力压倒』那种戏剧化的展开……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正走在一座架在岩石周围(温泉区域?)的石桥上。
人工的桥桁。
即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这座桥也是别人留下的一些痕迹——这本来就是一处普通的观光景点。这就是一座在新干线车站换乘公交巴士,花一个小时就能到的山啊——假如我都变成风说的源头,又成何体统。
注意脚下的标语,大概只是在提醒人不要摔倒吧。
一路走来,把九尾狐啊玉藻前啊给萌化的海报,大概有几张吧?妖狐是这样,吸血鬼也是如此,这些怪异已经融入到了人类的经济活动中——别害怕啊,就当作是闭着眼睛在黑暗中行走吧。
于是我关闭了手机的照明功能,让自己沉浸在这片真正的黑暗之中,继续前行。
「不,汝这家伙可能觉得这样很酷,但实际很危险哦。一不小心踏空了,肯定会坠桥受伤。而且桥下都是杂乱无章的岩石,连一根草都没有。」
「现在我以风说课的警员的身份来这里调查,万一出了什么事故,应该是拿不到保险金的。所以不如就以这种状态观光,只要平安无事,那这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吧。」
「原来如此。嘛,吾插不了嘴,汝的那些工作。」
「什么嘛。工作之外的事倒是挺想多说几句的吧。难道说,是因为没能参加BBQ烤肉而感到被孤立了吗?」
「孤立?这倒──」
不见得是那样吧,小忍支支吾吾道。——一点儿也不像跟曾经用虎牙扎我脖子的原吸血鬼。
【注】 日:歯切れの悪い,译:支支吾吾。日:八重歯,译:虎牙。
我不清楚我的搭档到底想表达些什么,不过在我忘记那件事之前,「说起来,那件事,帮大忙了」地道了谢。
曾经就因为忘了道谢,导致一个青梅竹马和我的关系恶化了将近20年。
「哪件事?」
「不知道为何,事前也没有打什么照应,你对黑仪,怎么说呢,能爽快地自愿处她下风。真不愧是活了600年的成年人应有的风范。说实话,你能像那样保全黑仪的颜面,我真的很意外啊。总之,第一次见面时避免了最坏的冲突,我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虽然看上去像是在闲聊,但对我来说这个话题是相当严肃的。继续在这个恐怖的地方讨论恐怖的话题没有任何必要,现在是整个旅行计划之中能跟小忍单独交谈的时间了,我想趁这个时机跟她好好聊聊别的。
方才似乎勉强看到了一个写着『距离杀生石还有240米』的指示牌,但我感觉好像还有2公里那么远。
感觉还有到月亮那么远。
「哼,那是当然。既然那位尊敬的女主人是汝之伴侣,那么她就享有同等的权力,来支配作为汝之奴隶的吾。」
「好像在给狗排序一样……」
虽然给人一种不好的印象……但我还是有点好奇,我的朋友神原——也就是我娘子的后辈——她会排在什么位置?
「和那个猿猴丫头有过一次争执,那时候,是被驳倒了呢。要说的话,排名应该在汝之上。」
「比我排名靠前啊……我应该能在脑中想象到这样一副人际关系图。」
像金字塔一样的关系图。
那在金字塔顶端的是卧烟前辈吗?不,或许是起名字的忍野?
「对吾来说,那些专家的排名应该在最底层。都是些无论经过几百年,也没杀死吾的杂鱼。」
「不不,专家之间也是有着千差万别的,就像卧烟前辈和忍野的初衷都是与怪异共存吧……像德拉曼兹路基那样的吸血鬼猎人,才是真正想与你作战的。」
只不过,当时实际是我在战斗。
我没办法把这些强大的对手排在金字塔的最底层……即使没有那场战斗就没法造就我,但我也不想再来一次。
嗯?
「没错。那些已成为过去。毫无疑问,如今的吾只能排在金字塔的最底层,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幼女。惬意呐。」
「惬意吗?」
「比起之前要面对接连不断的杀伐,吾现在的心情要好很多——前段时间跟死主交谈的时候,吾都差点忘了,最初吾之所以想要成为吸血鬼,是为了让那该死的魅力远离吾之身体。」
这些事我也听过。
在古老的欧洲城堡中——或者说在那个镜像世界里。
为了忘记那段美丽的记忆,她成为了吸血鬼。化为吸血鬼之前更像是怪物的过去篇『美丽公主』,回想起来,依然感觉非常精彩。
无论是劳拉,还是雅赛劳拉公主,看着现在的小忍,完全想象不了那些名字是否存在过什么的,真是有点,不好笑——引发国家灭亡的美貌,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笑话。
就算是我这种马马虎虎、缺乏审美的男性,如果面对那时的『她』,应该也会切腹自尽的。
羽川也曾经暗示过这一点,仔细想想,当小忍还是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的完全体时期,她从没使用过吸血鬼的本能技能『魅惑』,考虑到她化鬼的秘密原因,禁用也是理所当然吧。
「如果你能使用『魅惑』技能,你应该就不会被人追杀了,看来凡事都没那么顺利。」
「一切都很顺利哦。光是世界没有被吾毁灭。遇到汝之前,吾就这样细水长流地活了这么久,也算是侥幸。」
【校注】细水长流,日语原文即为细く长く,如字面意思。同时细く也有瘦小细小的意思,于是有下面一句变细小只是这几年的事情。
长流的确是长流,但大江变细水只是这几年的事情吧——不过,要说我听到她的这些话之后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那肯定是在说谎。虽然不想回忆起来,在那个春假,我的作为实在称不上是没有瑕疵的完美作品——嗯?
刚才起就有件事一直困扰着我。
黑暗中,思维变得迟钝了吗。
还是说变得更敏感了——我对这件事毫无头绪,于是准备向我的搭档抱怨一番。
「但是,小忍,现在再称自己为奴隶或者下等人,已经是过时的说法了。那种自虐噱头在当今社会似乎没那么通用了。即使你只是想说明自身的情况,但对于那些在同样境遇下受苦的人们来说,这就像是一种冒犯哪。比如我说『没有没有,当上FBI搜查官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很普通的事情。』这种话,对那些愿意把后背托付给我的同事来说,是有损他们的名誉的。」
「还不至于托付后背,会普通地从正面受击的。那种家伙。」
这个比喻好像有点糟糕。
那就换一个更合适的吧:如果像我这样没有朋友的人,一直在抱怨自己没什么朋友,那么没有朋友这件事,看起来就像是一种绝对的罪恶。后果就是,我无意中攻击了所有没有朋友的人——大概就是这样。
这个比喻其实也不怎么合适。
比之前的更糟糕了。
不过不好说啊,都没有朋友了,连抱怨都不准的话……要这样,还不如回到长刺的那个时代,说着什么「因为人类强度会下降」之类的话更好呢。
「不必担忧,吾这般家伙世上未必有其二。沦落为萝莉控变态的奴隶的吸血鬼之属。」
「忍小姐,不要再说萝莉控这个词了,绝对不要再提起了。这个不是说因为时代什么的,而是一个24岁的成年人被这样说就完蛋了。」
「吾倒认为高中生被这样说也一样out。」
「就连神明大人都不能再以五年级小学生的形象登场了,你也不知道你还能做多久的幼女吧?」
「哼。所以才想当做养女来合法化?想法颇为邪恶。」
不,我的本意并不如此……只是在和大家谈话的过程中,事态变得复杂起来了。本来我只是在跟黑仪讨论如何建立家庭关系,但关于如何安置小忍的问题也不能置之不理,只好提到议程上来。
「与其想奴隶一样被吊起来,倒不如放在架子上置之不理。所以,让吾成为阿良良木忍这件事根本毫无意义。」
【注】 日:棚上げ,译:①置之不理。②在架子上。日:吊るし上げ,译:①以奴隶的姿态被众人问责。②吊起来。
【校注】之前有个短篇也在谈这个束之高阁的话题呢。
「为什么?就算只是极其微小的意义,那也应该算有意义吧?再说了,从地位上来看,把你从最底层的奴隶提升上来,这件事难道不重要吗?听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感觉你的自我肯定意识太低了。」
如果要从感觉上来形容,大概是田径运动员不喜欢参加学校的马拉松比赛,选择步行走完全程……
一边还说着什么,参加普通的竞赛会钝化直觉,之类的话。
但是,只有我跟小忍的关系倒还好,一旦三人成组,这想法就不成立了……而且我也不认为黑仪会想要一个幼女奴隶。
「但换作是养女,也不会想要吧?到底会怎么想呢,那个傲娇丫头——非也,那位尊敬的女主人。会是那种想当『妈妈』的类型吗?」
这不像是幼女会提出来的问题,即使对于养女这也是敏感的话题——这件事我还没有问过。
或者说,还没有和她谈起过。
黑仪与母亲的孽缘至深,我确实很难理解,她到底是抱着怎样复杂的感情,去看待这一母亲存在的。
毕竟。
无论她是怎样想的,为了断绝对母亲的思念,『战场原黑仪』她,曾因此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体重——自发地。正是有那种怪异,或者说正是有那种缘故,我们才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所以对于此事,一味地站在未来角度评价这种原始性的行为应该要节制,但说极端一点,那时『战场原黑仪』重拾与母亲的回忆这件事,是好是坏,似乎比妖怪还要捉摸不透。
忍野曾对18岁的我说过一些我听不懂或者假装能听懂的话,如今我即将成长到忍野当时的年龄,也就是当了成年人后,我才逐渐理解他当时想表达的东西,即使只有一点点。
成年人始终只是成年人。
父母始终只是父母。
『战场原黑仪』向重蟹许了愿。但同时,她也可以选择自发与母亲断绝关系,而不是重蟹许愿——这虽是看似无意义的选项,至少存在。
和妖怪的存在一样。或者说和神明的存在一样。
可以选择的。
『战场原黑仪』含着泪说,这是她必须要背负的东西,不应该忘记的东西。回到现在的视角,这根本不是她需要去背负的,如果她能忘记这些回忆,也算是一件幸福的事。
如果说像羽川那样忘记一切是件幸福的事,我肯定是不同意的,但这并不意味『战场原黑仪』的决定就是正确答案。
和成年人始终只是成年人一样。
孩子始终是孩子,仅此而已——她背负的东西太多了,这些东西深深的印在了她的心里。
「还有个现实的问题,她得了失去体重的怪病,生活想必会很困难。继续上大学也好,去外资金融企业工作也好,都没可能指望了。除了那些回忆,她一无所有。我想知道,如果是现在的黑仪,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也就是说,她会不会做出成年人做的决定,吗?如果汝当时对吾做同样的事,吾可能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虽然之前说过了,即使是现在的我,仍旧觉得非这么做不可……我没法对一位被卸掉四肢的美女置之不理。」
搞不好,非那样做不可的是现在长大了的我。在我那本来就没救的性格之上,如今还建立有对职业的使命感。
作为奴隶的下等仆人之上,还作为公务员的人民公仆。
同样,如果现在的我遇到了一位因与母亲的关系而苦苦挣扎的女子高中生,首先去保护她的念头会冲在前面……不知还像不像我高中生时那样,踏入别人的生活。
当然要先脱下鞋子,光着脚进去。
「曾经神原的告白被战场原黑仪拒绝了……换做是如今立志成为一名医生的神原,会不会出现另一种行为、迎来另一种展开呢?那个时候的黑仪,又好像是十分信任医生和护士的……」
「如果是猿猴丫头发现的吾,事情会有什么变化呢?」
「正如我们在车上说起来那个分诊,既然四肢已经被扯断了,那你应该会被视为无法治疗的患者吧……」
不只是神原。
如果是除了我之外的人类发现了濒死的吸血鬼呢?很难想象还会有其他人会像我一样做出,不说是愚蠢也能叫作愚愣的选择——至少,这不是正常成年人会做出的决定。
「其实,要说谁最想跟吸血鬼见面,我想应该是羽川吧。如果那个家伙把她的血给了你……」
「那世界应该已经被毁灭了吧?」
总之,我们已经在平行异世界里目击了类似的结果……假如全盛期的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和全盛期的羽川建立了主仆关系,那绝不是只毁灭一两个世界的程度。就算是成百上千个世界,也不够她们毁灭的……所有平行世界都会受到这个『假如』的威胁而被毁灭。
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又怎会安然无恙了。
「如果是『战场原黑仪』呢?虽然在那个春假,她离开了老仓的守护,又跟神原决裂,那段时间应该是她最为尖锐的时刻……」
意外地,我想她应该不会对一位濒死的美女置之不理,这种想法可能是处于我对自己娘子的偏袒。
「未必不可。只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所畏惧……猫丫头虽不好说,但若是那位尊敬的女主人,应该会与吾组成不错的搭档。」
只是。
那得等到尊敬的女主人,变成一位完全体的吸血鬼时了——小忍停下了脚步。
还在想发生了什么,看来在交谈中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到了杀生石的展览场地——不,这并不能叫做展览。
那块石头只是静静的呆在那里。
很久很久以前就在那里了——准确的说是800年前。
正如刚才那块『前方240米』的告示牌写的那样……在黑暗中每向前迈进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勇气,但我们终于到达了终点。
夜视能力全开的我,勉强能看清那块石头的形状。周围没有亮光,也没有住在附近的导游,所以我不太确定那是一块怎样的石头。
不过,周围有一块写着『杀生石』的牌子……
「毫无疑问,这块裂开的石头——正在散发着异样的气息。」
「异样的气息──难道不是硫磺吗?」
传说杀生石周围的小动物的健康都受到了损害,最糟糕的情况,小动物会莫名其妙的死亡,但根据甲贺课长所讲,这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妖气所致,而是受到了周围硫磺的影响。
其实以我的夜视能力,看到的范围只有四周荒地上的岩石,正如小忍之前所说,看不到一根杂草。
当然,就像刚刚提到的『盲蛇石』传说,硫磺的产生可以当作是怪异的起源——但对于一块石头来说,就应该只是石头而已。这也是我高中时期经历过的——不,那是我差点把一块石头变成怪异事件主角的经历来着?
【注】 出自《历物语》历石。
「然而这次的情况,跟汝之前自己做的那块石头不一样。杀生石虽然被放在周围没有一根草木,也没有一丝亮光的山上,但它仍然是被官方认证过的杀生石——现在看来,汝肯定是在为『这块石头为什么叫做杀生石?』而伤脑筋吧。」
确实……虽然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但这个名字的影响力,似乎要比九尾狐或者玉藻前更强。因为有了『杀』这个字,它甚至比小忍的上一任仆人——生死郎还要强……想到这里,让我不禁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场。
石头裂开的地方非常整洁,真的不是人为造成的吗?看起来就像是被一把大太刀竖直劈开的一样——可恶,周围的黑暗剥夺了我的对它距离感,当然也没办法测量它的尺寸。
可能比我想象中的样子更小,也可能比我想象中的样子更大——搞不清,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吞没了。
话虽如此,无论卧烟前辈是怎样描绘着理想中的未来设想图,枥木县那须町都不在直江津警署的管辖范围之内。
于是我怀着我怀着颤抖的内心,在夜深人静时拜访了杀生石遗迹。在当地原住民看来,我才是一个可疑的外乡人。
从刚才开始,我就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一座欧洲的废城,但之前那一段路只像是普通的住宅街——石头就算了,如果接下来的展开里我都变成了都市传说,那可糟透了。
因此,我不能翻过为了安全而设置的栅栏,也不能做出违反规定靠近杀生石的野蛮行为。作为一名警员,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我也不能随意进入禁区——好吧,如果仔细观察,栅栏上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周围有硫磺,为了安全期间,请勿靠近』这类的话,让我更加犹豫不前。
「但,这样一来就头疼了啊。本来我是想带着『虽然杀生石裂开了,但九尾狐并没有复活』这样的故事回家,然后把它当作土特产讲给同事们听。但现在看来,可能要带着一个恐怖故事回去了。」
事到如今,这条小路,只剩下愈发的恐怖。如果就这样返回露营地,那么留给那俩的土特产故事绝对只有『杀生石果然很恐怖』了。那这个流传已久的谣言,就会被官方机构正式认定为危险的存在——届时如果再出现『出现杀生石被FBI认定为危险』之类的谣言,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虽然娘子让我不要抬头望向天空,但我总忍不住抬头看几眼——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那须高原天空中的云层比之前看到的更厚了。
连月亮都看不见。
在我的视野中,面朝正前方的景象和望向天空中的景象,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啊……现在的情况还好,但明天晚上呢?奥日光的天气会跟那须高原有所不同吗……之前听别人说,山里的天气总是变化无常的。
「汝在主仆关系中也可下达命令,如有必要,吾可以一击将这块杀生石打成粉末,然后让它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以说,传出去其他的谣言也是不行的。金发幼女深夜在历史遗迹进行劈石修行什么的,传开的话会有什么样的传说,天知道呢。」
不过,如果这样一个恐怖的怪谈产生了效应,那今晚我所经历的恐怖体验可能就被吹得烟消云散了。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以怪谈应对怪谈吗。
「原来如此。汝的意思是说,假如有更可怕的情况发生,便可将杀生石的谣言无效化。」
「啊啊。就和因为蛀牙而疼痛不已时,听到任何怪谈都不会害怕一样嘛。虽然多亏了你,我跟蛀牙这种事毫无交集了。」
「吾明白了。」
小忍骄傲的点了点头。
「的确在吾还是全盛期的时候,曾经因为脚的小拇指骨折而疼痛难忍,于是吾就把膝盖以下的部分扯了下来,应该也是一回事吧。」
「呃……那是两码事啊。作为分散疼痛的一种方法。」
不管把身体的一部分扯下来还是怎么的,都像是只有能够再生的吸血鬼才可以做到的。不,倒不是吸血鬼,蜥蜴断尾是更类似的行为……从医学角度上来讲,就像是通过外科手术摘除了病人的患处……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谈论这种话题是相当恐怖的节奏。
「放心。接下来不是吾想扯掉汝的腿。」
「如果在深夜里被幼女扯掉了腿,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怪谈吧。感觉就像是TEKE-TEKE的新形态。怎么回事?现在要开始进行百物语了吗?从原怪异之王口中讲出来的怪谈,有道理,一定是极其恐惧的化身。」
【注】日:てけてけ,译TEKE-TEKE。在日本的怪谈传说中,是一位缺失下半身的鬼怪的名字。
【注】百物语是日本传统的怪谈会之一。点100支蜡烛,说完一个怪谈吹熄一支蜡烛,直到说完100个怪谈,蜡烛全部吹熄之时,妖怪就会出现。
但是,就凭听所讲的,能超越我们先今正在体会的实际体验吗?虽然这话题是我提出来的……难道,你有什么让我听了能说出『听了这个,虽然对不住九尾狐,但杀生石已经不算什么了』这种话的怪谈吗?
「唔呣,与其说是怪谈,不如说是这次远足途中,吾一直想找机会跟汝讨论的事情,现在时机正好。与其说是怪谈,不如说是更现实中的事。但对汝来说,这可能要比怪谈更恐怖。」
「哦哦,不错的枕词。」
【校注】枕词,开场白的话语,落语中对进入正题前讲述的以小笑话为中心的部分的称呼。
「听了今晚都会睡不着的。现在吾的名字还被那个夏威夷风格的家伙束缚着,所以汝想出了用汝的名字来重新束缚吾这种提案对吧?」
「啊啊。那个我们俩决定的提案是吧。」
「才没有两个人决定好。基本都是汝一个人决定的。」
真是专横跋扈,她说——嘛,我不能否认推进交流的手段稍微有些强硬。
但,那个怎么了?
不是已经讲完的话题吗?
「有没有讲完暂且不提,想法也没有那么糟糕。如果是往日的汝,根本不可能有『用汝的名字束缚吾』的能力,但现在的汝几乎是一名专家了。又深得经验丰富的老手的支持,应该可以对吾施加更强的封印。」
「更强的封印?我没打算施加那玩意──」
只是不想一直依赖于忍野这个姓氏,而且对我来说,原本的计划也是希望小忍变得更自由,增加她的自我肯定感,哪怕只有一点点——至于经验丰富的老手,这种场合下应该是指卧烟前辈或者甲贺课长吧。
「我是觉得比起忍野,自己来支配你会更好一些。」
「看似心地善良,其实有着很危险的想法呢。汝对别人订下的奴隶制度进行批判,又觉得别人服从自己没有问题。」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事实如此,我的想法确实有些自以为是。虽然不想被创造眷属的吸血鬼说,但仔细想想,在她600多年的半生中,包括我在内,小忍只有两个奴隶。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是一个反对奴隶制度的吸血鬼。
「没错,吾在成为吸血鬼之前,就已经见过死主的仆从了。看过那强烈的主仆关系,随后在我的潜意识里根深蒂固,结果反而导致吾对这件事不怎么感兴趣了吧。」
原来生死郎和我,都是在主人不怎么感兴趣的情况下而诞生的奴隶吗……或者说,我们都是因为主人紧急避难而被迫诞生的吸血鬼。至少不是处于小忍的自由意识而诞生的奴隶。
「如果你认为人道很重要的话,那么比起用名字的束缚转移支配权,直接解放奴隶应该更合理……」
「说真的,那对吾来说也不是开个玩笑的事情。吾没有指责汝伦理观的打算,而且因为汝的出现,吾才能摆脱那种四处逃亡的生活,这也是事实。反正万事都在辗转变迁,所以用汝的名字来束缚吾也算是种乐趣了。虽然吾对忍野忍这个名字很满意,但总觉得是那个夏威夷小子随便决定的。」
我想那并非随便决定的,但毋庸置疑的是,一定是有人在玩一语双关之类的文字游戏。
「但是,汝。让吾成为『女儿』并不是一个好主意。那个该说是做过头了么,又或者可以算失控了。」
「嗯?是这样吗?但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nice idea)来着。不,我当然不会擅作主张。虽然我有些招人讨厌,但并不自以为是。」
「这两种的性格,不都一样么。」
【校注】日语分别写作极悪、独善。
「我承认,推进交流的方式存在一些问题。我会顺从你的意见,也会按照正规程序征得黑仪的同意。我不会制造什么惊喜事件,也不会在车里随意谈起这件事了。」
不是仆人或者奴隶,而是作为我的养女,这样应该算是符合当今时代的做法吧……但我觉得剧情走向并不会失控,而是顺利进行。
「那改名字的时候,应该可以不给卧烟前辈或者甲贺课长添麻烦了。去找老仓就能解决。」
「保护处有汝这样的家伙,真是比被双亲殴打还要悲剧啊,对那个丫头来说。」
【校注】保护,对离家出走者、未成年人、生活贫困者,公务员为确保其安全、对其进行救护,或援助其生活并使之获得新生而执行的措施。历的父母,阿良良木警官夫妻收容了老仓,所以这里的保护处即阿良良木家。
仅凭一句话,就完全否定了我跟老仓之间的友谊,随后小忍摇摇头,继续问我「如果她说得更清楚一些,事情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吾并不否定汝的博爱主义。吾说过很多次了,正因如此,吾才能得到汝的帮助,这让吾感到很开心。吾也因此可以享受慵懒的时光。舒适的晚年生活。虽然汝可能不这么认为,但无论吾的名字变成什么样,吾就是吾嘛。所以问题不在吾的身上,而是在那位尊敬的女主人身上。」
「黑仪的问题?」
她们二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因为小忍考虑黑仪,给了她面子,我以为一切都很顺利……现在看来,好像是我想多了?说起来过去,初次遇到八九寺的时候,黑仪说过自己讨厌小孩的事情,现在,我想起来了。
甚至还说了『全都该死,一个不留』这种十分夸张的话……虽说是全盛期的战场原黑仪的台词,但也还是太过极端了。我不是故意挖出她过去的发言来指责她,我以为她已经克服了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但好像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跟小孩子接触过。
对家庭十分重视的黑仪,跟八九寺不会有任何交集。
「唔呣。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吾跟她之间隔关系确实有些紧张,但吾没有感觉到敌意。她并未想要对吾痛下杀手。」
「你到底是怎样看待我的太太啊……」
「因为她之前的角色设定就比较那样。」
的确。
无论是面对作为后辈的神原,还是作为同级生的羽川,她都是一个充满攻击性的同班同学……与那时相比,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友善的正常人。
「正因为她变得友善了,我才疏忽了你的感受,只是用我自己的方式让你们相处。现在看来,我应该循序渐进……」
「嗯。多亏了汝的计划,吾现在应该差不多明白了。汝还是最好不要把吾当作养女,换句话说,不要让吾改名为『阿良良木忍』。」
「怎么了?说的怎么跟刚才不一样了?你不是阿良良木派的吗?」
「才没有那种派系。对汝来说,那可能是实际体验,是原初体验,所以汝或许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不再回头思考。今天,凭吾试探到的,吾知道了那位尊敬的女主人还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在不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吾不可能进这个家,若她知道了这件事,吾跟汝就更不可能成为一家人。」
【校注】原初体验,术语。原体验,最初体验。永远留在记忆的深处,并且本人在某些形式上继续受其影响的幼小时期的体验。
「…………?」
试探到了什么?
这句话前半部分还好,但越往后听越难理解……感觉话里有话,但又没说出来,仿佛卡在她的臼齿那里。
「臼齿?应该是虎牙吧。」
【校注】卡在臼齿里,日语奥歯にものが挟まる,意为有难言之隐。虎牙为八重歯。
「嗯嗯?」
「顺便问一句,BBQ烤肉的味道如何?」
啊嘞?怎么突然转变话题了?
是超现实系列的怪谈吗?
「味道是很好…是至今为止,和在美国生活的我没什么缘分的料理,不过那种的,也很欢乐啊。周围燃烧的篝火,也好像很给人提劲。不过话说回来,这可能也归功于神原的厨艺。烧烤的程度恰到好处,不仅是肉,我还吃了不少蔬菜。」
虽然『不享受美食就损失了一半的人生』这种俗语已经听腻了,就好像食物残留在我的嘴里那种气味。但突然想到,在高中时代或者大学时代,我就应该来尝试这样的美食了。
不知为何,我总是对别人的充实感抱以拒绝的态度,很多事都是因为固执而没有去做啊……BBQ烧烤只是其中之一,看起来是这种固执导致我损失了一半的人生。
「怎么了,难道你也想吃吗?嘛啊,好像确实有『家庭的建立是从一起吃饭开始的』这种话——」
「就是那个,汝啊。重点所在。」
就这样,小忍突然打断。
嘁嘁嘁,小忍戏剧性的摇晃着她的手指——与其鲜明对比的,是那严肃的脸庞。
「和汝吃的肉和蔬菜一样,吾吃的是人,可以吗?」
和那样的家伙。
真的能围在一桌旁吗?
「………………」
听了这个。
虽然对不住九尾狐,但杀生石已经不算什么了。
013
事到如今,说这些无意义的话,在人看来也只是借口而已,但我还是要向神明发誓,向八九寺发誓,我并没有忘记——实在不行,向羽川发誓也可以。
如小忍所说,那对于我来说是超越了恐怖体验的原初体验。给我的影响比任何胎教都管用的春假。即使是重蟹,也不能从我这剥夺掉那个春假的记忆——我当然再不想和吸血鬼猎人们和打架了,因为已经有过那样的经历。然而,那以后已过了六年。
不管是觉悟还是决心,都无可奈何地弱化了——本应全部奉献给小忍的人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开始偷工减料了呢?
弱化的不是小忍的封印。
而是我的誓约吗?
是啊。理所当然啊。那是常识、是规律、是前提、是法律之下的平等。是自然界的法则是生态系是食物链是金字塔。
吸血鬼是吃人的。是吞人的。
吸血、咬肉、啃骨、饮脏、嚼脑——吞噬灵魂。
蹂躏存在。
当然各种说法都有,并非谁都是迪斯托比亚·维托索·苏伊赛德领主那样的美食大胃王,这是我在欧洲古城学到的,吸血鬼各自有独特的个性——但对于吸血鬼来说人类基本都算是食粮。
和我们吃的肉和蔬菜一样。
吸血鬼吃的人。
那就像是野兽一般的特性,光这个就具有十足的威胁性了,是被畏惧也情有可原的存在——其并非是喜欢才成为恐怖谭的主角的,而是那传说本身就奇异而疯狂。
恐怖也情有可原。
但,小忍的情况已经超出了这个问题的范畴——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并不是吃人这一概念。
而是吃了人这一行为。
在我眼前。
嘎吱嘎吱地,吧唧吧唧地,咕咚咕咚地。
吃了。津津有味地。将人类。
正因如此,我才在那个春假,决绝地和『她』决裂,身为仆从的同时向主人竖起反旗,在直江津高中的操场,和怪异之王激烈厮杀。
没有原谅吃了人类的她。
因为没有原谅。
「…………」
是啊。
即使狮子或老虎会袭击人这种知识,理解是理解了,但若真的看到了它们吃人的话,就没有办法再看作是动物园里可以观察的对象了吧……一旦被野狗袭击,也不会还把它们看作是人类之友了。即使在同一座山中,被野猪撞死和被野熊咬死,也都是两码事。
袭击了人的野熊之所以要被驱除,是因为它已经记住了人的味道所以迫不得已。但除开这种理由,我们对其生理上的厌恶感难道就不是发自内心的了吗?
无法原谅,在这之上还有恐惧不是么?
对这捕食者。
对这食物链的生态金字塔。
故而这处罚的心理,异常地强烈吧?
「…………」
那就是我高中生时的感觉……不可否定那个价值观,在六年之后,因我成为了大人而被些许地更新了。
被更新了。
十七岁时,觉得那么不可原谅,怒向心头生的事情,二十四岁的现在,我说实话,已经开始原谅了。
在我眼前吃了人的小忍。
不知在何处得到了我的原谅。
那心头的怒火,曾发展为憎恶的怒火,那种怨恨,说实话,已经没有持续燃烧下去了……那个春假之后经历了很多事,遇到了很多人……此外还知道了很多怪异。
当上警察之后,也主查了一些悲惨的和难以理解的事件,其中还遭遇了足以对人类绝望、惨不忍睹的案子……所以即使内心绝不允许,但那人类在眼前被吃掉的记忆还是开始模糊了。即使如此也必须承认,当时的我,是一个过于洁癖的高中生。
反过来说,现在已然污浊了。
比起以前更加容易原谅他人了。因为知道了自己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伙。已经疲于怒火了。因为学会了生气也没有什么意义。已经腻于痛苦了。因为理解了悲伤不会因我的悲伤而消失。或许这能说是变得温柔的表现,但那仅仅是对满身疮痍的自己变得温柔了而已吧?
「哼。勿要如此容易低沉,汝。该当如何安慰汝,都想不出办法。吾甚至想大加赞扬。也是毕竟汝六年里,已经做得相当的好了——将吾这种怪物,驯养得这么熟。将吾的蛮横,调教得这么服。现在的吾,已经完全没想吃人了。更想吃那须便当。当然不必说还有甜甜圈。」
「…………」
「而,吃了人的过去还是不会因此消失。以汝的职业话来说,就是抹消不了前科。现在也是缓执行当中。吃掉了的不仅有在汝眼前的那个家伙,过去六百年里——虽说不及死主,但也有相当的人数了。」
那种怪物。
要收为女儿迎来新家吗?
「汝的话是可以的。毕竟也是一直在做的事情。吾相信你能这么做。这信任不会动摇——但,尊敬的女主人会怎么样呢?对于海龟汤和棉花糖实验的话题都能天真地说得起劲,搞不好吾吃人的事情,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的,大概。没和她说过。」
知道那件事的,除了专家一辈,应该只有春假当事者的羽川吧。不,虽然我没有特意说明,说不定,神原她也察觉到了。那家伙毕竟和专家也有关系……在我们等待碰面的门前,那个后辈难以启齿的事情,就是说这个吗?
读者或许已经忘记了——但我并没有忘。只是,意识被覆盖了。自然地没有去想那件事。是敷衍过去了。
对于怪异,不能保密。
和黑仪交往的时候,就已经这样约定了,但即便如此,也有能说的和不能说的——真的是在行我自己的方便。没能说的,到头来,就是因为对保护吃了人的小忍这一事,感到很愧疚吧?
「不过,那可是汝的伴侣吧。又有过那么几次的壮烈体验,胆子不会那么小。接受一个弱化的、无力化的吾这种程度的心胸还是会有的。要汝去说,只是。」
「…………」
「但是,那只是汝和尊敬的女主人之间的方便罢了。现在可能不会去想,但总有一天,汝和尊敬的女主人,也会有孩子吧。届时,又该怎么向小孩说明?『姐姐』是一个吃人犯之类的。」
犯罪者家庭的苦难,这种话题……?作为警察,是不可回避的一个议题。这本身就是一个困难的选择了,甚至还有失去选择余地的情况——孩子选择不了父母,甚至选择不了兄弟姐妹。
不,还有,既然是父母,既然成为了父母,也有不得不担心的可能。即,我的孩子变成吸血鬼的活饵的可能……就算是我碰见了别人遇上这么个情况,也会如此忠告他吧。
因为和小忍信任着我一样,我也信任着小忍,所以我也像笨蛋一样,相信着那种悲剧不会发生……家庭当中要迎来一个怪物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背负着那份罪名。
不把它当做一个惊喜,不将它洒脱自然地说出来,而是好好地提出,黑仪的话还是可能按比例分配这个罪行——但,若要用老生常谈的措辞来说的话。
生下来的孩子没有罪。
「对吧?所以说不行的,把吾当做养女什么的。和吾成为家人什么的——即使是驯养熟了去了势了,家畜化了奴隶化了,野兽还是野兽。当做宠物本来就是危险的,不说什么人情话,汝已经做得很好了。虽然由吾来说有点那啥。」
「……小忍。」
「对,就是小忍。吾是忍野忍——不要将他们卷进来。尊敬的女主人也好,未来的孩子也好。」
咔咔。
幼女笑了。
不是养女的幼女,笑得如同妖女。
「吾就这样潜伏在汝的影子当中,守护着这一切就好。吾没有插手家庭的打算,也不想成为家庭的一员。吾当奴隶就足够了。在影子里看着汝成长,也是相当开心的余生了——看汝和尊敬的女主人的孩子成长,也有可能。」
为自己的马马虎虎,说得再严重一点为自己的凄惨可怜,我只能闭上嘴,但我并不是认同了才闭嘴的。故而,我尝试挤出一些词汇,但,那声呻吟之类的东西,都被封上了——如同封印一般,从天上。
「唉?」
像是被揍的一般,巨大的雨滴,落在脖子上——残留着吸血鬼咬痕的脖子上——就这样打下来。
「雨滴——下雨了?」
那滴之后转眼之间。
那须高原瞬时起云的夜空上,宛如弹幕一般的大雨倾盆而下——我若是诗人,可能会用如同心间一般天空也在哭泣的描述,但没有带伞过来,准备不足的我,总而言之只有先落荒而逃,离开了杀生石。
在这种地方下大雨,真是灾难啊——不,在脑海的一角,我想着这雨为我敷衍一时而迁就,算是恰到时候的好雨了。那不堪听的可怕『怪谈』,能够就这样完事,给我留了合适的借口——虽然这雨,都有可能让旅行泡汤了。
「刚才在那里,有个带屋顶的免费休息室哦。总之先去那里应急便是,汝。」
一瞬间全身淋湿的小忍,说完之后自己便赶紧回到影子中避难了——休息室?
那种东西有吗?
原来只有我看不清。
只有这个即使不在这夜里,也不在这大雨里,都看不清任何事情的我。
014
狐嫁。
也叫太阳雨,说的是明明阳光普照,天上却下起雨来的情况。今晚,那须高原的天是阴的,这个定义应该对不上,但想起白天还是好天气,这个『和说的不一样』的感觉,就跟狐嫁本身的味道差不多。
快要升天一般的开心蜜月,转眼间像是狠狠砸落在地板上一样的心情,也好像是这雨赐给我的——天气预报完全没说中,甚至连八九寺的祈祷,也没能传入此山中吗。
山间天气千变万化。就和人的心情一样无常——不,只能说是浅薄。
浅而薄。
薄而弱。
自己不相信自己。都想上吊为这蠢事买单了。
虽然说了是狐嫁,却又总觉得是九尾狐想要让我冷静一下头脑,于是把冷却的水淋在我头上——虽然多亏小忍,杀生石没有产生什么风说,然而现在这样一来,新婚旅行也没有什么希望了。
如果说有唯一的救赎,那就是还好当时毫无顾忌的我,没有轻浮地对黑仪展开惊喜作战,在车里洒脱地提出收养养女的事情——没把事情搞砸,要好好感谢老仓和神原。
嘛老仓的话,基本都是在全盘否定我的想法,现在还不知道小忍的这一存在,当然也不会是提前知晓了其结果才阻止我惊喜作战的……即使如此,还是非常感谢那家伙。
为了得到支持而找谁商量应该是常有的事情,而我为了否定自己的时候,就常找老仓商量……啊不,没那种事。
不过,假使稍有差错,说出了收养养女的事情,不管是以何种形式的话,都会给黑仪强加选择……对于选择和决断,她从高中时代的反应就相当迅猛,而且,现在活在这个争分夺秒做交易的世界里,那个速度或许更上了一层楼。
也有可能光速离婚。
当然,也可能光速允许……她对母亲形象的情结,少说也算是心理创伤,将之以收养小忍一事来消除什么的,我绝没有想这样的事情。
承接之前说的,其实大家庭一起开开心心地生活,就像是小孩子的想法一样……接受吸血鬼的存在,和与吸血鬼成为家人,两者完全不同。
我未能注意到这种事。
我懊恼着夫妻同姓的制度,懊恼着将战场原这个姓从世上抹掉了一个的罪恶感,扮演着一个充满现代性,有着高度意识的新郎,遵守警察的伦理规程,代表国家去往海外活动的道义心,不再做和妹妹打架的事情,有着因为小学五年生禁止登场于是改为成人版的朋友,还有着价值观现已更新了的男子气概,关键的地方就在于,这个阿良良木还活在平成时代。
允许吃人的事情发生。
即允许杀人的事情发生。
十恶不赦的反派,在下一个season连说明都不做一下就变成并肩作战的伙伴,就是这般旧态依然的价值观。
「……」
但是,不能因此就觉得让小忍活在字面意义上的阴影当中是对的。如论如何也不能这么想。
罪就是罪,不管是绝世美人犯下的还是可爱幼女犯下的,决不能原谅,同时还要一生受罚,无论是幸福还是同伴都不能拥有,家人同罪,满门抄斩——这种话,也是相当陈腐的价值观吧?
啊啊,我的确在包庇小忍。
是在包庇她没错啦。
庇护无力的吸血鬼,听上去像是好事一桩,要是以刑法角度来说,就是包庇罪犯,毁灭证据,如果小忍也稍有差错,不小心毁灭了世界——这是平行世界中已然发生的事情——我就是从犯。
也有可能是主犯。
宠物咬了人,饲主要负全责。
而且想来,我的立场上是可以对小忍下达强制命令的,不知从哪一步起就会踏出人类界的规则范畴——当未能称心如意而不满之时,当厌倦了这世间之时,当想要作弊之时,谁能保证我不会变得霸蛮?
高中时代,就那样……随意利用不死身的体质,最后作为报应,被卧烟前辈砍得四分五裂了来着吧?
那位卧烟前辈,正是出于对此类经验的积累,才打包票说小忍再不会毁灭世界,所以我也再怎么说不会过分搞砸什么——但那才真的是,所谓大人的判断吧。
什么都知道的大姐姐。
其后辈忍野,也知道束缚小忍,恐怕就是出于这种意识——犯罪者,不应裁决,也不应原谅,而是给予第二次机会(second chance)。
又有身着夏威夷服的放浪中年,又有时尚的年轻统领,本以为那些都是处于犹豫期、没法彻底成为大人的专家集团,但这样一看,发现那些人都是相当的顶天立地。
顺便一提羽川翼,在春假的节骨眼上,并没有对我明确地说明,但『就连人类也是吃蔬菜和肉的,被吸血鬼吃也是理所应当的』之类的思考方式好像已经存在于她的脑海中了……她彻悟的境界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给予罪,第二次机会。
不,罪这种说辞只是片面的一方的看法,应该说,给予被害者,第二次机会吧。
因此我认为,小忍漂亮地实施着那给来的第二次机会。既然是六百年的半生,那这充其量不过是六年而已的徒刑,偏袒来说,或者就保守来说,她已经是个相当的模范囚了。尽管如此,还因『吃了人』的嫌疑来追击小忍的话,这不就触犯了一事不再理的原则了吗?
【校注】一事不再理原则,一事不再理是诉讼原则之一。对已经发生法律效力的判决、裁定的案件,除法律另有规定外,不得就同一事实再行起诉和受理。
这就不是第二次机会,而是双重追诉(double jeopardy)了——头疼啊,脑海里都是法律执行机关的那一套。
【校注】双重危险;双重追诉。指对实质上同一的罪行给予两次起诉、审判、定罪或科刑,让罪犯面临第二次危险。禁止对当事人的同一罪行进行双重追诉是英美法上一项重要的诉讼原则。
那高中生时原本不自由的感觉,现在想来真是自由……能够说不可原谅的事情不可原谅,最后也真的没原谅。能够说错误的事情有错误,说不对的事情不对——顶多,也就是没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坐拥全能感,去审判荒谬。
明明没有任何权限。
现在的我,无论面对何等凶恶罪犯,也已经不能不去思考其背景和身处的环境了……不是单纯因为我已年长,还有职业素养的缘故。
即使是毫无同情余地可言的凶恶犯罪者,我也理解其有考虑的余地……虽说成为警察的原因之一,而且还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将那个可憎的欺诈师绳之以法,但我,已经不再想任凭憎恶和仇恨去逮捕那个男人了。
虽然正义仅为正义本身,但那是为社会正义。
我的目标虽是逮捕欺诈师,但已经不再是一种悲愿了——那个男人也有自己的理由和原委和动机,以及苦衷。可惜,转换角度来看的话,让战场原家崩坏的欺诈师,也成了一家的救世主,黑仪没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虽然和羽川那样,将捕食看作是自然法则的想法有些说不过去,但基本上,谴责一个人靠努力没法改变的事情,也是歪曲的伦理观啊——说什么吃肉很野蛮,吃蔬菜很可怜之类的。
在职场不经意喝的咖啡也不一定就叫公平交易,发掘平常用的智能手机当中组装的稀有金属,也不一定就没有牺牲童工……我既然有罪,谁人无罪呢。
原来如此。
这种感觉,神原一定更加理解吧——沉溺于爱中,向猿猴许愿的一定更加理解。
成为医生,既是为亡故的友人这种高尚的理由,或许也有想要赎罪的心理。因她所许愿的猿猴之手而被弄得满身疮痍的我,原不原谅她其实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吧。
与此相比下,我到头来,看上去像是在论述大人的成见,但这其实,只是辗转反复,绞尽脑汁,包庇着小忍的行为而已。
即使举着各式各样的例子,详细介绍着一个又一个的看法,试图将其相对化,也还是改变不了,吃人这一事情已然越过了线的感觉。
即使是和欺诈、暴力、童工、杀人比较……虽然我在春假吸血鬼化了,但并没有到达欲求着『想吃人』这一地步。这部分的纠葛事先回避掉了。
甚至,没有想要吸血。
这完全不能理解这份欲求而产生的生理性厌恶,或许也来自无法抹去的本能吧……这才是,跟食欲一样的东西。
虽说小忍已经表明现在已经不再想吃人,但事实上想要到达那种境界,究竟需要踏足多少难以想象的痛苦呢?
也就是说我究竟强行让小忍,忍耐了多少,自以为明白但实则完全不知,而且也完全没承担什么负面影响地,将保护者——不,该说是保护观察官这样的岗位冒充了下去。
以这样有眼无珠的观察眼。
所以说,想要把幼女收作养女什么的,已经够可笑了。而且,以阿良良木姓来重新束缚什么的,也只能说是鲁莽之径。我居然还觉得那是nice idea。
啊啊,这样吗。
我后知后觉。
为什么将失去名字的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专家·忍野咩咩要以自己的名字来束缚,我终于明白其理由了。
我是让身为让吸血鬼生存的犯人,要让这样一个我好好承担责任的话,从那个春假的时候开始就用我的名字来束缚,以那家伙的手段,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既然最终不得不让我的影子成为棺材,那这样做明明更说得通一些——但,他的想法与此相反。
因为是他人。
正因为是第三者,才能束缚得了怪异之王。
用我名字束缚的话,封印倒的确能更加坚固,但如果是当事人,自己人掌握着锁的钥匙,那便成立不了任何封印。
也就是说,如同自己人的不在场证言不可信这样的事情——或者,以神原的医生做派来讲,就是不能主掌家人的手术。
当然放在警察身上,就是不能搜查亲族的案件。
若是眷属,则更如此。
正是因为身为专家的同时,还是非亲非故的第三者,所以这个现如今不知道在何处彷徨着的忍野,仍然能够封印住小忍。
改变名字的意义十分重大。
百分重大。
不是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而是忍野忍,我才原谅的她——口口声声说着绝不原谅,但我的行为,宛若已经释怀的样子。
即使改变身姿,只要不换名字,那些说的好听的借口,都不会管用了吧……这样一想,仿佛什么都尽在忍野掌握之中。
十八年,不,六年春秋变幻仍然如此。
我现在,还是没能超出忍野咩咩的预料——想必,在这趟新婚旅行途中的那须高原的杀生石史迹旁,免费休息室里,我抱着头苦恼一事,都在那个春假的终结时,被夏威夷看透了吧。
大雨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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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噢,终于回来了吗,阿良良木前辈!当然凭阿良良木前辈的本事,小的实在不敢多加操心,但未曾想直到早上才回来呀!不管什么地方都超乎想象,我的憧憬!」
露营场地的停车点,一个雨衣着装的身姿正等着我的出现,心头一惊,浮上雨衣恶魔的念想,作战的架势都摆好了,结果虽未中,不远矣,那眼前的正是穿着雨斗篷的神原骏河。
【校注】日语原文为:当たらずと言えども远からず。取自短语:心诚に之を求むれば、中らずと虽も远からず。意为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西尾写的原文和短语原来的写法读音一样,但字不一样,说明放到现在,日本人自己也会写错一些字。
即使在杀生石旁的休息室躲了一夜的雨,那倾盆大雨也丝毫不见歇停之势,出于不得已,我抛下杀生石,冒着淋湿全身的雨一路冲了回去。虽然很抱歉,但得顶着一副落汤鸡模样,躲进黑仪的小型货车中也是迫不得已。
天空的云仍然沉甸甸的,好在天亮之后,周围也不再那么黑了——挨休息室的一旁,有着大量的地藏,令我相当吃惊。
比开裂的杀生石,某种意义上更让人吃惊,不过我露宿野外时,他们或许就像这样守护了我……雨中,驰骋在来时桥上,瞧了一眼路边设置的看板,原来这杀生石史迹,被称作赛河原。
就是八九寺一时间落入的那地方吗。
这么说想起这一面的石头就如同河原一样,那这些地藏,也有与之相应的渊源吧——虽然这数量,远超斗笠地藏,更让我想起五百罗汉的故事,不过嘛,我是真的想要只斗笠。
【校注】斗笠地藏:笠地藏,民间故事之一,一位贫穷的老爷爷曾给在雪中的六地藏石像戴上斗笠,除夕夜地藏菩萨给他带来米和金钱的故事。五百罗汉:释迦牟尼圆寂后,前来参加第一次和第四次结集的五百名罗汉,亦指供奉这些罗汉的罗汉堂。
启动了小型货车上备有的干燥装置,可惜的是,回到露营场地之前,我这落汤鸡没能干透。
「准备得很充分啊,神原。天气预报说的晴天,但没想到还带了雨衣。」
「忘了钱包都不能忘雨衣,这是露营过来一路的心得。小忍呢?」
她看着空空的儿童座椅问我,我则直截回答「影子里」,
「黑仪呢?」
又像这样,立马反问回去。
「阿良良木前辈的话,关注海外市场的变动,折腾到了很晚——看着,其实像是在等二位回来,但第二天晚上还有要事,所以我就催促她赶紧就寝了。」
「这样啊。抱歉啊,让你操心了。你明明也能去睡的……早饭怎么办?这样下雨,也没办法在外面做吃的。」
「虽然营养学上不推荐,不过早上烤好的披萨可以吗?」
「哦哦,不错。」
披萨这种食物,和BBQ一样,与我的生活几乎无缘。也没有点过披萨的外卖。虽然酒类也是这样,不过酒那种怎么说呢,感觉属于有亲友的人类才会接触的event。
正因如此也有一些憧憬。
光想,也会饿肚子嘛。
「嗯?不过这豪华露营的设施里面,有石窑来着吗?好像没在宣传手册里见过那种设施啊……」
我把玩了好几个设施,记忆里比起石窑,这露营像是更注重野外活动的充实度……虽然野外活动,倒是因为这雨泡汤了,搞得我们的选择看上去完全错误。
「啊是的。昨晚开始下雨之后,判断这雨要下到第二天的我,哄阿良良木前辈睡了之后」
「说得跟婴儿一样啊,把我的娘子。」
「用那边的材料搭了个石窑。」
「居然在野外活动!一个人!」
不是露营者,而是求生者了,你这。
不愧是我妹的憧憬。
生存技巧不管在哪都是必须的呢。
那,出帐篷也不是为了等我回来,而是为了用上雨衣?
唉?石窑,是能做的吗?
「一个人还是做不了,在那边的帐篷招募了队友,我们群策群材,才在房盖下办妥了这石窑。我作为提出者受赐了第一个使用的荣誉,阿良良木前辈,如不疲倦,不来和我一起试试这平素不曾着手的做披萨环节吗?」
「我一辈子都办不成的事情,在我稍微外出的这个节骨眼上你就完全达成了啊。」
特别办不成的事是『招募队友,群策群材』的部分……我平常什么事都爱一个人办,总有独断专行之嫌。
被人嫌弃的嫌。
得考虑的事情,须反省的事情,都多了去了,起码做披萨这种事情,要不就当和后辈一起合作游戏试试吧。
「不过说起来,居然是石窑……走到哪就跟到哪啊,我的人生当中,处处有石头。」
「和我一起做披萨的那个家庭说,栃木县好像还是盛产石头的地方。如果旅程方便,推荐您不妨去大谷资料馆看看哦。」
「嗬?有什么厉害的吗?」
「有个地下空间跟神殿似的。那其实是采石场——」
听着栃木县的奥秘,我撑起神原带过来的折叠伞,姑且应付了雨,便离开停车点。
那像是露营者公用区一样的房盖下面,的确有个昨晚不记得存在的,充满了手工感、突击工程感的石窑。
人类的睿智,真厉害啊。
或者说是对食物的执念吗——
「问题在于披萨的材料,不过本部那里拿来了现成的食材。因为这里还有做面包体验的服务选择,挪用过来也是没问题的。」
「嗬—。披萨原来是用面包粉做的啊。」
「阿良良木前辈,进厨房的经验已经少到这种等级了吗?」
让后辈目瞪口呆的这工夫,我也没能闲着,从风说课职员改行做了披萨师——不疲倦这事当然是假的,但那主要是精神上的疲劳。
以防万一杀生石有什么状况,让小忍吸了最大程度的血,体力方面几乎没有消耗——在休息室通了个宵,不仅身体没有酸痛的迹象,甚至连觉也不想睡。
我就是利用这种特异体质通过的大学考试和国家公务员考试……无论怎么说也摆脱不了不公平感。
「这份谦虚我一直都十分钦佩,但难以赞同。阿良良木前辈连同那份便利,也背负了相当的风险,可以说是不赔不赚吧?」
「我有背负吗,风险啥的。总感觉,一路都是耍狡过来的。」
「的确,想来和八岁的金发幼女24小时待在一块儿,真有点作弊啊。好羡慕。」
「这个本来,算是风险的说……」
但这之于现状,可以说是最大的BUFF,我已经不能否认这一点了……这真的是光捡好的挑。
「也有补正之类的东西吧,搞不好。」
「补正?说的是补正下着吗?」
【校注】补正下着,类似于束身衣,束腰的马甲,塑身衣。有一定塑形功效的贴身穿衣物。下文的主人公补正则是常说的主角光环。
「你觉得我穿着吗?我穿?补正下着?」
那也是出于吸血鬼体质,我的身材也保持在紧致的状态。
「主人公补正?」
「是的话就好了。但不是的,只是普通地……不幸的状态或危险的状况持续下去的话,至少为图一个精神上的安定,我便自发地甘于这种状态,也就是想着这种状态很幸福,很喜欢,并且深信这种想法的补正。大概叫多幸感(euphoria)吗……以你的例子来说,就是清扫不了房间于是越变越糟,但反而这样更让自己感到平静安心的心理。」
「虽然是个很好懂的例子,但这么说我其实也并非本意的。阿良良木前辈应该也知道这和自己的真实心意不一致吧?将小忍的事情,当成我散乱的房间一样去思考。」
用着一手娴熟利索的手法,完全想象不了这是那个房间的住民,神原一边做着披萨面料,一边问我。
「我猜,在杀生石的现场,和小忍吵过一架了?」
直觉真准啊。
我并没有显摆出自己一副失落的样子,来寻求安慰……原本,前言在新婚旅行出发之前,就已经正经得不能再正经地说过了。
给自己埋了个伏笔啊。
「和小忍的关系,倒是更近了一步哦。毕竟重新给对方的理想状态提了意见嘛。不过……稍微有点阻碍。对于把她收为养女这件事。你打算说的话我可算理解了。」
「我深刻反省自己的越分。本以为那谚语到了日光就够了,但还应该贯彻不看·不说·不听三条的。」
「不不,我有个好后辈。黑仪也。你把难以启齿的事情,都漂亮地暗示给我了……多亏那个,我才幸好没有在车里提出那个方案。」
神原究竟考虑到了哪一步,究竟出于何种意图而将我这个暴走的电车给停下的,我不得而知,但我能说这真的是英明的决断。
捡了条命。讲真。
「那,我就不知道了。要是提了,说不定阿良良木前辈会平淡地同意呢。再怎么说,阿良良木前辈对于疼爱可爱的东西这方面,是个优秀的前辈啊,少说在中学时是这样的。」
「是说黑仪统帅着猫咪的军团时吧,那个。」
「正是因为在发挥演技,所以能做到不会害羞也不会害怕,安心地将自己的本质显露出来吧?就像是雨衣恶魔时期的我,嘶吼着说出自己的心声一样。」
神原瞥了一眼脱下叠好的雨衣说到——该不该说叠得又小又瘪呢,总之,原来如此,那个或许是有的。
正是因为觉得这不是真正的自己,反过来说,才可以毫无遗憾地将心声说出来。这个道理,没准是舞台艺人和演员们所通行的心理。饰演反派的时候,平日间说不出的心情就可以展示出来什么的——无论是有所顾忌而要轻声说的爱的台词,还是令人害羞的正义的台词,只要是演技,都能堂堂正正讲出来。
因为是杜撰(fiction)。
才藏有真实。
「黑仪的情况是,演的时间太长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心声自己都不懂了也是有可能的。不仅是中学时代,到了高中,大半时间都在演……那个深闺大小姐的时期也是,说是心声也的确是心声吗?」
「那个,不过玩得很尖锐的时候,现在想来也很棒啊。」
「玩得很尖锐的时候可还行。」
「人性和关联性,不可能什么时候都不变的。所以,追求与小忍之间的关联性发生改变的阿良良木前辈,想来应该也没什么做错的地方,小的也不想认为是我阻止了您。要是您能有所熟虑,这样就可以了。」
熟虑啊。
这也是我相当欠缺的概念。
披萨面料其实全由神原一个人做了——不,关于酵母菌的生死,并不是我只顾脑海里想的事情而拔不出蜷缩的手了,只是单纯连正常的倒忙都帮不了。
和指尖转篮球表演一样,神原把面料扩成圆形,然后在桌子上摊开,利索地摆起肉和蔬菜来。
是因为先入为主吗?这种利索的手法,与其说是桌前的披萨师,不如说是手术台前的医生。
那我就是护士吗。
虽然连器具都不知道用什么——至少得把神原弄乱的厨房,清扫得漂漂亮亮的吧。
「虽然有你这早饭也多少有点盼头了,但雨也不像是要停的样子,看来今天的安排会不得不迎来大幅调整了。」
「雨天照常进行不也挺好的吗?日光东照宫也不会因为有雨就大门紧闭。」
「虽然我觉得二荒山神社也能去——伊吕波山道有一点危险啊。这种大雨里头,要拐四十八个弯什么的。登山还好,下山才是真的很恐怖。」
「虽说是山道,但其实是铺装道路哦。不是在那种悬崖上走的。要是每次都因为下雨而变得冷清,观光地的生意也不会好做吧,只是因为雨。控制好低速的话,就比较安全我是这样想的——嘛,我没有驾照,也不好说什么啦。」
「唉?神原小姐,机动车驾驶证,没有吗?」
明明连医生执照都有……?既然要自驾游,应该是要好好确认的事项,不,这也是时代所趋吗。
也有不能骑自行车的设定啊,说起来。毕竟跑得比车还快的超级明星,号作流星的神原骏河。
「谁是号作流星的神原骏河啊。我不记得有顶受过如此昵称。不过说起流星,阿良良木前辈,不登伊吕波山道的话,去不了战场原的。」
「是有点难搞啊。不过,还有这担心什么来什么的恶劣天气,作为本来目的,以及旅行主线的天体观测,想照常进行也没办法了。」
虽说是『不到日光心不死』,但在日光之前,下这种大雨还真是难以照常进行。八九寺,还是没有止雨的能力吗……说到底,蜗牛拥有的,应该是降雨的能力吧。
「还是说,那也是狐妖的能力吗。狐嫁……为什么太阳雨要说成狐嫁呢?」
「有一说是,明明天晴但还是下雨什么的,简直像被狐狸迷住了。」
「真是博识。不愧是未来的医生。」
「这种东西,不会在医生考试里出现的。」
「原来如此,的确像是在捉弄人一般的大雨……」
其实,这的确相当地笨蛋,但要是因为这个而丢了新婚旅行的主线,也同样笨上加笨。
豪华露营也是,我连气派的帐篷都没能体验到,感觉已经错过了原本魅力的大半了……就这样回家的话,实在对不起栃木县。
「小忍想看的弥弥切丸所在的二荒山神社中宫祠,也在伊吕波山道过去那边是吧,好像。中禅寺湖坐天鹅船的方案呢……怎么想都没希望。」
「那样的话,阿良良木前辈。干脆直接把安排全部改掉,还有一手去那须动物王国的方案呢?」
「不是很想看动物啊,现在。」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杀生石附近过了一夜的我,迎来天明时在倾盆大雨中瞧见一个看板——和有赛河原情报的看板不是一个——写着『有熊出没』的标语。
那个,早说啊?
凭现在这种程度的吸血鬼化,是打不过熊的啦……老妹也给我提了不要和熊战斗的忠告。万一我被熊袭击了,还要驱除那头熊,一想到这,实在如同走钢丝。
只是,某种意义上,这看板也给身为风说课职员的我提供了工作上的减负。
因为熊的恐怖轻易凌驾于杀生石的恐怖——只要那个看板还在,缠着开裂杀生石的风说,就会被限制在硫磺以内的话题。
恐怖会被更强的恐怖涂得乱七八糟。
这就是野外作业的成果,或者说是不亲自过来看就不知道的情报。
于是,甲贺课长布置的保密任务,虽和四十八弯一样地曲折,但也还是完成了——给那个送我去海外的人,带去不错的报告,实在开心。
就算只有一份也好,得弄点成效才行……本来,是路上顺便的成效,嘛,所谓实绩就是这种东西吧。
「真敏感呀,阿良良木前辈。那须动物王国里的都是些无害的羊驼哦。好像是住在高海拔的动物。记得是南美。」
「那是羊驼?不是美洲驼吗?」
【校注】羊驼,肩高约1m,主要为利用其毛而在南美的安第斯地区饲养。美洲驼,驼羊,肩高约1.2m,在南美安第斯高原用作驮运。亦有说法认为羊驼其实就是古时驯化了的美洲驼。
「还有看地面画的方案呢。」
「这里是那须,不是纳斯卡……去刚才说的那个大谷资料馆也可以,不过包括这个石窑在内,感觉已经看够石头了。黑仪起来之后,再商量决定吧。」
【校注】纳斯卡(日ナスカnasuka,与那须なすnasu音相近),秘鲁西南部的小城市,近郊有早期印加时代的遗迹和地面画,为世界遗产。现在网络上还能搜到日本关于纳斯卡地面画新发现的新闻、文章等内容。
「哦~。这不是变得能商量了吗,阿良良木前辈。」
这是发自内心的赞许,还是单纯的讽刺呢,讲着这样的话,神原用心地将做好的披萨片,以同样像是手工制的大铲子盛好,再放入手工造的石窑中——不开玩笑,这毫不拖泥带水的手法,还是不给黑仪看为好。
真会被招来当女仆。
或者是当包雇的披萨师吗。
「能想到的都是些愉快的未来构想图。小忍就当养女,你就当临时保姆。」
「嗯。我也这么想。愉快乘二。」
「一想到医疗从业者有多么繁重的工作,说不定要雇一个管家的人是你不是我。料理倒还好,只是卫生这一块。毕竟到时候要收拾你房间了,我又不能随叫随到。」
「我则是随时,都能接受阿良良木前辈的整理整顿哦。如有必要,手指消毒之后手术衣也要请您帮我穿。」
「你都这样说了我却也很高兴,但我并不打算在收拾后辈房间这一事业上奉献一生。」
也不打算成为手术室护士。毕竟没可能成为。
本不可能成为的已经习以为常。
这个人生已经奉献给吸血鬼了。
几乎要将其遗忘本就是令人痛心的……不过,在这人生的新节当中,现在起重新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令人庆幸,乐观一点看待吧。
「虽常说结婚是人生的墓地,但说得有些不对。我就是在今早,有种重生的感觉。」
因此需要新名字的,
搞不好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