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死物语 下 013-016

013

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流行那种让辍学生最后穿上校服,再度去原来学校上学的happy end了,而且我的住所已经搬到了学区房之外,然而结果是,制服的具现化顺利得令人讨厌。

是夏服。

原本还以为会有几次试错的,但用不着拿石头在岩石上刻,在用海水找合适位置的时候,脑海中那穿旧的衣服就诞生在了无人岛上。

诞生在了这不存在人工造物的岛上。

当然,我校——我原来学校的制服是那种现在很少见的连衣裙,滑滑的没有凹凸的,和水手服、夹克比起来,的确容易画一些,并且也好记忆,不过除去这些技术性的优势,我能如此简单地发动『画蛇添足』的能力,背后或许还有我对它比想象中还要更上心思的原因吧。

我经受不了内心的惭愧。

你还是对正经的青春生活恋恋不舍呀,千石同学——真是的,凭草稿就达成了目标的我,就像是一本标题比内容有趣的漫画。

没有画出来的内衣、袜子和学生鞋也都显现出来了,我开心都来不及呢——放教科书的书包却没有和这些打包成一套,也多少有点符合千石同学的属性了。

穿上去后——穿上这一年没穿的衣服后——,也完全没有违和感。我明明还在成长期,体格应该多少有所变化才是(而且在无人岛瘦得很厉害),而这衣服却像是订做的一般……虽然是订做的,却十分合适。初二读到一半之前每天都穿着,这才是我的校服啦。怎么说呢,有种归属意识降临的紧迫感。

【注】『而这衣服……却十分合适』日语原文:あつらえたように……、あつらえたのですが、しっくりきます。以作参考。

对那种班级,对那种同学。

我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是场偶然还是命中注定呢,跌落神座之后,我的头发割成了超短发(不是『剪』,真的是『割』),之后一天天过去,再加上无人岛上的野生生活这些时日,我的刘海居然又长到了和当初一样。

只是天天吹海风、满头沙子又未经打理,说一样其实也没有具现化出来的制服那么一样。发生了这么多事,最后的最后还回归到标准的角色设计上来了,就像是长期连载漫画的高潮部分,不禁让人情绪高昂起来了。

如果有决定性台词的话,就得放到现在说。

不过我没有决定性台词。

有的话还想摆出营业式表情说出来的呢……总而言之,心心念念的衣服终于是到我手上了。

【注】『营业式表情』日语原文:决め颜,决定性表情。早期斧乃木的口癖,指的是为了耍帅特意摆出的表情、只表现在脸上的pose,不知为何被翻译成了营业式表情。另外,决定性台词也差不多,指的是在恰当时机说出的体面而又令人印象深刻的话,常常出现在各种创作作品当中,也指角色频繁使用的惯用语。

好了,登山女郎(ga-ru)。

不对,登山狩猎(gari)的时候到了。

有些匆忙,但也没时间拿来稍作休息了——满足感充当不了满腹感。在饿肚子倒下之前,必须要进山找好食物,感觉有点像被DDL追赶的漫画家。

要是能找到住的地方就更好了。

这之上能找到幸存者就更不用说了——我现在已经不再光着身子,可以堂堂正正地见人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光着身子更有种堂堂正正的感觉,不过我找尽借口迟迟没有探索岛屿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光着身子很害怕吧。

或者漂到这座岛的其他幸存者,也有可能因为一样的理由而在某处躲着——谁也没有让衣服具现化的魔法,也没有我这样对制服的过度执着心吧。

没关系,没衣服穿的话,我来做吧。

还有,如果他们真躲着的话想找估计也要找到天荒地老,嘛,所以先找不会逃跑也不会躲起来的食物吧——大概,我现在缺少的营养成分不是一种两种。

可能还会出现野猪、熊这样的野兽(何止是不会逃跑不会躲起来,没追过来就不错了),还是准备一把武器会比较好吧——我再怎样无知,也知道装死是逃不过一劫的。

猎枪这种东西我想象不出构造如何所以做不出,但简单的打击类武器还是有办法的,用『画蛇添足』的能力具现化也不是不行,不过这里还是用手工做的鱼叉吧——没在海里派上过用场的鱼叉,能在山上发挥作用也很痛快。

一世掉进海里了,二世给我十分钟就可以做好。比起画画还是动手做的比较快吧。

啊不,不管有没有鱼叉,我都不太想真的碰上野猪野熊……我有听说野味(gibier)吃起来会很香,但它们吃我肯定也很香。

总觉得手上没有武器的时候,碰到它们才会更快想到要逃跑,不过就算不当武器,这长长的棍子也能在山道间有所作为吧。

可不是要拿来当自拍杆哦?

不过无人岛上的道,会不会只可能是兽道……还是走吧。

不能回到这裸体主义沙滩了的话会很麻烦的(我没觉得一次登山狩猎就能找到洞窟),所以作为原替身石者,我一边在脚后留下石头,一边踏入未知之地——是汉森和格雷特来着吗?

【注】汉森和格雷特,格林童话中的一则。兄妹俩被继母扔在森林中,并且迷路来到了魔女的糖果屋。

真有糖果屋就好了呐——不知道能同时解决多少问题。

进入林间,脱离了原本的行动范围后,我便一刻不停,毫无顾虑地向前走去,意料之中的是没有一条像样的道、乃至兽道,于是鱼叉很快就派上用场了——我将草木拍得沙沙作响,不断深入。

今天还没到下暴雨的时候,但越往里走,就越能感觉到湿气加重了——感觉像在盛夏里呢。

刚穿上的衣服,也沾了不少汗水。

这里的树木遮去了大部分阳光,或许晚上最好不要踏入此地——星光再怎样辉煌,山间也很可能只有一片漆黑。

嘛,即使如此,比起阳光、暴雨肆意倾洒的沙滩,这里就算不好落脚、视野不良,也让我感到得心应手——这就是通行山间、居住山间的千石抚子能发挥的本领。

只不过那时候的登山不像现在只穿个校服,其实还准备了巡山的装备……但是,学生鞋已经比赤足要好很多了。

不过我也没有打算登顶,所以也有可能漫无目的地徘徊起来……实际上,天然食物、住所、幸存者,只要能发现,倒也没必要纠结顺序了,不过就我对生命维持这基本理念的认识来说,首先还是得找到果实。

果实这一说法显得有些笼统,其实我并不知道杂草或者野草的吃法……完全没有山上挖野菜的知识。秋之七草也好春之七草也好夏之七草也好冬之七草也好,我都是一草不通。

【注】秋之七草:萩、葛花、抚子(nadeshiko)花、尾花、女郎花、藤袴、朝颜(一说桔梗);春之七草:繁缕、芹、荠、母子草、佛之座、崧、萝卜。

说到底有夏之七草冬之七草吗?

所以,如果有苹果、菠萝、香蕉这种方便认(以及方便吃)的水果就帮大忙了——哦呀,找到蘑菇咯。

当我为了不滑倒而注意着脚下时,发现自己差点踩到它了——呜嗯,蘑菇吗……

感觉乱吃很危险。

毒蘑菇这种东西,好像相关书籍(漫画)上说在所有蘑菇里面也就占几种——还是说我记反了?

所有蘑菇里面是能吃的才只占几种吗?

皋夔稷契那些贤臣,应该都读什么书呢?

【注】原文『皐夔稷契、何の书をか读むべき』,出处不明。这句话还挺像古人说的调调。

光依赖书本也是很危险的呢。

实在快饿死了就只能碰碰运气了,平常还是尽量只拿那些明显是香菇、松茸这样的蘑菇吧——金针菇什么的,长着那样子有点恐怖呢。还有如果长着松茸的话,我可能就不得不考虑一下独占这座岛的方法了。

话说,吃树根又有几分可行性呢?树叶是不是也有一些营养呢?草叶、香草、薄荷、山艾、罗勒……既然能煮沸水了,或许还可以稍微满足一下泡茶喝的奢侈。

但是,人的胃能不能消化树根就不好说了……我听说只有日本人能够消化紫菜,不过现在比起知识,我更想吃食物。

【注】『听说』闻きかじる,听到一点点学到一点点皮毛;『吃』かじる,啃,一点点咬,也有一知半解的含义。

为了追求更好的果实,为了不被蘑菇的诱惑打倒,我一边注意不摔跤,一边抬起头望向树上,结果并没有发现那样的东西。仔细想想,食物并不都是挂在树枝上的呢。

对噢,树根自不必说,根菜类也基本会躲到比脚边更深的地底下。要不要把鱼叉改造成铲子呢……就可以把山芋完整挖出来了——不对,无所谓啦,挖断了也没关系。

不用纠结形状的。

有山芋我就非常满足了。

为了不在山中受伤,我穿上了这不详的校服,即便如此,手指也在不经意间轻轻划出了血……看来光着身子没进来是对的。

嘛,投球练习已经让手破碎不堪,现在我也不在意有新伤了……但是,如果不加在意,很有可能会被某些植物自身的毒刺给伤害到。

马虎大意之下很容易中毒发炎。

漆中毒什么的很有名,但大概还有其他种类的中毒在等着我吧——山中危险数不胜数。就算没毒,也有玫瑰这样带刺的植物。

全方位都要警戒。

是不是还得做副军用手套呢。

不管怎样,我都不是能找着松露的猪猪,没有技术来发现埋在地里的根菜,接着又把视线从树上收回,不好,远处,我看见了蜂巢一样的东西。

蜂巢……!

不是牛内脏的真蜂巢!

【注】牛有四个胃,其中有一个叫蜂巢胃。

我可以选择为了蜂蜡而勇敢地用鱼叉捅掉蜂窝,但我并没有那么笨——我至少知道,那并不是蜜蜂的巢。

巢周围没有蜂,所以也不能断言,但总觉得是雀蜂巢……?我不禁后退了一步。进山之后一直在警戒野猪野熊,但其实日本杀人最多的野生生物不是这些肉食性动物,而是雀蜂呢。

亏它还取了雀这样一个可爱名字呢——贝木先生曾经给火怜小姐施加的怪异,那个又叫什么来着?围栏火蜂?

火怜小姐好像不仅登山,隐居山间的事情也做过。

如果是雀蜂,我身体里倒也产生了一种可不可以把蜂蜜子拿来吃的健啖家精神,然而就凭我在远处观察到的情报来说,那巢里好像没有蜜蜂,也没有雀蜂。

是都搬家了吗。

连蜂都会拘泥于住所的事情,我却两个星期了还埋在沙子里做家……真是没颜面见人了。也没有发现洞窟或者钟乳洞。

如果这无人岛真在冲绳地区的话,有天然洞窟也不是很稀奇吧……给我来间山中小屋也好呀。

我未必是在夸张妄想。

这要求并不过分。

无人岛也不是从古至今一直没有人——瞧,在那令人怀念的机内,斧乃木酱还这样说过呢。希望这台词不是我在无人岛生活中精神重度不堪,凭借可悲记忆捏造出来的东西。

不,也没有捏造,竹富岛的由布岛,差点萧条成无人岛,后来又恢复了,这个斧乃木酱确实说过——所以,世上有什么没恢复起来真变成了无人岛的地方也不奇怪吧。

这里就是那种地方也不奇怪吧。

只不过,走了这么久还没看到正经的路,而且也并没有任何人工造物出现,我的希望果然很渺茫——要是可以入手哪怕一个空塑料瓶,我就得谢天谢地喽。

不对不对,还是多爱护一下大自然吧。

不再赤裸,而是武装起校服的我,倒是很难再说得上算大自然的一部分了(『从森林当中滚出去,人类啊!』),但是随着我的深入,我的感官不知为何愈发清澈了起来。

静下心来,能听到各处生命在吐息——其实真的可以听到呢,树动、虫鸣、川流。

川流……有湿地吗?

【注】『川流』川のせせらぎ。属于较细的流水,不是很大;『湿地』泽。泽、沼泽、湿地。

其实,既然这不是我捏造的幻听,那湿地就已经很不错了哦。当然目前我的身体对水分的渴望不如对营养成分的渴望,但只需湿地一片,即可掩盖我没有水壶就来到山里的无谋。

不止,水域的发现,不就等同于淘金潮下金矿脉的发现吗?我为了保全雀蜂——不对是雀泪般大小的水源,还进行过那样艰苦的劳动,这番下来简直快要改变我的价值观啦。

就和松茸养殖成功一样。

而且,流着淡水的湿地周围,必然,自然环境应该也会很丰富的吧……这不就有了吗,我所追求的水果冷饮室。我所追求的南国度假村。

淡水鱼印象里也比海里的鱼要好抓一些——护身用的鱼叉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派上用场!嘛虽然实际上我会用石头!

在山上遇难时,找到湿地了就可以沿着河流向下走的小知识好像是错误的,总之我开始朝着水声的方向走去。

前方坡度变陡了些,但不能就此因小失大了。我一边间歇性地匍匐前进,一边争取水权。

穿着校服,却还是好像头野兽哦。

从结论来讲,到达的地方并不是湿地——瞧吧,抚公还是一副老样子的台词在我耳边响起,但其实,那里有的是超乎我所期待、超乎湿地的东西。

那里是幕府。

这幕府是镰仓的,还是江户的?

不对,不是异世界转生。

要紧的事情居然用汉字写错了。果然学习还是很重要的。顺便一提室町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因为没学过。幕府指的是瀑布。

【注】『要紧』肝心(かんじんkanjin);『汉字』汉字(かんじkanji);『幕府、瀑布』都读ばくふbakuhu。

也就是一片瀑潭——不是湿地沼泽那样小规模的水域,而是站在旁边就会沐浴飞沫的大规模水域。

这里是尼亚加拉吗?

【注】尼亚加拉大瀑布。位于美国与加拿大之间的国境边界。

漂流到加拿大了?

哎呀哎呀,当然不会有那么大,只是心情上分了远近,被这眼前的景观压倒了——究竟算什么呀,那舔叶子的生活。

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小时的路程,就有这么美妙的淋浴——不对,直接跑过去淋浴那和瀑布修行有什么区别嘛。

搞不好我会被压扁。

但是,还是忍不住搁里面泡一阵。

我把校服脱下,再次变成了全裸,随后跃入深水当中——今天之前,我的汗水和污垢都是靠沙浴、海水浴、暴雨洗刷的,既然能泡淡水了,那我回归野生都不会带一秒迟疑的。

当然还要嗷嗷喝水。

把内脏这个叫内脏的东西用水填满。

考虑到卫生方面,不管是淡水还是地下水,绝对还是煮沸消毒了比较合适,但我在追求本能时没考虑到这点。

这时候了,弄坏一下肚子也没关系啦。

真的满血复活了——不死身怪异啥的复活了就是这种心情吗?水流的凉爽程度也恰到好处。我甚至觉得,如果能成功生还,以后的泡澡都可以不用烧水了。深冬也要泡冷水澡。

【注】『冷水澡』日语原文:水风吕。所用的水是冷水,和其他一些将水烧开的『风吕』所对应的说法。

「哈——」

冷静下来后稍微恢复了些正常,记起了无人岛生存里还有感冒即致命伤的残忍规则,于是收回了刚才泡冷水澡的誓言,在那边找了个感觉坐起来很舒服的岩石,光着身子坐了上去,现在,可以休息一下了。

我现在像是个落汤鸡,但又没有带浴巾,只能干等着自己晾干——这边的森林上空也并没有遮挡太多,还是能接收到阳光的,什么嘛,很快就干了吧。

我放宽双肩休息着,不说身体,倒是无人岛生活里长了不少的头发不见得像是要干的样子。

我的目测出问题了。

还是习惯超短发。

不想要浴巾了,想要烘干机——沉浸于水浴(这是比喻,脚能踩到地面)时都没有注意到,从水面这里观察下去,能看见几条小小的鱼影。看来就算是最差的情况下,在这里也不会被饿死呢——要不,就把这里当做据点吧。

要和裸体主义沙滩告别真的十分十分可惜,可这里有喝的有吃的,也没有必要犹豫了。然后,附近如果还有交通方便的洞窟,那就更美了——等一等哦!

说不定有呢!

旁白都要为之震惊!

我带着些许不切实际的幻想,视线移向了瀑布之内,试图发现宝窟,没,那当然是不存在的,不过在那过程中,我发现了对岸。

不是洞窟或者钟乳洞。

但是——有个窟窿。

在一棵树龄像有千年的粗壮巨木之下,开了一个大洞穴——找了这么久的东西,却发现了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但这也是我在家乡的山上找不到的初见之物。

也就是树干挖出来的洞窟。

那洞穴估计不会太舒服,但既然有了,是不是可以成为我的leading nook……?在远处看起来,它的大小足以遮风挡雨防日晒了。

睡里头可能有点不够大,不过可以蜷缩着睡……看起来是。虽然不像悠闲的沙滩那样可以自由伸展手脚,但在沙滩上伸展手脚了也是被沙子埋起来,已经算是天国和地狱之差了。

休息也很重要呢。

如果不像这样坐着,把视点物理性地降到了一定高度,我或许会把这住所漏看掉了吧……虽然只是偶然的产物,但也证明山上果然是我的领域。信手拈来。

问题是,新居要如何才能过河到对岸……虽然这潭水只有脚能够着那么深,但上头毕竟有瀑布。要是水下哪里突然湍急,把我给卷进去的话,就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冷静回过头来想想,水浴也好,水饮也好,以刚才那种态度肯定是不行的。所谓的生存欲求真的很令人后怕。

我想至少不会有鳄鱼,如果只有一些水蛭的话还是能应对的——我意识到这条水流或许就是我的三途川。

【注】三途川,冥途上的河流,根据人的好坏而分缓急,善人还能走桥。

我希望至少能是卢比孔河。

【注】卢比孔河,凯撒进军罗马时打破禁忌所渡之河,渡卢比孔河的俗语意为破釜沉舟。

为了渡河而做竹筏的想法还是太费力了。像是杀鸡焉用牛刀。而且,以我的动手能力,做出来的竹筏漂一半就会分子崩坏的吧。

反倒更危险了。

不过可以试试做一根导绳(guide rope)吧——出海时所用救生绳的更进一步。到对岸把绳子接过来,依靠这个移动,其实也就是扶杆。和泳池里的泳道(lane)差不多……在绳端系上石头投掷过去,让它卷绑在对面的树枝上——这是我作为替身石者的最后工作了。

千石散尽。

两周前的我,可能还会对远投一事说泄气话,但在无人岛上经历了投球练习后,千石抚子的身心已经得到锤炼了。

说起来,冲绳还有县镇被专业棒球队当做露营地呢——这样的话,就像是所有生存都为此刻而生的一样。

我现在倒还能去裸体主义沙滩上把落下的救生绳取回来,但要迷路就不好了,所以我选择了现场制作。材料用的藤蔓在周围用之不竭。在头发干燥之前是正好的消遣——为了不摔跤把头发重新弄湿,现在就轻轻地编织吧。

和编织要赠与恋人的毛巾一样。

014

远投的距离控制地没有问题,但扔过去的石头能不能乖乖听话卷绑在树枝上就不一定了。

它要求的不是棒球选手的技术,要求的是忍者的技术。

面临这些全新的细枝末节,要说我究竟试了多少次——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地将石头扔向对岸,终于把彼岸此岸连接在一起了。

什么鬼啊。

这么用的话,投球手的肩膀都要卸掉了。这就是选手生涯的closer。远处看来不知道我是什么盘算着滚钓的黑心渔师——虽然已经是敲打岩石的黑心渔师了。我怎么这么会破坏渔规呀。

【注】滚钓,日语原文:ころがし钓り,在钓香鱼等淡水鱼时,在鱼线上挂很多钩子,拖到河底把鱼挂起来的钓鱼方法。

渔业权还有很多要学。

好了,畅快地出了一身汗,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可以在绳索上走了——不过这不是走钢丝。

只是渡清流时稍微依靠一下。

虽说在无人岛生活时成功减肥了,但这绳子也仍然不是能够支撑我体重的东西吧。它顶多算是我在水流中不失去方向的基准。

这次也一样,得光着身子过去呢……校服就叠好,把这连衣裙弄成袋状,裹住底部合起来的鞋子,像个包一样背起来吧。这也像是忍者风格。

袜子用在别处了。

又是编绳又是投球的,我的双手都快失去了知觉,这时候袜子就拿来当手套了——这样一来也不会因碰到漆树而中毒了。

到时上岸之后,光脚直接穿上学生鞋,在出汗的环境下稍微有些令人不适,但想来是时候把自己保护起来了,不然漫画家志愿的手指真的会被撕裂的。

还没连载就快有腱鞘炎了呀。现在还是无业游民却要得职业病什么的。

我再次踏入了瀑潭当中。为了不摔倒,我用脚贴着水底走。刚才冲动性水浴时没想到,裸体主义沙滩的海边和这里完全不一样。

以为这里的河流比起海会少很多危险所以大意了,但其实只要脚一滑,一旦失去了意识,就又不知道会被冲到哪里的瀑布去,想到这我毛骨悚然。

我戴着袜子手套抓着不太可靠的救生索,背上背的是校服制的包包,鱼叉就夹在一旁,人光着身子慢慢往前走——不知道我现在看起来像是在做什么的什么人呢。

别人看来,肯定不是忍者或者渔师。

突然水底有地方变得有点深,好险,还好这提心吊胆的步子最后带我成功抵达对岸了——救生索也没有掉链子,从头到尾完成了它的使命。

不知道走钢丝能不能承受地住呢。

我慎重地爬上了岸……然后为了等身体干燥,又是一段岩盘浴时间。

这次我特别注意不让头发弄湿,所以不用等待太久了——真正的休息还要到有了新家才好享受。

「呼……」

我晃着双脚一边想。

有这河川在眼前,『水』的问题已经是过去式了——而天上来暴雨时,这片瀑潭会增多少水就成了需要特别注意的对象。真是好奢侈的烦恼呀——已经变得很不错了。

而且,『食』『住』『衣』三样终于可以不再忧虑——不过,本已解决的『火』问题却又死灰复燃了呢。

在这舒畅的环境里要怎样保存『火』,需要绝对的远谋深虑——这里头有湿度过重而难以生火这种根本性的难点,而且来无人岛后搞了数日破坏的我不想引起山火,这也是最开始就说过的。

还会升起巨大狼烟,导致直接派警察过来把我抓走,这种实在不算是成功逃出无人岛。

因为会被关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最近的人把从group逃离叫做『毕业』,把group解散叫做『解放』,但我不想在逃脱篇之后上演逃狱篇。

虽然说过羽川小姐可能会这样,但实际上或许也不会吧,至少现在的她不会。

如果要把这里当做据点,就得想办法安全管理点火事项,不伤到森林……在裸体主义沙滩堆杂石做的防水炉灶还是让人有些不安。那是我胡乱做好的东西,现在来看甚至不够防水。

每次生火都要惦记着山火危险的话,还不如小手一甩放弃生火了呢——如果靠生水、生鱼还能撑几天的话。

刚才我嗷嗷喝了一阵,现在也没感觉弄坏肚子……生鱼怎么办呢。当做是生鱼片,还能算生存节目里相当奢侈的高级料理了……啊啊,但是,河鱼是不是有很可怕的寄生虫?

畏惧火灾结果丢了性命也挺笨的……现在身体也晒干了,这『小心火烛』的问题,等在新家睡一晚后再想吧。

说到底还不知道新家能不能住——说不定只是我的错觉,这树实际上并没有我在对岸时看上去的那样巨大,而且它也可能有根腐病。

主观希望的推测就算了吧。

希望有多少次搞背叛了。

我要去观测。

我光脚穿鞋,又重新穿上校服,保护好晒伤肌肤的安全,动身去看房子了——当然,袜子还套在手上。这比想象中的要舒服,待会儿再具现化一双袜子会好一些呢。不,那样还不如直接具现化军用手套——我当然不是特别喜欢用袜子套在手上。

地上倾斜地有点厉害,比远处看起来更加陡峭,巨木就在这里沉沉扎根,靠近之后,更显其重——这洞穴的房间布局也超过了我的期待。

哎呀哇。

用不着蜷缩身子了,这不是大字躺着睡都行嘛。

即使树干间开了如此大的洞,巨木的枝也不曾枯萎,反而长得十分苍翠,植物的生命力让我感到十分惊讶——虽然不是屋久杉,树龄千年的说法有些夸张了,但在这像是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大树面前,我才撑了不过两周,实在不能骄傲呢。甚至不能拿来做对比。

换做是我,身体上穿了个小洞就会立马去世的——

「————!!」

真穿了。洞。

我的脖子上,穿过了洞,小小的,却有俩——就像是所谓害人终害己那样复制出来的一般。

【注】『害人终害己』人を呪わば穴ふたつ。日语里该俗语的字面意义是想要挖坑诅咒他人,就会出现两个洞同时也把自己坑害进去。

被一对锐利的牙。

015

不是被吸血鬼咬的。

说是脖子,其实正确来说是脚脖子。

脱下了袜子,穿着学生鞋的脚脖子——具体来说,是跟(achilles)腱附近的位置。就连英雄阿喀琉斯(Achilles)的弱点都在这,怎么会不是我的流泪处呢——流泪处说的是弁庆来着吗?无所谓了,我已经倒下,倒在空洞里,眼神也空洞起来。

【注】弁庆流泪处,弁庆是传说中平安时代末期的著名僧兵,武功高强但小腿前侧被踢到就会掉眼泪。弁庆流泪处就是专指该典故的名词。另外,此处的洞已经换了说法变成了『うろ(uro)』,而形容眼神的空洞读作『うつろ(utsuro)』

原来如此。

这种事这种事。

和预想的一样,即使大字躺平,也依然宽敞——然而,仅仅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就踏入了昏薄的黑暗。

就在那一瞬间,有东西咬了我。

是蛇。

我的手反射性地、本能性地握紧鱼叉,将那蛇的脑部击穿——那蛇的头特征明显,是三角形。

暴雨、珊瑚礁基本告诉了我,这无人岛就属于冲绳圈内——这蛇是波布蛇。

这是我初(syo)见之所(syo)见,却不会有错。

大意。

捕蛇名人,一辈子的大意。

「到——底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还倒在地上的我,什么都不管,放声叫了出来——没有人会听到,只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就和森林中倒下的枯树一样。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注】此处噫的原文为いいいい……(省略)B站上有声书第三部分12分16秒处。好奇的读者在看之前,请关小声音或使用耳机。

甚至没闲心烦闷。

波布的毒是神经毒、出血毒,哪一种?这时候,应该做什么?好像在撇过一眼的导游书上看过——血清?电话?哪个我手上都没带着。脚下也没见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被咬的只有脚脖子,而且还只是一只脚,可就好像全身上下被咬了一样,各处开始冒油汗——也像是全身在冒血。

想把这只右腿砍掉。

把这种蛇足。

不对,不对不对,不应该砍掉,要绑起来……清洗伤口,绑起来——能回到瀑潭的话,那里就有导绳,可以当做止血绷带……

我勉强地慢慢转过头来,而身体却跟不上一点。丝毫动弹不得。当初被哭奈酱诅咒的时候,还被看不见的蛇缠住过身体,但现实的毒蛇更无法相提并论,我只能忍受这强烈的疼痛。

现实最强论……

从结果上来说比起全身穿孔的哭奈酱,我跟腱所受的伤害十分微小,然而我还是不能安然起身。

在这洞(uro)里,仰头倒着。

「u……uro」

虚(uro)。

虚々(uroko)。

洗人——迂路子(uroko)。卧烟雨露湖。

真没想到新据点居然是蛇的巢穴——但是,我最开始就是为了找寻洗人小姐的基地,才乘上飞机的吧。

结果,被困在无人岛上后——波布蛇。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明明没有在海里游泳,也不是在河里水浴,肺中的空气却全都排了出去,强制让我的悲鸣停止了。

像是灭火一般。

小麦色的皮肤,像是全都化作了痛觉神经,我只能感受到痛苦,连意识都断绝不了。

唯一还勉强能够自由的思考,想着『这是不是陷阱』的问题……是我单纯运气不好,不够小心吗?我太自以为山上是自己的领地了吗?在踏足洞穴之前,没有鱼叉头探前,细细查看先到的来客吗?

还是说——现在想来,这河边为我准备好的充满魅力的木制独立房屋,是为了抓住我这猎物的陷阱吗?

前者的话,我就算了吧。

我放弃了。

在家乡那有座北白蛇神社的山上,为了解除自己身上的诅咒,杀了那么多的蛇——最后被蛇咬伤致死,也是相当的因果报应。

漂亮的伏笔回收。

为了吃,我用石头,去捕鱼。

这种犯罪,和那杀蛇不是一码事。

虽说时间不长,但在生存生活里,我也终于能够,对那时年小的行为作出反省了。

对了。

那时候我应该做的,不应该是为了解除诅咒而逃入山间,将大量的蛇用以活祭——我应该和没有面对、甚至没有对上视线的朋友好好说说话的。

对不起,朽绳先生。

对不起。

「…………啊—,啊—,啊—,啊—」

我胡来地挤出一点空气,继续想着。只为了再往名为痛苦的痛苦之外分一点注意力。

但,这如果不仅仅是因果报应,还有蛇使在布道的话——我就不能在这里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想着赶紧去死了。

就算是实习生,我也是专家。

是专业的。

即使倒下,也不能屈。

「啊—……呜」

是的……杀蛇。

我的身体还是动弹不了,但是,不由自主的悲鸣已经在耗尽我气力之前停下了,凭那剩下的些微氧气,我移动自己袜子套着的手指,像是让它自己滑进去一般,爬入了洞穴的内部,摸索着寻找了起来。

徘徊(urouro)着寻找起来。

寻找能够捆绑脚脖子的绳索。

也就是,我当即杀死的,那具波布蛇尸。

刚用来反省自己为了解除诅咒而杀蛇的那张嘴还没干下来,我就把那尸体用做生存道具来使用了,我的罪业越来越深了呢。

嘛这个真的是为了生存。

比吃还要优先。

即使现在绑起来,或许毒素也已经随着全血管循环一遍了,但能做的事情尽量最好吧。

终于抓住了那条绳子,或者说那是无首尸,而且我的手套着袜子,想要把脚绑好,还需要相当的时间才行,不如说绑紧之后,我的痛苦可能还会倍增。

我一直在想太疼了想把它砍掉,然而这样下去,我的右脚是不是有可能坏死并且自己脱落呢?

行。

我有惯用手就行了。

完成了不能称得上是应急措施的应急措施后,我接着开始尝试从蛇穴当中逃离出来——和让手指爬进去一样,这次让全身扭动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连爬带滚。

【注】『连爬带滚』日语原文:这う这うの体(houhounotei)。本文的爬用的就是动词『这う(hau)』,只是读音和该短语不一样。

比当蛇神时还像蛇的动作。盖沙被时锻炼的青虫蠕动现在能够拿来运用了。

只要能到瀑潭,不管多慢也要移动过去,再清洗伤口……要不就是自己找水蛭,让它们帮忙吸去毒素?不对,那还不如……活用『画蛇添足』的能力……具现化什么东西出来,才能摆脱这困境呢?

画什么样的漫画才好?

说不定比起漫画现在这种局面下更应该写遗书——想着遵守人生的DDL,我以朦胧的意识,开始构思情节。

一边爬着。一边爬着。

难道漫画的连载会比这个还要严格吗——可以的话,想构思出波布蛇毒的血清。想构思,但是我连血清是何物都没有把握。

是血吗?

我依稀记得,有抽离蛇毒的器具存在,但不知道其形状怎样……如果是止疼药那样的倒好想象,可那样的话容易当成是甜甜圈一样的食物。

所以仅凭知道血清是什么,可能也不会起作用呢——毕竟,和食物不一样,药品类的东西,也有可能产生安慰剂效应。具现化,其实也就是靠印象而已。这种意义上来说,无知有时也不是坏事吧——特别是,将死之际。

危机局面——或者说,濒死局面下,就和意外地无甚作用的画力一样,『画蛇添足』的能力,正是一种多余的脚而已。

直面现实的时候非常之弱。

所以,我甚至感觉碰运气去尝尝附近的蘑菇,解毒效果说不定会更好……不行,不行,又在自暴自弃了。

我都不相信自己的画力,谁还会相信呢——我。

画一个我,怎么样?

不是要打破自己不去画的决定——不是要去画那些作为分身的乖抚子、逆抚子、媚抚子和神抚子。

而是画『我自己』。

画千石抚子。

……也就是说,跟遗书那样的绝笔差不多。

即使我死了,作为作品的我还能存留——推理小说里的替换尸体。

假如,或者已经十中八九,这里的这个我会这样倒下——虽然已经倒下了——总之就是暴毙——但有一个和我完全一样、经验以及思考等也完全相同的『我自身』,作为怪异而具现化了,那这样一个新的我,以后还会完全作为之前的我而活下去吗。

真成了的话,那几乎就是哲学意义上的僵尸,也就是不死身怪异一样的东西,还是我的备份——不对,是我以备份『我』的形式,将不是分身而是本体的我,留存到了后世。

我没有在说反常的事情,那些传说级的、被称作神之级别的漫画家们,不也是这样在死后也能将自己留下吗。

留下名为自己的作品。

可以办到的话,我所经验的无人岛漂流生存生活,以及在洞穴里被波布蛇咬伤的事情,就都可以传达给斧乃木酱和贝木先生,以及卧烟小姐了。

我会在他们她们心中活着。

要说的话,就是将我这层壳蜕去——听起来真是好到让人想要立马实行的主意,但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连我也变成了怪异那怎么行。

五个大学生联合打造的人工怪异斧乃木酱,我真是什么都没从她身上学到——制作遗体人偶的这一行为,后果是卧烟小姐、影缝小姐、忍野先生、贝木先生、还有没见过的手折先生,那几位大有前途的人生究竟背负了怎样的诅咒,我决不能忘记。

我是想让谁,背负我的诅咒呢——我作品的,读者,吗?

月火酱和哭奈酱?

害人——终害己。

要是将这诅咒般的痛苦,留给了后世又该如何是好呢——对我来说,创作,不是那种遗书和怨言。

痛也没关系。

但是,痛快必须要在这痛之上。

……现实地,要把我原封不动再现出来,这脚上的两道口子,以及体内的毒素都可能会被再现,新生的抚子,或许也有可能直接倒下吧。

把那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我生出来,又能做什么?反正要生,还不如把那个克服了痛苦的我作为作品遗留下来呢。

我就是创作者。我留也要留超越自己的东西。

生……

卧烟小姐的女儿——洗人迂路子。

过去了十五年,卧烟小姐为什么现在又要和女儿对峙了呢——为什么又不能和女儿面对面呢,现在我又想问一问了。

为什么将女儿生了下来。

不像是想要给子女托付后事的人,但是,如果贝木先生说我身上有洗人迂路子小姐的投影这句话不是假话,那她果然还是应该有某些难言之隐的。

好想问。

那,不得不问了。

对什么都知道的大姐姐这样一个人,应该好好去了解她。

虽然当时太害怕所以不敢问出口,但都现在这样了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回过神来,我惨不忍睹地趴在地上,分不清哪里是前方,只是不断地爬行,往哪爬怎样爬都不知道,却已经到达了河边——七百一中学的制服已经难堪入眼,没有这身防护服的话,我连凹凸不平的山间都爬不进来吧。

蛇足亦有其用呢。

即使不是惯用手,轻易砍下也不是好事。

好了,可以用清流给伤口消毒了……我现在浑身是汗,但浸水的部位只能是右脚,因为现在的我连双脚撑地的力气都没有——晕晕的脑袋思考着,以腰为中心,将身体转了过来。

转了过来。

我自己都不是很懂,因为我的视野完全没有在起作用了——我的视力明明不错,也好像能看见,但可视度却像是在水中睁开眼睛一般,什么都识别不了。

但是,我感觉到了,热。

蛇这种生物,有个感觉器官什么的,就是用那个感知猎物,再咬上一口的——我所感觉到的热,就正是那种想要将猎物咬上一口的热。

是冷血动物的热。

「…………」

在匍匐前进的我脸前,近得不能再近的地方,爬行着一条,比我洞里踩的那条蛇还要大数倍、长数倍的波布蛇。

我至今为止,以不少形式见过不少种类的蛇,但还未曾在今天这样躺平的状态下,以视线持平的角度看到过,原蛇神的我,此时却有种被蛇窥视的青蛙之感。

冷血动物——但是。

这条大波布,并不像是把我看作猎物,而是敌人。

「生……生气,了嘛——同伴被我杀了」

还是说,对同伴的尸体被当成止血绷带一事,怒从心头生了——不对,怪异倒正常,现实的蛇有那种感情都是幻想吧。

又不是游戏,才不会拟人化吧。

要说能感受到怒火。

那也应该是我的怒火才对。

说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吃下去,但果然,没有那种好懂的理由——不管谁也好,什么也好,谁都不是那样的。

如果问卧烟小姐,她对女儿的感情如何,也不一定就会得到确切的答复——肯定就和我的父母对我抱有的感情是一样的。

毕竟女儿不是镜子呢。

……这样的话,我被那只波布蛇咬了的事情,就不是蛇使的陷阱了,只是命运遵从了大自然的准则吧。

只是波布蛇选择了自己。

我自己心中的,恶意、敌意、怨恨、诅咒、反被怨恨以及咒返。

还有罪恶感。

那么,只有坦然接受了——没有希望没有绝望没有幸福没有不行没有好恶,甚至与因果报应无关,只是单纯的食物链。

「啊啊,但是——这条蛇也不会把我吃掉啦——虽说寸蛇吞人——」

【注】『寸蛇吞人』寸にして人を呑む。形容杰出人物从小就有成就。

不是为了吃,也不是为了活着。

只是为了杀戮——这冷血动物,没有任何征兆,简直像生了蛇羽一般,飞来了横躺着的我身边。我已经挥霍掉了最后的力气,就算转方向过去也无法得救的我,没有选择脚脖子,而是直接把真的脖子朝了过去。

啊哈哈。

和历哥哥一个样呢。

对这样好笑的happy end几乎要哭出来的我,视野内什么都看不见,而我正视着的那拔牙而向的波布蛇的头部——

——被咬下了一块。

牙与毒,都被生吞活剥。

被觉察不到任何气息,瞬间从旁边闪身而上的,茶褐色带斑的,一只野兽。

一切来自临近灭绝而吞蛇、稀少的兽。

一切来自西表山猫。

016

「假若有一场世界性的感染病正在蔓延,一个人生活在无人岛上的话,就可以和大流行绝缘了——然而我想这样子真的能称得上是活着么」

不是内心声音的一阵棒读,带来的冲击像是在用棍棒敲我脑袋,我丧失的意识也随之取回了——最近醒来时被沙子埋着居多,和舒适的起床生活基本没有什么缘分,但相比之下,这次醒得更加像是做了超级坏的噩梦,睁开眼那一下子的激动让我像是飞起来了似的。

可我的惊讶更是快要将这激动掩盖——从噩梦当中醒来后,我仍然在做梦吗?

「你还活着真的惊人,抚公。嘛,确实差点快死了呢——」

本该爬出去的,巨木的洞穴里。

被放平躺下的我身旁,遗体人偶、斧乃木余接酱正一个人拘谨地蹲着——和平常一样的面无表情,也读不出什么感情,只是盯着我。

不对,和平常还是不一样的。

眼睛。

不知道犯下了什么规约,作为惩罚而被卧烟小姐没收了的一只眼睛回来了,那只眼睛也被这个遗体人偶用来看着我——回来的不仅仅是眼睛,制服也变回了以前的衬裙。

就是那个难画的衣服。

为什么……?换衣服了……?

啊啊,但是,这种事情无所谓了。可以的话我真想起身立马抱住她——就和飞机上斧乃木酱抱住我一样,这次由我来用全身抱住她。

灌铅一样沉重的身体,像是被绑住了动弹不得,即使如此,我也挤出声音。

「斧乃木酱——你活着呢」

「没,我是死人」

和往常一样的回复。

就连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在两周的无人岛生活,以及中毒危机的之后,都显得闪闪发光。

不再是一个人了。

无论说什么,都不再是自言自语了。

啊啊,本以为这次失败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结果现在,鲁滨逊·抚子·克鲁索的最后一个任务『幸存者搜索』也堂堂完成了吧。

Complete。

就眼前这个情况来看,是我被斧乃木酱找到,救了一命,如果这是真人节目的话,应该也拿不到赏金了吧……

「不是,我没有救抚公。人只能一个人自救嘛」

斧乃木酱引用了忍野先生的话。

即使是同一句台词,给人印象也相当不一样。

「这次是真的。我什么都没做——在河边发现你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没办法了只能作为朋友给你静静守灵,然后把你搬到这个能躲紫外线和暴雨的冷暗地方来了」

「吓人……」

不愧是遗体人偶的想法。

是想看我慢慢腐败的样子吧。

「事实上,是你自力更生的,抚公。把脚绑起来是恰当的处理,虽然没到达河流,但也到了敞开的边上,我才能发现你——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跟在北极、南极住的姐姐和忍野哥哥差不多」

「和那两位的遭难比起来,我诚惶诚恐……」

啊啊,正在说话。

说话啥的真好呀。

「要说我做了什么,帮你吸掉脚上的毒,还有mouth to mouth地喂你喝潭里的水,以及定期为你擦汗,就这些」

「不是帮了我很多嘛」

无微不至哦。

而且斧乃木酱本来就是尸体,把伤口里的毒给吸出来也完全没事的吧——如果是吸血鬼系的不死身,反倒会很弱这些毒。

「只是能把血清做出来就好了。把你一个意识不明的垂危病人丢在这里、或者用『多数例外规则』送去医院,都十分危险——毕竟我不是救护直升机。反正在这死了的话证明抚公也就这样,所以直接放弃了」

放弃得好快啊……

但是,的确如此吧。

把我放在这波布蛇会一条接一条袭击过来的地方也——啊嘞?第二条波布怎样了来着?

我摸了摸脖子。

想找找看有没有两道牙齿咬过的痕迹,但结果一个洞都没开。

「什么?脖子上也想让我留点唇印?要得真多啊」

「怎么可能……我的初吻给斧乃木酱就已经够了啦」

「那是我的光荣。顺便一提我的初吻给的是鬼哥哥」

在干什么啊,那个人。

刚起来不想听到这种情报呢。要是再失去意识的话,估计会做其他的噩梦。

我想什么来着,忘记了——呃,这个。

「但是,只要斧乃木酱健康就什么都好」

「你这家伙都快死了还看我健康。我这样的存在是不健康之极。不过抚公倒是一身小麦色了嘛。看得出享受了一场心之所向的沙滩度假」

「是的是的,还有沙滩排球和沙滩旗哦……」

没有沙滩球,所以是玩的扔石头。那是相当原始的玩乐,而且还给我立下了死亡flag。

「我的南国生活,下次全都要发到INS上……斧乃木酱也说说自己的故事嘛。之前都做了些啥?斧乃木酱,是不是真的也在岛上?」

比起吃饭,现在的我更饥渴于说话,于是向斧乃木酱如此问道——而且不这样说话,我的意识可能会再次消失。

如果这是梦,我不想醒来。

拜托了,有没有什么对话,能够证实这一切不是我濒死而产生的幻觉……

「是呢。我想我想,从哪里开始说起……和你的两周比起来,我的两周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飞机坠落,我还担心你和贝木先生变成海里的藻屑了呢……」

「是变了。变成海里的藻屑」

「唉?」

斧乃木酱说话很平淡,很难看出说没说玩笑话的区别,但这句话再怎样也太过玩笑了——既然成为了海里的藻屑,那现在我眼前的斧乃木酱又是谁嘛。

不就真成了我的幻觉了嘛。

这还是放过我吧。

「即使我是输出型角色,也没有办法抗住飞机事故」

「那,那为什么」

说到底,飞机事故到底存在吗?

将机体缠绕的,蛇之尾——

「你记得吧。以前,你的分身把我砍得四分五裂,还是本体的你帮我修好的」

「嗯……嗯。还是用北白蛇神社境内的土……」

何止是记得,那是残酷的回忆。现在想来也实在不能说是不错的回忆。

光是朋友四分五裂的尸体就已经是心理创伤级别的了呢。

包括所为者就是我分身一事,整个都是心理创伤。

「那,那么,变成海中藻屑的斧乃木酱,在广阔的大海当中又合体了?斧乃木酱,你还能办到那样的事情吗?」

「办不到。那超过僵尸的范围了。尸体照样是有机物,海洋垃圾不会被海洋集中到一起的。变成海中藻屑的话,就只能四处扩散」

而她并没有讲述者(storyteller)的急躁,继续道,

「至少,靠我一个人做不到——你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抚公」

斧乃木酱干脆地揭穿了秘密。

但是,就算她说得明明白白,我也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我的力量?败给伟大的大自然,快要死掉的我,究竟有什么力量……

「画力。就是『画蛇添足』的技能……你画了对吧?在沙滩,画了个我」

「…………」

是画了。

用木棒,在海边,画的四格。

「『这不是无人岛是无穷尽了。』」

「别?别朗读吧?」

「都有生存生活的经验了,怎么技术还退步了呢」

好严格的评论。

平常我肯定正襟危坐拜听一番的,但现在,我想听的不是指点——首先,为什么会知道呀。那练习作不是都被海浪冲走了吗。

「练习作?是劣作的错误吧」

「会不会太严厉了?年轻的才能都要崩溃了」

「是的。你的『画』的确被海给吞下去了——我所葬身的海,吞下去了你的画」

「啊——啊啊」

画那四格漫画的时候,我还完完全全没有想起自己有『画蛇添足』的能力——但是,那能力就在和我有意无意的地方开始生效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斧乃木酱没有眼带,还穿的以前的衣装。

因为我是那样画的。

四格漫画本身,不太能令人接受,而且作画方面上,『纸和笔』选用『沙滩和木棍』,自然也不会有很好的效果,但是,重要的是印象。

为了具现化,要有具体的印象。

就和校服一样,熟悉之后仅凭草稿就能具现化——我熟悉的斧乃木酱,就算有那样难画的细节,也同样可以成功。

「……不对,但是。那样的话,也总不能超过僵尸的范畴吧。虽然有我这见习生的帮助,四分五裂乃至粉身碎骨的尸体怎么还能复活呢——斧乃木酱,比忍酱那样的不死身还不死身」

「和姐姐保密哦。我这么不死身,要是暴露了的话,还有可能被解体」

共有了不得了的秘密。

虽然被解体了也还能复活吧。

「不是我谦虚,运气,环境,都太齐全了。你能把我的插画画在那边的沙滩附近真是帮大忙了——像这怀旧的校服一样,把劣作画在岩表上的话,我的肖像画就不会接到我的灵魂了吧。所谓劣作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劣作」

【注】『劣作』日语原文:駄作。

就没有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劣作吧。

不过,好像还有点好笑呢——制服才是最开头想要具现化的,另外,比起沙滩,岩石上才明显更好画一点嘛……毕竟用木棒在沙滩上画画,不管怎样线都会画粗,所以画不太好。

「哦呀哦呀,要怪罪道具吗。真是一流呢,弘法老师」

「什么弘法老师」

【注】弘法先生。有日本佛教僧人空海,谥号弘法大师。此处不明。(妖猫传?)

「我还以为你是一切尽悉,才会在那沙滩上画我的画,震撼之余还觉得相当刻薄辛辣哦。以为你和我一样傲娇」

「不是,我漫画一直都是那样哦?因为好久没说上话了所以还剩一些高兴,但再这样我就哭了哦?」

嗯……但是,『一切尽悉』是什么?有什么只能在沙滩上画,不能在岩表上画的理由吗?

不挑笔——而是选纸的理由。

式纸使者。

「我是感慨你在生存生活里,把那用北白蛇神社的土,将我四分五裂的尸体再次构建起来的经验,给再次活用起来了。好像是过高评价了,十分可惜——难道说,你没注意到那边沙滩的沙,是星之沙吗?」

「星之沙?」

什么鬼哦?

天之川我倒是听说过……

「无知就算了,但那没洞察力的样子很危险哦。那件也是不能告诉姐姐的事,会被解体」

「有这么危险吗?我没洞察力的样子」

一个人怎么还要因为和不死身怪异无关的事情而被解体啊。

这不是犯罪事件嘛。

「呈星形、刺刺的沙粒,就是星之沙。说起冲绳的海,不仅是碧蓝海洋(blue ocean)很有名,这星之沙应该也挺出名的才是」

我导游书看的没那么仔细——嗬。怪不得扎扎的,那沙被。那不就和睡在金平糖被子里一样嘛。

【注】金平糖是呈星状的糖。

「这座岛的星空,特别漂亮,就是因为这个吗——」

我脑袋发昏,说了些这样的马虎话,不对,即使星光再怎样漂亮,也不会让沙粒变成星形吧。那是像海玻璃那样,因为长年海流的原因,让它们和普通的沙子有了区别吗?还是说,这里的瀑布就已经形成了特殊水流的条件……

不过如果是水流原因,那不是一般会把刺慢慢去掉,然后逐渐变圆吗。

「但是,还是很浪漫呢。有名就很令人敬重了。虽然沙被让我睡得很难受,但每晚,我都是被星星包围睡着的,想来还不错」

「其实不是沙子而是尸体呢」

斧乃木酱毫无感情地说道。

没有感情没有浪漫没有氛围了。

「是被拍打上岸的,有孔虫的尸体。写作有孔洞的虫子,有孔虫」

「……怪不得很难受」

这是什么棺材啊。

原来我不是虫子,我的被子才是虫子。

「所以我得以复活了。北白蛇神社的土也挺不错的,但构成遗体人偶的炼金术素材里,没有什么比尸体更好了」

暴雨、珊瑚礁、波布蛇之后,还有东西印证着这里是冲绳地区——不过,真亏得能把虫子的尸体叫做星之沙呀。

「还有一说是星星的尸体。刚才你说漂亮的星空,往地上生下的孩子。那些孩子就在海上住,后来被大蛇惨杀留下的尸体,就是星之沙——这就是这个竹富町的传说哦」

大蛇……

处处都和我有关呢,蛇。

对了,可以告诉斧乃木酱,这巨木的洞穴,可能是洗人迂路子小姐的陷阱也说不定——不过都被带到这冷暗地方,不对,休息场所来安住好了,果然只是我不足为道的受害妄想吧……

「不,很有可能的,抚公。当然,在把你搬进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万全确认了」

不愧是专业式神。

不会像我一样毫无防备地参观呢——需要用水的地方、墙壁的厚度、向阳处都检查地十分完美。虽然是因为她被波布蛇咬了也没关系。

「但是,既然这座岛是洗人的根据地,这里有陷阱也就不足为奇了。这种意义上,你能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没有,我好几次差点死了,要不是斧乃木酱来了——等等,『这座岛石洗人的根据地』?」

啊嘞?

刚才是不是也说了『这个竹富町的传说』?

「喂喂,你不会连那个都没反应过来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跟我说,我不会让你变得更加羞耻,作为朋友,我会把你就地处决的」

友情之重堪比沙被。

啊啊……但是,没错。

日光。气温。星空。暴雨。珊瑚礁。波布蛇。星之沙。

还有——西表山猫。

从第二条波布蛇嘴下将我拯救,以牙还牙而相食,茶褐色带斑的濒危物种——西表山猫也在这里,那我漂流到的这座岛,就是洗人迂路子的根据地,竹富町果然就是西表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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