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死物语 下 021-023

021

洗人迂路子小姐据为基地的度假村酒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度假村酒店。这一切都超过了我的想象力,以及我的觉悟。而且不是大都市里高层建筑模样的那种,是住客能各自分到一栋类似于船房的别墅(cottage)入住的那种高级住宅街——从海水浴到BBQ,从潜水器到骑水牛,甚至还有水上飞板,总之酒店的地盘上什么都有,像是一所巨大的游乐场。

「我,我在岛那边埋沙子里睡觉时,这边居然有这么优雅的度假村……」

我的身体现在抖得比中波布蛇毒时还要狠。那些都算什么呀,那些为了生一点点火而要不断投球练习的日子……棒球场一样的设施这里不是也有吗。

随便投哇。

「别因为仇富(ressentiment)而变得这么激动,将来的百万部畅销作家。反正你以后赚完大钱,漫画的说服力就会消失的」

「一边预料我大火一边贬低我……」

「不过也有说服力反而变高的时候。正因为赚了大钱,才会对世间之事不仅仅在于钱的道理有所实感」

「为了加深那种实感,我会尽量不赚大钱的」

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最爱钱的贝木先生,不知道这时候又会发表什么意见,然而到达酒店的,只有我和斧乃木酱两人。

只有幸存下来的两人。

「好,准备走了。本来出门的时候还挺有余裕的,但好像快超过约定时间了」

「你还有约吗?和最终boss对决时约?」

「嗯。说了快到时联络」

所以那架飞机不是坠落了吗?看起来,斧乃木酱看上了如今时代在这种山间也开始通行的电话信号,用小孩电话什么的报告了一声……应该是这样吧。

还有什么专家之间签订的绅士条约吗。

还是说,是一种仪式。

我曾经,就是穿着死库水完成的那种仪式……

「这酒店里还有spa吧?会面之前,能不能先洗个澡呀?」

「哦呀哦呀。怎么做事跟静香一样」

【注】此处neta哆啦A梦中的人物静香。

「这是比礼仪还要基础的问题啦。虽然有沙浴、水浴,但再怎么说也在拟无人岛上过了两周,现在体臭已经是进酒店会被赶出来的级别了」

「会被说大众的各位都会拒绝?」

那么高的级别吗?

两重含义上。

顺便一提,光在吃小鱼的我经受的空腹之苦不输蛇毒,而在跨越山道的过程中,斧乃木酱给我吃了砂糖果子作为携行食物。

虽然很感谢,但她在来救我之前绝对先去了其他地方。

「你管洗人借一下淋浴吧」

「有管最终boss借淋浴的家伙吗?」

「那房间不错的话估计还有极可意(jacuzzi)吧。套房(suite room)一般还会自带小岛」

「小岛」

何止是spa。

简直是super。

「这可是你最喜欢的无人岛了。私人沙滩是艺人专用的呢。也是蛇使专用的」

「在这种度假沙滩住,还往各地散发那种阴暗潮湿的诅咒,这才是真的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虽然我不会让人家也住巨木洞穴里就是了。

这不是反差萌,而是反差萎。

【注】在日语中,萎用作萌的对义词。

「可恶的公主脾气。没办法,这里就按照冲绳时间来吧。不说spa,拜托前台的话,即使不是住客,也可以进去借用泳池的淋浴吧——今年的话」

又是上卷呢,老是讲给我听。

其实,我身上的芳香(fragrance)即使是负三星级酒店都会嫌弃(要不做成香水卖出去吧),但不知道是不是中学生校服起了作用,还是说他们原本就有一套一流酒店的招待标准,迎接我们的是爽快的笑容。

在成功借用淋浴间期间,斧乃木酱在礼品店给我买了换洗的衣服——虽然我也可以用『画蛇添足』做第二套衣服给自己,不过两个人好像都有点想为当地经济做点贡献的意思。

嗯,生存生活里给环境添完负担就不管了,的确很不好呢——以为是无人岛所又是捕鱼又是砸石头又是生灶火什么的,虽然我是为了活下去才冒着生死做这一切的,但要被看作是一个为拍纪念照而破坏自然的游客了的话,我也没法作任何辩解。

一个快死的女子初中生到处扔石头这种事情,或许不会被责备地过多,但是,不管怎样,我没有伤害珊瑚礁真是太好了……

斧乃木酱给我买来的是,Kariyushi。

到了现在,飞机上谈的那个真的实现了——也想看看贝木先生穿Kariyushi的样子呢。不过要和最终boss碰面了,是不是战斗服选制服会更强呢,但要是有好好对话的路线,就尽量选择和和气气的、入乡随俗的换装形式吧,嘛,比裸体好多了。

斧乃木酱也穿上了Kayurishi。

穿着那衬裙,真亏得她能够走山路呢。

淋浴、换衣,这种,事到如今都算不上杀必死的杀必死场景过后,我们终于向洗人迂路子的根据地——度假村酒店的套房、带岛船房进发了。

终于。

「哎呀哎呀,很是让我期待一番啊,抚子酱——我伸着脖子等你好久了。不过毕竟是蛇,全身都像是脖子呢——啊哈哈」

说道。

洗人迂路子,出面迎接我们了——啊—,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这下就算藏起来也没有用了,我打心底如此理解。

不如说,如果没有预先设下伏笔,我就会陷入慌乱之中吧……虽然我没有放弃这一切都是贝木先生恶劣的谎言这一条世界线,甚至可以说十分看重这个可能性,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那般的言行,我都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这位,完全可以说是卧烟小姐本人的女性了吧。

相似到令人恐惧。

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甚至让人以为是分身(德,doppelgänger)——话虽如此,和我所诞下的多个分身,乖抚子逆抚子神抚子的那种相似又有些不同,这正是亲子间的相似,却又不会让外人认错。

没有掉包诡计或者一人分饰二角的嫌疑。

我好像在这豪华又开放的南国空间里,感受到了宛如上公开课一般的不自在——就像是去朋友家玩,被对方家人寒暄一般的不自在。

不用说,这只是去月火酱家玩游玩所得的经验——就和去月火酱家,碰到了月火酱的妈妈、姐姐——以及哥哥一样。

一样的不自在。

这位的角色设计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果卧烟伊豆湖小姐十五岁,那风格肯定就和这个完全一样——让我不得不咽一口气。

不过,同样也和朋友的家人一样,有着压倒性的差异。

首先是前文所说的年龄感之差。

即使卧烟小姐再怎么年轻,见了这位,还是会觉得她果然也算是个大人——眼前,洗人小姐正坐在藤编椅子上,她给我的感觉,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十五岁女子。

而且,那四肢。

从度假村酒店那轻薄的睡袍(gown)里伸出的四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鳞片(uroko)。

如同蛇鳞。

像是蛇上添了足,而那足上。

洗人——迂路子(uroko)。

「然后这边就是,我妈妈做的人偶吗。真可爱」

洗人小姐满脸笑容地看向我身边——朝无表情却早已向前一步、摆出了临战态势的Kariyushi模式斧乃木酱搭话。

就好像卧烟小姐对着斧乃木酱说话时,那种语气。

「话说妈妈到底为什么会把你做出来,你想过吗?」

「巧了,刚才就想过」

斧乃木酱冷静地棒读道——就和回答卧烟小姐的问题一样,那种语气。

「我是为了今天,这一天,送你上路而准备的刺客人形炸弹」

女儿的替代品这一说法,并没有从斧乃木酱的口中提及——而洗人小姐仍然笑着说「那实在是十分深刻的见解。你是在叛逆期吗?」

她不像是在展示自己的余裕,更像是原本的面容就是那样。

「明明一个母亲给可爱的女儿送可爱的人偶这种事,在任何地方,都是常见至极的文化」

「…………」

斧乃木酱沉默了。

那种想法,也并没有存在于我的脑中——我在被过度保护的时期里,分明也从双亲那儿收到过不少的洋娃娃来着的。

因为我自己,对双亲来说就像个洋娃娃。

「嘛,因为自己承受着全知的诅咒,所以想故意破坏禁忌,作为阴暗潮湿的蛇来说,我也不禁会考虑这样的可能性呢——就是故意接受惩罚的可能性。那样的话就不再是所谓的不可能犯罪,而是达成了完全犯罪。好了,抚子酱。抚子酱,这么叫你可以吗?」

「……没事,随便的」

过分亲昵的感觉,于我而言并不是很自在,不过我也并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很难和积极的人相处。卧烟小姐是这样,哭奈酱是这样,月火酱是这样——或者说,我的周围,现在,只有那样的人。

【注】『积极』原文:ぐいぐい来る。这是一种表现出想要毫不客气地积极与人接触的样子的说法。多带有果敢、强硬、厚颜无耻、不察言观色等意思。其中ぐいぐい(guigui)是拟态词,表示用力、有气势地行动的样子。以作参考。

不停地从能够逃离的人身边逃离,其招致的恐怖后果就是,周围只剩下了无法逃避的强敌。

「和余接不一样,叫你(kimi)可爱是出于社交辞令,还是算了吧。也不是,两位可以像这样站在我的面前,我觉得就已经,不是社交也不是辞令,相当可爱了……不过你好像不太喜欢别人这样说你。还有,现在你的体格已经超乎可爱,变得可靠了」

看样子你对我给安排的加演节目(attraction)还挺满意的吧——洗人小姐说道。

「那当然,任何一个家里蹲,被放在为期两周的生存节目里,都会变得顽皮魁梧啦……我的遭难——我的受苦,果真是你(anata)干的吗?」

「好不容易有这般曲折的缘分,见面了就不要说你(anata)了,多见外。叫我迂路子酱就好」

洗人小姐一边装傻一边向我眨眼示意。

和阴暗潮湿的蛇完全不匹配的爽快明朗。

而且看上去还是同年代的人,这样的话,她的言行举止还不能下结论——我和同年代的女孩也很难以相处。我本来就不是社交向的性格。不可能初次见面就自来熟啦。

而且,总会被洗人小姐的手足给吸引去了注意,无法集中精神说话——鳞片密密麻麻的手足。

虽然我在被诅咒时,身体上也刻满了鳞片的痕迹——迂路子小姐的情况,并非是痕迹,而是明显地,皮肤上『生出』了鳞片。

「啊啊,这个嘛?不用在意。这也是害人终害己的结果哦。十五年里,不断诅咒素不相识之人的报应」

那么,和那个比我还惨至入院的哭奈酱,全身开了洞的事情一起说更好——说到底,哭奈酱的根本,就在于这位洗人小姐。

诅咒的源泉。

巫术的瀑潭。

「不过,恭喜你了。这样一来抚子酱的修业就完成了。能到达我这里,你已经是顶天立地的专家了」

「……怎么可能,难道那有问题的生存生活,是我修业的最终试炼吗?」

我瞬间产生的焦躁情绪,或许不小心露于言表了——既然逆抚子的人格并没有出现,我还挺觉得自己不会那么生气的,然而我却没有忍住。

因为如果这是在戏弄我,那就相当恶劣了,而如果一切都是认真的,那么就更加恶劣。

还不如被欺诈来得好。

甚至产生了想要从卧烟小姐介绍的公寓那儿离家出走的冲动,就算一辈子睡沙被也没关系——不对,也没有能睡一辈子的沙被吧。

但是——那个叫修业?

「不要那么生气嘛。又不是说我和妈妈内部串通,为了让抚子酱飞跃般地成长而下套——毕竟连碰头商量的必要都没有」

「…………?」

「是了,要说内部的话,确实有内情。如果说对抚子酱而言,在这西表岛上的生存生活是修业的话,那对妈妈而言不是修业,是业」

业?

我偷偷看向了斧乃木酱这边——就好像她知道贝木先生包下了飞机一样,刚才,对洗人小姐所说的话,我怀疑这个遗体人偶也有一知半晓,所以用眼神询问。

不用说回答的是一副无表情的脸。

但是,那副无表情,已经胜过雄辩,我知道她说的是『我不晓得』——就信她吧。

「……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洗人小姐——」

「只要你叫我迂路子酱」

最终boss说道。

过去我也曾被当作最终boss看待,但真正的最终boss风格还是有所不同的——然而,要想管洗人小姐叫迂路子酱其实很简单,但就是那种简单,在这种场合之下很难令我接受呢。

简单就能入手的成果,到头来就只是简单地成果,这一点我在生存生活里——在洗人小姐所言的修业之中,学到了。即使努力了,也不能触及的东西,那才是成果,以及正确答案。

明明想要获取星点火种,就得付出甩坏肩膀的劳苦,踏入卧烟小姐的亲子关系,可不能这么简单吧。

我这种经验不足的年轻人,乘上了欺诈师请客坐的飞机,那飞机就会坠落——像忍野先生那样说的话,就是相应的代价了吧。

对于怪异。

也有相应的理由。

但是,话是这么说,我也没有能够拿来等价交换的情报。情报、金钱、才能,什么都没有——不对,好像有。

好像有过——只属于我的,蛇之足。

只属于我的自给自足。

「……啊啊,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吗」

这时,我唐突地察觉到了。

我来到这西表岛的理由——贝木先生说过,我们是因为要探究为何洗人迂路子会将这座岛设为根据地,才被卧烟小姐派遣过来的,我也觉得他推测得没错。

至少,欺诈师和见习生和受处分者这种编外队伍,没有被卧烟小姐期待能够打倒敌方首领,这一论点我们已经接受了。

但是——或许并不是这样。

就和有些事情只有贝木先生和斧乃木酱才能做到一样——是不是有些事情,只有我才能够做到呢。只有这个千石抚子才能做到的事情。

「……我明白了啊,迂路子酱」

我说。

这样一来,就连叫她迂路子酱的必要都没有了——加上酱,就和买生活必需品要交消费税一样。

「所以作为替代,我想让迂路子酱准备一点东西,可以吗?」

「可以的。朋友的要求不管什么都听,这就是我从妈妈那儿继承来的立场。是要我准备什么东西呀——是诅咒的符纸吗?」

「纸和笔」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就是那个只能带一样东西去无人岛的话,我会带的一套东西。

沙滩加木棍,岩石加海水都没问题,但还是纸和笔最对劲——原稿用纸加蘸水笔,可就没话说了。

「? 的确会讲久一点,但内容没必要做笔记哦?」

迂路子酱,不可思议地将头倾斜——不,是将头抬起。

当然,就像蛇一样。

022

「说妈妈的事情前,首先还得交代一下伯母的故事,掌上明珠当得我真辛苦。

「听说过吧?

「卧烟远江。

「卧烟伊豆湖的姐姐,神原骏河的母亲,贝木泥舟的家庭教师——光是听听人物小传就晓得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而且关于她的传闻不能像平常那样只听一半信一半,她是比传闻还要更甚的大人物。

「虽然不能说是大人,嘛,是人物就对了。

「亡故一事更让人觉得惋惜。

「何况,无论是怎样的伟人,都无法战胜病魔或是交通事故,贝木泥舟或许就会这么给人下教训呢——road kill里就连西表山猫都保护不了。刚遭遇过飞机事故的抚子酱,应该很能明白吧。

「不不,不是杂谈。

「笑谈都不算的怪谈罢了。

「实际上,妈妈和伯母的姐妹关系是斩也斩不断的——这对妈妈来说或许很难为情,有个优秀、克己(stoic)、崩坏、开挂(cheat)的姐姐,一个妹妹当然只会留下情结。

「即使这个妹妹是卧烟伊豆湖也不例外。

「近距离观察到fire sisters有个阿良良木历当哥哥的独生女抚子酱,不知道该怎么给你打比方呢——从抚子酱的角度来看,我妈妈不能完全成人,变得奔放而又像个小孩,或许并不讨厌得起来,但那种言行,也有一部分是在将自然(natural)而死的姐姐当做反面教材。

「必然地,我也继承了那样的性格——有不得不继承下来的原委,我现在就是要开始说明那原委了。说明为什么妈妈会对我形成影响。

「虽然我不是妈妈那样『什么都知道的大姐姐』,但作为代价,是个『什么都知道的小女儿』哦。

「『只要是妈妈的事情』。

「『什么都知道的小女儿』。

「我知道在抚子酱跟前,把阿良良木历这个名字拿出来讲不太好,不过何事都有个顺序,嘛请你忍耐一下吧——已经不会那么在意了,吗?

「你成长了呀。我猜是修业的成果吗。

「还是说——在那之前,早已不在意了。

「是和四个分身面对面的经历,帮助抚子酱成长了吗——我很羡慕,毕竟我是不能和妈妈面对面的独生女。

「你能被养育,我很羡慕。

「关于阿良良木历同忍野扇的关系,或者,神原骏河同忍野扇的关系,抚子酱了解到怎样的程度,听说到怎样的程度了?

「如果从女子高中生时期的忍野扇是阿良良木历的里侧,男子高中生时期的忍野扇是神原骏河的里侧这一点开始就得说明的话,你可能得在这小屋里住上一晚了——要不这段就直接狠狠地省略掉吧。

「不是参照上卷了,而是参照已经出版的早期读物吧。

「只是说需要那种把漫威电影宇宙全都再看一遍的热情。

「重要的是,就连那忍野扇的存在方式,都受到了卧烟远江之存在的强烈影响——在解除朋友给你施加的诅咒时,神原骏河本人已经告诉你她左手是猿猴之手的事情了吧。

「能够把那种事情干脆洒脱地在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面前说出口,神原骏河倒也的确像是卧烟远江的女儿,不过这事就先不提。

「那猿之左手——左手木乃伊,来自卧烟远江这点听过了吗?那左手,算是一位母亲的遗物,这是家庭隐私了。

「严谨地说,那不是猿之左手,而是恶魔左手了。

「Rainy·Devil。

「爱哭鬼恶魔。

「然后更严谨地说,这是Rainy·『无论怎样的愿望,都能读取内侧来实现』·Devil,它是高中时期的卧烟远江、女子高中生时代的伯母所诞下的怪异。

「年轻时代的伯母,其欲望之显现。

「完美无缺的伯母,其不为人知的一面——对拥有四个分身的抚子酱来说,应该是老相识的主题吧。也就是『老样子』。可以说是『老样子』的元祖。是自画像、肖像画、抽象画——或者说是对自己的中伤画吧。而偏偏,还唤醒了自身当中沉睡的Rainy·Devil,伯母也真是疯掉了。

【注】抽象、中伤,两者在日语中都读ちゅうしょう(cyuusyou)。

「最后,伯母自己退治了那怪异——当机立断。真是相当地克己……对自己太过严厉了对吧,我的伯母。然后,还把自己那像是在无人岛上生活了一样干涸的分身,留给了自己的女儿,这也是相当异常的行为。

「又不是什么脐带。

「究竟,为什么伯母她要——给我的表姐神原骏河留下恶魔左手,现在也只能是个谜了,总之那左手的存在,通过死尸累生死郎一事与阿良良木历产生了联系,最后诞下了忍野扇。

「作为阿良良木历里侧的忍野扇。

「他和伯母又不一样,没有把自己内疚的象征忍野扇给退治掉——那忍野扇又退货给了神原骏河,神原骏河今后又会怎样,我实在很感兴趣。

「她一定会在高中毕业之前,找到自己的答案吧——沼地蜡花的事件,以及木乃伊其他部位的搜集,还有女子蓝球部的骚动,几乎不输阿良良木历,是场波澜壮阔的高中三年呢。

「嘛那种概况就到此为止。

「已经从那边的物语流程里退休的抚子酱,和那基本没什么关系。因为抚子酱被祭为蛇神是自作自受,很难说是忍野扇的错呢。

「但是,像那样对下个世代的物语产生了巨大影响的伯母,她的里侧,Rainy·Devil,不觉得还会对她的亲妹妹卧烟伊豆湖有所影响吗?

「亲姐姐,将她自己的分身——不,将她自己本身给生产出来,一切就发生在这个妹妹的眼前,想要不感受到点什么,对于当时,那个不通事理、多愁善感的妈妈来说,还是太难了。

「没能断念。

「妈妈不是以前就是个『大姐姐』——相反,她生下来时就是个妹妹。

「懂了吧。还是说,不想懂?

「也就是说,这个我,是卧烟远江的Rainy·Devil,是阿良良木历和神原骏河的忍野扇,是抚子酱的乖抚子逆抚子媚抚子神抚子,是表之于里,里之于表哦。

「是奢华度假村所对应的,艰难生存节目。

「是姐姐面前的妹妹,当然说是妹妹面前的姐姐也没有错——然而,可惜的是,我不能成为妈妈的妹妹。

「理想上,应该要成为那样的。

「既然忍野扇是阿良良木历的内疚,那么洗人迂路子,就象征着卧烟伊豆湖年轻时在姐姐面前所产生的劣等感。

「但是,成为妈妈的妹妹,就相当于,也会成为伯母的妹妹呢——所以妈妈没有成为我的姐姐,而是成为了我的母亲。

「我成为了妈妈,不能原谅的女儿。

「十来岁母亲的,不能原谅的女儿。

「不必说,我在出生前几年,伯母也同样经历了生产,这也产生了不少影响吧——搞不好比起Rainy·Devil,这事的影响更加深远。

「姐姐生下神原骏河,变成了母亲一事,和我的诞生不可能没有关系。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姐姐变成了母亲。

「自己也必须成为母亲呢。

「憧憬的姐姐。模范。

「字面意义上的家庭教师。

「这个妹妹,当时还处于什么都会模仿姐姐的时代,就是那时候,说是假孕,或者叫空想的产物也不过分,这一切,都发生在妈妈注意到一件事之前,那件事就是,与其所有事情都去模仿姐姐,不如所有事情都反着姐姐做才是自己的正道。

「这一切,都发生在她领悟到伟大的姐姐不是家庭教师而是反面教材之前。

「妈妈来到同一立场下时,发现她诞生的并非自身,而是一个女儿,这也是因为她在那之前就已经胆怯了——超越了劣等感,变成了诅咒。

「如果生下的是自己,那她或许会模仿她那伟大的姐姐,同样克己地将其退治掉,然而生下的是女儿,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爱憎的漩涡,就这样拖了久久十五年长长的尾巴。

「就和蛇一样。

「说实话,我作为一个没有被认知到的女儿,事到如今还会被妈妈想起要给事情来个收尾,还挺惊讶的。

「真的假的?就是这种感觉。

「我还想她会就这样保持适当的距离,一辈子得过且过了——或许她还自我评价过,这是专家的那一套平衡。

「忍野咩咩作为维持平衡的人,把他自己的那个立场看重得相当神经质,妈妈也一样,她有她那出色的器量,而我想要维持均衡和公平,就不得不诅咒一切。

「友情、恋爱、学业、同僚、运动、兴趣、经济活动、衣食住、报道、时间流逝、开发、自然保护、传闻、都市传说、与人交往。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百鬼夜行。

「我不得不诅咒了这一切。

「既然妈妈会去帮助他人,那我就不得不反其道而行之——就和妈妈反伯母道而行之是一样的。

「这样一来,平衡(balance)就能得到保证。

「不——我就是压载水(ballas water)。

「不能成为药就去成为毒。不然你只是普通的水。

「这倒是伯母的口头禅呢。

「但是水有多贵重,抚子酱在这两周里也切身体会到了吧。

「为了让妈妈坐镇专家头领之位,我就必须成为蛇的头领——我相当的不孝,但也是个孝顺的女儿哦。只要我还在,妈妈就不会沉没。

「就是不沉航母。

「正因如此,她才像磁石互斥一样,从不接近这个常常处于反抗期的女儿——其实是因为想做也很容易呢。

「我这样的对手有什么想法在她那里都是心知肚明,而我成为恶之首领的这个状况……在全知的妈妈看来,敌人是自己知道的独生女,这比什么都好办吧。

「只不过是谎话连篇的八百长安排的胜负已定的对局罢了,要我来说的话就是这样——她是因为良心谴责,才把斧乃木酱,你这只泰迪熊给做出来的吧。

【注】『谎话连篇的八百长』嘘八百の八百长。八百长是八百屋的老板长兵卫,棋力很高,但和地位更高的伊势之海下棋时会故意输给伊势之海,于是大家每每看到八百长来找伊势之海下棋,就知道他是来故意输棋的。

「刚才说的,并不是我一时兴起想出来的玩笑哦。为了和我保持不即不离、不至于异常接近(nearmiss),妈妈便只能成为『什么都知道的大姐姐』——也可以说,她不能成为『什么都知道的妈妈』,所以只能对禁断的咒术出手。

「于是这十五年,她放弃了对我的养育——这再好不过了。非得面对自己的情结之类的想法,不过是种傲慢。

「这情结的对象还是已故之人,就更加如此了——这也是妈妈为了成为专家的头领,所必须要割舍的劣等感。

「然而,这场对决。

「估计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吧。

「恐怕,是阿良良木历没有退治忍野扇一事,成为了导火索——对妈妈来说,那场终焉像是一场代理战争。正是因为她没有和我了却孽缘,才会那么关照阿良良木历吧——但,这个猜想完全偏离了。

「何止是没有了却孽缘,阿良良木历可是还选择了救助忍野扇这一条路线呀。

「这在妈妈的价值观里是不存在的选择。反正她当时肯定装得很平静,但对她来说绝对是场文化冲击(culture shock)。是新世代给她带来的文化冲击。

「是新世代的伦理观。

「不过她也不太可能跑去学习阿良良木历呢。不说他的性格还有他的性癖,妈妈作为一个大人,就已经不可能学习一个青少年了。她也是要面子的。

「而且,打算把他拉入队伍时,还差点演变成绝交……以我这个女儿来看,能和阿良良木历构建正当人际关系的人类,在哪个世代都不存在就是了。

「这点抚子酱也有同感。

「斧乃木酱也一样对吧。

「总而言之,妈妈把阿良良木历拉入麾下的想法失败了,然后留在舞台上的,意外呀意外,居然轮到了千石抚子。残存者利益,完美体现出来了。

【注】『残存者利益』根据原文直译。竞争对手退出,给继续留在市场的人(残存者)带来的利益。

「最开始的计划,会不会是让保护了忍野扇的阿良良木历在实战中锻炼之后,把我的相关任务分派给他呢……哎呀哎呀,从女儿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个恐怖的计划。

「一般人,会把十五岁的女儿,分配给阿良良木历嘛?

「真是前无古人的虐待。

「那计划受挫时,我还真的舒了口气——嘛,铁血的热血的冷血的吸血鬼,怪异杀手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面前,必须承认洗人迂路子也没法站稳脚跟。

「其实,妈妈对抚子酱的评价这么高,是因为抚子酱有意图地画出了四个人分身吧——这个『有意图地』是精髓。

「毕竟,就连伟大的姐姐卧烟远江都办不到那种事情呢——就和对妈妈来说我是不速之女一样,阿良良木历也好,神原骏河也罢,都不是有意图地诞生忍野扇的。

「那种想象力。

「那种描写力,就该给予非常高的评价——不必谦逊,也不必自虐。

「应该毫无挖苦地夸奖。

「妈妈并不是在抚子酱身上投影了我——不如说是反过来的。对长年对立、不曾见面、放弃养育的亲生女儿,不是投射了影子,而是投射了光的人才发掘(scouting)。

「所以当然,为了达成那个目的就必须锻炼你。和阿良良木历不一样,你还是原材料,不能直接就送到洗人迂路子面前来呢。你还是赤手空拳的。

「所以必须养育你了。

「和亲生女儿不同,她必须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亲手抚养你了。

「时而严厉,时而温柔,目光片刻不离,时而又把你推开。

「不过这样一来都不好说是哪边被分配给了哪边了。是抚子酱被分配给了我,还是我被分配给了抚子酱——这不能说是蛇与獴的关系了,只是蛇与蛇的关系。

「就和救生绳一样,为了不被扯断而牢牢系在一起。

「真是过分的结缘神。

「不知道你明白了吗?这就是修业这个词的真意,抚子酱。为了修正我这个妈妈的业——为了修正、平息,抚子酱有必要醒悟。

【注】『修正』修める(osameru);『平息』治める(osameru);『醒悟』目覚める(mezameru)。

「你必须觉醒。

「现在抚子酱像这样出现在我的眼前——出现在我的蛇眼之前,也就代表着,你已经将卧烟伊豆湖给你安排的专家必修课,全部修完了。

「所以说我要恭喜你。

「司掌诅咒的我,必须为你献上祝福。

「因为你是妈妈承认的,顶天立地的专家——和我不一样,是被认知到的女儿。常说育儿就是育己,通过培育抚子酱,妈妈或许也迎来了自己的蜕变吧——这是个大人也能有所成长的救赎故事,作为不肖女,我连同祝福的话语,还要向你送上感谢。

「谢谢你,抚子酱。

「谢谢你帮助了妈妈。

「你的工作,就是在这样与我面对面时,迎来了不留余地的完结——不过是我诅咒的牺牲品,不过是我的一片蛇鳞,你这位女孩,能到达这里真是了不起。

「不曾向诱惑屈服,不曾骄傲自大,不曾消沉没落,不曾试炼前胆怯,不曾以旧恶为耻,不曾随罪业将错就错,不曾憎恶他人的不理解,不曾诅咒命运。

「不曾丧命蛇毒。

「就是这些,让你来到了我的面前。

「就是这些,让你去往了自己的胸怀之间。

「过去的自己,现在的自己,以及将来的自己,都被你战胜。

「这是卧烟远江也好,卧烟伊豆湖也好,阿良良木历也好,都没能做到的伟业呀——拍手拍手拍手拍手。

「千石抚子成为了专家。

「还剩漫画家要去当」

023

后日谈。

三年后,十八岁的我准备好上京,离开了卧烟小姐介绍的公寓——我这次上京不是把离开县厅所在地的政令制定都市戏称为上京,是一本正经的上京。

就是去往日本的首都,东京。

现在还不能公开,所以先隐藏一下具体的名字,我冠以某个神明的名字参加了漫画赏的准入选,苦守四年,终于可以打进去了,所以现在正兼做商谈,一边找新的不动产入住。

这个年龄很勉强了,十八岁。

成人年龄,真的下调了唉……

这之后,我会画点一次刊登完的漫画,做点助手的活,准备给连载取名,还要画单行本出道,想来真是长长的路,会比专家修业、生存生活更加难走,但以后不用受卧烟小姐的照顾了,还是轻松了不少。

话是想这么说,然而在东京,我大概也需要卧烟小姐当保证人……三年后的今天,我也还没和双亲打好交道。

无所谓喽。

受卧烟小姐的照顾,总觉得也不是很讨厌。

嘛……还有,和双亲没打好交道,但也开始说话了。在迂路子酱的事情之后,有那么一点点能说上话了。

假如我实现了梦想,变成了漫画家,他们应该也不会突然翻脸吧……亲子关系的修复,就拜托给慢慢的时间吧。

等我到了花甲,应该就可以一起喝茶了吧——常说子欲孝而亲不待,两位还请长命百岁呀。

我去东京坐的飞机。

虽然电车会更快,但从那一天,坠落到冲绳的海附近以来,真的很久没坐过飞机了——如果不找架飞机来治疗一下我的飞机不擅长意识,我这辈子可能都不敢再坐了。

和那时不一样,我坐的当然是门当户对的经济舱了——哦呀?

到了机场,为了check-in我正操作着自动柜台的触摸屏,结果发现我预约的座位,升级成了头等舱哦?

好像会员有个叫inbora的机制,极少数情况下有这样的服务……总觉得意义不明,让我很害怕,所以我又叫来了附近自走式导游机器人。在机场里,这种AI机器人能够理所当然般的四处走动,在SF小说里已经有十足的威胁性了……

【注】『inbora』日语里对involuntary upgrate的缩写,指经济舱如果客满,但商务舱还有富余,就有可能由航空公司自动为会员进行的免费升级。

「是那边的客人为您准备的」

机器人用一种帅小伙而整洁的措辞回应了我,我便不自觉地照它所说的看去,结果发现一股不吉而险恶的气息,像是故意与我去往新生活的日子作对一般,缠绕着一名男性,他在座位上大摇大摆地坐着,死死盯着我这边看。

「哟。千石。都认不出了」

「贝木先生……你真的还活着」

想也是呢。

我就知道反正是那么一回事……完全没有惊喜感。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在交通事故当中丧生的类型吧。当然也不是会在睡梦中死去的那类。

「哼。要是能在交通事故里翘辫子倒也还好。和远江老师一样」

「? 啊啊,是家庭教师吗?卧烟小姐的姐姐,教过贝木先生。迂路子酱告诉我了哦」

「教了我不少——不少欺骗纯真孩子的手段啊」

上船(?)时,不太想听到这种回忆呢……还擅自把我的机票升级了,难道是骗过了机器人?最近的欺诈师,看来还学会了不少IT技术唉。

【注】『上船』日语原文:船出。指开船启航,也指初进社会、开始新的事业。千石所用的是后者的含义,但该词在字面意思上却和刚才所谈交通事故的话题发生了撞车。另外,下文原文中也有『门出』指同样的意思。

「不用在意。算是我给你的饯别了——这次没包全场,你就安心吧」

哪能安心呀。

就别故意让我想起来坠落那时了。

话虽如此,他人的盛情就坦然接受吧——我还只是勉强获奖,还不算出道,这升级的座位坐得我还有点扎屁股,不过和斧乃木酱说的一样,起码志向要远大一点嘛。

就和飞机一样远大。

「嚯。你还真变了啊,千石。虽然样子确实变了……」

「啊啊。这件衣服?衣服是月火酱为我订做的……我最近跟斧乃木酱一样,完全变成月火酱的换衣人偶了唉」

包括发型在内,都由她生杀予夺。

不过这方面的事情,月火酱真的都好上道好拔群。

刘海没有被剪过头,请各位读者放心。

「光是能够毫不费力地接受这些事,就已经了不得了——话说起来啊,千石。上路之前,有件事,能不能帮我解决一下烦恼」

作为专家。

他如此说道,那我怎么拒绝呀。

当然人家都帮我升级座位了,已经没理由拒绝了……这就是欺诈用语里所谓的互惠规范吗。

【注】『互惠规范』日语原文:返报性の法则。指对他人的好意以及带来的利益报以同等程度的行为,亦指该心里规范。

「三年前,在西表岛遭遇洗人迂路子时,你究竟做了什么?到底如何——将那条蛇逼到引退的?」

我哪有强迫她了,真不中听。

传出去肯定是恶名。

「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啦。所以卧烟小姐才会把我送去西表岛的——所以才会让我见她女儿的」

「……意思是?」

「我画了画。迂路子酱的画」

将她绘制成作品了。

既然催我解释意思,那么意思是,和对哭奈酱、砂城君所做的事情一样——她们所受的咒返,我都以写生簿(sketchbook)的形式,为其解除掉了。

和那一样,我只是对诅咒根源的迂路子酱做了相同的事情而已——我将迂路子酱手脚上那密密麻麻的蛇鳞,一片一片地轻轻剥了下来。就和描写十万根头发一样——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在描点一样,描得我都快要发狂了。

「那之前生存生活的经验,意外地派上了用场了——蛇鳞这种东西,不能像鱼儿的一样剥得干干净净的呢。不知道是不是种退化,反正蛇和鳞好像是一体化的」

「懂了,是以一种把蛇足切断的形式么。一条五头蛇,切断其四肢——」

「没有切断。顶多把蛇鳞剥掉了」

就是具现化的逆方向版。

我将她十五年间,作为报应理所应当地承受着的咒返,用纸和笔画下,并且虚构(fiction)化了。

和巨木的洞穴(uro)一般,虚构化了。

同时,那也意味着诅咒本身也会消失。

将结果取消之后,原因也会被排除。

「卧烟前辈把你送去女儿那边——原来是要将束缚女儿的诅咒给切断吗——原来不是要打倒她,而是帮助她吗」

「没说过哦,卧烟小姐没有提过那种事。事前也好事后也罢——」

但是也没有否定。

只有那个让我很意外。

明明只要说一句不对就可以简单地否定我,但那个话痨大姐姐,却一句话也没说。

「毕竟女儿本身,对于卧烟前辈来说就是个顽固的咒缚了。既是女儿,又像是姐姐。再怎样也无法坦率面对——不过,事实也是残酷的。四肢的诅咒被剥夺之后,估计洗人的买卖就很难做了」

「是呢。就是说,把我派到西表岛,就是要让我画蛇足哦。真的,就只有那个目的——多此一举。或许那之前,让我为受到咒返的哭奈酱写生,与其说是为了查明住处,不如说是为了最终目的而练习……不对,或许是练习作」

弄不明真意。

可能卧烟小姐自己也没弄明白……『什么都知道的大姐姐』即使过了好几年,也不会变成『什么都知道的妈妈』。

「不明白呢。完全不明白」

迂路子酱是这样说的。

三年前。

她既是模特(model),也是中心思想(motif),但没有阻止我的行为。如果她想这么做,凭我俩之间的实力差,简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但她甚至没有从藤椅上下来,只是表示自己不能理解。

「既然这作业对你来说很辛苦,为什么不放弃呢——为什么要帮我?」

我是你的敌人,也是妈妈的敌人。

然而,为什么抚子酱要将我的鳞片剥下?

「我虽然是你的敌人,但并非忍野扇之于阿良良木历一样,不得不面对的敌人——是只要远离就行的蛇。虽然我们有远缘,但你可以想想,因为我,你的人生道路都大幅扭曲了,难道不是恨我都来不及吗?即使不是那样,我也是恶人、坏蛇。为什么要帮助到点了就会自然消亡的濒危毒蛇呢?」

「你说的不对吧」

我,至少是当时的我,还在十五岁的我,如此回答——其实,是挺随意的回答了。但我正一心不乱地描绘着蛇鳞,敷衍了事也没办法吧。

不过,正是因为是那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我觉得才不会包含掩饰、难为情、装帅耍酷的意思。

「我只是,在做着他人对我做的事情而已」

「…………」

「是你的妈妈,还有你妈妈的朋友们对我做的」

我笔尖一刻不停,嘴里说出这样的语句。

只是将想到的话,像绘画文具一样排列出来。

「和你说哦,我被好多人帮助过。即使是在无人岛的生活,也是被他们她们教过的东西给救了——那不是因为我是个乖孩子,不是因为我是个好人,不是因为我正经认真,不是因为我可怜无助,更不是因为我很可爱」

也不是因为帮助我的人,

是什么特别特别好的人。

都是些萝莉控、欺诈师。

「并不是说只有乖孩子才能帮助他人,也不是说只有乖孩子才配得到帮助——不觉得,坏孩子帮助坏孩子这种事情,做起来才更得心应手,画起来也更称心如意吗?」

社会也没有只能对温柔的人温柔那样严厉吧——不然我种人,早就死掉了。

就和月火酱标榜自己为正义伙伴,哭奈酱担任着小组领袖一样——我也正做着不合我性格的事情。

「请不要觉得自己是有价值才会被救的。也不用说谢谢这样的话——因为我也只是想完成这份工作而已」

【注】『工作』此处原文有标注。原文写作了『仕事(shigoto)』但标注读作『すき(suki)』,意为凭自己喜欢。

「说是想完成的工作——真像是遗传自妈妈的台词」

遗传自妈妈的职业为大(proism)。

【注】原文为プロイズム。其中プロ(pro)为该系列中常常出现的『专业(的)、专家(的)』,后者为ism,表示主义、学说等意思的后缀。应该是专业主义(professionalism)的缩略,也可能含义有所不同。

迂路子酱苦笑起来。那笑容才是真正地遗传自母亲。

「——抚子酱在假想的无人岛上生活,应该已经痛切体会过,主流也是这么说的,人类成为人类,是在『火』被他们发明之后了,然而我严重偏离了这样的道路。经常一个人悄悄走暗道就是我的生存方式,这也是因为我是这样诞生的,我是这样被诅咒的」

也是呢。

对于离群的孩子这一点,我想我也不曾输给任何人……但是,所谓人类发明『火』之后才变成人类,与其说是主流的意见,难道不该说是定论吗?不是对什么都提出反论就好吧。

我的无人岛生活,的确是从使用『火』之后才开始的……生火的方式还是那种用石头砸岩块,非常原始……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充满人情味,我由此开始这一点还是确凿无误的。如果起不了『火』,我的人类史就不能够书写,千石种就会灭绝吧。不过,要说这之外出名的回答……嘛,是不是还有『道具』的使用,让人变成了人呢?

就是说,在生『火』的时候,我还用了『石』的道具……还有,制作防水的炉灶呀,砸凹陷的岩钵呀,以及虽然没有漂亮地发挥作用,但也做了的鱼叉。

常说,只有人类才会使用道具。

「没有那回事。会使用道具的动物有不少……还有会制作道具的动物。就连保证集团生活的社会,都不只有人类一种动物能够构成。只需要观察一下蚁、蜂之类的巢穴,就懂了吧」

这样的话,偏离人群的我,可以说连蚂蚁蜜蜂都不如……不过,蚁、蜂的社会里,也存在迷路的异端者吧。

想来,无数植物形成的大丛林,说是群体(mure)也算群体呢……不是热而潮湿(mureru)的意思,它们形成了顽强的群体,最后组成了生态系统。

比起种,更应该谈论属吗?

在那样的群体当中,人有多么无力,我能够证明。

所以,如果不是『火』,不是『道具』,也不是『社会』的话,人究竟是怎样进化的呢?该说不愧是卧烟小姐的女儿吗,让我有种在上课的感觉。

偏偏让我上课,真有一手呢。

「没有那种煞有介事、充满意外性的答案。就是抚子酱正在做的事情。人类之所以为人类,正是因为他们开始能够『绘画』了,我是这么想的」

「? 什么意思?」

绘画……说得好奇怪。

充满了意外性哦。画不是谁都可以画的吗?

「这是天才会说的吧。我都像被我盯住的青蛙一样吓到了。不过,可以说正因如此。是的,谁都可以画……只要是人类呢」

【注】『被我盯住的青蛙』日语原文:私に睨まれた蛙,被我盯住的青蛙。原来的短语是蛇に睨まれた蛙,被蛇盯住的青蛙,形容吓得动弹不得,不知所措。说话者洗人迂路子直接将自己说成是蛇的代言人。

「老师,我还是不懂」

我还记得有个假说,我能够成功生『火』,不是因为往岩块上丢石头这种方式在生存生活里很有用,而是当时我的『画蛇添足』已经发动了所产生的结果……无意识下,我在岩表上画下了基础元素。

道具的制作上我历经各种失败,最后还是用『绘画』得到的衣服……但是,就是这种技巧,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做到。这是不属于集体的异端技术。这是生存技巧教科书不会记载的特殊性。

和画下迂路子酱一样,

并非谁都能做到,而是我的职责。

「我的意思是,它可以分享信息,以及知识。凭借『绘画』,以及观察『绘画』,人类才得以在世界上扩张社会……超越蚁、蜂,就在这一瞬间。这样说来,可能会认为实现这一切的是『字』,不过『字』的原点是『绘画』这一说法,才是真正不分主流、不分异端的定论」

有道理。

象形文字正是这样,而且即使放在汉字里,也能看到人类相互支撑而形成『人』这个字的例子——αβ(阿尔法贝塔)又是怎样形成的呢?

所谓记号也是一种绘画。

这样的话,虽然我在无人岛生活里不能盼望有线、无线而学不到这些的知识,不过总之所谓的因特网,它的终点,或许也是它消散的地方——不管是绘画还是动画,又或者是教科书,都是几寸『一小幅画』拼装起来,然后被液晶画面给捕捉起来一样的东西。

「不知道画地面画、洞窟壁画的时候,人类是怎样的心情。我觉得他们总会有『想让人看到』『想给人看』这样的心情吧」

想传达给他人的心情。

文化就是这样扩散的,迂路子酱如此说道——她的说法就和她的名字一样稍微有些绕,想要说的东西,有些显得不明不白了,但是,就连她那样的想法,那样的心情,都可以通过我的画,产生一些理解吧。

扩散。

信息化社会形成之前,人类或许就已经在分享各种各样的现象、事件、以及感情——人类社会或许就是由那种分享而得以形成的,那么的确,可以说绘画的行为,形成了这些的基干。

在大陆上不断描写人类的历史。

甚至在海洋里——这之后,还会去往宇宙中。

不断描写名为人类的肖像画。

「……哈哈」

说着不禁笑了出来。

其实并没有那么夸张,我实际上动手描写之后如此想……这才是作为一个画师,不学天才、不妄自菲薄,抱着一颗谦虚的心说的话吧。

但是,如果小孩子会在新居的墙壁上乱涂乱画也属于人类的本能的话,好像刚才所言可以说不是反论而是假说了……那种程度的话就可以赞成一下。

索要纸和笔的行为,

或许不仅仅是漫画家的本能,还是人类的天性——

「……在无人岛上被逼入绝境时,在他人的视线、意见消失时,我仍然很想画画、很想画漫画,那个好像不是因为我的意志特别坚定,不是因为我有不轻言放弃梦想的毅力,而是因为那单纯是我野生化的一环吗?」

虽然我觉得连自己都被那种渴望一般的心情给拯救了,但实际上那一切可以解释地这么露骨又悲哀,我在感受到一丝失望的同时却奇怪地接纳了。

「谁知道呢。或许我就是看到那样的抚子酱,才能够自信地这样解释。失去了一切,丢掉了所有,不能从任何吃的、喝的、以及对话中得到满足时,人类究竟会如何做出行动……抚子酱教会了我这一疑问」

把我标作人类的基准,这对我负担也太重啦。

不如理解成我这种半吊子也能那样会更好呢。

「嗯。我虽然完全没有绘画的素养,但如果落到了无人岛上陷入穷困,或许也不会诅咒他人,而是将他人画下来呢」

「过着度假村生活,亏你能这么说」

「即使是度假村生活,估计也会拍拍照片吧。虽然是为了上传到INS上,不过也算是一小幅画了」

还有INS账号吗。

原来现在也还在卖诅咒呢。

在那上面搞宣传工作,怪不得会普及给年轻人——那或许不是普及,而是扩散了吧。

「如果不学习就不会写字,但没人教画画自己也能画得出来。不需要任何教育。吃饭、喝水、睡觉,也是一样的。学妈妈说话就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到头来,那种到处都有的『谁都知道』的事情拯救了抚子酱,并且拯救了我,作为咒术师来说实在是未曾设想——散播巫术符纸的我,最后会被这纯白的画用纸给封印起来,也算是自作自受了呢」

自作自受?那种词千石抚子比谁都合适哦。

自己作的业。

并且,是自己接受的东西。

「所谓巫术魔法,也是一种共有的幻想嘛。人类进化的路上,不是现实而是幻想什么的倒也有些奇怪,不过这就是真相。说到底,会像这样『懂了一样』地谈论这些,说明对我来讲,绘画、漫画这些事情,不是用来描写记载的,而是用来解读的呀——为了共享信息。虽然会去拍照,不过还不会想着自己率先去绘画呢」

那或许也是因为,身为卧烟小姐的里侧、又身为她的女儿吧——卧烟小姐也完全没有给人一种『会画画』的印象呢。只是不知道她十多岁时如何……看上去像是读过很多书的人。包括漫画。

「没错。妈妈也是个热心读者。是读者,也是识者(有识之士)。所以才作为指挥者,现在,也好像常常在『画着什么』」

是说谋划作战、建立计划意义上的『画着什么』吧——这样一看,好像我为迂路子酱写生这件事,也是卧烟小姐所画的作品。

不是作战,而是作品。

「不过倒是有种擅自偏离角色设定的感觉呢。不管是作战还是作品,都绝非自己心里所描绘那样的——妈妈喜欢让演员们自己即兴表演,就连身为女儿的我,也被她安排在严密的企划当中,然而即使如此,结果也会出乎她的意料」

「还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吗?卧烟亲子间」

「出乎意料是我们亲子间的喜悦」

迂路子酱这里也在笑。

就好像在代言着妈妈的意见。

「只拿我执掌范围内的事情来说的话,就算是散播出去的诅咒,也常会扩散到意料之外的地方去——常见到腻烦的程度呢。信息和知识,被大部分人所共有后,随着其扩散,知道的人数也会指数级上升,其内容也会发生突变。地球那般规模的传闻游戏,是AI都无法完全把握的。就和绘画变成文字一样——信息本身也会发生某种记号化、象征化。要我说,那也是种诅咒。高速的诅咒」

「『诅咒』和『迟缓』挂钩吗?『执掌』和『腻烦』挂钩我已经明白了……」

【注】『诅咒』呪い(noroi);『迟缓』钝い(noroi),该词也能读作nibui;『执掌』职掌(syokusyou);『腻烦』食伤(syokusyou)。两两谐音。

「看,传闻游戏立马就出现问题了。简直就像是那无数运作之中的基因出现了复制错误(copy mistake)一样。为全人类所共有的印象,其个性会经由集体性而逐渐崩溃。所谓『恋爱』,以及『梦(想)』这些要素,抑或是『母性』这些印象若未被人类所共有,生存下来将会是多么轻松的一件事,抚子酱有思考过吗?」

「那或许——确实很轻松呢」

或许会很轻松愉快。

但是,那也是种统一的印象。

就连不想被社会的框框架架所束缚、不想被共有的规矩和常识所影响的这种心情,还有好多好多,都算是一小幅画。『恋爱』『梦(想)』『母性』,正是因为这些印象根深蒂固,所以才会派生出与之相对的反命题(antithese)。

派生出,诞生出。

只有顺序,或者说时间顺序的问题。反命题又派生出反命题,再接着派生出更甚的反命题,即使如此,也是一副里侧的里侧不同于表侧的画。因为对于信息、知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毫无抵抗地接受的……个性并没有真正地崩溃。因为基因会有复制错误,所以其中才会诞出新生。

即使是在集体中,大家也是这样烦恼着的,也是这样诅咒着的。

我的中学就是那种地方,实际上,那里也是一块容许了奇人异事的地方。虽然那里只顾着将我们塑造成型,但至少不会因为是个怪人就将其扫地出门。即使有人气势过猛,飞出了校园的门槛,前方展开的也只是,毫不宽容地排斥怪人、像丛林般更为严厉的社会而已——虽然我只是刚飞出之后注意到的这些,这样的理解也仅仅是我的情结就是了。

「或许那种情结,也能成为抚子酱的创作食粮。自己身为编外人士(outlaw)、身为求知者(hungry)这一点,也会助长自己的反骨精神嘛。那个就标明了自己的存在」

「我也不清楚。编不编外不知道,但求知的事情上我已经学会惩前毖后啦。不努力确实不行,但『将逆境化为成长动力』之类的说辞,我也不太喜欢」

当然,作为漫画故事来讲我还是非常喜欢的,还会随之感动,而且要是伟大前人的故事片段,那种从困境当中逆流而上的感觉也会让我印象深刻,然而,如果是要讲述自己等身大的故事(物语),说真的感想,那就会稍显寒碜了。

「那样的话,所谓真的感想就会形成你情结的根干」

迂路子酱倨傲般的措辞。

这样一来,又从上课变成咨询辅导(counseling)了——我画着画,也像是辅导里必须要做的基础课程(curriculum)。

「只是对于逆境的否定心理,让抚子酱说出了这些话。不愿承认『因为不幸所以成功了』的事实——这是对于劣等感的劣等感。就和说『没求过任何人来生下我』『生下我的居然是这种父母』这些话是一样的——毕竟要是真的未曾出生,就连那种抱怨都做不到了,这就是个悖论。这个一度见到地狱的自己,即使之后有着怎样的成功,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比那些不曾经历逆境而同样成功了的人要低一等,这种无可奈何的心情,到头来,也只不过是逃避着过去的逆境」

「……难道说,你正在给我施咒吗?迂路子酱」

这之上,仍在尝试给自己添增鳞片吗——越画越多,没有尽头的诅咒什么的,还是放过我吧。毕竟不是数字绘画,又不能复制粘贴呀,那无数的鳞片。

「怎么会。我只是说着普遍的观点哦。并没有打算展开主张。这一点并不是妈妈的代言,而是世间的声音。看,就连那个阿良良木历,对这些也心生芥蒂。包括濒死的吸血鬼,如果没有遇到那些『不幸的少女们』,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他,但他或许也会这样想,自己像在以他人不幸为食而成长着——要认知到培育吸血鬼而让自己变得幸福的事实,或许我们只能想像,但应该不会简单。即使抚子酱『因为被朋友诅咒,而变成了漫画家』,或者『以被最喜欢的哥哥拒绝为契机,而成为了漫画家』,也不会想去承认这些,是一样的」

我知道了,你想让我停笔。

或者,我接下来要描绘的这枚鳞片,是哭奈酱所诅咒的鳞片吗——是哭奈酱在拒绝我吗?

还是说,我——才是那个拒绝者呢。

拒绝着逆境,拒绝着情结,拒绝着过去,拒绝着自己。

嘛,要说是哪一边的话,我不想承认的,或许不是被诅咒的事情,而是自己所诅咒的事情——那作为神明统治山顶的时代,才是我不想去谈论的羞耻吧。即使到了这里,我还是不愿面对罪过和诅咒吗。

所以,难以描绘的那枚鳞片,

是我的鳞片吧。

想要抛之脑后,迂路(uro)。不得不绕远,雨露(uro)。

空无一物——虚(uro)。

「但是那难以描绘的鳞片,是守护抚子酱的盔甲同时,也是应该剥离的疮痂。疮痂不是伤痕本身,而是伤痕痊愈的象征哦」

「…………」

「世间变得难以做梦的同时,时代倒变得易于寻梦了呢。虽然不能说如今社会非常丰裕,但好像就和那完全成反比一样,无论是怎样的未来,都会有前夕还无法想象的领域就此展开」

是说现代下即使在将来想成为的职业上写『漫画家』,也不太会惹人生气了吗?不过月火酱,在被问到『将来的梦想是?』后,还回答过『想建所学校』呢……和保险回答『当新娘子』的我有相当的格差,不,是人格差距了。

「现代下『当新娘子』的回答更加不够保险。不如说,认识到这种安定的未来图景不过是自己幸福的幻想之后,现在一般人都会以一种马虎随便的动机直接选择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种不是肖像,不是将来像,而是虚像的东西,就作为一小幅画而扩散开来了。即使事情不能够十全十美,但梦总会以某种比原先更好的形式实现,现在的工具和环境下,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实在是个被祝福的社会」

【注】『肖像』しょうぞう(syouzou);『将来像』しょうらいぞう(syouraizou),将来的图景。

祝福?

不像是兜售诅咒的措辞。

「不不,像唷。要说原因,我担心的是没有诅咒,而经由这祝福,抚子酱会不会变成一个要不得的人类,这种新型的束缚——祝福也变成了咒缚。我所想的是,就在某个颁奖仪式的演讲上,嘴上能挂着『我能走到这里,要感谢爱我的父母,还有引导我的友人们』这种,没有任何感情,或者说没有任何抵抗的话之后,一个人,才算是获得了成功」

这句话,倒是说得很『没有任何感情』……像把普及的演讲,根据自己的解释而转变为了诅咒,不过,迂路子酱想要说的话,我也不是完全不明白。

和画一样传达过来了。

要我来说的话,就像是在初次发行的单行本献词上,写『感谢父母』『感谢初恋』什么的,然后那就成为了通向成功的道标吗……感觉门槛特别高。

谢谢,吗。

以前,我还能够坦率讲出的来着。

明明不是没有感情的感谢。

「也有成功后,下次成功变成了自己情结的情况发生。也有梦想常常半吊子地实现,最后说出『不该是这样的』的未来——阿谀奉承和娇惯之中,性格变得扭曲,结果变得谁都不相信,或许饱满的人生当中还会充斥着不满。虽说成功一事变为自己的心理创伤相当奢侈,不过,这种事情在那些常见的成功者里也有不少范例吧?不管有怎样的大火之作,也终究会衰朽。就和别人说你『明明以前很可爱的』一样,抚子酱所作的努力,到头来都是为了让别人评价自己『明明以前很有趣的』」

「你说的话好讨厌」

「你想要帮助我,我却说这种话恶心你。想看的画不给看,想让别人觉得有趣却反招诅咒了吧」

即使这样,抚子酱也能说得出那句台词吗?

说你只是想完成这份工作而已。

「……说得出哦」

我如此答道。

虽然不能做到当即回答,但我咬咬牙——再画下一枚鳞片。

似蛇般咬咬牙,绷紧神经。

这里就是我的期限。

【注】『咬咬牙』噛み缔める,咬住,忍住眼泪的样子;『绷紧神经』缔める,勒紧,绷紧,教训,结算等意思;『期限』缔切,即截止日期,期限。

「说得出。因为这样,我的伤也能痊愈」

【注】『说得出』言える(ieru),能说出口的意思;『痊愈』愈える(ieru),病愈、痊愈的意思。

我已经对乱涨暴跌习以为常了。

对扰动气流,也一样呢。

【注】乱涨暴跌是开头的『乱高下』,而扰动气流也是前文出现的气流、『乱气流』。

「真不可爱呢,抚子酱」

哪有,不用谢。

你能这样说是我的喜悦。

「坏孩子帮助坏孩子画起来更称心如意,吗」

那样的话,她说完。

迂路子酱坐在藤椅上,直接脱掉了睡袍——宛如蜕皮一般。

「是不是这样更好画了?」

不是,虽然确实说过裸体更好画……十五岁女孩子光溜溜的裸体可不能画呀。

比鳞片还难画的迂路子酱。

有着遗传自妈妈的好性格。

「……所以说迂路子酱废业后,住在度假村上学了唷。现在,大概是高中三年级了」

提起这事的话,我从那以来一天都没有上过学……没有参加过中学的毕业典礼,也没有参加过高中入学考试……我不确定她的学年,不过恐怕她是坐船上学的。

靠捕波布蛇维持生计。大概。

毕业之前,如果能去上一次公开课就好了呢。

「哼。无聊。高中生活才更加充斥着诅咒」

「你的高中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呀,贝木先生……」

卧烟远江当家庭教师的日子,难道就是那段时间?十多岁的贝木先生,我想都想象不出来……我也有朝一日,会成为别人眼里想象不出十多岁样子的人吧。

十五年后,现在这永远、永久进行下去的十多岁,也会变得难以想象。

「干得不错。这可是卧烟前辈、阿良良木,甚至是远江老师都没能处理好的诅咒,你却能把它除掉……虽然不该由偏离正轨的我来说,但千石抚子,已经是能出门见人的专家了」

「蛇的专家?煽动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哦」

「那对于我来说还真是莫大的损失——再说一道,只要你能直率、坦率地接受这种评价,也能让人感到有所成长了。不过,那一点。千石。就是那一点啊。在我看来,那一点也相当不可思议——如果卧烟前辈的本意就在那一点,倒无所谓。你超出了她本意这事,以及我的解读出错这事,我都坦然接受了——然而,即使出错了,那疑问也仍然残留作了疑问,不觉得吗」

「残留?什么?」

「说到底,就是为什么洗人迂路子会把西表岛作为据点,这个最初的疑问——即便卧烟前辈不是为了让我们查清这一点而派我们上岛的,但『为什么』的部分仍然留作了疑问」

啊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起来的确如此呢。光是注意到了其他问题的答案,而对那个不是自己发布的疑问,我却没有在三年前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真是错漏百出呢。

「……但是,我觉得那是因为贝木先生并没有真正上岛,才会一直抱有的疑问哦。因为没有像我那样享受了两周假期嘛」

「嚯?还学会讽刺人了,千石?」

「不是讽刺,是在回忆啦」

【注】『讽刺』日语写作『皮肉』。

或许是山羊肉呢。

我肯定不说是蛇肉。

「住在西表岛不需要什么理由啦。那座岛就是地上的乐园唷」

而且不要传出去,我受赏作的舞台也是这儿——以西表山猫为中心(motif),我耍了点小聪明啦。

「还是学会了点东西啊——学会了说好话。那你就继续讲述吧,讲述回忆,讲述物语」

「毕竟我是表达者嘛」

「我信服了,千石。而且也安心了。毕竟在那山头给你灌输想法的就是我——现在我就只有那个能说是挂念了」

这欺诈师在说啥呀。

说什么信服,明明自己都不交税。

【注】『信服』日语原文:纳得(nattoku),信服、认可;『交税』日语原文:纳税(nouzei)。两者虽然不谐音但都有纳字。

「贝木先生什么时候打算从欺诈师行业引退了也告诉我呀。我给你画成作品」

「那不好意思。我会作为欺诈师活下去,并且作为欺诈师死去」

死了也是欺诈师。

那就是我的诅咒。

怎么还说那样的话……对了,我也有相遇时想要问的话。事到如今可能听上去有些不解风情,但就在这里解明以画上句号吧。

「那个,贝木先生。三年前,飞机坠落的时候,贝木先生是怎样获救的?究竟是用了怎样的骗术——」

这般。

问出后,导游机器人,

「离登机还剩三十分钟,请各位乘客到安检处等待。以及,随身携带行李包裹的乘客——」

地从背后催促我。

AI到底还是AI,一点都不会读空气呢。不过,的确也到时间了……错过航班什么的,就和飞机坠落一样,是个坏兆头。飞机也不会因为我是头等舱乘客就等我呢。

「对不起,贝木先生。我现在得走了——」

我的视线从导游机器人回到座位上,哦呀,不吉的欺诈师,早已消失不见了——原来这就是看!UFO的那一招,居然一转眼就逃走了。

犯罪者总是撒腿就跑呢。

可能骗术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告诉我的——即使追问到底也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嘛无所谓吧,反正等我走红了有财产了,估计他就会主动来找我。

届时。

再被他骗一次吧。

在三年不见的安检下,以及飞机内,我紧张到摆出了一定架势,不过新生活开启时还有头等舱能坐,实在是相当奢侈的特殊待遇,因此我坐上座位时又完全放松了下来。甚至座位下还备有比我鞋子都高的拖鞋呢——在这舒适的笼罩下,好险,差点忘记把智能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了。

难得坐一次的飞机,想着就拿机内自带的显示屏看电影,把手机电源关掉算了,但好巧不巧,好像被瞧见了一样,手机这时来了消息。

这种时候(timing)还说是被瞧见了吗,其实该说其实是被监视着,发送消息的人,当然,就是我的身份保证人。

『抚子子恭喜进入东京(∵)

京内有个退治蜈蚣的活,参加不啦?

余接也在唷☆』

【注】『抚子子』なでっこ。抚子名字读作なでこ(nadeko),而身份保证人对其昵称为nadekko。

这份看穿了我手头宽裕与否和心中难隐不安的邀请,让我不由得笑了出来。我真是拿那对师徒没辙。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蛙生蛙,蛇生蛇。我知道啦。反正难得,就预先赚一笔押金和礼金吧。如果还有找零,也可以为准备连载去一趟南国岛屿取材。前方道路漫漫,正因如此,不乐在其中怎么行。

千里之道,单向通行。

将蛇足走过的道路,不断描绘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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