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常言道男人有三大恶习——「好色」、「好酒」以及「好赌」。
要发挥好色之道,也必须要有天生的才华。毕竟不论相貌、性格,至少都得具备能够使女子倾心的资格,才能够成为一种恶习。当然,这世间上也是有不少乏人问津的人。
大家常说好酒之徒实在使人束手无策。有人一喝酒便会性情大变,也有人会做出惊人之举后却又失去记忆。不过,也有人因天生体质无法喝酒,所以很难说是一种万人通用的恶习。
好赌则麻烦了。博弈,也就是常说的赌博,应该没有比它还渗透人们生活的恶习了。做得过火的话,任谁都会皱起眉头,但连责怪赌徒的人,其实也都在不知不觉间不断重复小小的赌博。
举例而言便是占卜。
话说回来,赌博的起源本来就是占卜,用来追求判断充满不确定性未来的好坏依据,最后终究演变成赌博这项文化。
吉凶好坏皆无须挂怀。
这是一句劝戒人们不要在意算挂准或不准,无须严肃看待占卜结果的话语。然而,这其中若牵扯到金钱或利害关系,人们便无法轻易释怀。要是在早上电视节目中的星座占卜看到自己运势最差,即使不相信占卜,也会稍微有些沮丧。
赌博这种东西,无论在哪个时代都能使人疯狂投入。
由于它会使人们过于著迷,所以掌握政治的高官们才会数度想禁止赌博,却往往无法彻底执行,就是因为这些政治家才是最热衷于赌博的人。
连一秒之后的事都弄不清楚的紧张感、得到结果那一瞬间的兴奋感、胜利的喜悦与败北的懊悔。赌博伴随著剧烈的情绪起伏与实质利益,尤其能抓住男性的心,使之不离不弃。
然而,从事赌博的人总有一天都会注意到。
为了得到什么,而以其他东西作为代价时,便会在不知不觉间失去重要的人事物。
而注意到这件事情时,往往是在已无法挽回之时。
2
这几天一直下雨,今天终于放晴,我的心情变得开朗,为准备开门营业而到店外去时,发现大马路上的店家因为这久违的好天气显得活力四射。路边有摊贩摊开垫布排列商品,有个猫耳大叔不知从哪拖来一辆装著车轮的摊车,正在卖早上喝的粥。
马路上一早便有几名前往迷宫的冒险者,有许多小吃摊以他们为目标客层。交互喊著宏亮的叫喊声。
这座城市还是一如往常充满了朝气啊。
我点点头,此时,身旁忽然有人朝我递出一朵花。
「您要不要买一朵呢?」
我垂下视线,发现一名娇小的女孩手上提著花篮,朝我递出的是一朵颜色鲜艳的蓝花,蓝得宛如今天这样的晴天一般。
「我没见过这种花,但很漂亮啊。」
「是的!这是在迷宫中开的花喔,就像今天的天空一样蓝对不对?」
女孩呵呵呵自豪地笑著。
「你在卖迷宫里的花啊?」
我环顾四周,平常都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在卖小把花束,今天却没见到她的身影。
「平常都是妈妈在卖,但今天由我代替她来卖花。」
原来如此,她似乎是平常那位女性的女儿,难怪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这样啊,这是迷宫的花啊,这么一说的话就会觉得是很贵重的花呢。」
我仔细地盯著这朵朝我递出的花看。
因为我并不熟悉花卉,所以也得不到这像是哪种花的感想,只能讲出「真是漂亮、花瓣形状好特别啊」这类的评语。不过,这如果是在那座迷宫之中盛开的花,一定十分稀少。
我这么认真地看著一朵花似乎有些奇怪,使女孩发出了笑声。
「这是开在迷宫地下二楼的花,并不是那么贵重喔。」
「咦,是这样的啊?」
「是的,到地下三楼为止,即使不是冒险者也能进去。不过,很少人会特地去迷宫里摘花,所以妈妈说我们才会像这样卖花。」
这样啊,可以进入地下三楼之上的部分啊。
因为好奇心驱使,我满想进去一次看看,但是会有想著「那就去迷宫观光吧!」的这一天到来吗……应该是不会。
「那我就买一朵吧。」
「真的吗?谢谢您!」
我从口袋中掏出几个铜板,收下开在迷宫中的花。
因为我无法自己进去迷宫,所以只好用被动方式得到了。即使仅是一朵花,但仍不改变它属于迷宫一部分的这项事实。
女孩深深一鞠躬后,便小跑步离开,去寻找新客人。我目送她摇曳著发辫的背影,将手上的花放在阳光之下检视。
在地下环境成长的花瓣与天上辽阔无垠的天空颜色相同,使我感到不可思议。
真不愧是迷宫中的花朵,生长环境一定与普通的花不同。
「嗯,这么一想,就觉得它的气质好像不太一样呢。」
「你一大清早就在店门口干嘛啊?」
听见有人呼唤,我便转过头,见到莉娜里亚露出一脸傻眼的表情。
「嗨,早安啊,今天也很早呢。」
「你也是啊,拿著不适合你的东西。」
「啊,这个啊?这是刚才跟卖花女孩买的,她说这是迷宫里的花,我觉得稀奇就买了。」
莉娜里亚稍微歪下了腰,将脸靠近我手上的花。她用手撩起垂落发丝塞在耳后的动作莫名炫目,使我眯起了眼睛,这一定是因为天气难得放晴所致。
「这是空慕花呢,要去它丛生的地方可不简单,彷佛脚边就是一片天空。」
「这样啊。」
我点点头,试图想像那样的画面,却很难办到。
「一定很漂亮吧。」
「毕竟那是迷宫观光旅行很受欢迎的景点呢。」
嗯?
「有观光旅行啊?」
「有喔。」
莉娜里亚若无其事地道。
「毕竟迷宫并非随处可见的东西啊,不管是旅行者或是很闲的有钱人,各式各样的人都涌来看它啊。所以,到地下三楼之前才都有经过整理养护啊。」
「这、这样啊,把它弄成观光景点了啊。」
「地下一楼的大厅,一年到头总是挤满观光客与卖伴手礼的摊贩等等,非常热闹喔。」
「该怎么说呢,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啊。」
我想像的是更加充满肃杀之气且光线昏暗,踏进一步便会使人陷入生命危险的环境。
然而,的确,如果有迷宫这种稀奇的地方,一定也会有人想来观光。管理迷宫的人也会想招揽观光客,收取入场费等等,这将会成为一笔可观的收入。所以,使之成为观光地的做法非常合理。
「不过啊,该怎么说呢……」
但我多少还是希望,像迷宫这种代表奇幻元素的地点,应该更加弥漫著类似浪漫梦想的气氛啊。
「你在碎念什么啊?」
莉娜里亚朝我露出呆愣的表情,我便摇了摇头道:
「不,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我重整心情,打算打开店门时,想起右手上的鲜花。
思考了一下后,我将之递给莉娜里亚。
「什么?」
「虽说不过是顺手,不过难得有这个机会就送给你吧。比起被一个男人拿著,这样花儿应该还会比较开心吧。」
「呃,你要给我吗?」
见我点点头,莉娜里亚便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接下这朵花。
她将花放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盯著看,接著再微微抬头望著我,脸颊上多了些许的红晕。
「那个,谢、谢谢,我很开心。」
见她面带腼腆的模样,使我说不出话来。这只是突然心血来潮的举动,真没想到会使莉娜里亚露出这么甜美温和的表情。
不知为何,这使我的心中莫名一阵骚动。我随意回了几句后,便夸张地笑著掩饰。我心想著自己还真是不够潇洒,逃也似地进入店内。
这一定也是久违的晴天害的,毕竟今天的天空非常美丽。
3
当一间咖啡厅的老板,偶尔便会遇见奇怪的客人。外表很有特色,或是行为举止异于常人,各式各样的人都有。现下便有一位这样的客人坐在窗边。
那是一名大叔,他将毛躁的褪色金发随意地绑在颈边,服装也显得十分邋遢,衬衫的领口沾染到黄色污渍,卷起的袖子上线头也已松开。
若仅是这样倒还不会使人留意,但他将额头完全抵在窗户上,目不转睛地盯著窗外,点的东西也是「白开水」,前前后后大概三小时都维持这副德性。
窗外是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我觉得那都是些一如往常的景象。路边的摊贩、贩卖东西的人们、小吃摊与来来往往的大量人潮。这的确是盯著看也不会嫌腻的热闹景象,但有需要那么热衷吗?
我送走付完帐的两位高贵阿姨,店里便只剩下我与那个大叔。
此时,一声咕噜噜噜的巨大声响传出。
我瞄了大叔一眼。
大叔依旧将额头抵在窗户上,用手摸了摸肚子。他应该饿了吧,该去问他要不要点什么吗?还是应该放著不管呢?我有些烦恼。
此时,进来后一直维持相同姿势的大叔蓦地朝我挥了挥手。
「是的,您要点什么吗?」
走近一看,便发现大叔的脸颊消痩,长出些许胡渣,脸色很差。不过,眼底却不可思议地淀放生气蓬勃的光采。
「嗯,坐了这么久真抱歉啊,能给我一些食物吗?」
大叔的嗓音沙哑,但音色与表情都明显表现出雀跃难耐的神采。
他摸了摸怀里,取出一枚金币,上面刻著没见过的纹路。
「其实我从南方一路旅行过来,刚刚才到这座城市,还没有这里的货币。」
原来如此,若刚历经长途旅行的话,便可以解释这大叔的樵悴程度了。
「怎样,要不要和我赌一把呢?」
「赌?」
听见他唐突的话语,我不解地歪著脑袋。
「这是……」
大叔用拇指弹起金币,发出清脆声响的金币飞过我的头上,反射出耀眼光芒并掉了下来,跌落至大叔手中。
「沙与雪之国・撒拉雪德的金币,在这座城市里拿去换钱的话,应该能换到一笔不小的金额。」
「这样啊。」
他不在乎我毫无兴趣的回应继续道:
「金币的正面或反面,选你喜欢的一面,然后我弹出金币,你若猜到答案就能得到它;如果猜错,就随我吃到饱。怎样啊?」
大叔笑著说道,表情显得十分开心。
至今为止,我遇过许多客人,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赌这个。
打赌。
而且还是对我相当有利的条件。金币是一笔不少的金额,就算他再怎么会吃,但以我们这家店的菜单定价而言,甚至还能赚一半以上的差价。
「我想拒绝欸。」
「唉呀,怎么了?你不想要金币吗?」
尽管大叔惋惜地抬头望著我,但我的性格是一碰到打赌便会变得慎重。
不如说——
「不管怎么想都很可疑……」
「不可疑、不可疑!我刚好花光全部旅费,所以手头有点紧而已!」
「不是还有一枚金币吗?」
「少了这小小一枚金币的话,我就无法过活了啊!」
「但可以拿来打赌就是了?」
听我这么一问,大叔便扬起嘴角。那是一种充满自信的笑容,而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使人感到一种背脊打颤、深不见底的气魄。
大叔脸上挂著这样的笑容道:
「因为我一定会赢啊。」
这话使我有了些兴趣。
掷出钱币,猜正反面。
简单来想,胜率应是二分之一,他却说他一定会赢。
「我知道了,那我就跟你打赌吧。」
我用一种挑战般的心情说道。比起胜负,我还比较在意大叔那份自信从何而来。
「男人就必须这样呢。」
大叔让我看了看硬币。
「你要选正面还反面?」
「正面。」
大叔用手指夹住硬币,并展示给我看,那是我刚才看见的纹路。
「这是背面,我弹起硬币,如果出现这一面就是我赢了,出现正面就是你赢了。可以吗?」
「可以,请开始吧。」
大叔装模作样缓缓地将硬币放到指头上,如方才那样弹起硬币。我用眼睛追著它的轨道,金币在空中留下金色的轨迹,啪地一声被压在大叔手背上。
我不禁探头过去。若一旦开始便会像这样使人在意结果,这便是打赌。大叔彷佛在欣赏我的反应,缓缓挪开了手。
「反面,是我赢了。」
「唔唔唔。」
没想到真的输了。这么一来,便不自觉地感到不甘,会使人不禁想说再来一遍。我努力咽下这一句话,却无法彻底死心地说:
「能让我看看那枚金币吗?」
「喔?你的直觉很敏锐喔。」
大叔虽然这么说道,却又轻易地将金币交给了我。
金币有些老旧,有许多微小的伤痕与凹痕。我将金币翻过来一看,后面刻的是其他纹路。
「是普通的金币。」
我将金币还给大叔,这么低喃道。闻言,大叔便发出笑声。
「你以为这是出老千用的金币吧?太老套了、太老套了。」
「但那种事不是很常见吗?其实两面都是正面之类的。」
「那种小把戏是三流人士才会用的,像这样被对方要求说要检查金币的话,不就无法掩饰了吗?」
唔唔,这么说倒也是。
「那您为什么那么有信心啊?胜负都是各一半的机率不是吗?」
「那就是……」
大叔竖起食指。
「秘密了。」
我不禁很想跌倒。
本以为他会为我解说清楚。
「那愿赌服输,给我吃饭吧,我什么都吃喔!」
见大叔笑著拍拍肚子,我不禁涌起扫兴的感觉。
我敷衍回应,并走向厨房。
食物到底都消失到那具瘦弱身体的哪里去了?没想到我竟然会有吐槽这句话的机会,而大叔也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我做的每道菜他都直夸好吃好吃。
出乎我预料的是,他的吃相真的很令人赞叹。
大叔坐在面对马路的窗边位子,吃得津津有味,成为一种绝妙的宣传。路过行人都发出赞叹声驻足。
例如肉类料理。将大块鸡肉的皮煎得焦焦脆脆,再淋上照烧酱,并附上蒸得热腾腾的马铃薯,可以压碎马铃薯搭配酱汁吃,也可以与鸡肉一起夹进面包里吃。见到大叔这样吃后,一名肉食兽人推开门这么说:
「给我来一份跟他一样的。」
接著,店里便骤地忙碌了起来。不过,这样的话这里就不是咖啡厅,而变成普通餐厅了啊。但我想到这件事,也是在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之后了。
在堆积如山的锅碗前,我吁了一口气。
天色逐渐逼近傍晚时分。
在我急忙出菜的这段时间,大叔一直望著窗外。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那么在意啊?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视线,大叔转头看著我。他那受夕阳余晖映照的脸,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寂寥。
大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到我的面前。
「我问你啊,这间店没有其他店员了吗?」
「对,只有我一个,怎么了吗?」
「你要不要雇用我啊?薪水少一点也没差,我正好在找工作。」
突然被人这么一问,我当然觉得很困扰。
我自然没有雇用别人的经验,这间店生意也没好到能够付人薪水。
大叔察觉到我内心的挣扎,脸上浮现笑容。他扬起嘴角,露出之前那种笑容。
「——要跟我打赌吗?」
我脸颊一僵。
「条件和刚才一样。」
我当然很想拒绝,打赌不是什么好东西,嗯,不怎么好。
「我一定会赢喔?」
这家伙真是的,我用鼻子冷哼一声。
你以为我不会从失败中学习,就中了你这种明显的挑衅吗?如果他是这么看我,那还真是失礼,希望他马上改正这瞧不起我的想法。
「好,那你坐在那里就好,洗碗就交给我了,毕竟你是雇主嘛。」
我又输了……
为什么?我这次选了背面啊,为什么赢不了?
大叔心情大好,开始吹口哨。我则背负著一股虚脱感,瘫坐在椅子上,抱著头。
真不应该跟人打赌。
「对了,要打赌吗?其实我今天还没找到住的地方——」
「不,已经够了……」
我举起双手投降。
4
结果,大叔睡在二楼的空房间,隔天开始充满干劲地替我工作。
「唉呀,客人你宿醉吗?那推荐你喝我们的冰咖啡喔,这个会让你喝一口就彻底醒过来。」
「有这种东西喔?那给我一杯。」
「好的,老板,这位先生点一杯冰咖啡!」
大叔很会做生意,让我目瞪口呆。而且我发现大叔非常会观察客人的状况!像是身体状况、吃到一半想喝饮料、夫妻吵架的原因等等,他都能轻易看穿。对我而言,那已经是特殊技能的领域了。
我询问为什么能知道得那么多,大叔便答道:
「这是我的习惯。打赌这档事,关键在于仔细观察对手。只要瞭解对手的状况,便能百战百胜。」
安顿好客人后,大叔总是会走到窗边,并用额头抵住窗户,眺望外面的景色。
当我有些在意他在看什么而靠近时,他便会敷衍地笑笑并离开窗户。我也学他望向窗外,但见到的只是一如往常的街景,以及人们的生活。大叔到底在看什么呢?
不过,最近的摊贩似乎又增加了。有人组装木棒,灵巧地制作框架,染成鲜艳色彩的布匹如门帘般垂挂;明显穿著异国服饰的男子,贩卖著神秘的木牌;年纪相当于国中生的少年,用小小磨刀石研磨著菜刀;前些日子的卖花女孩正在向路人叫卖,似乎还在代替母亲卖花。
「啊。」
在我的视线彼端,女孩被人撞开后倒在地上,对方似乎是热衷逛摊贩的冒险者,她的篮子滚落在地,花儿散落于周边。
必须去帮她。
我才这么想,门铃便剧烈响起,似乎有人十分粗鲁地打开了门。我立刻往门口望去,只见大叔飞身离开店面的背影,就在我愣住的这段时间内,隔著窗户看见他以惊人速度冲向女孩。他扶起女孩,并对她说了些什么,接著看得出他迅速逼近撞到女孩的冒险者,呈现要揪住对方衣领的状态。
「现在不是光顾著看的时候啊。」
我也慌张地冲到店外。
「所以我才讨厌冒险者啊!」
总是表现得泰然自若的大叔罕见地厉声大喊。
「那、那个,他已经向我道歉了,我、那个、不要紧的。」
女孩在一旁战战兢兢地仰望大叔,双手挥舞个不停。
「尽管你说不要紧,但你可是被那么魁梧的壮汉撞飞了喔,喂,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大叔露出不放心的表情,不断打量著女孩全身。我能感受到他的担忧,但中年男性不断盯著年幼女孩的画面可不怎么好看,女孩也不自在地缩起了身体。
「大叔,这样很没礼貌啊。」
我这么说道。闻言,大叔便像被父母发现恶作剧的顽童似地端正姿势。
「抱、抱歉,一不小心就……」
「不、不会。」
两人并列著一起调整姿势的画面,令人觉得十分可爱。
「喂,别笑啊。」
大叔瞪了我一眼,但在眼前的状况下一点魄力都没有。
差点跟冒险者吵起来的大叔因为我介入仲裁才妥协,冒险者发现自己撞到了人,连忙道歉,而女孩也说自己不要紧。
不过大叔不由分说地抱起女孩,将她带回店里,接著边询问她有没有受伤、手有没有擦伤等等,边笨拙地用手拍落女孩衣服上的尘土。
女孩突然被没见过的大叔带了过来,局促得坐立难安。客观来说,现在根本应该要叫警察了。
当我思考著若事有万一,我就要拱出大叔,说「我真没想到他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之际,大叔向著女孩的方向问道:
「肚子会不会饿?」
「不会,我还好。」
「不是你啦!我干嘛问你饿不饿啊!」
我只不过是率直地回答问题,大叔却砰砰砰地拍打著吧台。
「真是失礼,你随时都可以问我喔。」
「问了又怎样?我又不会做饭。」
「那边有不错的小吃摊……」
「别把大叔当作跑腿的啊……」
大叔身旁传来银铃般小小的笑声,女孩眼睛弯起,望著我们露出笑容。大叔注意到之后,害羞地搔著头,感觉事情的发展正如大叔所愿。
「呃,你肚子会不会饿?」
大叔望向女孩,再度问了一次。
「我、我吗?有一点点,不过我不要紧。」
「小孩子别跟大人客气啊。」
闻言,大叔用力地抚摸女孩的头。女孩发出「哇啊啊」的声音,头与身体随著他的动作大幅摇晃。
「你能不能做点什么来吃?」
「竟然任意使唤雇主,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你就包容一下吧,可以从我的薪水里扣,好吗?」
「既然大叔你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好吧。」
「咦,真是奇怪了……我没有低声下气啊……」
在与大叔进行著无聊对话的同时,我开始准备料理。
那么,要做什么呢?我打开冰箱,立刻看到鸡肉与蛋,这是今天早上才送来的食材。唔嗯,来久违地做那道料理吧。
我拿出几样材料,并排于厨房里。
鸡肉块、四颗蛋、迷宫香菇,这是只需要这些再加上调味料的简单食谱。
首先,在小锅中倒入水并加热,趁水煮滚之前,用菜刀切鸡肉。
肉类满布纤维,它们构成了肌肉,又长又坚韧。用煎的或煮的都会保持纤维的特性,这便是肉有时吃起来会觉得有点硬的原因。切肉的秘诀便是仔细观察纤维方向,并以与纤维呈垂直的角度切肉。这么一来,肉的口感便会瞬间变得柔软。
切好约两人份的小块后,我在锅子的热水中放入一把迷宫香菇。
迷宫的特产品千奇百怪,其中又属蕈类种类尤为众多,而且有许多有趣的性质。我视为珍馐的这种迷宫香菇在厨师之间大受欢迎,毕竟能煮出滋味丰富的汤汁。由知晓现代厨艺知识的我来形容,这便是高汤,有如昆布与柴鱼片熬出的滋味。
迷宫内有许多谜团,这世界的人对迷宫的遗产,甚或魔物等等诸多方面,似乎怀有讶异之情,不过我却对香菇能煮出海味这点感到惊讶,不过这很方便,也帮了我大忙。
见到热水因香菇高汤而染上颜色时,我便取出香菇,这若是昆布或柴鱼片的话,再熬一次还可以得到第二道高汤,比第一道高汤还美味,适合用于卤菜或火锅。不过迷宫香菇煮久了,只会释出苦味与涩味,只能煮出一次高汤。
我将高汤倒入平底锅中,之后加入砂糖与最近成功调制出的特制高汤酱油。高汤酱油是我颇感自豪的产物,托它的福,我的蛋拌饭才能升华为出色的美食。
平底锅内形成了黑黑的池塘,我分散放入刚才切好的鸡肉。
这道菜当然是亲子盖饭。
但依照我的做法,水分比一般亲子盖饭还少,这便是重要的关键。
我用大火加热平底锅,边搅和边煮滚,接著用中火继续煮三分钟,再试吃味道。
嗯,咸咸甜甜,高汤的鲜味也很赞。
我将三分之一于熬煮时另外打散的蛋液以画圈方式倒入平底锅,因为高汤较少,蛋便煮成半熟,不会立刻凝固。漂浮在高汤上方的蛋液咕嘟咕嘟地煮著,缓缓地开始凝固,因为高汤较少,流到平底锅没有高汤部分的蛋液,凝固速度会更快,我便用勺子将逐渐凝固的蛋聚集到高汤中央,以防蛋煮得过熟。
我在平底锅空出的部分倒入剩下的蛋液,发出滋滋的美妙声响。我用手腕的力量晃动平底锅,使蛋液平铺。我观察著混合高汤并逐渐凝固的蛋液,慢慢将它们集中到中央。
这道亲子盖饭的汤汁比一般的更少,不过蛋的口感也不会到煎蛋或炒蛋那么硬。
关键是加热程度,要入口即化,但又不会过软。
我推估时机,将煎好的蛋移到盘子里。若要加以说明,没错,这就是亲子盖饭风欧姆蛋。
我接著从柜子里取出大大的圆形面包,切成厚片。
放在盘子上的圆形面包宛如铺展于观众面前的舞台,我将亲子盖饭风欧姆蛋置于其上。汤汁较少的煎欧姆蛋在面包上蓬松地维持原本的形状,但并未完全凝固的半熟蛋与高汤一起渐渐渗透进面包之中。
鸡肉与蛋不仅与白饭很搭,与面包亦是绝配。
我准备了两人份,放在大叔与女孩面前。
「这真有趣。」大叔目不转睛地盯著它。
「我在各个国家吃过放上各种东西的面包,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道料理。话说回来,这也太奢侈了吧,到底用了多少蛋啊?」
我过去生活的世界,想要多少蛋都能在超市买到,因此不禁对这句话感到疑惑。在这座城市中,蛋虽然比较贵,不过还是能轻易买到。然而从大叔的口吻听起来,这多半又是拜迷宫所赐吧,或许蛋并不是那么常见的食材,没办法说「今天晚餐吃蛋料理吧」就能吃到。
女孩见到几乎跟自己脸一样大的亲子面包放在眼前,不自觉地发出「哇啊啊啊」的小小赞叹声。
接著,她慌张地抬起头,轮流望著我与大叔。
「请问、嗯……我可以吃吗?」
我用手比了比大叔。
点餐的是大叔,向他请求许可吧。
被女孩直勾勾地盯著,大叔露出苦笑。
「喔,可以啊,别客气。」
「但、但是饭钱……」
女孩沮丧地垂下肩膀。见状,大叔不知为何皱起了脸,表情看起来有些悲伤。
「小孩子不用管那些。」
「哇呀。」
大叔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女孩在手掌下抬头望著大叔道:
「但、但是……」
「真是的,你被教育得很顽固呢,那么这样好了,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喂。」
你想让天真无邪的少女做什么啊。
听到我的喝斥,大叔便举起双手。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就给我花代替饭钱吧。」
「花吗?不过……」
女孩旁边的椅子上放著花篮,里面是跟冒险者相撞后,四处捡拾起来的花,不过有很多花都被践踏过,也有些花瓣已在捡拾时散落了。
大叔接过女孩拿起的花篮,东挑西拣地选著花,里面的花都已经无法贩卖。
「这样就可以了,我刚好想要花。」
大叔向女孩露出微笑,让她看看自己手中的小小花束。
「那花……」
女孩当然也注意到了。
「会凉掉喔。」
因为感觉这两个人会没完没了,我于是出声打岔。
女孩蓦地回过神来,望著眼前的亲子面包,又看向大叔,接著再度转向亲子面包。
她盯著餐点,彷佛要在上面瞪出一个洞,这才下定决心似地抬头望著大叔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开动了!」
大叔抽了抽嘴角。
「喔、喔,最近的小孩都会一些很困难的句子呢。」
「她比某个大叔更有礼貌呢。」
「别说出来啦……」
女孩用小小的手拿起面包,大口咬下,不过没有吃到欧姆蛋,她咀嚼了一下,再吃了一口。
「——!」
她双眼圆睁,接著紧紧闭起眼睛,抬起头,身体微微地左右摇晃。似乎在用全身传达她的感动之情。
吞下口中食物之后,女孩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超级好吃!又甜又松软,呃——呃——」
她连忙朝向我与大叔,彷佛想努力地传达内心感动,我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然后她又卖力地咬下面包。
大叔目不转睛地望著女孩脸颊塞满食物、不断咀嚼的模样,他用手撑著脸颊,露出柔和的笑容。我总觉得在哪见过这样的表情,是在哪里呢?总觉得是颇久以前的事情了。
女孩吃完一半的亲子面包时,大叔才终于咬下第一口。
「喔,这的确很好吃呢。」
「对啊!」
接著,大叔与女孩四目相交,彼此开心地笑著。咽下第三口后,大叔转向女孩道:
「我说,你妈妈怎么了吗?」
「妈妈卧病在床。」
女孩头也不抬地说,用叉子舀起掉落在盘子上的料,仔细地放回面包上。
「是生病了吗?」
「我不知道,妈妈说没事、不要紧,不肯告诉我。」
「这样啊,这真让人担心呢。」
「我很担心。」
过了一会儿后,大叔开口道: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像爸爸之类的亲人。」
「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因为他是水手。」女孩抬起头,望著大叔说:「他会从世界各国寄信回来唷!还会把那个国家稀奇的东西啊、硬币啊一起寄回来。」
在世界各国旅行的水手啊,真是浪漫的工作呢。
「爸爸现在在哪里呢?我真希望他快点回家。」
女孩笑著说,将最后一口面包放进嘴里咀嚼。大叔的盘子上则摆著才吃了几口的亲子面包。
目送女孩离开后,大叔一直不发一语。他坐在吧台,盯著排在桌上的花看。即使客人上门,感觉他也完全没发现,使我犹豫要不要跟他说「喂喂喂我可是雇主啊快工作」。
最后我并未付诸实行,是因为没有那么忙。这家咖啡厅不是什么生意兴隆的店铺,尽管这样说起来有点可悲,但也因此得以维持在此悠闲度过的时光。客人一多起来,就会变得吵吵闹闹,这样一来,便无法保持静谧悠闲的气氛了。
话虽如此,一旦到了晚饭前这段时间,我们家的店便会变得更加安静。具体而言,这时候往往没有客人,大家都踏上归途,并烦恼晚饭要吃什么了吧。
这段时间总令我觉得寂寞,但今天不要紧,因为有大叔在。
「你要消沉到什么时候啊?」
我这么对他说,大叔呆呆地抬起头来。
「干嘛露出那种惊讶的表情?好像爸爸发觉有段时间不见,女儿便长大许多一样。」
语毕,大叔便瞪大了眼睛,接著露出苦笑。
「你的直觉很准呢,虽然打赌很弱。」
「有必要说我打赌弱吗?」
「我的表情有这么好懂吗?」
「不要无视我的问题好吗?」
「这样啊,被发现了啊。」
「听我说话啊。」
糟糕,不行不行,我用这种口气对长辈说话,实在不太好。
我做了个深呼吸。
「我想说你一直在看窗外,原来是在看这女孩啊。」
大叔慵懒地撑著脸颊开口:
「我老婆……嗯,如果她还没厌倦我的话。她写信说她在这座城市里卖花,我睽违已久地来找她,却没找到人,反而看到一个感觉很熟悉的孩子提著花篮,我心想……该不会是这样吧。」
「你是水手吗?」
我用女孩说的内容询问他,大叔便耸了耸肩道:
「我看起来像吗?」
「不,完全不像,你看起来像一个游手好闲的窝囊废。」
「我说……你讲得也太过头了吧……不对,你说得也没错……」
「那她为什么说你是水手呢?」
「那不是我。」
「咦?」
大叔露出温和的微笑。
「我根本没寄那些信,也没寄世界各国的土产、硬币,我寄给她们的只有钱而已。」
「那么……」
我本来想问「那些东西是谁寄的?」,却立刻发现不需要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她甚至替我尽到一个称职父亲的责任了啊……」
大叔拿起一朵花,将之不断地旋转。
这座城市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商人会带来奇珍异物,当然也会有世界各国的硬币吧。那女孩的妈妈买下这类东西,假装是巡游各国的水手父亲寄信回家的。
「比起迷上赌博、夸下海口说要靠赌博扬名立万,并离开村子的男人,说是水手比较像一个好爸爸吧?」
「你真的很恶劣。」
我不禁毫不掩饰地说道。
「……不,我本来真的打算立刻回家。我听说了在王都有一场卡牌大赛,我原本打算参加那场比赛,赢一些钱,再马上回家。」
「结果你并没有立刻回去吗?」
大叔歉疚地别开视线。
「……我彻底输惨了,输个精光,没有脸回去,也没有回家的旅费。」
我用手扶额,这只能哀叹一声了。
「之后又怎么了呢?」
「我在王都做各种工作,然后……沉迷于大都会带来的快乐,对当时还是乡巴佬的我而言,许多东西看起来都太过耀眼了。」
「就算你说得潇洒,你的行为还是很糟糕喔?」
「……嗯。」
大叔垂头丧气地垂下肩膀。
「你一直都在王都吗?」
「不,当时跟我感情不错的家伙欠了一屁股债,我们便合作赚钱。」
「是喔,那是靠什么赚钱?」
大叔双手一摊道:
「赌场。」
大叔闪避我对他投射的白眼,「我也莫可奈何啊」——用窝囊声音这么说。
「我又没有其他能赚大钱的门路,不早点还钱的话,他就小命不保了。」
为了还清债款,拚上性命来赌博,彷佛是连续剧里的世界。我甚至无法想像赌场是怎样的地方。
「所以呢?你赚到钱了吗?」
「你以为我是谁啊?」
大叔脸色一敛,如此说道。
「你之前不是还输个精光回不了家吗?」
「……对啦,也有这样的过去,但那时我真的赢了不少。」
「那真是太好了呢。」
「不,那个啊……」
大叔露出莫名开朗的笑容。
「在有大笔金钱流动的赌场赢太多钱,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咦,不过那里不就是赌钱的地方吗?」
「当然,小小的输赢是没关系。不过,赌场在最后都是庄家胜利,所以被赢走大钱可不妙。熟练的赌徒都清楚这种安排,因此会斟酌地赢一点就好,像我们这样的菜鸟,在那种地方一旦大获全胜……」
「……会怎样?」
我咽下一口口水。
「我们在回程中,遇到担任保镳的可怕大哥跟我们搭话,要是在那时把钱还给他们就没事了,但我们搞不清楚状况,慌张地逃走了。如此一来,赌场就开始玩真的了。他们做的可是黑市生意,要是被客人瞧不起就玩完了,所以就算翻遍整座城市,也会找出我们。我们感觉到生命危险,便逃离了王都。」
真是一场灾难。
追本溯源,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但只因为赢太多钱就被追杀,也实在太没天理了。
「要是逃走后就能暂时安心倒也好,但那家赌场的老板也很不死心,派人追踪我们,还暗中通缉,真是累死人了,我们到底有多罪大恶极啊。」
「对方对你们的怨恨很深呢,你们赢了很多钱吗?」
「嗯、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当时我们把一个贵族大爷当作冤大头,才会这么凄惨。」
出现了,贵族。是我至今尚未习惯的神秘贵族制度。
「因此我也无法安心回村里。不过,这也全都是我自作孽啦。」
大叔寂寞地眯起眼睛。
某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有某种才华——赌博的才华。这名在乡下成长的青年,想去都会试试自己的身手,但梦想破灭,却又无法逃离都会。继续在都会中生活,活用自己的才华试图帮助朋友。最后却再也无法回到故乡。
我应该怎么体会这种人的心情呢?这实在太困难了。
虽然我说他看起来很寂寞,但他的感受,无疑不是光用这两字便能充分表达的肤浅情感。
「那现在呢?」
听我一问,大叔便摇了摇头。
「我不是说我身无分文吗?我终于还清所有钱了。美其名是和解金,却被拿走远超过原本金额的钱呢。」
大叔咧嘴一笑。
「花了我长达五年的时间,去各地的赌场不断赌博,现在终于恢复自由。所以我想去见一直被我丢在家里的老婆和孩子……虽然我自己也知道我想得太美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待在我这里呢?」
立刻去见她们不就好了?
「没这么简单,我该用什么脸见她们?虽然偶尔会寄信回家,她们也说会等我回去,但我觉得很丢脸啊,毕竟连女儿都不记得我的脸了。」
他用双手摀住自己的脸。
真是个婆婆妈妈的男人。
「她们信里说会等你回去对吧?那就快点去见她们啊,然后诚心跟她们道歉,其余的事之后再说。」
我双手扠腰对著大叔说:
「而且啊,那女孩不是说了吗?说她很想爸爸。你看到她的表情了吗?你想让她露出那种寂寞表情到什么时候啊?」
「唔!」
大叔抱著头,发出低嚎。
最后他大力搔头,发出「喔喔喔喔喔喔」的声音,并用头撞击吧台,店内响起一阵沉重的声响。
「没错、你说得没错,如你所说,我明天就去见她们,去跟她们道歉!交给我吧!我最会道歉了!」
见大叔发出大笑,我看著他,扶著额低喃「或许不太行啊」。
「我已经赌够了,亦受到教训,钱也还完了,我要认真过活。管他什么赌博的才华!我决定要认真过活了!」
「你不现在就去吗?」
「我、我需要一些心理准备。」
这人不要紧吗……
5
大叔从一早开始便显得坐立难安,在店里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并再度折返。我说「请你坐著冷静一下」,他一开始还会听话照办,但之后渐渐开始抖脚,还愈抖愈凶,接著又站起来踏步。
即使过了中午,大叔也依然留在店内。客人纷纷对他投以怀疑的视线,但大叔似乎没有心思注意这件事。
我正烦恼著该如何是好,大叔突然停了下来。
「好、好……正面,正面的话我就去。」
也有一些事是不交给老天爷决定便无法下定决心呢,那与其说是赌博,更类似占卜。人们靠它祈祷事情顺利进行,依赖无形无相的命运,得到跨出步伐的勇气。所以不能说那只是掷硬币,而是把自己所有迷惘与恐惧都寄托于硬币。
大叔一直盯著放在手指上的硬币。
一分、三分……过了五分钟,大叔并没有掷出硬币,反而紧紧握住它。
「……真是的,真是可悲,我已经决定不再依靠这种东西了吧。」
大叔低喃道,并望著我。
「我去去就回。」
闻言,我点点头,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好的,一路顺风。」
我目送大叔离开。
一定会顺利的。
我这么认为,也如此祈祷。因为赌博,大叔的人生被彻底颠覆,太太、女儿或许都变得不幸。不过,本人说自己真的经过反省,想从此刻重新开始时,我希望也有人能相信他。
我蓦地想起大叔望著女孩吃饭的模样所露出的表情,回想起自己见过同样的面貌。那是年幼时,父亲看著我的脸。见到还是孩子的我努力地扒著饭,爸爸停下筷子,目不转睛地望著我。
爸爸的嘴角上挂著那抹微笑。
回想起这件事,我也不禁笑了出来。
是啊,那一定是父母看自己孩子的表情——看著可爱无比的孩子。
我望向大叔踏出的门。
真心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所谓家人的温情,看起来是那么色彩缤纷。
——但那一天,大叔没有再回到店里。
6
之后即使过了两天,大叔依旧没有回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不对,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就不会迟迟未归,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由于没有可以判断的依据,我的想像无法确切成形,因此不安的阴影更加浓重。
不过,这与来到咖啡厅的客人们没有任何关系,为了提供一如往常的服务,我并未表现出不安的神情,而是与过去一样擦拭著杯子,细心地冲泡咖啡。
黑豹屠牙先生在吧台读著厚重的书,他今天似乎休假,没有穿著平常那件白衣。精灵姊姊坐在座位席发著呆,看起来眼皮快要闭上,昏昏欲睡。矮人大叔在后方座位,正用小巧的榔头铿铿铿地敲打著红黑色石头。
这一切都是一如往常的景象,而我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不过我会不经意地望向窗外,如大叔过去一样,用额头抵著窗户。
路上的景色也一成不变得令人吃惊,但缺了某个关键性的东西。
那女孩不在了。
大叔离开后的隔天,也见不到女孩的身影了,而我并不清楚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不对,别往负面想了。
我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我个性悲观,才总想像一些不好的事吧,真是讨人厌的个性。
更积极正向地思考吧。比如说,大叔去见了太太,因为在外打混了好几年,所以当然会大吵一架吧,大概会被揍两三拳,但最后两人应该会和好,拥抱彼此,并等著女孩回家。没想到当时的大叔竟然就是自己的爸爸——这虽然是很老套的剧情,但只要人们能得到幸福,我便乐见其成。大叔一定是因为家人久未团聚,所以彻底忘记要来跟我说一声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脑中产生的故事情节很不错。
一旦这么想过,便觉得彷佛是真的,心情也变好了。
然而,我的心情又忽然跌到谷底。
我从一直望著的窗外,见到女孩从马路对面走来,她手中提著花篮,脚步却很沉重,每一步都显得踉踉跄跄。接著她就这样重重坐到路边的长椅上,垂下头一动也不动。
「屠牙先生,不好意思,请你帮我顾一下店。」
「嗯?喂,你要去哪里?」
我不顾屠牙先生困惑的声音,离开店面。
我穿梭在人潮之间,走近长椅。直到我与她说话之前,女孩都未抬起头。
「你没事吧?」
女孩懒洋洋地抬起头,脸上不见那天在店里看到的开朗笑容,她显得十分憔悴,眼睛又红又肿。
「啊……咖啡店的哥哥。」
「没错,是我喔,咖啡店的哥哥。午安,你脸色很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为了配合女孩视线的高度,我在长椅前跪下单膝。
「不,嗯,我……没事的。」
女孩这么说道,但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也是,突然被人这么问,很难说出口吧。」
我极尽所能朝她露出开朗的笑容。笑容能使人感到安心。
「不过内心有烦恼很辛苦吧?或许说出来会觉得轻松一点,而且说不定我帮得上忙。不然,至少我可以陪你一起烦恼啊。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倾诉的事,要不要跟我说呢?」
女孩的表情十分沉重,让我觉得她所怀抱的烦恼,彷佛已成为压垮她的重担。
人都会逐渐习惯肩上背负的压力,诸如调整背负方法、试著放下、请值得信赖的人帮忙承担一点等等。但是,若是在还没有具备这些经验之际,便承受超过负荷的重担,说不定会被它压垮。在这种时候,周遭的大人必须教导她应付压力的方法,有时也需要代替她承担压力。
我能办到吗?会不会太鸡婆呢?
我心中亦有不安,但我尽可能地表现出诚意,对女孩说话。
女孩盯著我看了一会儿,终于咬了咬下唇,小脸一皱,眼角流出一串串泪珠。
「妈妈……」
她声音细弱、颤抖,充斥著不安、恐惧情绪的声音,震动了我的耳膜。
「妈妈得了白死病……去住院了,但没有药,然后……」
女孩不断用手心拚命擦去溢出的泪水,她哭到颤抖的肩膀过于娇小,还无法承受这么沉重的负担。
「需要、很多钱,也必须、买到药,我除了、卖花,什么事都做不到,所以……」
我从围裙口袋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女孩的脸颊。泪水慢慢渗进布料,逐渐改变了手帕颜色。
啊啊,一定是这样吧。
我这么想。
大叔一定知道了这件事吧。他去找太太,得知了她的病情,说不定还带她去了医院,然后——然后他去了哪里呢?
喂,大叔,你现在为什么不在这里啊?如今在这里的女孩需要大叔!她的爸爸啊,明明谁都无法代替你啊。
我无法成为她的依靠吧。但我还是想尽量缓和她的痛苦,于是抱紧这名女孩。
她颤抖的身躯实在令人心痛。
回到店内,屠牙先生抬起头,张开了嘴打算说些什么,他一定是想抱怨我擅自把店丢给他就跑出去吧。我心知自己表情应该十分吓人,甚至让他吞回了怨言。
女孩停止哭泣后,强颜欢笑地说了「谢谢」,有礼地鞠躬并站起身来。
我无法称赞她重振精神的速度,这时候如果摸著她的头,说「你好厉害、很成熟呢、真是个好孩子」这类的话,她会一直这么活下去吧,她会得到「只要逞强就好」的结论吧。
或者说,在这世界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说不定。
这世界的人们都很早熟,孩子能当个孩子的时间惊人地短。即使如此……
女孩说自己必须去工作便离开了,我无法阻止她。这件事让我胸口为之郁结。
我未回到吧台内,而是坐在屠牙先生身旁,而他一言不发地看著书。
「屠牙先生。」
「嗯。」
「您知道白死病吗?」
他瞥向我的视线中传达出些许困惑,我想一定是因为这是很基础的常识吧,但他还是替我说明了。
「那是种被称为迷宫病的疾病,只有在有迷宫的城市,才会出现得这种病的人。这种病会让身体里的魔素流失,头发与皮肤都变成白色,甚至会致死。发病的人虽然不多,但过去一旦发病便无法得救,在出现治疗方法之前,都被视为不治之症为人恐惧。」
「这可以治好吗?」
「在现在可以,目前知道可以用在迷宫成长的药花治疗。」
这样啊,女孩所说的药便是这个了吧。
「不过……」屠牙先生道:「现在没有药。」
「没有药?」
「说到底,那种花的采收量原本就很少,几乎都被送到研究机关保存,即使流出市面,也早已有人全部买断了。」
「买断……怎么会?」
怎么会有这种事!我本来想这么说,但又摇了摇头。这里与现代社会不同,没有制定如此完善的法律。这里是个一旦牵扯到利益,只要透过金钱、权势便能为所欲为的世界。
「到哪都有想四处收购它的人,光凭生长在迷宫之中的稀少花卉这点,便能卖个好价钱。如果是罹患白死病的患者,更能以生命的代价之名对其予取予求,卖给研究者或医疗相关机构也好,用途多得很。」
我的肩膀蓦地变得沉重。我能预想到所有状况,即使如此,还是得问出那个我不想问的问题。
「那现在得到白死病的人——」
我望著屠牙先生。
屠牙先生也回望我,脸上表情异常地不带任何情绪。啊,我冷静地想著,这一定是屠牙先生身为一名医师的表情,而且还是要对患者宣告坏消息时的表情。
「我只能说——很遗憾。」
「这样、啊。」
「这不是有钱便能解决的问题,能独占药花的人早已厌倦了金钱,不用金钱以外的东西作为代价,无法在交易中让他们交出药花吧,像我们这种普通人是不可能办到的。」
我仰望著天花板。
虽然我祈祷一切都能顺利进行。
但我输了这场名为祈祷的打赌。
7
入夜后,我早早就打烊了。
我没打扫便熄掉灯火,坐在吧台席不断思索。虽然知道这不是光想便能解决的问题,但我还是无法不思考。
我心想——
乾脆去拜托谁看看吧。
柯烈里昂先生、戈尔爷爷或是艾纳,去恳求他们的话,他们是否会帮我一把呢?
这么一想,我便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作呕。
你想帮助女孩的想法,只是一种傲慢。你是想成为英雄吗?——我听见这样自问的声音。然后为了自我满足,还要滥用来到店里的人们的地位或权力吗?那是超越顾客与老板立场的行为,为了自己而利用顾客,是最不该做的事。
不过,我很想解决这沉重的心情。
我想帮助女孩的妈妈。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明明我平常总是能保持距离应对进退,可以抽离感情,说著「真可怜」、「好遗憾」、「莫可奈何」才对。这件事又使我的胃一阵翻揽。
我不断思考著同一件事,彷佛在没有出口的迷宫中打转。时间早已过了深夜时分——当店门被轻轻打开,我才发现这个事实。
突然吹进室内的风促使我望向店门口,而大叔正站在那里。
「——嗨。」
「大叔!你去哪了!」
我这么说著并靠近他身边,便发现大叔身上的异常状况。
「这是怎么了?」
即使室内只有月光,我也知道大叔的左臂从肩膀以下都染成一片红色,有什么液体流到指尖,滴滴答答地淌落地板。仔细一瞧,便能发现他的脸与脖子上冒著大颗大颗汗珠,肩膀因喘著大气而不断上下起伏。
「哎呀,没什么大事,不过能让我到里面去吗?只要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他用一如往常的开朗语气这么说完,便穿过我的身边,进到店里。我也慌张地跟在他身后。
「受伤了!你受伤了啊!」
「别大呼小叫的,伤痕可是男人的勋章呢,超痛的。」
「你讲出心声了啦,如果要耍帅,也请装得像一点。」
大叔一如既往到让人傻眼的地步,我瞬间有些虚脱。啊,真是的……
「总之,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这是个好问题,不过说来话长,现在就先不说了。我是有事拜托你才来的。」
大叔把手伸到腰后,取出一个细长的罐子。这个被放到吧台上的罐子以玻璃制成,澄澈得令人惊讶,光这样就不知道要多少钱了。罐子内是一朵纯白的花朵,舒展著大片的花瓣。
「这该不会是……」
「什么嘛,你知道了啊,这种花好像能做出白死病的药。」
大叔云淡风轻地道。
「这是怎么回事?这跟你的伤有关系吧?而且听说这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啊,啊,真是的。」
我不禁抱头苦恼,有太多问题要问了,使我脑筋转不过来。
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了,你冷静点。」
「这都是你害的啊!」
我不由得大喊道。大叔只是愉快地笑著,毫不在乎我无言的视线,收起脸上的笑意后,将玻璃制罐子塞给我,我下意识地乖乖收下。
「你能帮我把这个送过去吗?」
「咦、不,为什么是我?」
「也是喔,对了,你就说是水手老爸送来的,大概是这种感觉。拜托你尽快送去吧。」
「你为什么不自己送去?」
「我当然不会说是免费的,只有现在,这枚金币……」
「大叔!」
我生气地叫道,大叔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拜托了,我不能去啊。」
「所以我问为什么啊?」
我也知道这问题有多虚无。
「嗯,大概就像你想的那样,我被一群凶狠的兄弟们追杀,虽说我早就习惯了。」
他左臂上的伤口很明显是被人弄伤的,更何况大叔还拿著普通人无法得到的花。
「……这是偷来的吗?」
我战战兢兢地说。闻言,大叔再度笑了笑。
「怎么会!我可没有闯入贵族家偷东西的胆量。」
「那你为什么会有?」
「你知道男人的三大恶习吗?」
大叔将手伸到我面前,依序伸出手指道:
「好色、好酒,还有好赌。已经得到女人和美酒的有钱人啊,也很喜欢赌博呢。」
「——那么……」
我脑中浮现大叔那天在店里道出宣言——说他再也不赌博——的表情。
尽管如此,大叔还是笑了。
「我走遍城里的赌场,找到拥有花的人,跟他打了赌。幸运的是,我马上就找到人了;不幸的是,那家伙是个输不起的贵族。」
「那你为什么受伤了呢?」
「你应该知道吧?」
我想起大叔说过的话。有权有势的人输掉后,都会想让事情从未发生过,有时还会使用暴力。对他们而言,赌博都是为了要赢,所以他们不会乖乖服输。
「太没天理了,明明是赌博,却不平等。」
「赌博就是这种东西。总有一天一定会输掉,差别只有是在赌桌上,或是在赌桌外而已。」
大叔说了句「但是……」指著我手中的东西。
「我赢了,因为我有才华。」
你不是要放弃这个才华吗?
舍弃它,回归平凡生活,重新再来一遍——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你不是用那么温柔的眼神望著女孩吃饭吗?不是打算成为一个父亲吗?
我脑中浮现许多想讲的话,成为澎湃的急流,涌上我的心头。
「喂。」大叔拍了拍我的手臂说:「是男人就别哭。」
「我没有哭。」
「骗谁啊。」
「就算我要哭,也要在漂亮姊姊面前哭,才不要在大叔面前哭呢。」
「那我就放心了。」
大叔站起身来。
「跟我打赌吧。」
他这么说道,并取出平常那枚金币。
「我赢了的话,你就好好帮我送花,你赢了的话——嗯,怎样都好,反正我是不会输的。」
「等等,我没说要赌啊。」
「别那么说嘛,我选正面。」
大叔不管我是否答应,便掷出硬币。金币反射出从窗外射进的微弱月光,发出耀眼光芒。
大叔用右手俐落地抓住它。
「手伸出来。」
「咦?」
「我现在左手很痛啊,所以把手借我。」
我战战兢兢地伸出左手,大叔便啪地将右手盖在我的掌心上,接著缓缓地挪开了手。
「我赢了。」
我叹了一口气,已经失去争论金币正反面的力气。
「你为什么总是会赢呢?」
听我这么一问,大叔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
「虽然那是秘密,但今天就特别告诉你吧。在打赌中获胜的秘诀就是由自己出手——自己来弹硬币。正面也好,反面也罢,练习到能随心所欲地弹出自己想要的那一面。」
我感到怔然,目瞪口呆地望著大叔。
那也太单纯了,因为过于单纯,反而使人感到扫兴。
「每个人活到最后都只有死亡一途,所以即使求神拜佛,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但要硬币出现正面或反面,至少可以由自己决定。」
接著,大叔经过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出去。
「大叔!」
我叫住他,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大叔在门口处回过头。
「谢谢你的照顾,还没领到的薪水就先欠著吧,我下次会来找你讨的。」
听见他这句开朗的话,我只好吞下所有在脑中罗列的话。那些话语都不适合出现在这个瞬间,大叔明明露出了笑容,我却愁眉苦脸的话,那也太不应该了。
所以我也回以笑容。我勉强自己挤出笑容,说:
「——我会等你的。」
「喔,那就再见了。」
接著,大叔便转身离开。
8
这是个晴空万里的晴天。
天空碧蓝得使人神清气爽,大块云朵片片浮在空中,吹过城里的清风充满夏季的香气。
只是外出便能使人感到心情愉快。不仅是我,路上如织的行人脚步也很轻盈,这种日子里,人们往往出手阔绰。
今天摊贩的叫卖声,依然唤醒了城市的活力。
希望也有更多客人光顾我的店。
我正点著头,此时,身旁忽然有人朝我递出一朵花。
「您要不要一朵呢?」
我垂下视线,发现一名娇小的女孩手上提著花篮,而她朝我递出的是一朵颜色鲜艳的蓝花。
「嗨,午安啊。」
「您好!今天天气真好呢!」
女孩的满面笑容,开朗得丝毫不输给今天的天空。
「真是漂亮的花,我可以买一朵吗?」
当我正打算从口袋中掏出零钱时,女孩摇了摇头,将花递给我。
「这是特别送给哥哥的。」
「可以吗?」
「可以!不过呢,作为回报……」
女孩朝我招了招手,我便在原地蹲下。她把一只手放在嘴巴旁边,靠近我的耳边道:
「我哭的这件事情,你要帮我保密喔。」
我望著女孩,发现她表情十分认真。我内心有些失笑,不过这一定是女孩绝不愿让步的矜持吧。
我露出坦率的表情,用力点点头。
「嗯,约好了。」
闻言,女孩便吁地一声放松下来,接著她踮起脚尖,望著我的背后,似乎很在意店里的状况。
「怎么了吗?」
「那个,最近都没看到那个叔叔呢。」
「喔,那个大叔啊,他似乎有什么事情,所以离开城市了呢,但他说他还会回来的。」
女孩垂下眉毛。
「你想见他吗?」
「不是啦、不是啦!」
女孩用力地摇了摇头,发辫晃得令人眼花。
「只是,那个,他摸我头的时候,让我觉得好怀念喔,真是不可思议。他的手又大又温暖,我偷偷地想过,如果爸爸在的话,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只是这样而已,呃,嗯,那就再见了!」
女孩朝我一鞠躬后,就跑走了。
在她所前往的方向,有一名提著与女孩相同花篮的女性,正被婆婆妈妈们包围。那与其说是在闲话家常,不如说像是她久未出现,而受到大家的关怀。
在闲谈之际,女性看了我一下,轻轻地低头示意,而我也微微垂首。
女孩跑到女性身边,似乎在说什么,女性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摸了摸女孩的头。
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之中,这真是一幅美妙的画面。
我转过身回到店内。
我走进吧台,在细长的玻璃罐中注入清水,用以代替花瓶。我将女孩给我的花放了进去,便成为漂亮的单插花瓶了。
我将它装饰在柜子上,那里还放著一枚金币。
大叔说他还会回来,所以在他回来之前,我想把他给我的金币放在这里。这是我小小的打赌。
金币旁装饰著花,如同映照了青空的美丽花朵,于充满伤痕的金币上方灿烂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