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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非容易早起的人。以前上学时,早上离开被窝与一般人一样需要奋战一番,熬夜的隔天则需要边睡边换衣服。
但到了现在,我在太阳升起时便能起床,并迅速地换好衣服,从一大清早就开始一天的活动,真是一项了不起的成长。每天都维持规律的生活作息,连我自己都不敢置信。
毕竟,这个世界没有电视或掌上型游戏机,当然也没有手机或电脑。我看不懂这世界的文字,所以也无法看书。这么一来,我就没有需要熬夜的理由了。
而且我从一早便开始工作,到了晚上自然会觉得疲倦。
因为没有娱乐活动,所以只有睡觉这个选项。我一躺上床转眼间便进入梦乡,接著就等早上自然醒来。
我切身体会「即使改变想法也没用,应该要改变的是环境」这句话,比起下定决心说「要做、要做」,还不如置身于只能那么做的环境之中,方能自然养成习惯。
然而,我昨天难得睡得不好。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家里,应该说我对面房间住著莉娜里亚。
我也是一个健全的青少年,在同年龄且客观而言也很可爱的女孩子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状况之下,自然相当难保持平常心。
我昨晚在床上度过辗转难眠的时光,在悄然无声的房间里侧耳倾听各种声响。
烦恼一阵子后,我终于意识到因为这里是我家,所以才会感到动摇。只要觉得我们是住在出租公寓生活的房客,而非在——栋房子里同居的男女就好了。
也就是说,我的房间是二○一号房,莉娜里亚则住在二○二号房。虽然是同一栋建筑物,但我们的房间完全分离。太赞了,完美至极,毫无需要烦恼之处。
因此,我终于能睡著了,睡眠时间却比平常短。
即使睡觉时间变晚,醒来的时间还是一样,这就是习惯的力量。
正当我忍著不打哈欠,做著今天的开店准备时,二楼传来下楼梯的声响。我不禁手抖了一下,使切蔬菜的动作顿时乱了。
脚步声下了楼梯,去了与这里相反的另一边,接著能听见水声,我心想她是不是在洗脸。
「我为什么要偷听啊?」
这打乱了我的步调,很是困扰。我深呼吸后,再度开始切蔬菜。有一部分的形状有点丑,但就不要在意了。
在我切完后,有人对我说道:
「……那个,早安。」
我一回头,便发现莉娜里亚从连接居住空间的入口露出脸来。
尽管我早就透过脚步声与动静察觉到她走过来,却宛如刚才注意到似地回应:
「早安,莉娜里亚。你有睡好吗?」
「呃,嗯,我睡很好,小菜一碟。」
「这样啊,这真是太好了。」
「你呢?」
「咦?」
「你有睡好吗?」
「哈哈,当然,我睡得比平常都好。」
「这样喔,那就好。」
我们干嘛要比这个啊?
莉娜里亚依然只从入口露出上半身来,不时地偷看我,而我则将已经切完的蔬菜切得更细,但原本可没有这个打算。
我总觉得很害羞,无法停下动作并正面望向莉娜里亚。
「早餐要怎么办?」
此时的沉默比往常更加尴尬,我立刻找了个话题。
「你总是在这个时间吃吗?」
「不,我都是更晚才吃。」
「那我也那时候再吃吧,我想在早餐前念一下书。」
一早就开始念书!
真是太勤勉好学了。我的人生里可没有在早餐前念书这种习惯,我开始觉得莉娜里亚是异世界人了。
「那等早餐做好,我再叫你。」
「嗯,麻烦你了。」
结束这段忸忸怩怩得非比寻常的对话后,莉娜里亚上了二楼。我则望著逐渐变成碎丁的蔬菜,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这种状况在暑假期间都会持续下去吗?心悸不已、呼吸紊乱、背后还会冒汗,我能每天都这样过吗?真是不安。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这个崭新的环境。
烦恼自己无法知晓的事情只会感到疲累,我便把这件事搁在一旁,决定先完成开店的事前准备。烹调的事前准备增加了,因此需要耗费更多时间。
过去这间店都在盈亏的狭缝之间徘徊,所以这也是一种令人开心的悲鸣吧。我不习惯大量的事前准备,因此还无法抓到节奏,我心想「今天差不多就这样吧」,依著这种模糊不清的判断而停下了动作。
我将切好的蔬菜放进冰箱中,同时取出早餐用的材料。
将它们一个一个放到厨房后,我便立刻开始动手烹煮。
虽然这么说,但早上也没时间做过于费工的菜色,我打算做简单又时髦的东西。没错,也就是可丽饼,这对我而言过于时髦,真是恐怖。
可丽饼的优点是既时髦又美味,以及材料简单、制程方便。
我在大碗公里加入面粉、砂糖与盐巴搅和,接著放入新鲜的蛋与牛奶。这世界的食材都很新鲜,而且拥有一种极为浓郁的味道。到外面稍微逛一下,就能买到刚生下的蛋或刚挤好的牛奶。素材优质的话,即使菜色简单,也会相当美味。
牛奶与面粉混合,逐渐变成黏稠的面糊。搅拌的手能感觉到阻力,但这时就是要努力的时候了。我继续分批倒入少许牛奶,细心地搅拌均匀,直到不残留粉粒。
我在平底锅内放入奶油加热融化,并倒入面糊之中。牛奶、蛋与奶油非常相配,这一点毫无疑问。
拌出毫无残粉的漂亮淡黄色面糊后,我便盖上布当作盖子,稍微让它放一下,并趁这段时间准备配料。
说到可丽饼的话,就要搭配打发过的鲜奶油吧。不过这世界可无法轻松地说「来,这就是已经弄好的打发鲜奶油喔」。
有鲜奶油就能做出打发鲜奶油,那么要怎么做出鲜奶油呢?正确答案是将牛奶放到离心机里。离心机,这世界有这种东西吗?
因为这里有魔术这种不可思议的技术,所以好好努力的话应该能做出来,但这样就不能称作简单的早餐,会变成研发革命性商品了。
我并没有那么想吃鲜奶油,只好乖乖死心。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这时候果然就只能倚靠新鲜食材了。
幸好这里贩卖许多含有甜味的东西,毕竟这座城市里有一座迷宫,能不断产出水果与砂糖。
从如成熟芒果般浓郁的水果,到类似拥有清爽甜味梨子般的水果,应有尽有,去摊贩也能轻易买到以它们做成的果酱。
我切好各式各样的水果摆盘,并将果酱放在小碟子里。光是这样,这顿早餐就显得相当豪华。
那么,到了这个时候,只剩下煎饼皮了。平底锅开中火,薄薄地抹上一层油,我用勺子倒出面糊,并画圆推开。这饼皮煎得比我想像中厚,无法像店家卖的薄透可丽饼一样,尽管如此,诱人食欲的香气却丝毫不输店家。
推开的面糊边缘啵啵地膨起,我朝下方插入锅铲,晃动锅柄确认饼皮没有黏在平底锅上后,一口气翻了过来。饼皮上有著斑纹似的焦色,煎得不错,适合我拿来自卖自夸。
我将背面稍微煎一下后放到盘子里,随即煎起第二片。
再来只剩下不断煎饼皮而已。因为我还不熟悉,所以饼皮有厚有薄,煎每一片时都不断从错误中学习,终于用完所有面糊。
正当我望著眼前叠在盘中煎好的饼皮,并沉浸于满足感之中时,便发现莉娜里亚不知何时已经下楼来了。
「我想说闻到了很怀念的香味,果然是波奇薄煎饼,好久没吃了。」
「波奇薄煎饼?」
那是什么啊?
好像组合了异国甜点与某种小动物的名字。
「大家都叫它波奇薄煎饼,但这里是叫普肯煎薄饼吧,我在孤儿院的时候很常做呢。」
这两种说法我都是第一次听到,看来这世界也有可丽饼,虽然冠上了别种称呼,但似乎也很受到民众欢迎。
莉娜里亚露出缅怀过去的笑容,脚步也变得轻盈,来到了吧台边。
「这要在哪里吃?餐桌吗?」
听她这么一问,我稍微顿了一下。
「也是,那就在餐桌吃吧,你能帮我拿过去吗?」
「当然。」
莉娜里亚用双手拿起排列在吧台上的盘子端了过去。
对了,她今天不是客人,所以不必坐在吧台用餐,而我也不必站著调制饮料。
我们能坐在桌边一1用餐,这件事令我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胸口为之雀跃鼓动,相当温暖。
我边难听地哼著歌曲,边准备给莉娜里亚的咖啡欧蕾。
有能一起用早餐的对象真好,长久以来,我好像已经忘记了这样的感觉。
2
所有人都平等地拥有习惯这种东西。
就寝时间、起床时间、早餐固定菜色、总是从同一只脚开始穿鞋、洗澡时清洗的部位顺序等等。
身体在不知不觉间服从于习惯,而值得庆幸的是也有人习惯造访这间店。
例如,冒险者青年在早上奔赴迷宫之前,先来吃点小东西垫胃。
精灵姊姊带著厚厚的书本而来。
矮人大叔将布与矿石摊在餐桌上鉴定。
这些常客上门消费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我的一些小习惯也自然而然地配合这些时间产生——那个客人差不多要来了,就先准备那道菜等等。这是因为客人少才能办到的、我的小小服务。
然而,最近却无法如愿以偿。
我透过戈尔爷爷知道了原因,观光客前来观看即将来到的歌姬,他们所带来的影响浪潮也确实滚滚涌向我的店。
托他们的福,我忙得不可开交。
观光客这种生物好奇心相当旺盛,我也能理解他们难得来一趟,想体验稀奇事物的心情。
不过,我没想到我的店竟然被分类在「稀奇事物」之中。
从这世界人们的角度来看,我做的料理与自豪的咖啡的确相当稀奇。平时,正因为这里稀奇罕见,所以使人们感到有些怕怕的,采取敬而远之的保守态度,现在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巨大转变。
观光客来到难得一游的都会,在这座众人生活是建立于迷宫之上的奇异城市中,想法变得相当开放。
透过置身迷宫都市这个新环境,便能打破于日常生活中累积至今的习惯。
而且,因为歌姬献唱这一大盛事在即,他们都相当浮躁兴奋,兴高采烈地探索城中,当找到远离大马路的这间店后,大多数人都会抱持好奇心与开放的心情踏入。
这应该相当值得庆幸。毕竟能有机会让这么多人知晓咖啡的魅力,实在令人相当开心。然而悲伤的是,在工作人员只有我一人的状况之下,超乎预料的来客数只会带来应接不暇的结果。
「老板,再给我一杯这个叫冰咖啡的东西!虽然很苦但很好喝啊。」
「真的,外面好热,这种冷饮最美味了。」
「对啊、对啊,之前我儿子就一直喊『热死了、热死了』——」
「小哥,我点的热压三明治好了吗?」
「你好,我们有两位,有位子吗?」
「老板买单——」
「哇,这间店气氛不错呢,是什么店?酒馆吗?」
「这叫做咖啡厅喔,是杰德推荐我的。」
店里很热闹,众人叽叽喳喳,我则叫苦连天。
不断增加的点单、烹调、结帐令我疲于奔命,客人比昨天更多。
原本是酒馆的这间店相当宽敞,虽然客人明显比平常还多,却依然有空位。
虽然还有位子,但我只有两只手,虹吸式咖啡壶也只有一组。我判断「无法接待更多客人」时,便会婉拒入店的客人。尽管如此,也有客人说「那我们等一下好了」并在门口排队。意即,我并非刻意地,得到了排队店家这项荣誉称号。
可是我丝毫不觉得开心,脑中不停转著「惨了好忙,惨了好忙」的字句。
「我想点菜。」
某桌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但因为店内过吵,我无法立刻判断是哪一桌。而且,我手上还拿著刚做好的料理,没办法即刻前往,真有点想哭。
此时,一道红色身影前往位于后方的位子,横越了店内。
「是的,呃,请问您要什么呢?」
是莉娜里亚,她脱掉制服外套,穿著白色衬衫,手中拿著小巧的记事本与笔。
她写下客人点的东西,一鞠躬后来到呆站著的我身边。
「拿去,他们要热压三明治沙拉套餐和冰咖啡。」
她这么说道,并递出笔记纸,发现我双手没空后,便将它折起塞到我围裙的口袋内。我无法回应,仅望著莉娜里亚的脸。
「……干嘛啦?」
「不,那个……」
我的话语塞在胸口无法说出,甚至感觉会跳过嘴巴,直接从眼睛里冒出来。
「你忙不过来吧,如果是简单的事情,那个,我能帮些忙。」
「咦、啊、嗯。」
「那个呢?要拿去哪一桌?」
莉娜里亚边说边稍微屈膝,慎重地接过我手上的盘子。
「那边的两人……」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个就拜托你了。」
莉娜里亚留下一抹微笑,便端著料理到餐桌去了。我则傻愣愣地站著,目送她的背影。
「小哥,你找到了一个好女孩呢。」
坐在旁边位子的兽耳大叔这么说道,我点了点头。
「我家老婆以前也像她那么温柔婉约,现在却骑到我头上来了,小哥你也要小心点啊。」
我再度点了点头。
「是说,我点的热压三明治还没好吗?」
来客量渐歇是在过了中午之后,店内虽然还有几组客人,但不会再频繁点菜,他们的目的是悠闲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而非吃吃喝喝。
「呼,好累,接待客人真辛苦。」
莉娜里亚坐在椅子上,双手无力地垂下说道。
「幸亏有你帮忙,谢谢。」
「这是你让我住下来的回礼,别在意。」她挥了挥手,又接著说:「话说回来,客人的数量真惊人。」
「真的。」我也点点头说:「一想到之后的事我就觉得郁闷。」
「为什么?有客人来不是好事吗?」
「有客人愿意光顾我当然很开心,但这样不就像一般的小饭馆吗?」
「嗯,的确是呢。」
与忙碌程度成正比,营业额相当不错。今天截至目前为止的收入,可说是已经达到过去最高的营业额了。不过,我对于这是否可称作咖啡厅的营业额有些迟疑。
「但这是坏事吗?」
见到莉娜里亚毫无他意的直率眼眸,我不禁语塞。
这是坏事吗?
至今为止,店里都冷冷清清,为少数几位客人细心地冲煮咖啡、烹调料理、闲话家常。这对我而言,是相当熟悉的每一天。
这当然是因为客群是不熟悉咖啡或咖啡厅的这世界居民,结果才变成这样,并非我刻意为
之。
我曾想过希望生意更好,也曾在记帐时因赤字连连而觉得头疼。
客人忽然增加是否只有使我感到不知所措呢?愿意上门的客人增多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吗?虽然会令人忙到头昏眼花,但若说没有充实感就是骗人的。
「这是那么值得烦恼的事吗?又不能叫上门的客人滚出去,所以就只能尽己所能了吧?」
莉娜里亚若无其事地说道。
「原来如此,的确如你所说。」
我感到赞同,频频点头。
在歌姬来临之前,造访这座城市的人会愈来愈多吧,连带地上门光顾的人或许也会比现在还多。我应该思考的是如何迎接这些客人,以及为他们提供什么才对。
这么一来——
「莉娜里亚,你接下来也能帮忙吗?当然,我会给你打工费的。」我合起双手拜托她。只凭我一个人店里根本忙不过来,也没办法立刻找到新的工作人员。
「……我可没办法顾一整天喔。」
「当然,只要忙的时候就可以了。」
「那样的话,我可以帮忙。」
莉娜里亚稍微嘟起嘴巴道:
「先不说打工费,能不能让我吃点什么?我肚子好饿。」
这么说来,我还没准备午餐。于是我手忙脚乱地前往仓库取出材料。
莉娜里亚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
我翻找著冰箱,不禁嘻嘻笑著。如果照镜子,一定会出现一张蠢脸吧。
从当天夜里开始,莉娜里亚正式作为店里的工作人员开始帮忙。
我趁著下午与她讨论点菜的方式,以及安排各桌的号码,方便知道是哪一桌点了菜。
莉娜里亚一点就通,聪颖得令人惊叹,可以理解她为什么是资优生了。
她虽然还不习惯服务业不可或缺的亲切态度,但我还不需要对这一点有什么怨言。毕竟,毫无接待经验的人很难从第一天起便笑脸迎人。
晚餐时段的生意也超乎想像地好。其中也有中午的客人再度上门,并带著朋友或熟人一起来。
客人这么多的话,就会产生一些大大小小的问题。
举例而言,我重申一次这间店是咖啡厅,当然没有卖酒。
然而,这世界有许多人会以酒代水,用餐时享用酒也很平常。在这种风俗文化之下,对第一次上门的客人而言,没有卖酒的饭馆相当奇特。
我好几次被客人询问「有酒吗?」,每每都要反覆致歉。
而且,准备好的食材比预料得更快见底,终究到了需要婉拒来店的这一步。
这并非因为来了足以大排长龙的客人量,单纯是材料备货量过少。我比前几天进了更多货,但今天的来客数稍微超出了我的想像。
我中途便将门口的挂牌翻至「本日公休」那一面,以限制客人入内。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我的身体变得万分沉重,疲劳袭向全身上下。
我不禁瘫坐在吧台其中一个位子上,莉娜里亚却毫不休息,收拾著餐桌上的碗盘。
在繁忙之中不可能兼顾一切细节,各处餐桌上都摆著吃完的餐具,水槽里堆满弄脏的东西,地板上也有掉落的菜渣。
我环顾店内后,深深叹息。
只能鞭策疲倦的身体,好好地清扫一番了。
「这间店这么大真让人怨恨。」
「你在说什么啊,来,快点整理。」
我精疲力竭到无法动弹,但莉娜里亚丝毫不见疲色,手脚俐落地忙进忙出。
营业时,她也一直在店内奔走,到底哪来那么多体力?
「……你不会累吗?」
「当然会累啊,不过这比迷宫实习好多了。」
原来如此,她透过在迷宫内冒险、与魔物战斗,锻炼起来的体力与精力于此时派上用场。虽然对此感到释怀,可是我没有那种体力与精力,已经濒临极限。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半恳求似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不断烹饪,全身重得不像话。
「你可以先在那里休息,就交给我收拾吧。」
莉娜里亚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开始擦拭桌面。
如果我有敢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的胆魄就好了,但我是胆小鬼,无法让莉娜里亚一个人工作,自己在一旁呼呼大睡。
我没办法摆出「我可是雇主,很了不起喔」的态度,当我心想「就效法莉娜里亚,再努力一下吧」并站起来时,却停下了动作。
我甚至无法将视线从不小心看到的东西上挪开。
窗外贴著一名男子。
他的双手与脸紧紧黏在窗户上,瞪大了眼睛盯著店里。
我确信他不是可疑人物。
而是恶灵。
一定是恶灵。
惨了,该怎么办?
「你怎么——」
莉娜里亚见我一站起来后便动也不动,似乎觉得可疑,于是也转向同一个方向。当她注意到那个东西后,话尾便愈来愈弱。
「了、吗……」
我缓缓地望向莉娜里亚。
莉娜里亚露出被恶灵吓到的模样,张大了口,接著露出灿烂的笑容。笑容?
「院长!」
那是一道欢声,根本不像是悲剧观众在目睹恶灵后发出的嗓音。
莉娜里亚跑著冲出店外,然后立刻拖著一名男子回来。她虽然露出笑容,但被她称为院长的男子却尴尬地苦笑。
「跟你介绍,这是我以前所待的孤儿院的院长。」
「不是恶灵吗?」
我不禁这么说道,莉娜里亚露出傻眼的神情说:
「什么恶灵啦,他虽然长这样,但好歹也是很了不起的司祭喔。」
「说我虽然长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啊。」
院长维持苦笑这么说。
「初次见面,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经过外面,发现里面有熟面孔,就不禁确认了一下。」
院长对我低下了头。他的口吻与身段都谦恭有礼,反而使我感到诚惶诚恐。
「您太客气了。呃,我叫做悠,是莉娜里亚的朋友。学校放假时,我请她来这间店里帮忙。」
「唉呀,是这样的啊,莉娜里亚有好好做事吗?她以前可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呢。」
「是的,她很努力。现在也没变,一样很调皮。」
在初见面的五秒内便会决定对一个人的印象,聊个三十秒就能对他的人品有一定程度的瞭解。我觉得自己与院长之间有某种互通之处。
「喂,可以不要在本人面前说三道四吗?」
莉娜里亚双手环胸,不满地说道。
「……我从以前就常常这样被她骂呢。」
院长将脸靠近我,小小声地说。
「我也是。」
我也小小声地回应,与院长相视而笑。
我听说莉娜里亚从小与双亲分离,所以院长一定就像她的父亲一样吧。
「……能见到面虽然很开心,但总觉得要操心的事变多了。」
莉娜里亚叹气道。
「然后呢,你为什么会到这座城来?这里很远吧。」
听见莉娜里亚的话,院长摸著头,脸上露出尴尬的苦笑道:
「唉呀,其实是关于孤儿院营运费用的事,我因此去了首都一趟。」
「……又不够了吗?」
「啊哈哈……真是没面子。」
莉娜里亚垂下了眉毛。
她说「又」的话,表示孤儿院从以前便经营不善吧。
「营运费用是能从其他地方取得的吗?」
莉娜里亚回答了我的疑问:
「其实应该是由教会拨款,但院长他有点……」
「有点?」
莉娜里亚难以启齿地别开了视线。
「简单来说就是逃避了权力斗争。我从以前就和教会的主要派阀感情不好,因此无法得到充裕的资金补助。」
院长一派轻松地说。
的确,眼前之人看起来不像会汲汲营营于权力斗争,他的眼神柔和,身上的气氛也很开朗,乍见之下可以知道是一个好人。不过,他眼角与嘴边的皱纹也令人感觉得到他至今为止的辛劳。
「所以,我去首都是为了向拜托熟人介绍给我的贵族们募款。」
莉娜里亚耸了耸肩说:
「不用说也知道,失败了吧。」
「真没面子。」
院长垂头丧气的模样,惨澹地飘散出一股哀愁。
「我在募款餐会上总是无法顺利应付贵族……」
为了筹措捐款似乎需要与贵族举办宴会,经营一间孤儿院伴随著相当程度的辛劳。
「不要紧吗?」
莉娜里亚试探性地问。
院长则刻意露出笑容说:
「没事的,之前也都这么过来了,别担心。我在这座城里也有熟人,他愿意听我说说,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看便知道他是故作精神。尽管如此,那也是为了不让莉娜里亚担心,所以我和莉娜里亚也没说出白费他一番苦心的话。
「那个,我暂时都会待在这间店,所以请你下次也要再来。」
「当然,我之所以来到这座城市,一部分的原因也是想见见莉娜里亚。唉呀,没想到不是在学校,而是在这里见到你。」
院长说著「话说回来……」朝我招招手。
我心想「什么事啊?」靠近院长后,他把我拉到店内一角说:
「你叫做小悠吧,你是那个吗?莉娜里亚的男朋友?」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我的喉际发出了怪叫声,类似「呀咦?」或「咦咦?」。
「不、不是的。」
「但你们在同居吧?」
「不是这样的,学校宿舍因为意外不能住,所以我让她借住在二楼。」
我迅速地辩解,院长则笑咪咪地听著我说话。
「这样啊、这样啊。」
接著他将手放在我的肩上道:
「我把莉娜里亚当作是自己的女儿看待,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他的手使劲地捏著我的肩膀。
「这、这是当然。」
我的背后冒出冷汗。是说,等等,我的肩膀很痛啊。
「如果你敢让莉娜里亚哭……你知道吧?神也会宽恕我的作为吧。」
我拚命地点头后,院长放松力道,拍拍我的背。
「你是通情达理的年轻人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你们在干嘛啊……」
「不,没什么,只是在讲男人之间的话题。」
这个人……当事情一与自己家人有关就会性格大变……是不可以与其为敌的类型……
我默默地与他拉开距离。
莉娜里亚送走院长后回到店内,与我并肩坐在吧台。
「他是个好人呢。」
听我这么一说,莉娜里亚便露出彷佛自己受到称赞的笑容。
「对呀,他真的是个好人,为了经营孤儿院吃尽苦头,但总是露出笑脸,很为我们著想。」
即使不用问也知道她多么尊敬院长。
「……欸,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莉娜里亚很少会这么说,真令人惊讶。
「我在这里的时候会努力帮忙……所以可以让我先领薪水吗?」
她应该是要预支打工费吧,我当下察觉到是为了什么。
「你想在院长回去前给他对吧?」
莉娜里亚点点头。
「当我确定能到学院上学之前,院长要我不用担心,专注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我就照他所说,一直以来都只认真读书……但是,我现在想做一些自己也能做到的事。」
「也太乖巧了。」
「咦?」
「抱歉,没事。」
我摀著嘴巴,一不小心便说出了真心话。
这个女孩真是个好孩子,甚至会让人有些不舍,她的温柔体贴过于炫目耀眼。
「当然可以啊。」
莉娜里亚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并朝我一鞠躬道:
「谢谢你。」
「不,你太客气了。之后也请你多多帮忙了。」
「我才是。」
我们互相鞠躬,并在同一时间抬起头,不禁大笑。
「我们两个在干嘛啊?」
「真的。」
笑声回荡在夜间的店内。
3
无论城里充满多少观光客,也很少人一早便出来逛街。昨天中午与晚上的壅塞状态彷佛不存在,店内迎来了恬静的早晨。
莉娜里亚一如往常地吃著生火腿起司热压三明治当早餐,在吧台阅读厚重的书籍。店里也有几组客人心血来潮地来享用一顿优雅的早餐。
我正在处理开张前去市场买来的大量食材,平日都请希露露这名送货员送来,但一考虑到昨天空前的盛况,便知道数量肯定不足。我还是第一次自己预估,并到市场采买不足的量。
正当我趁客人少而不断削著蔬菜的皮时,有客人上门了。来者一头银色长发,星眸炯炯有神,贴覆高䠷纤长身段的,是一袭色调稳重典雅的骑士服。
「欢迎光临,爱尔蓓小姐,好久不见了。」
「是啊,探索任务一直无法告一段落,就隔了好几天。」
爱尔蓓小姐拥有能令人紧盯著看的美貌,在路上看到甚至会误以为她是模特儿,但其实她是一名挑战迷宫的冒险者。
「您要来一杯平常的那个吗?」
「嗯,来一杯老板的咖啡,我可是为了这个才每天这么忙碌的。」
爱尔蓓小姐鬼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睛。即使知道这是客套话,但听了还是满开心的。
「有那么忙啊?」
我边准备冲煮咖啡的虹吸器边询问。
「你知道歌姬就快来这座城市了吧?」
我点点头。
「这可是两位歌姬的同台公演。王族会从首都过来观赏,全国各地也都会有人聚集而来吧。你看到城墙周边了吗?现在在搭建简易的住宿设施,也就是说城外也塞满了人。」
「那还真是……太惊人了。」
我无法说出比这更加合适的感想了。
「没错,总之就是很惊人。公会面对这空前绝后的阵仗也很苦恼,如果观光客冲进迷宫,就有可能无法应对。或许也可能在歌姬来的时候,彻底封锁迷宫呢。」
「是喔,原来如此。所以您是为了在封锁前先进迷宫一趟的意思?」
「就是啊,也有些店家受不了观光客吵闹而关店歇业。要是受伤时,医院塞满观光客,就有可能送命呢。而且冒险者对和平常不同的事情很敏感,有著讨厌变化的怪脾气。」
我将萃取出的咖啡放在露出苦笑的爱尔蓓小姐面前。
「啊啊,这香味!我等好久了。」
她将鼻子凑近端起的杯子,眼角柔和地眯起,露出了笑容。一想到她放松的神情是因为我泡的咖啡,胸口便泛起一股暖意。
爱尔蓓小姐喝了一口,眉毛一皱,紧紧阖上眼睛,接著松开下巴,吐出一道妩媚动人的叹息声。
「滋润体内的这个感觉……好像填满了自己所欠缺东西的这个感觉,不管喝几次都令人回味无穷呢。我不会喝酒,但爱喝酒的人也都在追求这种感觉吧。」
「能听您这么说,咖啡和我都很高兴呢。」
她那是不是成瘾症状……这不禁令我同时感到担心。咖啡中含有咖啡因这种成分,过度摄取将会导致成瘾,还可能中毒身亡。当然,一杯咖啡中的咖啡因含量相当微量,所以只要不像喝水一样地喝便不必担心……才对。
「老板,可以再来一杯吗?」
然而,见到瞬间喝完一杯、要求第二杯的爱尔蓓小姐,我迟迟无法断言,毕竟她真的喝很多。
不过,被一对闪耀著少女光辉的双眼恳求,我实在无法拒绝,立刻开始准备泡第二杯。
「话说回来,原来您不会喝酒,而不是不喝啊?」
「嗯嗯,我酒量不好,在喝醉之前就会觉得不舒服。」
「真是意外呢。」
对我而言,爱尔蓓小姐是一名值得依靠的成熟女性。
夜晚来到酒吧啜饮一杯时髦鸡尾酒的身影应该相当飒爽,又或者用古典杯将烈酒一饮而尽的情境也相当适合她。
爱尔蓓小姐似乎读出我的心思,发出笑声说:
「我常被人这么说呢,明明是冒险者却不会喝酒。不过,这是遗传自我父亲的体质,我父亲酒量也很差。而且,我现在找到可以代替酒的好东西了呢。」
她接下我递出的第二杯咖啡,露出微笑。
「无法在工作结束的深夜时分来上一杯还真是遗憾呢。」
她调侃似地朝我眨眼,使我心脏狠遭射穿,真是可爱又迷人。
「咳、嗯。」
此时,耳边传来清喉咙似的咳嗽声。我回过神来,只见莉娜里亚也坐在吧台边,似乎在提醒我「不要一脸蠢相地看到入迷了」。
正当我赶紧敛起表情时,门铃响起。在我想到「有客人」前,一阵热闹的声音便闯进了店内。
「就是这里,这家店气氛很好喔!」
「唉呀,真的欸。虽然有些老旧,但很不错,玛莎真的很喜欢这种地方呢。」
「好厉害!明明才刚来这座城,你却已经找到了啊。」
「唉呀,没有啦!在歌姬大人来之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期都无所事事的很讨厌吧?所以我就只是四处逛一逛而已啊。」
一群太太们连珠炮似地聊著天进到店内,本以为这就是全部人,店门却又再次打开。在后方走进店里的人,总共八位。
安静的店内忽然充满热闹气氛。如果是电视,我真想调低音量,但现实世界无法这么做。见到这人数,莉娜里亚轻轻地站了起来,穿起挂在椅背上的黑色围裙。虽然距离中午时段还早,但她似乎愿意帮忙,我合起双手传达感谢之情。
「……歌姬的人气真了不起。」
爱尔蓓小姐扫视了这群太太,悄声道。
「真的,我们店最近也很忙。」
「每一家店都是这样啊,抓准这个商机卯足了劲的就是商人啊。」
爱尔蓓小姐将咖啡一饮而尽,从怀中掏出类似零钱包的布包。
「咦?您已经要走了啊?」
她明明平常会待得更久。
「嗯嗯,我还有点事。」
她语气保留地道。正当我心想这话彷佛她刚才才想到的理由一样时,爱尔蓓小姐便将费用放在桌上,站了起来。
「很好喝喔,谢谢款待。」
「啊,是的,谢谢您。那个,欢迎再度光临。」
「当然。」
爱尔蓓小姐稍微挥挥手后离开店内。
店内响起一阵大笑声。我转头望去,便发现太太们那桌充满欢笑,应该是有人说了个有趣的笑话吧。
莉娜里亚手上拿著单子过来。
「来,这是点单。」
虽然看不懂这世界的文字,但我当然记得店内的菜色,比较接近解读符号的感觉,而非读懂它们。
纸上密密麻麻地写著菜色,我因此花了一些时间理解,但全部都有确认完成。
「怎么了?」
听莉娜里亚这么问道,我摇了摇头说:
「不,没事,我马上准备。」
她们点的都是轻食或果汁,没有人点咖啡。
明明早上刻意去购买了追加的食材,但今天中途又用完了,比平常的关门时间还早打烊。
「今天也很惊人。」
莉娜里亚用手挽起绑在身后的发丝,将其拨到肩前之后这么说道。见到她充满女人味的动作,使我感到某种悸动,并点点头道:
「好像是之前来的客人帮忙向朋友们宣传了。」
之前来的都是以一组一位或两位的客人为主,现在却逐渐增加了一组三人以上的客人。
「料理方面没问题吗?」
莉娜里亚在吧台托著腮帮子,抬头问我。
「唔嗯。」
这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中午还好,但晚餐时间来的客人点的几乎都以主餐为主,这里彻底被当成是饭馆了。
这倒也是,这世界原本就没有咖啡厅的概念,是我擅自摆出咖啡厅的名号,经营著供应咖啡与轻食的店铺罢了。
对顾客而言,他们只是在空腹时造访的店里,看到名字稀奇的料理就点来吃吃看而已。
因此,也无法抱怨「客人只点料理并非我意」,甚至会觉得乾脆晚上改成以供应餐点为主并贩卖酒水的形式,还比较有赚头。
不过,店里只有我一人负责烹调,同时还必须准备饮料,点菜、送餐、结帐与收拾,则都由莉娜里亚接手。如今,逐渐出现人手不足的严重问题。
「很有问题呢。」
「也是。」
我与莉娜里亚相视露出苦笑。
今天的点单又塞车了,这里的菜色不多,事前准备也很周全。尽管如此,只有我一人的话,还是有其极限。
今天也多亏客人们共享著某种类似逢年过节的亢奋感,因此即使多等一下也没造成客诉,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该怎么办呢?」
「没办法,也不可能轻松就找到会烧菜的人手啊。」
我们都这么忙的话,专门的餐厅生意应该更好,到处都人手不足。
「真没想到会有要烦恼这件事的一天。」
「这是令人开心的烦恼吧?客人变多了不是很好吗?平常总是没什么客人。」
莉娜里亚彷佛调侃我似地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这当然令人开心啦。」
至今为止,有这么多客人上门过吗?不,没有。最近营业额也很可观。
「不过啊……」
「什么嘛,你有什么不满吗?」
「也不是不满,只是觉得这不是咖啡厅的营业范围。」
「因为是现在这个时期,所以没办法。观光客这种东西只要能在稀奇的地方吃喝到一些稀奇的东西,就心满意足了。」
莉娜里亚挥著手拋下这句话。听见她直截了当的批评,我不禁莞尔。
或许确实就像她所说的。
客人是为了我的料理而来,并觉得美味,掏钱买单。即使那只是出自于好奇,也不改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这就宛如自己的价值受到肯定,感觉并不差。
「话说回来,我们的晚餐该怎么办?我去买点什么回来?」
听到莉娜里亚这么说,我才注意到自己肚子的状态,它彻底饿瘪了。
「其实我有留下我们晚餐的份。」
「真不愧是悠。」
莉娜里亚拍著手,我抬头挺胸露出自豪的神情后,从冰箱取出晚餐用的食材。
今天是鱼料理。虽然是这么说,但并非一整尾,而是将整条鱼切成三片的其中一片,尽管如此,还是大到需要用双手才能拿起。
莉娜里亚隔著吧台眼尖地注意到它,发出了欢呼声:
「这是索罗鱼吧!价格很贵吧?」
「我早上去买菜时碰到鱼贩阿姨,她说这不是常常能吃到的鱼,要我吃吃看,她会算我便宜一点。你想想,阿姨不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吗?」
不管哪个世界的阿姨都很亲切。
「这可不是因为对方是常客就能轻易买到的鱼啊……」
「她说我和她儿子年轻时很像喔。」
索罗鱼这种鱼的鱼肉,宛如盛开的樱花般美丽。据鱼贩阿姨说,这是只有在初夏短暂期间内才捕得到的高级鱼。
「你不放到店里菜单上吗?」
闻言,我摇摇头说:
「鱼类料理很麻烦,事前准备很辛苦,又需要注意卫生问题,要煮得好吃也需要技术,毕竟会有腥味。」
咖啡的香气若被厨房飘来的鱼腥味干扰可就得不偿失了。况且,供应鱼类料理的话,这里就真的会变成餐厅了。
「这样啊,不过你会煮吗?」
「简单菜色的话就没问题。」
像是将鱼剖开后切成生鱼片或是酥炸之类的。不过,生鱼片在这世界并不常见。
直到最近,运用魔术的远程货运才发展起来,所以我认为这座城市还没有生食新鲜鱼类的文化。
「今天的员工餐我想做奶油香煎索罗鱼。」
我这么宣告后,莉娜里亚维持撑著脸颊的动作,举起单手道:
「教授,可以问问题吗?」
「莉娜里亚同学,简洁地问吧。」
「是的,教授,我不知道奶油香煎这种烹调法,请教教我。」
「好吧,你仔细听好了。首先将鱼切片,再用胡椒和盐巴调味。」
我切出四片,剩下的再放回冰箱中。
「接著洒上面粉。」
「变白了呢。」
「这很重要,可是要抖掉多余的面粉,否则口感会不好。」
然后,用平底锅起油锅,放入索罗鱼片,开中火。
「把它煎到变成金黄色,在这之间来准备沙拉和面包。」
「这边交给我吧,我会盯著它的。」
莉娜里亚陶醉地望著在平底锅中煎烤的索罗鱼,对食欲旺盛的她而言,索罗鱼相当具有吸引力。
交给莉娜里亚监视火候时,我做了简单的沙拉,并切好面包。我用员工餐作为藉口,稍微有些偷工减料,不过算了。
我心想「差不多了」之后翻过鱼片,鱼片显露出金黄色的诱人色泽。我将鱼皮压到平底锅的侧边,使其煎得焦香酥脆。
随著鱼肉煎熟,一阵强烈香气随即涌出。
「哇啊……好香,我肚子饿了……」
「嗯……鱼的味道为什么这么能引起人的食欲呢……」
我们毫无喘息时间不断忙进忙出,肚子已经饿翻天了,它正用力地抗议说「快给我饭吃」,似乎快要开始合唱了。
莉娜里亚不断偷看我,暗示「还没煎好吗?」。
我则盯著鱼,极力忍耐。
我虽然也想立刻大快朵颐,但过于心急导致最后没煎熟可不好。无论食材多好,只要搞错火候,便会前功尽弃。
正面煎得很透,所以反面不需要煎太久。
因为莉娜里亚迫不及待地开始摇晃肩膀,于是我熄掉火,倾斜平底锅,使索罗鱼流出的鱼油聚集在锅边,并擦掉它。
莉娜里亚心想「唉呀,完成了」并站了起来,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我用刀切入准备在砧板上的奶油块,将厚切培根似的奶油放入锅中。
「哇啊!」
莉娜里亚发出类似尖叫又类似欢呼的声音,我望著她的脸,发现她似乎想说「可以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吗?」。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奶油是一种罪孽深重的食材,大量下肚后甚至会感到罪恶感。
但是,这样才好,奶油香煎就是这样的烹调法。
疯狂投入的大量奶油能酝酿出浓醇的美味,产生一种震撼脑神经的味道。
我其实并不想犯下这种罪行,但我也是莫可奈何啊,毕竟食谱上就是这么写的。我没有错,有错的是想出这道菜的人,也就是说奶油香煎是一种合法的奶油料理。
我转成小火,望著奶油融化的模样,它逐渐从边缘缩小,融化的奶油渗透进煎得金黄的索罗鱼之中。
奶油全部融化后,我关掉炉火,使其充分裹上鱼片,接著将鱼片装进盘中,并用平底锅中剩下的奶油淋在上方。
「好,完成。」
莉娜里亚目不转睛地盯著我放在吧台上的料理,咽了一口口水。
「真没……真没想到是这么可怕的料理……奶油香煎好惊人啊。」
融化大量奶油裹上鱼肉的烹调法,似乎掳获了莉娜里亚的芳心。在端到餐桌上时,她也一直猛盯著不放。
我稍微收拾后也来到餐桌上,两人终于能吃上一顿晚餐了。
不过,我也有些不安。我认为索罗鱼是类似鲑鱼的鱼,才选择用奶油香煎,但这里是异世界,有可能这种鱼其实带有水果味,或煮熟后和肉一样变硬。不吃吃看之前,无法确认是否成功。
我因为思考著这些事而没有动刀叉时,莉娜里亚立即吃了第一口,我不禁窥伺她的反应。她瞪大了眼睛,用手背摀著嘴巴持续咀嚼。
接著吞了下去,严肃地望著我道:
「我之后希望都只吃奶油香煎鱼过活。」
我的手肘从餐桌上滑下去,我对自己竟然做出这么老哏的动作感到羞耻。刚才因为过于紧张,所以听到这种孩子气的感想时,便觉得自己真是白操心了。
「意思是很好吃?」
莉娜里亚迅速吃了第二口,涨著双颊点头如捣蒜。
我望著她吃东西的模样,那反应十分可爱。
眼前坐著津津有味地吃著自己做的东西的人,真是非常开心的一件事。
怀抱著温暖的心情,我也切起奶油香煎索罗鱼,切面是深樱花色,这鲜艳的颜色也取悦了视觉。
一放进口里,奶油的风味便弥漫在鼻腔之中,索罗鱼的鱼肉则溢出美味丰富的鱼脂,在舌尖上暴动。
我不能自已地咬下后,煎得香脆的表面发出咔吱声响,下面则是细嫩绵滑的索罗鱼肉。
每咬一口,鱼汁便像泉水似地涌出,令人感到腻口的浓烈风味却因奶油显得柔顺圆润。
这要是用超市卖的奶油一定会煮失败。
只有这世界的奶油,因为是用未经化学调整的自然环境所生的新鲜素材制成,拥有足以包覆索罗鱼浓烈口味的温和风味。
我不禁低头看向盘中,这真是一种令人感动的美味。
「奶油香煎索罗鱼……真没想到竟然这么好吃。」
莉娜里亚不知何时已经吃起第二片。
「如果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料理,我愿意一直待在这里。」
闻言,我不禁抬头。
不过,莉娜里亚只是满脸幸福地大啖煎鱼,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发言。
我则露出苦笑,用叉子叉起切好的索罗鱼块。
毕竟,总不能说「那我就每天做奶油香煎鱼给你吃」吧。
4
我蓦地想起以前,是我刚来到这世界的事情。
我走在放学后的归途上,脚下忽然踩空,接著感到一种向下坠落的感觉。我甚至以为那里是否有个没有加盖的孔洞,等我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跌落在迷宫之中。
我难以用言语表达当时的困惑与混乱,应该说我思绪过于混乱,导致记不太清楚当时的状况。
总之,搭救来到迷宫的我的人,便是这间店原本的老板,一个孤僻的老爷爷。
老实说,我并不太瞭解他的事。
我只知道他是退休的冒险者,大概正经营著生意冷淡的酒馆,棋艺过人,总是板著一张臭脸,看起来十分吓人。
毕竟,老爷爷把店铺交给我后,就漫无目的地出门旅行了。他似乎原本就打算这么做,只是关门歇业的计画稍微有些变化而已。
当我说要开的话就开咖啡厅时,老爷爷也没追问理由。
他姑且听听我热情谈论咖啡厅、咖啡等话语,仅懒洋洋地说「我会出钱,你爱干嘛就干嘛吧」。
冷静想想,真没想到老爷爷竟然愿意协助这种事,毕竟出资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对老爷爷而言,我明明应该是一个满口无稽之谈的可疑人士。
将店铺交给这样的人,留下短期内的生活费后,他就离家旅行去了,实在是有些疯狂。
不,我真的很感谢他,可以的话也想再见一面好好道谢,但老爷爷连捎个信来都没有。
咖啡厅开张后的状况相当惨烈。
没有客人上门,我总是很闲,虽然不熟悉却试著记帐,但每天都是赤字,也不知道怎么揽客,持续过著遭「生意难做」这四字打击的日子。
我至今依旧记得那一天发誓的内容。
我总有一天要让这间店高朋满座、生意兴隆,不再为赤字所扰。话说回来,为什么我要开店啊,真想放弃。
然后,现在那句誓言终于化为现实——
「追加两份综合野菇炖煮汉堡排喔。」
「……就算对以前的我说会变成这样,他也不会相信吧……嘿嘿。」
「不要发出怪笑声,快动手。」
莉娜里亚进到厨房,从冰箱拿出装著果汁的瓶子,倒入玻璃杯之中。
由于我忙不过来,咖啡以外的饮品便由莉娜里亚负责。她实在过于能干,令人心生敬畏。
另一方面,我总是处于极限状态。
炉子上放满平底锅与汤锅,绑在眼睛高度的绳条上密密麻麻地挂著莉娜里亚写的点单。我不行了,弃权投降。
「我……不是厨师啊……不行不行……太多单了……」
「不要碎碎念,加油。」
我边受到莉娜里亚的温暖(并非温柔)声援,边埋头不断做菜,例如热压三明治、义大利面、汉堡排、松饼等等。
原以为透过减少菜色可以简化制作流程与事前准备的材料,但点单大排长龙的话,就觉得这个策略毫无意义。
或者从现在开始,应该将菜单上的料理换成比较简单的菜色。
我边用平底锅让热压三明治烤出焦痕,边望向店内道:
「这是我梦想的客满呢。」
从餐桌区到吧台区都坐满了客人。
原本应该在客满之前先限制入内,但忙得不可开交时,不知何时客人便坐了进来。
店内回荡著谈笑声,这与其说是热闹,不如说是吵闹,观光客似乎都是一些爽朗的人。
而且,门外甚至还有在排队的客人。
「好了吗?」
莉娜里亚隔著吧台询问。
我将做好的热压三明治放到盘子里,与点单一起交了出去。我其实还想在上面放个温泉蛋,但在这阵兵荒马乱之中来不及顾到这么多。
我用目光追著将热压三明治端到餐桌的莉娜里亚,并再度烤起下一份。我到底烤了几份热压三明治啊?
我一并煮著义大利面,烤著汉堡排,各种事情同时并进。
因为趁早上努力做好了事前准备,所以总算是能照常营业。尽管如此,供餐的速度仍旧缓慢。若在日本,恐怕就会接到客诉吧;不过,这世界的人对时间要求并不严格,也不在乎拥挤吵闹,即使料理没来也不在意。
对我而言相当值得庆幸,但我这个人的脸皮没有厚到能把心一横就这样接受这状况。
我脑中大声嚷嚷著「糟了、糟了」,只能不断做著料理。
因为这种状态,我无法看到每位客人的脸,也无法和他们交谈。我只能在他们说「多谢招待」时,回以「谢谢光临!」,这样便已经竭尽全力了。
我趁午餐的尖峰时段过去、来客量趋缓时,将挂在店外的「本日营业」挂牌翻向「本日公休」那一面,我已经感受到体力的极限了。
一旦没有新上门的客人,我们便终于能静下来工作。随著客人一一离去,总算可以整理待洗的碗盘,以及打扫一片狼藉的厨房。
然后,等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后,我们终于可以休息了。
我大致扫了一下后,坐到吧台的位子,捶打著自己的肩膀说:
「……这人数真惊人。」
「……这不是很好吗?生意兴隆呢。」
莉娜里亚将脱掉的围裙挂在椅背上,坐在我隔壁。
「是不是在哪儿成为了话题啊,这人也太多了,根本忙不过来。」
「我今天也觉得要不行了。」
莉娜里亚将双手伸到吧台上趴著。
以这间店的大小而言,内场与外场各一人实在有点困难。
透过莉娜里亚灵活俐落的动作,总算能撑过去,但无论如何,这对我们双方的负担都很大。
「果然应该多请一些人。每天都这样的话,虽然不是完全没办法,但很吃力呢。」
「也是,至少再多个一、两人的话……」
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手不足的一天,我甚至连怎么招募都不知道。
「委托冒险者公会看看好了。」
「委托商业公会比较好吧?有经验的人都会去那边,不过……现在每间店都人手不足,或许没办法马上找到。」
莉娜里亚所言甚是,直到之前都还在烦恼生意冷清的这间店都这么忙了,其他店更不可能闲著,应该都很缺人吧。
虽然这么说,但也不能轻言放弃,不赌上一线希望,至少去商量看看的话,在不远的未来我便会过劳死。
当我们深深叹了一口气时,门铃激烈响起,一道嗓音盖过门铃余音猛地飙了过来:
「莉娜里亚同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跟我说这是骗人的吧你真的住在这里吗!」
我转头一看,发现一名女孩穿著与莉娜里亚相同的亚利尔魔术学院制服,朝著吧台冲来,她头上戴著的制服帽几乎都要掉了下来。
「啊啊,太好了!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这男人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比如说什么非分的举止!」
这名女孩——艾纳蕾娜缠住莉娜里亚连珠炮似地质问。
莉娜里亚蹙起眉头,试图拨开艾纳几乎要贴上来的脸说:
「喂,太近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帮忙安排旅馆房间不用说,我甚至想请你务必来我家住上几天!」
艾纳的话语充满了亲切之情,但鼻息粗喘,睁大的眼睛里也布满血丝。
「为什么我要和艾纳商量啊?」
莉娜里亚不留情面地说。
艾纳原本是一名类似莉娜里亚跟踪狂的女孩,但绝非出自什么危险思维,而是单纯想与自己崇拜的莉娜里亚感情变好。以某件事情为契机,现在两人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朋友。
然而,艾纳的热情却不见衰减,偶尔会像这样失控,反正她现在一定正心想著「我也想和莉娜里亚同学同居」。
「我也想和莉娜里亚同学同居!太狡猾了!现在开始也不迟!请到我家来吧!」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莉娜里亚反仰著身体勉强拉开距离,这么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感觉到生命危险。」
「你的意思是说!我比这个男的危险吗?!」
艾纳狠狠地朝我一指,她从刚才起就对我毫不留情面。
莉娜里亚望著我,再望向艾纳,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
艾纳露出悲伤的表情,瘫软地跌坐到地上。
莉娜里亚的信赖令我很开心,但总觉得她没把我当男人看待,使我五味杂陈。
「话说回来,艾纳也在放暑假吧?虽然你穿著制服。」
艾纳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瞪著我说:
「……我听说学校发生爆炸意外,就从领地赶来了。」
「领地?」
「是小姐老家的佛罗杰斯伯爵领地,从这里要搭六小时的马车。」
「呜哇!」
听到背后响起一道声音,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转头,便发现不知何时女仆小姐已经站在我后面了。
「好、好久不见。」
「是的,好久不见,您别来无恙,真是太好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女仆小姐背脊挺直,双手交叠安放在腹部之前,这宛如擦得晶莹透亮的玻璃杯般的俐落站姿,甚至会令人感到一股魄力。
这个名叫多多的女性是艾纳的专属女仆,偶尔会跟在艾纳身后来到我的店。
「我快马加鞭地来到学院后,发现校舍毁了一半,宿舍没了墙壁,学校又说让剩下的学生都撤离了。」
艾纳一站起身,多多便毫无脚步声地靠近,替她抚平制服裙襬,并调整蝶型领结的形状。
「就算我问莉娜里亚同学在哪里,也没人愿意告诉我。」
多多绕到艾纳背后,伸手扶正制服帽。
「我让多多调查后,就发现你竟然住在这里的二楼!还负责待客!」
多多从怀中拿出梳子整理艾纳乱掉的头发后,再度退到一旁,彷佛人偶似地一动也不动。
「不能让莉娜里亚同学留在这种地方!贞操会有危险啊!」
艾纳笃定地道,她说的话又回到原点,但那种事完全无所谓。
「女仆小姐好厉害……」
「好厉害……」
我与莉娜里亚一同感到赞佩。
「真希望她早上来帮忙……」
「一定会帮上大忙的……」
「不敢当。」
多多点头致意。
「是、我、啊!是我在说话啊!你们两个!这边!看我这边啦!」
艾纳在我们的视线边角挥著手。
「女仆果然很辛苦吧?」
我这么说道。
「当然很辛苦,每天都要应付贵族,丝毫无法喘息呢。」
莉娜里亚说道。
「这是一份很有意义的工作。」
女仆小姐接著说。
「……我要哭了喔,这样好吗?好吗?」
艾纳语气颤抖地说道。
她似乎真的会哭出来,我们便不再胡闹,转向了艾纳。
「然后呢,你突然怎么了?」
「竟然还给我装傻……既然这样的话……我就用贵族的力量……在夜黑风高时……把你埋了……」
艾纳喃喃自语,浏海遮住了眼睛,使我背脊一凉。
「莉娜里亚,对不起,从明天起可以把店交给你吗?我突然有点事。」
「不行,死亡或做菜,你只能选一个。」
「这选项也太为难人了。」
「身为小姐的随从,我会建议她尽量采用比较不痛苦的方式,还请您放心。」
「这女仆小姐也很为难人啊。」
「所以说,不要放著我不管,自顾自地感情变好啊!?」
艾纳挥舞著双手。真是一个能娱乐他人的女孩。
莉娜里亚噗喃一声笑了出来,我不禁也跟著笑,多多优雅地用指尖摀著嘴巴,但怎么看都是在偷笑。
艾纳见到我们开始笑,便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而后又沮丧地垮下肩膀说:
「真奇怪……我应该不是这种角色啊……」
5
当我们坐到餐桌后,多多说著「借用一下厨房」,走到了吧台的另一边。
正当我想说「要干嘛呢?」的时候,她便熟门熟路地从柜子中拿出杯子,并熟门熟路地开始烧热水。
她这彷佛知道东西都摆在哪里以及应该如何使用的动作,就如同曾在我的店里工作过一般。
「……请问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因为我是女仆。」
听见我的问题,多多平淡地回答。
这样啊,因为她是女仆……
「不要想太多比较好喔。」
听艾纳这么说,我便乖乖选择听从她的建言。雇主都这么说了,我再追究下去也没意义。然后,多多端了三人份的杯子到餐桌,餐具虽然是用咖啡杯,但里面的液体明显是红茶。我们店里明明就没有红茶啊。
「请问红茶到底是从……算了,当我没问。」
我学习艾纳不以为意地伸手向前,也端起了杯子。
「我再说一次,莉娜里亚同学,请务必到我们家来玩。」
莉娜里亚喝著红茶,望向艾纳说:
「你的好意我很开心,但还是不用了。」
「为什么!和男性同居一个屋檐底下实在太危险了!」
我心想:就一般想法的确是这样。
「不过要搭上六小时的马车吧?」
听我这么一说,艾纳叹了一口气道:
「那是指主宅,在这座城里还有一栋别院,我想请莉娜里亚同学住在那里。」
啊,是指别院啊,原来如此。
虽然不清楚艾纳的宅邸是怎样的规模,但毕竟是贵族居住的地方,住起来应该很像顶级饭店吧。
至少,比起偏僻的旧酒馆二楼来得舒适,而且与我一起住,对莉娜里亚而言也是一种压力吧。
我瞥了莉娜里亚一眼,她依旧啜饮著红茶,说了一声「好烫」蹙起眉头。她在干嘛啊?
「总之,我待在这里就好了,住贵族家反而无法放松。」
「竟然是那么基本的问题……!」
艾纳抱著头道。
「而且,要帮忙店里也比较方便。」
「对了!就是这件事!为什么莉娜里亚同学在这间店工作啊!我也想看你穿围裙!」
不要在会话中若无其事地混入自己的欲望啊。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歌姬效应,但最近这间店来了很多客人,我就拜托莉娜里亚来帮忙了。」
我代为说明后,艾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间店……有很多客人?」
「你可以不要那么明显地摆出『我不相信』的表情吗?喂,不要扫视店里确认啊,不要摊开两手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冷笑啊!」
她似乎想用全身表达「你开玩笑的吧」。
「真是的,你竟然利用莉娜里亚同学的温柔,真是太恶毒了。她一定每天都被使唤做这做那,强迫做牛做马的吧。」
艾纳甚至用手帕擦拭眼角开始假哭,我则放弃反驳她了。
莉娜里亚一定感到傻眼,我转头一看,发现她竟然浮现坏心的笑容。简直就像想到了陷害人的主意。
「对啊,因为太忙,我都快晕倒了呢。明明只有两个人,客人却不断上门,也无法好好休息,所以我们打算多请一些人。」
莉娜里亚偷瞄艾纳一眼后,望向窗外道:
「啊——啊——有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工作呢?要是能从今晚开始帮忙,我会非常开心的。」
偷瞄。
「但不可能这么刚好吧,唉,好困扰。」
这、这陷阱也太露骨了,怎么可能会有人被这种奇烂无比的演技骗到——
「小市民,我其实啊,刚刚好,很偶然地,有一个礼拜空著呢。请让我,不对,如果你再三拜托我,我也是可以来帮忙的喔。」
竟然还真的有啊啊啊!
艾纳将手放在胸口堂堂正正地说道,嘴角则露出了笑容。
莉娜里亚虽然背对著我们,但她肩膀颤抖,完全掩饰不住笑意。
我们确实正在商量想要人手,但没想到她会使出这一招。不过,可是——
「……可以让贵族工作吗?」
「父亲时常叮咛我必须熟悉社会的各种面向,这也会成为瞭解社会的经验。是的,一定没错。」
她露出一切如我所料的神气表情,我却视而不见,转头窥探多多的脸色,这是因为照顾艾纳起居的她一定能做出正确判断。
「真不愧是小姐,您变得如此杰出。」
多多没有抑扬顿挫地说道,同时对我点点头。看来似乎不要紧呢。
如果是认识的人一起工作的话,当然很好。
「那就拜托你啰。」
「英明的判断!话说回来……」
_艾纳将脸靠了过来。她双颊泛红,气息不稳,又长得十分俏丽,令我不禁觉得紧张。她小声地道:
「我也想住在这里,可以的话,希望是莉娜里亚同学隔壁的房间。」
「……你不是有房子?」
「那里又没有莉娜里亚同学。」
这家伙一脸正经地在说什么啊。
贵族应该都是富翁,宅邸也一定是规模庞大,学院也富丽堂皇,所以宿舍一定不错吧。
在那种地方生活的人住进我家好吗?恐怕会说「唉呀,这是狗屋吗?」。
我再度望向多多。
「小姐一直对和朋友一起外宿抱持著憧憬之情。」
「喂,多多!?」
艾纳站起身追赶著多多,多多则莲步轻移地在店内闪躲。
我转向莉娜里亚询问「怎么办?」,她苦笑著点点头。
那就没问题了吧,啊,不对,还有我的平常心会受到影响的问题。但要一个健全的男孩子在这种状况下不受动摇是不可能的,这虽然是一种理想的环境,但就是不行。
「可否也借我一间房间照顾小姐呢?仓库也没关系。」
「哇啊!」
多多悄然无声地靠了过来在我耳边低语,真的毫无气息。
她是艾纳的专属女仆,如果艾纳要住下,她当然也要。
也就是说,我要和三名女性同住一个屋檐下了。
「真让人小鹿乱撞啊。」
「你一脸正经地在说什么蠢话啊?」
两人立即从当天晚上的营业时间开始帮忙。
四人吃过简单的午餐——中午的员工餐是昨天剩下的索罗鱼和野菇义大利面,结果大获好评。索罗鱼真是太万能了——用餐完毕之后,众人便一起讨论晚餐时段的方针。
「……那个,为什么我也要穿女仆装?」
「小姐,服务生的正装就是女仆装啊。」
「是、是这样的吗?」
因为这样的理由,艾纳被迫换上了女仆装。她不时撩起裙襬,抚弄头上的白色发箍,因这身穿不习惯的衣服而感到不自在。
多多不知是从哪里变出女仆装的,但相当合适。艾纳平常充满贵族气质,换了一套衣服后,也像变了个人似的,比以往都贤淑端庄。
黑色连身裙搭配荷叶边的围裙,明明只是这么简朴的服装,但为什么女仆装总是这么有吸引力呢?穿上女仆装,就能变身为女仆,男人毫无疑问都对女仆充满幻想遐思。
「欸,莉娜里亚也穿吧。」
「我才不要。」
「对不起。」
我只是开玩笑说说而已,但她眼神凌厉地回瞪我,令我不禁冒出冷汗。
「你喜欢女仆装吗?」
莉娜里亚揶揄地问道。
「这世界上没有男人讨厌女仆装喔。」
我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后,她对我投以傻眼的视线。
明明是她自己问的,却摆出这样的表情真是失礼。
无论是遭人白眼、使人灰心,抑或害人心生反感,我都无法对自己的真心说谎,我俯仰无愧,光明正大。
艾纳摇动著女仆装的裙襬,朝我们走了过来,接著露出闪耀如幼童般的眼神望著莉娜里亚道:
「那个,莉娜里亚同学,请务必和我一起穿女仆装。」
「所以说为什么要问我啊,我不会穿的。」
「怎么酱。」
「……可以不要发出那么窝囊的声音吗?」
「因为人家想看莉娜里亚同学穿女仆装啊!错过这次机会,感觉这辈子都看不到了!来,我也会一起穿的!」
艾纳气势凌人地步步进逼,莉娜里亚却难得显得畏缩。
「等、等等。」
莉娜里亚求助似地望向了我。
我却深深赞同艾纳的话语。
莉娜里亚的女仆装……错过这个机会,她的确不可能再穿了,希望她务必要穿。
当我满脸笑容地竖起大拇指后,莉娜里亚的表情一阵僵硬。
她察觉到周遭没有友军,便选择独力对抗艾纳。
「我说,艾纳,你冷静一点。」
「来,莉娜里亚同学,你就死心吧。」
「这家伙的眼神好恐怖!」
艾纳一步步逼近莉娜里亚,几乎要抱紧她似地朝墙边挨去。
外表可人的两名女孩紧紧贴在一起,还真是一幅奇异迷幻的画面,而且其中一人还穿著女仆装。
「这真是……嗯嗯……原来如此。」
「说什么原来如此,快来救我啦!」
「还有女仆装吗?」
我对莉娜里亚的求救声置若罔闻,这么问了多多后,她便从身后取出一套折叠整齐的女仆装。
「在这里,尺寸也正好。」
「真厉害……」
「您过奖了。」
女仆小姐真是太能干了,她能干到甚至令我感到战栗。
莉娜里亚被押到墙边,终于无路可逃。
在平常的话,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穿著女仆装的艾纳,发挥出一种连莉娜里亚都无法与之抗衡的力量,这正是女仆魔力。莉娜里亚双手被压在墙上,艾纳则鼻息粗喘、眼睛充血,缓缓地将脸挨近了她。
即使从旁人眼里来看,这也是相当危险的状态。我甚至开始思考是否应该认真制伏她了。艾纳因为是妙龄少女且外表出色,所以还能原谅,这如果是中年大叔的话,可是会马上遭到逮捕啊。
「等等,你……!」
「哈……哈……」
莉娜里亚的抵抗无疾而终,无法从禁锢里脱身。
艾纳已经默不吭声,仅不停吸取空气,并将脸寸寸逼近。
在极近距离下与她对望,莉娜里亚一定发现了某件事——
啊,这家伙真的很不妙。
然后,一定也察觉到自己有了生命危险。
她痉挛似地倒抽一口冷气,朝我与多多大叫:
「我穿!不管是女仆装还是什么我都会穿!」
莉娜里亚眼角泛泪,泫然欲泣。
事已至此,便要执行赌上少女纯情的救援行动。我与多多旋即撒腿奔了出去,制伏艾纳。
「等、等等,这是在干什么啊!我什么都没做啊!」
「罪犯都是这样说的!」
多多从艾纳背后架住她拖走,我则钻进她与莉娜里亚之间。
「谁、谁是罪犯啊!我只是想对莉娜里亚同学传达我心里深处的热情而已!」
「单方面且强迫性的热情行为就是犯罪!」
我正对著她说。
「你说什么!多多,连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非常抱歉,这也是为了守护小姐的社会地位。」
多多从背后架住艾纳这么说道。
话说回来,多多的力气真大,竟然能面不改色地压制住疯狂挣扎的艾纳。
「这毫无天理!我只是想看莉娜里亚同学穿女仆装————!」
女仆装……真是太可怕了。
它的魅力尔偶会露出獠牙,使人为之疯狂,我也能充分理解艾纳的心情,所以更觉得骇人。
艾纳的身影或许便是我明天的样貌。
「得、得救了……谢谢。」
莉娜里亚将手放在胸口顺著呼吸,并这么说。我回头道:
「莉娜里亚。」
「干、干嘛啦,一脸正经。」
「你说会穿的吧?」
「……咦?」
莉娜里亚的表情僵硬。
「你说不管是女仆装还是什么都会穿的吧?」
「……有吗?我刚才很心急,记不得了呢。」
她明显地别开视线,断断续续地道。
我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说:
「唉呀呀,这真是奇怪了,在名闻遐迩的亚利尔魔术学院中位居榜首的莉娜里亚同学,竟然不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
「唔……嗯……」
我目不转睛地望著她。
「唉呀呀,这也是有可能的嘛。那么,莉娜里亚,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我不记得了』,这样我就会相信你,好吗?」
我不断将脸贴近,莉娜里亚不敢看著我,紧咬著下唇,颤动著肩膀,最后虚脱地道:
「我知道了啦,我会穿的,穿就是了吧,真是的!」
莉娜里亚自暴自弃地喊著,拿起放在吧台的女仆装走到后方。
我目送著她的背影,闭上眼睛,仰望天花板。
——赢了。
过去曾有过这么爽快的瞬间吗?感动的亢奋情绪笼罩全身上下。
「这配合目的利用一切状况将对方逼入绝境的手段,我真是太有眼不识泰山了。」
多多说道。
「这根本是威胁,我可敬谢不敏。」
「我不想被你这么说!」
听见艾纳的言论,我不禁大吼出声。我可是顺著艾纳的恶作剧才那么说,你要是突然冷静下来,我会很困扰啊。
艾纳低头看著自己的衣服,将食指放在唇瓣上说:
「我被自己所不知道的情感控制了……或许是这套衣服的错。」
「不要一脸正经地怪到女仆装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常言道女仆装暗藏魔力。」
我盯著多多。
见她一脸平淡,我便与艾纳对望。
因为多多一本正经,所以我无法判断这究竟是玩笑,抑或真有其事。
艾纳也与我相同,放弃似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不要吐槽比较好呢……
正当我犹豫应该作何反应才好时,艾纳瞬间十指紧扣,发出欢呼声,欣喜得宛如见到特大蛋糕的幼童。
我受她影响,往她的视线方向一看,便睁大了眼睛。
「……这套衣服穿起来感觉好不自在。」
莉娜里亚换上黑白相间的简易女仆装,尴尬地回到这里。她双颊绯红,嘴角也不悦地瘪了下来,但她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反而刺中了我的心。
「……真棒。」
「笨蛋,哪里棒呀!穿成这样好丢脸喔!」
她骂人的嗓音听起来也与平常不同。
我瞬间相信了多多所说的话,女仆装的确暗藏魔力,这股魔力能魅惑人心,带来世界和平,我深深点了点头。
「莉娜里亚同学,真是太出色了!果然如我所想非常合适呢!」
艾纳跑过去,握住莉娜里亚的双手说:
「我真想把你带回我们家,就这样绑架你,然后装饰在房间里。」
「喂,这丫头说出真心话了啊,喂。」
「我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我深深一点头。
「什么叫你很能理解,你表示同意个什么劲啊,住手。」
「真不愧是小姐。」
多多一本正经地道。
「你也不太正常耶!?」
我边开玩笑,边将莉娜里亚穿著女仆装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
或许这辈子没办法再看到她穿第二遍了,这便是这么珍贵的画面。
我与多多是开玩笑的,但艾纳是认真的,她满脸笑容,眼底却没有笑意。
「难得都穿上了,今天就这样工——」
当我试著提议后,莉娜里亚端起美丽的假笑望向我说:
「您说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没事。」
我从她谦恭有礼的语气之中察觉到一丝杀意。即使外表变成女仆,但内在依然是莉娜里亚,如果过于嚣张可是会小命不保。
正当我擦去额上的汗时,站在旁边的多多便将手伸到身后,拿出了另一套女仆装说:
「附带一提,也有悠先生的女仆装。」
「……?」
「尺寸也正好。」
……
……咦?
之后,有手脚较快的客人上门,莉娜里亚便当下回去换衣服了。
虽然无法再看到莉娜里亚的女仆装真是万分遗憾,但或许捡回一条小命的是我。
多多的眼神比起平常更加认真,不知她到底是否在开玩笑,相当恐怖。我今后也不会问为什么会有我的尺寸的女仆装,这世界上存在著不知便是福的事情。
随著日落西山,客人逐渐增多。颠峰时段之前,我们缓缓地开始营业。
一开始先采取示范的形式,由已经熟悉的莉娜里亚与本业的多多负责接待顾客。
告知客人上门的门铃响起后,艾纳为了接待而有所动作。她毫无一丝紧张,晃动著女仆装长长的裙襬走近,朝刚入店还在东张西望的客人高雅地一鞠躬道:
「欢迎光临。」
「咦欸?!」
穿著类似冒险者轻铠的男子笔直地竖起了兽耳,再三望向艾纳。
「咦?女、女仆小姐?这里不是一般的小饭馆吗?」
男子相当困惑,还用上了小姐这个敬称。我深深一点头,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这里虽然也有供应餐点,但敝店是一间咖啡厅。」
「咖、咖啡厅?」
「是的,咖啡厅。」
「这、这样啊,是咖啡厅啊。」
男子点点头。他一定是无法反问到底什么是咖啡厅吧。毕竟,对方可是女仆小姐。
……嗯?
「咦?」
「怎么了?」
莉娜里亚询问道,但我脑中充满著刚才的灵光乍现,无法回应她。
我发现一件天大的事。
这里是咖啡厅。
然后,艾纳现在是女仆。
而且,多多也是女仆。
也就是说,现在这里是——女仆咖啡厅。
我曾听说在日本大城市里都会有好几家女仆咖啡厅。
女仆咖啡厅作为咖啡厅,不仅会供应饮食,工作人员还是穿著女仆装的可爱女孩,就和现在的状况一模一样。
「这样啊……竟然有这种方法……真是盲点啊。」
「你在碎碎念什么啦?」
「不……我正在这个世界引起一场革命,或许会成为时代先驱呢。」
「你撞到头了吗?要不要帮你治疗?」
因为莉娜里亚有些认真地担心我,我便不再胡闹。唉呀,不过还真难舍弃……女仆咖啡厅。
正当我念念有词的时候,艾纳询问完客人要点什么并回来了。
「总之,我先参考了多多的做法……那样可以吗?」
「很好啊,虽然有点一板一眼。」
'莉娜里亚说道。
「您相当出色。」
多多道。
「你要是也能像那样跟我说话就好了。」
听到我这么一说,艾纳便哼了一声,别开了脸。
「我才不要。」
不行,我现在好歹也算是老板吧……
我边对这世态炎凉的现实潸然泪下,边收下艾纳写好的点单。
嗯嗯,是炖煮汉堡排和冰咖啡啊。因为是夏天,所以冰咖啡很受欢迎。菜单上写的是「冷咖啡」,所以我觉得客人大概是觉得只要是冷的什么都好才点的,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咖啡,但只要是冷的就好。
位于厨房内的多多站在我身旁,望了点单一眼。
「由我负责炖煮汉堡排吧。」
「……你会做吗?」
我还没教她做法啊。
「会的,因为我是女仆。」
「这句话也太方便,我都不觉得惊讶了。」
由莉娜里亚与艾纳接待客人,我与多多则负责厨房。我本来打算等有点单进来后,再教她每道菜的烹调方式。
我边准备冰咖啡边望著她,发现多多动作流畅,刀工俐落,顺序也正确。她曾与艾纳一起来过很多次,或许是那时候见过我做吧。尽管如此,这记忆力也相当惊人。
多多转眼间便做好炖煮汉堡排,虽然我有做好事前准备,但她的水准还是相当迅速。
「请试吃看看。」
多多用汤匙舀起炖煮酱汁伸向我,我虽然有些迟疑,但依旧张开了嘴,汤匙放了进来,热热的酱汁流到我的舌尖之上。
「如何?」
她在极近距离内盯著我问。多多的五官也相当端正,使我有些尴尬。
「很好吃。」
我老实地回答。这味道比我做的还要高雅,应该说没有杂味,或是味道融为一体了,调味恰到好处。没想到多多连手艺也这么高超,令我只能惊叹。
此时,我注意到一件事。
负责待客的是女仆(角色扮演)……负责烹调的也是女仆(本业)……也就是说,这里是女仆咖啡厅(在各种层面的意义上)。
莉娜里亚正好走到吧台来,我便转头对她说:
「莉娜里亚也再穿一次女仆装如何?」
「你想死吗?」
「对不起。」
啧,失败了。
6
「玩笑」表示起哄胡闹或玩票性质,意即并非认真为之。我虽然开玩笑地想出了女仆咖啡厅的点子,但眼前正上演著这可能不只是个玩笑的画面。
「哇,真的耶,是女仆。」
「对吧?对吧?我就说有吧,没骗你吧。」
「女仆小姐,请问你推荐什么呢?」
「女仆小姐是哪家的女仆呢?」
女仆大受欢迎的程度,超乎我微弱的想像力。
平常只有在富翁或贵族家才能见到的女仆,像这样在餐厅里工作的身影似乎相当稀奇。
由于处于晚餐的繁忙时段,再加上有不少想看女仆一眼来凑热闹的客人,使得店外大排长龙。
莉娜里亚一如往常地穿著围裙从容自若地端著料理,但穿著女仆装的艾纳总是遭到客人搭话,或莫名其妙地找她过去,一刻也不得闲。
令我惊讶的是,艾纳对这些来凑热闹的客人露出微笑,圆滑得体地应对,面对男性客人的调侃也不为所动。
「嗯嗯,真是厉害。」
我打从心底感到佩服,本想说若过于吵闹,就让艾纳或多多去休息,可是她们丝毫不用我操心,落落大方地工作著。
「小姐很习惯社交场合,也深知应付那种人的方法。」
多多为我说明。
「社交场合是指贵族的宴会吗?」
「是的,小姐从小便由老爷、夫人带去参加宴会。拥有爵位的贵族,在宴会上的应对进退,就能看出其地位与阶级。那是小姐从小接受家庭教师严格训练,并透过实战习得的技术。」
在这种场合发挥那么厉害的技术好吗?这里只是一间偏僻的咖啡厅,而且她还穿著女仆装。
然后,我身旁的女仆也非常能干。
因为她烹调的动作过于俐落,所以我落得轻松。与莉娜里亚两人气喘吁吁地疲于奔命的状况就像不存在一般,明明有这么多客人,却不如之前焦急。
我能从容地准备料理、饮料、咖啡;莉娜里亚与艾纳负责上菜,并拿回新的点单。
从这座城以外的地方来的客人热闹地用著餐点,喝著咖啡皱起眉头,并说「意外地不错喝」等等,彼此谈笑。
店内灯火通明,从窗户露出的光明照亮巷弄。受笑声吸引窥伺窗内的人,在见到女仆后瞪大了眼睛,排到店外的队伍之中。
这便是这样的夏季夜晚。
这间咖啡厅这么明亮且门庭若市,是自莉娜里亚的庆生会以来吧。
每天都像这样的话会有多欢乐呢?
我这么想著。
……毕竟也有女仆呢。
观光客不会悠哉地待到深夜,这座城里有各式各样的娱乐,还有其他能享受夜晚的地方。
今天我也在中途就将挂牌转向「本日公休」,减少上门的客人,采取慢慢打烊的形式。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我们著手整理收拾。因为有四个人在,所以转眼便结束了,这比平常我结束工作的时间还要更早。
我突然发觉原来多雇人手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能够为大量客人提供餐点与空间,打扫也可以立刻结束。我比平常还轻松,营业额却比平常还多,有种见识到炼金术的感觉。
拉上窗户的窗帘,打扫店内,这样就彻底打烊了。
厨房传来我不熟悉却引人食欲的香气,多多似乎在锅里煮些什么。
工作时没有人进食,所以从现在开始是我们用餐的时间。多多说要做员工餐,我便接受了她的好意。
我与艾纳在四人桌上摆好餐具,放上装满果汁的水壶后坐下。此时,多多与莉娜里亚正好端来盘子。
「唉呀,是皮耶塔,好久没吃到了。」
艾纳见到放在眼前的菜色后,发出了开心的声音。
我也看向这道叫做皮耶塔的料理。白酱里有著※生义大利面,另外还有类似菠菜的蔬菜以及满满的小虾仁。外观看起来类似奶油炖菜,应该是与白酱义大利面相像的料理。(译注:一般义大利面使用乾面,而非现做的生面。)
接著,还有烤得焦黄酥脆的法国长棍面包涂上蒜蓉抹酱,满满地放在面包篮里,以及金黄澄澈的肉与蔬菜清汤。这些感觉在短时间内都无法做出来,何止是员工餐,真希望放在店里的菜单上。
「多多很会做菜呢。」
我感到钦佩地说道,多多站著点头致意说:
「这是作为一名女仆应尽的本分。」
「多多比常人还加倍努力啊。」
艾纳将多多的自谦之词盖过,骄傲地说。多多并不加以肯定或否定,仅站在艾纳的斜后方。
「……你不坐下吗?」
我询问后,多多一如往常地将手放在腹部前方,背脊挺直说:「因为我是女仆。」
因为她是女仆,所以要服务我们用餐吧。
「没关系的,快坐下。只有你一个人站著的话,我会很在意的。」
莉娜里亚开朗地说,我也赞同她的话:
「对啊、对啊,大家都一起忙过来了。」
多多显得稍微有些困惑,望向了艾纳。
「你就接受人家的好意吧。而且你看,我现在也是女仆,就算同桌吃饭也不要紧的。」
艾纳用一种彷佛对幼童说话的温和嗓音说道。闻言,多多有些腼腆地轻轻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地打扰各位了。」
「才不会打扰呢。」
莉娜里亚不以为意地迅速回应,并站起身来,与多多一起将她制作的餐点端到餐桌上,四人一起坐定。
多多做的这道叫做皮耶塔的料理,其味道相当出色。
白酱里似乎有著煮化的马铃薯,有一种深奥的甘甜与浓醇。不过,会这么美味一定不是单纯因为料理好吃。
餐桌上气氛热闹愉快。艾纳拋出各种话题后,我与莉娜里亚便加以回应,多多则抬头挺胸地端坐著,并时不时揭露艾纳的秘密,调侃著艾纳。
大家边聊天边吃饭的话,无论什么料理都会觉得美味。而原本料理就很美味,也就是说会变得加倍美味。
真希望这么开心的用餐时光能持续下去——我这么心想。生平第一次觉得舍不得将餐点吃完。
用完餐后,差不多到了准备就寝的时间。
趁莉娜里亚洗澡时,我带艾纳与多多到房间。我住一间房,她们三人各睡一间,总共四间,二楼便客满了。
因为这里并非正式旅馆,房间即使客气来说也不算大,只有最基本的家具。要让身为有钱人代名词的贵族住下,显得过于朴素简陋。
原以为艾纳会出言挑剔,但她出乎我意料地双眼闪闪发光。
「哇……这就是冒险者住的房间吧。」
「这么说也没有错啦。」
这里原本是酒馆,或许也曾让喝醉的冒险者住过。
「话说回来,你看到这个房间干嘛那么开心啊?」
「啊,不,没事。哼,虽然我也不怎么期待,但这房间还真是小呢。」
艾纳遮掩似地用手撩起肩膀上的头发。
「事到如今才装作贵族的千金大小姐也没用了。」
话说回来,多多好像曾说过……
「你很向往冒险对吧?」
「哗哇!」
哗哇?
「怎、怎么可能,我才不可能向往冒险故事,喔呵呵。」
艾纳用手摀著嘴巴装模作样地笑著,脸上却泛起一阵红潮。这对她而言,似乎是一件想隐藏的事实,虽然我觉得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话、话说回来。」
她似乎为了转移话题,过于刻意地出声。她思考著其他话题,视线四处飘忽游移。
「对了!这里有浴池呢。」
她极为不自然地拋出这个话题,但我不去追究。
「一开始似乎打算开旅馆,所以先做了浴池。」
「原来是这样啊……」
「你怎么感觉有点遗憾?你本来想和冒险者一样去公共澡堂洗澡吗?」
「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呵呵呵。」
这个大小姐的想法还真好猜。
这世界与家家户户都有浴室的日本不同,普遍会去公共澡堂洗澡。毕竟到处都有,费用便宜,又相当宽敞。我偶尔也会去,因为打扫家里的浴池相当麻烦。
「先不论公共澡堂,我一想到能泡在莉娜里亚同学洗过的洗澡水里……」
艾纳仰望虚空,双颊泛红,嘴巴微张,这真不像一个妙龄少女应该有的表情,连讲的话也很奇怪。我稍微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此时,艾纳倏地一脸严肃,合握在胸前的双手颤抖,彷佛察觉到某种可怕事实。
「怎么了?」
我忧心地对她说,然而艾纳露出面无表情的模样望著我说:
「……我想到我还有一点事,先告辞了。」
接著,她便下了楼梯。
到底怎么了?艾纳难得那么一本正经。
我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跟在她身后。
我在一楼找了一下,却没见到艾纳,也看了仓库与楼梯下的小房间。正当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去了外面时,突然想到——
「不……该不会……」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想法。
我心想「她好歹不会做到这种地步吧」,并前往更衣室。没错,就是那个衔接浴室的小房间。
我在更衣室门前发现了艾纳蹲著的背影。
「这是犯罪吧……」
「呀啊!安、安静一点!会被莉娜里亚同学发现的!」
艾纳转头望著我,用食指放在唇上,接著又继续将耳朵贴在门板上,缓缓地将手探向门把。
「话说回来,你们在宿舍时不会一起去大澡堂吗?」
「会呀,会去啊,但这个和那个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做到这种地步也要偷窥?我这么心想,便想起艾纳原本就有跟踪狂的倾向,她或许对偷窥这种受到禁止的行为本身感到兴奋激昂。
门咔地一声打开,艾纳从细窄的缝隙中偷窥里面。
「唔,竟然有内门……!」
「这是当然的吧。」
我感到头疼,必须由我来阻止她的行径吗?
「啊!那是莉娜里亚同学脱掉的衣服!可以拿一件回去……」
「会穿帮的吧?」
不过,听见她这么报告,我也不禁感到小鹿乱撞。
在某种意义上,偷窥女性浴室是男生都会心神向往的浪漫情怀,是一种绝对无法付诸实行的遥远梦想。身为同性立场的艾纳却能轻易达成,老实说真令人有点羡慕。
「啊啊,好像有水声……这还满愉快的呢。」
艾纳转头看著我,深有所感地说。她脸上有些兴奋,对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怎样?你很羡慕吧,你可不能做这种事。」
「被你用这种表情讲还真令人烦躁。」
「你就后悔自己为什么是个男人吧!」
她甚至发出嘲弄的尖笑声。
我到底为什么得被她这样刺激呢?巴她后脑勺一掌应该也会被原谅吧?而且这反倒是正义之举吧?
正当我心中万般纠结时,更衣室的门冷不防地被推开,直接撞上艾纳的侧头部。
「好痛!」
「喂,艾纳,你好吵。」
莉娜里亚露出脸,从门后探出了上半身。
她满是无奈的视线看见了我。
莉娜里亚的红发浸润著甫出浴的水气,笔直地流泄而下,贴在脸颊与额头上的几缕发丝也清晰易见。
肌肤底下的细颈曲线流向锁骨,与之衔接,化为点点水珠的氤氲水气滑落锁骨的隆起处,流淌至被浴巾遮住的胸口。
她的雪白肌肤之中,脸颊、圆润香肩等肌肤薄嫩处都透出了瑰丽的色泽。
我不禁入迷地看得目瞪口呆,无法说出半句话。
莉娜里亚也说不出半句话,只是身体上下都彷佛煮熟似地艳红。
然后,她默默地收回身体,关上了门。
忽然之间,更衣室里响起东西翻倒的声音,以及东西撞上墙壁的声音,并渐行渐远。
「唔唔,真是不幸……我头快裂开了……唉呀,你怎么了?脸好红喔。」
「不,没事。」
艾纳从走廊一角站起身,望著我的脸,疑惑地歪著脑袋,再转向关起的门后,便恍然大悟地逼近我说:
「该不会,怎么可能,骗人的吧。你该不会看到了莉娜里亚同学的……」
「我没看我没看见她遮起来了没问题的!」
「你是说真的吗!?不对,就算只看到一点也不可原谅!现在立刻忘掉!是我!是我想看的啊!」
我的领口被她揪住左摇右晃,但我暂时忘不了这一幕。肤色的画面在脑中萦绕不绝,这刺激对我而言过于强烈。
7
「那个。」
「闭嘴。」
「是。」
我噤声不语,默默地单手拿著便条纸,确认食材存货。
莉娜里亚整理著餐具柜,依旧带有水气的长发垂落于胸前。
刚出浴的莉娜里亚穿著宽松的睡衣,而非平时的制服,她在连身睡衣上披著比膝盖长的薄透罩衫。
莉娜里亚出来后,换艾纳进去洗澡,多多则一起进去陪她。虽然不知道具体来说多多的工作是什么,但大概是洗身体或换穿衣物之类的吧。
不过,这还真尴尬。
我很庆幸莉娜里亚愿意帮忙进行隔天的准备,这一定也是出自她富责任感的个性。
可是莉娜里亚正眼都不瞧我一下,也不和我说话。
尽管如此,她的气色红润到超乎刚出浴的程度,头低低的很明显是感到害羞。注意到她的举止后,我也不禁变得动作僵硬。
「那个,不要紧的。我没看到你肩膀以下的部位,嗯。」
「我……!我就说不要讲这些!我正打算忘记它!」
我试图给她台阶下,莉娜里亚却挑起眉毛,瞪视著我。不过,一旦和我四目相交后,她又立即别开了头。
「总之,快忘记。」
「不,我什么都没看到——」
「忘掉它。」
因为她语气十分强硬,我只好点头如捣蒜。
她给人一股沉重的压力,令我背脊窜过一阵寒意。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或许是莉娜里亚散发魔力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所致。
然而,人类没有灵巧到想忘掉就能忘掉。
我不禁盯著将餐具放回柜子的莉娜里亚。
她的睡衣稍大,衣襬过长遮到了手臂的一半,撩到耳后的凌乱发丝缕缕可见,颈部曲线朝领口滑落,最终去处遭衣服遮住,但我刚才确实见到了。
「……干嘛?」
「啊,没事。」
莉娜里亚似乎发现了我的视线,她拉紧左右领口,怨恨地瞪著我。我对她这散发女人味的动作,不自觉地感到一阵棒动。
我忽然也涌起一股害臊之情,不禁将脸别开,心脏莫名地剧烈鼓噪。
「……事到如今你才这样的话,我反而觉得羞耻。」
莉娜里亚竟然这么说我。真是奇怪,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尴尬呢?
那种睡衣露出程度比泳衣还少,便利商店里卖的杂志封面还比较暴露,电视的深夜节目更是香艳刺激。不过,这种莫名无法平静的感觉,却是它们所难以比较的。
比起脸,我的耳朵还比较烫。真奇怪,到刚才都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
「……」
结果,我们两人都默不吭声。
开点玩笑来敷衍过去比较好吗?但是喉咙如哽住一般,无法鼓起勇气打破这道沉默。
我瞥了一眼,发现莉娜里亚用双手揪住领口低垂著头,双颊绯红。我的脸也应该很红吧,但我连吐槽「我们是什么纯情小俩口吗?」的心情都没有。
因此,当一道门铃声响彻这午夜之时,我不禁感到一阵安心与感谢。
这种时间到底是谁会来啦,真谢谢你!
我这么心想后抬头一看,发现走进来的是院长。上次见面才在几天前,但他彷佛消瘦了一些。
「嗨,晚安,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来。」
「怎么会,我随时都很欢迎院长。」
院长低姿态地这么说完,莉娜里亚便匆忙地从吧台走出来迎接他。她似乎也感到庆幸。
「真的!您来得正是时候。」
「……嗯?」
「来,院长,请坐这张椅子!」
莉娜里亚硬拖著露出狐疑神情的院长,让他坐到椅子上。
我无法遏止冷汗冒出,那种事情——虽然是不可抗力,但如果被他知道我偷窥莉娜里亚洗澡,我一定会蒙主宠召的。
「咦?院长,你受伤了。」
听见莉娜里亚的话,院长伸出左手挥了挥。听她这么一说,我也注意到了,院长的手心有擦伤,并渗出了血。
「啊啊,我刚才在人潮中被推了一把跌倒了。唉呀,这座城人真多呢。」
「请小心一点,这里扒手也很多。」
「怎么反而你比较像监护人啊。」
莉娜里亚对开朗笑著的校长回以微笑,并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抓起他的左手。
接著,就像那天一样,他的手覆盖著白雾似地发光。以前我被菜刀切伤时,莉娜里亚也对我做了一样的事,然后不可思议地,她的力量能治好伤口。
「……呼。」
莉娜里亚吁了一口气,院长的擦伤便已经彻底消失。见状,院长凝视著自己的手,停下了动作。
「你吓了一跳吧?我最近终于能做到了。」
莉娜里亚就像与父母炫耀的孩子般说道,院长却默不作声,仅仅不断望著原本有伤口的地方。
「……院长?」
「莉娜里亚,你…」
院长低著头,彷佛自言自语地说:
「不,这是当然的吗?她也说治愈魔术的血脉会继承下去。」
「请问,你在说什么啊?」
听见莉娜里亚困惑的嗓音,院长抬起头。
「其实,我来到这座城市不只是为了募款,是因为想对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啊?突然这么严肃。」
莉娜里亚笑著敷衍过去,院长却依旧一脸严肃。
「听好了,莉娜里亚,我要说的是你父母的事情。」
店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噤声不语。
莉娜里亚屏住气息似地动也不动,院长则默默地等待她的反应。
「可是……」
莉娜里亚彷佛硬挤出来似地出声说道:
「可是院长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院长一度紧紧闭上眼睛,接著缓缓地开口:
「抱歉,我一直瞒著你,因为我和你父母约定好了。」
「那!」
莉娜里亚大吼,踢倒椅子站了起来。
「你一直都知情吗!?然后一直瞒著我吗!?我问过好多好多次,你却一直、一直……!」
莉娜里亚的叫声甚至能使听者的心隐隐作痛。
因为事情太过突然,所以我无法理解她的心情,什么都没办法说,只能呆站在原地。
正面承受莉娜里亚厉声严词的院长,露出了苦涩的神情,试图说些什么而张开了口,却又停顿了一会儿。在这可说只有一剎那的时间内,他心中究竟产生了多少纠葛呢?他吐出的是:
「……对不起。」
致歉的话语。
莉娜里亚应该也一样难受。
被人满脸痛苦地道歉,她也无法继续责怪追究。不论好坏,莉娜里亚连情绪激昂时都会不禁关心对方。
她无法大吵大闹,却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莉娜里亚紧咬唇瓣,握紧拳头,接著转身离去。
她经过我的身旁。我心想应该说些什么挽留她,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爬楼梯的声响逐渐远去,当响起一道关门声后,店内再度归于寂静。
「我总想著总有一天一定要告诉她。」
院长这么说道,宛如自言自语,又宛如忏悔。比起对我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如果可以,真不想跟她说。她若就这样毫不知情,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的话,我就下定决心一定不提起这件事。为了确认她过得如何,我才想说要来找她。」
「莉娜里亚她……」
比起当院长自言自语的听众,我更想当一个说话的对象。于是我回应道:
「好像想当医疗魔术师。」
院长望著天花板,彷佛在祈祷。
「她一定还记得妈妈的事吧,那孩子的母亲也是医疗魔术师。」
我不感到惊讶,并释怀地想「啊,原来如此」,也觉得果然是这样。这一定就是莉娜里亚所抱持的烦恼之一吧,面对这个无论如何也无法解决的问题,她或许是为了下定决心,才选择这个目标作为出路的吧。
至此之后,我们之间便毫无对话。
我与院长之间有著过大的鸿沟,使我们无法共享话题。我不瞭解院长的烦恼,也没有过问莉娜里亚过去的权利,只是一个外人。
经过一阵寂静后,院长对我说:
「……我还可以来这里吗?」
「那当然。」
我点点头,院长缓缓站起身。他看起来虽然只有四十几岁,一举一动却如老人似地沉重吃力。
然后,他望向店内深处,彷佛在看著躲起来的莉娜里亚。
「在我回去之前希望她能听我说话……不过,我也无法请求她的原谅,毕竟我伤害了那孩子。」
接著,院长对我深深一鞠躬说:
「那孩子就拜托你了。」
语毕,他缓缓地走向店外。
我转头仰望二楼。
这是莉娜里亚的问题,而且是位于心灵深处、外人无法轻易踏入的地方。
我无法鲁莽冒失地,揭开郑重妥善地保管在那里的问题。
尽管院长如此拜托,但我也不能轻言答应。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我发现自己与莉娜里亚之间,对彼此不瞭解的部分比瞭解的部分还多。我们双方的确都有著他人无法踏入,抑或不希望他人踏入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