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ory 1~回忆1~
打从幼稚园时期开始,榎本虎太朗便已经决定了自己的情敌。
濑户口优──比住在隔壁的濑户口雏大两岁,同时也是她的哥哥。
有著恋兄情结的雏,似乎是把这个哥哥当成理想的男人形象了。因此,从以前开始,她看待其他男生的眼光就很严苛。
(不过,有那样的哥哥,其实也是无可奈何啦。)
对虎太朗来说,雏的哥哥优同样是让他憧憬的存在。
长得帅气、擅长运动、很会念书、人缘极佳、连街坊邻居都给他良好的评价。
要说他唯一的缺点,或许就是没有看女孩子的眼光吧。
因为,优现在交往的对象,偏偏刚好是虎太朗的姊姊夏树。
自从懂事以来,虎太朗便一直以优为目标。
会开始踢足球,也是因为优之前很喜欢这项运动。
如果不变成条件在优之上的「好男人」,就无法被雏当成恋爱对象。
他这样想著,并不停努力。
然而,上了国中之后,突然有个跟优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人出现在雏的面前。是个相当低调、存在感也很薄弱,宛如透明人一般的男孩。
绫濑恋雪──
细瘦的体型、白皙的肤色,看起来相当不起眼又不可靠。而且还是个会在走路时撞上垃圾桶的冒失鬼。
情敌?
碍眼又喜欢装熟的那家伙,怎么可能变成自己的情敌呢──他确实因为这样而掉以轻心。
雏笨拙的一面、讨厌的食物、以及喜欢的东西,虎太朗全都知道。
因为他一直都在她身旁看著。
比起那种半吊子的骑士,自己才是更了解雏的人。
等到恋雪从国中毕业,雏就会马上忘了他吧。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孰知在升上高中后,雏的单恋仍然持续著。
还不只是这样。变得能和恋雪见到面,似乎让雏的感情再次升温。
某次,他和雏、优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偶然瞥见了姊姊夏树和恋雪两个人走在一起的光景。
那两人没有发现雏的存在,开心谈笑著离开。而雏只是静静在一旁看著这样的他们。
发现浮现在眼眶中的泪水时,他明白雏是「认真的」。
自那天起,虎太朗的情敌便从优变成恋雪。
然而──
●
十一月已经过了一半,气温也一下子变得寒冷。
校园里的樱花树枝头也染上一片暗红。叶片在风中慢慢凋落。
放学后,虎太朗听著运动社团的吆喝声和戏剧社的发声练习,在校园后庭重复著翻土的动作。
不停挥动铲子的手臂感觉有些酸了。决定稍做休息的他叹了一口气。
明明很冷,额头却渗出了汗珠。
他抬头仰望天空。感觉会降下一场大雨的黑灰色云朵在空中绵延。
已经接连好几天都是这样的天气了。能够窥见晴空的日子可说是很罕见。
原本以为到了秋天,园艺社就会变得很清闲。但这样的想法恐怕是大错特错了。
虎太从运动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沾上泥土的纸片。
那是园艺社的前任社长恋雪交给他的东西。
「十一月的待办事项」。
列出这个标题的纸片上,仔仔细细地写著各项指示。
不只是替初春的花卉播种或植苗这些工作。
文化祭过后,恋雪前往向学生会申请,得到了在后庭弄一处园艺社专用花圃的许可。
那是杂草丛生的一块区域。
恋雪似乎是想趁冬天整顿这里的土壤,等到明年春天种花时,再把这些养好的土拿去用。
现在,虎太朗便是在翻松这块区域的土壤。但几乎完全乾燥的土壤十分坚硬,还满是石子。因此,尽管消耗了相当多的体力,却迟迟没有什么进展。
「真受不了……也太会使唤人了吧。」
就在他这么叨念的时候,始作俑者恋雪出现了。
到了现在这个时期,高三生原本应该都已经从社团退隐了才是。
然而,尽管身为准考生,恋雪却几乎每天都会到社团露脸。
「状况怎么样呢,榎本学弟?」
看他已经换上一身运动服的样子,大概是打算加入整土的作业吧。
走到虎太朗身边后,恋雪弯下腰观察地面的状态。
「这样的土壤,应该只有杂草长得出来吧?」
「中庭的花圃一开始也是这样的喔。不要紧,只要好好培养,之后就会变成能用的土壤了。」
「你说得倒轻松耶。」
虽然虎太朗以有些厌烦的语气回应,但恋雪仍一如往常地满脸笑容。
想让土壤变成「能用」的状态,恐怕需要耗费相当多的力气吧。
(不过,中庭的花圃……是这家伙一个人整顿好的吗?)
想到这一点,虎太朗打消了开口抱怨的念头。
有著一双细瘦臂膀的恋雪都做得到了,经过足球社锻炼的他,怎么可能做不到呢。
更何况,开口说出「我做不到」这四个字的话,就好像是承认自己输给了恋雪一样,让他莫名觉得不爽。
(我就做给你看!)
为了表现自己的毅力,虎太朗再次振作精神,举起铲子往下挖,结果铲子的尖端碰到了石头。
他弯下腰捡起石头,将它扔进停放在花圃外围的一辆单轮手推车里。
「这些都是要丢掉的对吧?我推去丢吧。」
面对堆满石头的单轮手推车,恋雪干劲十足地握住它的把手。
「那很重,你推不动的啦!」
虽然虎太朗慌忙出声阻止,但恋雪仍表示「没问题、没问题」,然后开始推著手推车往前。
一如所想,他整个人和推车都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实在很危险。
「啊!看前面啊!」
「咦?哇……呜哇啊啊啊!」
话才刚说完,手推车就猛地撞上树干,然后翻覆在地。
(真的假的啊,有够逊耶……)
虎太朗不禁掩面。
雏到底是看上了这样的恋雪的哪一点啊?
加入园艺社之后,和恋雪一起作业的时间、交谈的机会都变多了。不过,虎太朗至今仍不明白恋雪为什么会吸引雏。
应该说,愈是深入了解恋雪,愈让他觉得「这个人真的很逊耶」。
看到恋雪笨手笨脚地捡起滚落一地的石头,虎太朗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帮他一起捡。
「不好意思。感觉我是在帮倒忙呢。」
恋雪一脸愧疚地开口道歉。他的表情和态度,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位学长。
虎太朗拨了拨自己的短发,重重叹了一口气。
「比起这个……你不用准备考试吗?」
「你在为我担心吗?」
听到恋雪这么反问,虎太朗马上板起脸孔。
「啥?谁在担心你啊。只是觉得你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所以才想问问啦。」
他不自觉地以找人吵架的语气回应。
(开什么玩笑。我干嘛要担心这种家伙啊~!)
听姊姊夏树说,恋雪打算报考一所入学门槛颇高的大学。
因为他的成绩差不多是学年榜首的程度,所以,到了现在,或许没有临时抱佛脚的必要吧。
「不过,毕竟人家都说大意失荆州嘛。谢谢你特别提醒我。」
看到恋雪用一如往常的温暖笑容这么对自己说,让虎太朗觉得很闷。
如果他多少对自己抱持一些竞争意识,可能还比较好应付,但恋雪却一直都对他释出善意。
对恋雪来说,虎太朗不可能变成他的「情敌」。
因为在恋雪眼中,雏只是自己的一名「学妹」。
「榎本学弟,你好温柔呢。你们姊弟果然很像。」
说著,恋雪眯起双眼。
「这跟夏树无关吧!」
恋雪喜欢的人,果然还是──
虎太朗想起了那天的校舍玄关。打算对恋雪告白时,雏那张一脸快要哭出来的笑容。
(可恶。这家伙果然让人很不爽。)
虎太朗准备推手推车而起身时,恋雪也跟著站起来。
「啊,我来吧。」
「让你推的话,只会增加我的工作量而已啦。」
明知用这种语气跟学长说话是不对的,但虎太朗没有改口的打算。
而恋雪也从未指责他这样的态度,反而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路上小心喔!」
看著满面笑容挥手送自己离开的恋雪,虎太朗觉得更没劲了。
「虎太朗!」
将满车的石子倒掉,准备返回后庭花圃的虎太朗,转头望向呼唤他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朝他跑来的人是雏。
她在田径社制服的外头套上运动服。或许刚才还在进行社团练习吧。
虎太朗停下脚步等她。赶过来的雏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抬头问道:
「恋雪学长呢?在后庭的花圃那里吗?」
「应该早就回去了吧?」
只有话题带到恋雪身上时,雏才会露出双眼闪闪发亮的表情。
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的虎太朗迅速踏出步伐。
「人家刚才看到他穿著运动服走向后庭了啊!」
雏露出不开心的表情,加快脚步超过虎太朗的速度。
「既然知道就别问我啊。」
硬是追上她之后,雏转过头来瞪著虎太朗。
「比赛不是快到了吗?回去练习啦。要是现在偷懒,之后可会哭出来喔。」
一如虎太朗同时加入足球社和园艺社,雏也同时加入了田径社和园艺社。
现在是接近比赛的时期,所以田径社的练习一直很忙碌,让雏没什么机会来园艺社这边露脸。
「我才没偷懒呢。当然是在练习结束后才过来的啊。」
「是喔~这样啊~」
两人就这样一边斗嘴一边走到后庭。
责任感强烈的恋雪正在那里忙著拔除杂草。
「恋雪学长~!」
看到挥手向自己打招呼的雏,恋雪露出笑容。
「啊,濑户口学妹。」
「我也来帮忙吧。」
雏带著满面笑容奔向恋雪身边。
(出现啦,乖巧学妹的加分时段。)
雏的眼中一如往常的只有恋雪的存在。
虎太朗完全无法进入她的视野之中。
「学长,今天练习的时候,我打破了自己之前的个人纪录喔。」
「好厉害喔。这一定是你努力的成果吧。看来,这次的比赛也没问题喽。」
「是的!」
雏带著红扑扑的脸颊回应。恋雪的夸奖或许让她很开心吧。
她完全没有转过头来。一边开心地和恋雪聊天,一边卖力拔草。
虎太朗无语地转身背对两人,然后离开了后庭。
虽然这种近似于逃避的行为感觉很没出息,但他不想看到雏和恋雪感情融洽的光景。
移动到中庭的花圃后,虎太朗拾起长长的水管开始浇水。
在文化祭即将开始之前,这里的花圃因为暴风肆虐,导致里头的花全死光了。
之后重新种下的,是一种看似小型向日葵的花朵。
正式名称好像叫做金光菊。恋雪曾经说雏很像这种花。
因为金光菊很坚强,会在充分吸收阳光之后,对著天空绽放出灿烂的花朵。
由雏和恋雪重新栽种的金光菊,现在仍盛开著。
想起雏对恋雪展露的笑容,虎太朗不满地嘟哝起来。
要到什么时候,她的视线才会停留在自己身上呢?
他带著一种像是迁怒的心情,将水洒向整面花圃。
memory 2~回忆2~
在足球社的高二生使用运动场的这段时间,虎太朗等人被指示去慢跑热身。
高一生的练习内容以基础体能训练为主。虽然部分社员不满地嚷嚷著「好想踢球喔」,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经过树木叶片全数转红的公园时,虎太朗发现一个身穿樱丘高中运动服的男学生,弯下腰不知在做些什么。
发现那个人是恋雪之后,他停下脚步。
「你在这种地方干嘛啊!」
不自觉地出声呼唤之后,恋雪起身望向他。
「啊,榎本学弟。」
原本一起慢跑过来的其他社员,也跟著发现不知为何全身都是落叶的恋雪。
「那是高三的绫濑学长吧?」
「他在干嘛啊?」
听到其他人的讨论声传入耳中,虎太朗瞬间感到难为情起来。
(早知道就装作不认识了……)
尽管为了不小心出声呼唤对方的行为后悔,但既然已经对上视线,也不能就这样视若无睹。
他朝恋雪走近。后者伸出手拍掉落在自己头上和肩上的枯叶。
虎太朗瞥见恋雪身旁有一个装满了落叶的塑胶袋。
「……你在这里捡垃圾喔?」
「不,我是在收集落叶。」
「收集这种东西干嘛啊?」
虎太朗不耐烦地询问后,恋雪弯下腰,以戴著园艺手套的双手将收集来的落叶装袋。
「我想把它们埋到你之前翻松的学校后庭的土壤里。这样就可以培养出优质的腐叶土了。」
听到恋雪的回答,让虎太朗无法再挑他毛病。
社团的其他成员似乎已经跑远了。
虽然也能马上追过去,但虎太朗犹豫了片刻,最后仍在恋雪身边蹲下来。
看到他徒手抓起落叶往袋里扔,恋雪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榎本学弟,你不是还在社团练习中吗?请不用顾虑我喔。」
「我好歹也是园艺社的一员啊。」
「可是,你这样会不会被骂……」
「我等一下会继续去练跑啦,不会偷懒的。是说,要收集多少落叶啊?」
这么问之后,恋雪掏出另一个塑胶袋。
「装满两袋的话,我想应该很足够了。」
目前只有一个袋子里装著落叶。
虎太朗从恋雪手中一把抢走塑胶袋,开始在一旁收集落叶。
「哎呀呀,你们要烤地瓜吗?」
看到一名经过的老妇人笑著这么说,恋雪同样回以笑容,并朝她轻轻点头致意。
「烤地瓜听起来很不错呢。如果有用剩的落叶,就把大家找来一起烤吧。」
恋雪一边收集落叶,一边以轻松的语气说道。
「为什么啊……」
听到虎太朗低声的疑问,恋雪「咦?」地露出不解的表情。
「榎本学弟,你不喜欢地瓜吗?」
「我不是指这个啦!你为什么要这么执著于园艺社啊?你明年就会毕业,不会留在社团里了啊。」
「……这个嘛……」
恋雪抱住自己的双腿,微微眯起眼睛。
「这么辛苦去培养土壤,一点意义都没有啊。」
就算种下花朵,等到盛开的时候,恋雪也已经不在这间学校里了。
这是值得让他牺牲宝贵的考前冲刺时间来做的事情吗?
「看到园艺社二年级的其他成员,还有你和濑户口学妹入社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恋雪像是在细细挑选自己的用字谴词般慢慢开口。
「如果我能有更多时间就好了。我很想从基础开始指导你们、跟你们一起拔草、浇水、挑选花苗。」
听著恋雪的话,一起和他收集落叶的虎太朗沉默了下来。
「感觉我没做到什么身为学长该做的事,好像硬是把社团事务推给你们一样,这让我很过意不去呢。所以,我希望至少能完成自己做得到的事情之后再毕业。」
「你真是……我果然还是一点都不懂你耶~」
尽管虎太朗垂下头这么低喃,恋雪脸上仍挂著温和的笑容。
●
待社团活动结束,踏出校舍准备回家时,已是夕阳开始西沉的时分。
背起书包踏出步伐的他,看到雏独自伫立在楼梯处的身影。
原本想上前找她搭话,但发现雏的视线所及之处有著恋雪的背影,他不禁停下脚步。
她那张彷佛脆弱不已的侧脸,让虎太朗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
被优和夏树丢下,带著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站在家门前的雏。就是跟那时相同的表情。
虎太朗对拎著书包的手使力。
喜欢的人眼中没有自己的存在。这样的煎熬,他再明白不过了。
雏现在感受著的那股涌现于胸口的痛楚。
自己也正感受著同样的东西──
你要对那家伙念念不忘到什么时候啊。
如果是我,绝对不会让你露出这么难受的表情。
我很清楚让你展露笑容的方法。
所以……嗳,看著我吧。
如果这么对她说,雏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可是我喔。」
他这样的低喃无法传达给她。
不自觉望向地面时,虎太朗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
接著是「虎太朗?」的轻唤。
他抬起头,发现雏转过来看著他。
她的双颊泛红。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注视著恋雪一事被虎太朗看到了吧。
「你……你在干嘛啊?」
看到雏有些慌张的反应,虎太朗连忙举起单手向她打招呼,还补了一声「呃……嗨」。
尴尬的气氛接著笼罩两人。
雏紧抿双唇转过身去。
「等等啦,雏。」
虎太朗追了上去,和她并肩同行。有片刻的时间,两人就这样看著不同处而一起走著。
「恋雪说……想找大家一起来烤地瓜。」
听到虎太朗轻声开口,雏转头望向他。
「是『恋雪学长』才对吧!你对足球社跟园艺社的其他学长明明都很有礼貌,为什么就是不对恋雪学长用敬称啊?」
「……因为我不承认他是学长啊,不行吗?」
「有够不服输耶。你的这种个性,从以前到现在一点都没变。」
那是因为我有不能退让的事物啊。
虎太朗朝雏瞄了一眼。
「不过,跟大家一起烤地瓜,感觉很开心呢!」
看到她伸懒腰笑著这么说,虎太朗暗自放心下来。
比起泫然欲泣的表情,雏更适合开心地笑著──
●
隔天午休,虎太朗来到图书馆。
待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在为考试做准备的的高三生。
为了不打扰到他们,虎太朗选择在窗边的座位摊开书本。
专注地阅读片刻之后,他听到一个「呜哇,真的在这里耶。怎么,在念书啊?」的声音。
手边的书被人一把拿起,虎太朗也跟著抬起头来。
是他从国中时期就认识的友人柴崎健以及山本幸大。
「干嘛啦,有意见喔?是说,把书还我啦。」
虎太朗不满地想要拿回自己的书,却被轻松闪过。
绰号柴健的柴崎健相当感兴趣地翻阅从虎太朗手边抢过来的这本书。
「花语啊……原来你很认真在钻研吗?真了不起耶。」
「推荐我这本书的人是你耶。」
虎太朗压低音量,将柴健手中的书抢了回来。
「咦,是这样吗?」
或许是说话太大声了,附近的高三学生对三人投以不悦的眼神。
「柴健,你太大声了,会被赶出去喔。」
幸大以一如往常的平淡语气从旁提醒。
他们俩拉开虎太朗对面的椅子坐下。看来是没打算离开的样子。
「那个据说连杂草都会养到枯掉的虎太朗……真亏你能继续留在园艺社耶。」
「是谁告诉你这种事的啊?」
「嗯~……濑户口啊。」
柴健以手托腮这么回答。他的视线未曾从手机萤幕上离开。
「雏?」
「她说念小学的时候,不管是种郁金香、牵牛花、小番茄或是苦瓜,班上都有一个人会把它们种到枯死。」
(那家伙干嘛说这种多余的……而且还是跟柴健说……)
「你很吵耶。有什么意见啦?」
「我是在表达佩服啦。」
柴健一边勤奋地按著手机,一边露出浅浅的笑容。
他刻意瞄了虎太朗一眼,然后再次开口:
「也难怪你会坚持下去啦。毕竟有『小雏』在啊。」
从柴健的口中听到「雏」这个名字,让虎太朗心惊了一下。
「你是因为园艺社的社员不够,才会加入的吧?就算当个幽灵社员,应该也没问题不是?」
「……哪能只有我一个人偷懒啊。」
「所以,你才来图书馆看书吗?我原本以为你是就算遇上考试,也只会在前一天临时抱佛脚的人耶。」
柴健以手指轻敲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本。
「这个是……是恋雪交代要写的园艺日志啦。」
说著,虎太朗像是要遮掩什么似的阖上笔记本。
「噢……那个传说中的小雪学长啊。」
「你也知道那家伙吗?」
柴健跟恋雪之间应该不存在共通点才对。
「女生们都在传啊。他不是突然变得很引人注目吗?亚里纱也……」
话才说到一半,柴健突然沉默下来。
「为什么突然提到高见泽?」
高见泽亚里纱也是和虎太朗毕业于同一所国中的女学生。
虽然虎太朗不太懂她跟雏的感情究竟是好或不好,不过,至少亚里纱感觉颇在意雏的样子。
「这个嘛,为什么呢?」
柴健这么回应,并露出想要打马虎眼的笑容。
于是,虎太朗决定放弃继续追问下去。
「绫濑学长在校刊社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喔。这个月的校刊还有他的采访专栏。」
原本也在看书的幸大抬起头加入话题。
他手中捧著名为《入门者也能学会的花卉种植方式》的书籍。是虎太朗从书架上拿出来堆放在桌上的其中一本书。
他想起校刊社几天前来采访恋雪的事情。
身为校刊社成员之一的幸大,当天跟其他学长姊一起拍摄了花卉的照片。
「在很多地方都会听到那位学长的名字呢。他有时会外借写生用的花卉给美术社,去插花社采访时,对方也有提到他的名字。听说他还有负责照顾校长办公室的发财树。」
「校长办公室?」
开始上课前的早晨、下课时间和放学后,恋雪几乎都在照顾花圃。
光是园艺社的工作,应该就让他分身乏术了,竟然还插手其他社团的事情。要当滥好人也该有点限度啊。
他回想起恋雪在公园捡落叶的事情。
为了在他毕业后继续留下来的那些社员──恋雪是这么说的。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以别人为优先考量,而把自己的顺位放在后面。
而且,他从未因此露出不悦或嫌麻烦的表情,总是以一副乐在其中的态度进行作业。
「……实在敌不过他啊。」
虎太朗趴倒在园艺笔记本上这么呻吟。
原本对花草植物压根不感兴趣的他,努力像这样泡在图书馆里、像个入门者似的研读园艺书籍、做笔记,然后一有空就跑去照料花圃──
尽管抱著和恋雪较劲的心态去做这些事,不过,自己似乎还完全无法跟他比。
虎太朗原本以为,继承园艺社是一件很简单的工作。
然而,在恋雪毕业之后,剩下的他们有办法做到相同程度的事情吗?
他知道其他学长也都很努力,可是,他们全都是外行人。
老实说,让原本由恋雪照料的花圃维持生长状态,就已经是大家的极限了吧。
(我可顾不到校长的发财树喔。)
光是想像,几乎就令人头痛。
「你这么消极的样子还真罕见耶。」
听到柴健这么说,虎太朗以有些虚弱的声音反驳「不是这样啦」。
「我的意思是,我没办法像他那样一步一脚印地做事啦。」
「会吗?我倒觉得你很擅长这种事情啊。」
幸大的回应让虎太朗懒洋洋地抬起头来。
「啊~或许喔。虎太朗跟小雪学长其实说不定很像呢。」
仍在把玩手机的柴健笑著附和。
「哪里像啦!一点都不像好吗?」
虎太朗不满地皱起眉头。
「就是为了某人尽心尽力的那种感觉吧?这也是一种才能啊。换成我的话,遇到麻烦的状况,马上就会放弃了。」
柴健拉开椅子起身,并以调侃的眼神望著虎太朗。
「总之,你就努力看看嘛。你也想让『小雏』见识一下自己的长处吧?」
语毕,走向图书馆大门的柴健开始开心地讲起手机。
虎太朗茫然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柴健其实都有在观察别人呢。有点意外。」
幸大也将视线移向柴健的背影。
「他只是随便讲讲而已吧。」
不管怎么想,虎太朗都不认为自己和恋雪有相似之处。
「虎太朗,你讨厌绫濑学长吗?」
幸大这个直接了当的问题,让虎太朗一时无法回答他。
倘若是加入园艺社之前的自己,或许会毫不迟疑地回答「讨厌」吧。
那天,雏在校舍玄关打算和恋雪告白的光景,总是会在脑海中闪过。
「与其说我看他不顺眼,应该说我无法接受他的某些行为啦。只是这样而已。」
察觉到幸大视线的虎太朗这么回答。
「是喔。」
「嗳,幸大。你都没有这样的对象吗?」
「什么对象?」
「就是讨厌的人或喜欢的人之类的……因为你完全不会聊这方面的事情嘛。」
虎太朗只是基于一时兴起和好奇心而提出这个问题。
但之后,幸大却沉默了下来。于是虎太朗连忙改口:
「啊!抱歉。突然这么问,你也会觉得伤脑筋吧。」
「有啊。」
「……啥?」
「我曾经有个喜欢的人。」
因为幸大的表情和语气一如往常,虎太朗差点忽略了这句话。
「快上课了,我先回教室喽。」
语毕,幸大以手指轻推眼镜,然后起身。
「喔……好。」
看到虎太朗带著有些困惑的表情回应,幸大朝他微微一笑,便离开了座位。
(真让人搞不懂耶……)
memory 3~回忆3~
外头落下的雨点敲打著更衣室的屋顶。
足球社的高二社员中断练习而踏进这里,讨论著「怎么办?要改做自主练习吗?」的问题。
原本坐在板凳上系钉鞋鞋带的虎太朗,起身走向对话中的学长们。
「那个……学长。」
这么开口后,那群高二生停止交谈而望向他。
「怎么了?」
「如果练习结束了……我可以先离开吗?」
以怯生生的语气这么询问之后,其中一名高二学长露出不悦的表情。
「那你的自主练习要怎么办?」
「我……」
晚点会再自己进行练习──在他这么回答之前,那名学长又接著问道:
「又要去园艺社?榎本,你真的认为自己有余力跨社团活动吗?」
学长的指摘让他抬不起头来。
面对以王牌前锋球员的身分在球场上活跃的学长,虎太朗打死也不敢说出「我有跨社团的余力」这种回答。
其他社员们也跟著噤声。
「我知道你有申请跨社团的许可。可是,这么做是不是反而让你两头都落空?之前去练跑的时候,听说你独自脱队了?」
是他去帮忙恋雪捡落叶的那天。
虽然他之后有好好跑完练习的路程,但因此多耗费了一段时间,的确也是不争的事实。
平日,因为处理园艺社的事务,而导致练习时间不够的话,他也会趁假日或放学后进行自主练习,以弥补这些不足的部分。
尽管虎太朗完全没有想要偷懒的意思,但如果无法祭出相应的结果,也只会被别人认为他在找藉口,而无法采信他的说词。
「上星期的练习比赛,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输?」
「……因为到了后半场,在我上场之后……大家的步调就被打乱了。」
听到虎太朗的回答,学长的视线变得稍微温和了一些。
「我也明白并非一切都是你的错,榎本。不过,行动没办法跟其他的队友同调,很明显是起因于你的练习不够喔。」
虎太朗只能默默认同。
他明白学长这番话相当有道理,同时也道出了其他社员的想法。
为了争取晋升先发球员的机会,大家都很拚命在练习。
当然,虎太朗也很认真看待这件事。然而,周遭的人恐怕不见得这么想。
(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家认同我啊……)
虎太朗咬住下唇,双手也紧紧握拳。
●
窗外很暗。外头正下著倾盆大雨,风似乎也愈来愈强。
在田径社的讨论会结束后,雏回到教室里,发现虎太朗的书包还挂在座位上。
「咦?虎太朗还没回去吗?」
她刚才在校舍玄关遇到恋雪。后者已经中断园艺社的作业,也告诉她虎太朗今天去参加足球社的社团活动,并没有过来园艺社。
(他在干嘛啊?)
依照虎太朗的个性,他今天八成又忘记带伞了吧。
虽然一度想丢下他先行回家,但这么做似乎又太无情了。
「真是没办法耶~」
这也算是一种敦亲睦邻吧。正当她打算替人不在这里的虎太朗拿起书包时,教室的大门打开了。
「啊,虎……」
雏转身呼唤,但出现的人并不是虎太朗。
是个将一头黑色长发扎成双马尾的同班女同学。
「高见泽同学……」
高见泽亚里纱朝虎太朗的书包瞥了一眼,接著望向雏。
「你就赶快过去吧。要不然……榎本会感冒喔。」
「咦?」
因为完全状况外,雏不禁做出一头雾水的反应。看到这样的她,亚里纱蹙眉问道:
「你不知道吗?」
「不……不知道什么?」
「榎本现在一个人在操场练跑喔。」
「咦?为什么?」
「足球社的学长似乎对他兼顾园艺社的行为有些意见,结果他就这样逞强了。」
雏一瞬间不知该作何回应。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是柴崎同学听足球社经理说的。他刻意跑来告诉我。」
柴崎健和虎太朗就读同一所国中,也很常看到他们混在一起。
「为了跨足球社和园艺社两个社团,榎本好像一直在勉强自己挤出时间呢。因为这样,让他跟周遭的社员处得不是很好。」
亚里纱的发言已经无法传入耳中。
在豆大雨点不停的敲打下,玻璃窗蒙上一股白茫茫的雾气,让雏无法窥见操场的状况。
「他似乎是在做出『我会确实兼顾园艺社和足球社的活动』这种发言后,就去操场练跑了。真亏他能在这种大雨之中跑步呢。」
(……虎太朗……)
「你打算站在这里发呆到何时呀?」
「咦?……」
「把榎本拉进园艺社的人不是你吗?」
下一刻,雏将自己和虎太朗的书包揣进怀里,然后冲出教室。
步出校舍玄关后,雏撑著雨伞往前跑。
抵达操场时,那里早已不见其他运动社团成员的身影。
虎太朗独自在变得泥泞不堪的跑道上默默跑著。
不知道他已经跑了几圈了。
并不是因为有人在看著。
足球社的其他学长应该都已经回去了吧。
「把榎本拉进园艺社的人不是你吗?」
亚里纱说得没错。在雏为了是否要加入园艺社而犹豫不决时,是虎太朗从背后推了她一把。
那个明明对花草一点都没兴趣的他。
从小学时期以来,一次都没有成功让郁金香开花的他。
却和雏一起参加了入社考试。
一开始明明还说自己不打算参加这场考试。
但每逢午休或是放学后的空闲时间,他总会跑去图书馆充实花卉的相关基础知识。
「为什么连我都要学习这些花草知识啊!」
尽管嘴上这么抱怨,他仍一直陪雏努力到最后。
因为要准备田径社的比赛,所以雏很少有机会到园艺社露脸,代替这样的她去帮忙恋雪的人,也正是虎太朗。
「我会过去盯著他啦。所以,你就专心在田径社那边吧。」
虎太朗这么对她说。
(就算很辛苦,虎太朗也从来不说呢。)
雏垂下头,用力握住手中的伞柄。
这时,终于停下脚步的虎太朗以双手按在膝盖上,就这样瘫坐在原地。
雏踏进跑道上。
她走近虎太朗,替他撑伞遮雨。后者抬起一张被雨水打湿的脸。
溅满泥水的运动服和钉鞋。
尽管想著要说些什么,胸口却像是被东西堵住似的,让雏发不出半点声音。
「跑步……真的是让人浑身舒畅的一件事耶。我稍微能理解你在跑田径时的心情了。」
虎太朗带著一脸豁然开朗的表情仰望天空。
不知为何,雏觉得有点想哭。她拚命忍住感觉就要涌现在眼角的泪水。
「一般人会在这种大雨中练跑吗?要是感冒了,我可不管你喔!」
但虎太朗却颤抖著肩膀笑了起来。
「……我听说,你因为园艺社的事,和足球社的学长吵架了。」
「也不是吵架啦。是我自己要来练跑的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将手撑在腿上起身后,虎太朗双手扠腰望向她。
「是为了园艺社?你又没有必要勉强自己继续下去……」
「我没有勉强啦。再说,如果我现在退出,对七濑学长他们也不好意思啊。而且……我很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作法。」
「对你来说,足球社更重要才对啊!」
雏不禁提高音量。
她知道,国中三年以来,虎太朗一直都很努力练足球。
要是因为被自己拖下水,而让虎太朗陷入不得不放弃足球的情况──
(我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呢……)
「我又没有被要求退出足球社。」
听到虎太朗坚定的语气,雏抬起原本盯著他的脚边的视线。
「可是,先发球员……」
「我不会放弃争取的啦。绝对不会。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一定会当上先发球员给你看。」
虎太朗拿起被雏单手揣在怀里的书包。
「不用担心啦。」
他露出一如往常的灿烂笑容从雏的身旁走过。
「……当然会担心啊……」
雏的低喃声被大雨盖过,没能传入虎太朗耳里。
(明明是虎太朗,竟然还这么爱装帅……)
看著虎太朗朝社团教室大楼走去的湿漉漉的身影,雏露出笑容奔向他。
「虎太朗,我们去吃碗拉面再回家吧!」
她拍了拍那个看起来变得格外可靠的背影,然后和他并肩行走。
「今天我请客喔!」
「……骗人的吧?你是怎么了啊?」
「你也太震惊了吧!其实是因为哥哥给了我免费招待券啦~啊,不过只有纯粹的清汤拉面而已喔。想加点白煮蛋或是叉烧的话,你就要自己出钱。」
「嗳,这样的话,请客的人应该是优才对吧?」
「才不对~这可是我帮电影研究社的忙换来的喔,因为我都有帮哥哥租DVD之类的啊~我把宝贵的其中一张分给你,你应该感谢我才对。我原本想跟华子一起去吃,所以一直保留到现在呢。」
只有今天破例喔。
雏露出笑容,破例将伞下的另外半个空间分给虎太朗。因为──
我不会放弃。
虎太朗的这句话,让她开心不已。
memory 4~回忆4~
持续了一整晚的雨,在隔天早上完全止歇,天空呈现一片蔚蓝。
比平常提早十五分钟到校的虎太朗,前往后庭察看花圃的状态。
原本以为今天绝对能第一个到的他,看到已经在进行作业的恋雪,不禁垂下双肩。
「早安,榎本学弟。」
和往常一样,恋雪带著笑容向他打招呼。
看样子,他似乎正在把两人一起收集来的落叶,跟虎太朗之前翻松的土壤混合。他的双手和脸颊上都沾著土。
「你到底都是几点到学校的啊?」
自己已经提早到七点就踏出家门了,却从未比恋雪早到过。
他将书包扔向一旁,然后卷起袖子。
「啊!你的制服会弄脏的。让我来就好。」
「没差。这个花圃原本就是我在负责的。」
虎太朗从恋雪手中抢过铲子,将它插进地面。
在下过雨之后,这块花圃的土壤变得松软许多。但相对的,也让虎太朗的运动鞋沾上一堆软泥。
「我从濑户口学妹那边听说足球社的事了。真对不起……」
恋雪露出一脸愧疚的表情。
「为什么你要道歉啊。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啊。再说,也已经解决了。」
昨天,和雏一起去吃拉面时,学长传了一封简讯给他。
『我明白你的决心了。加油吧。』
学长已经这么说了。而且,别人会以为他在偷懒,应该也是自己态度上的问题导致的误会。
虎太朗也很明白学长们的心情,所以,这件事并没有让他留下心结。
或许还是有社员对他跨社团一事感到不满,不过,也只能靠自己的毅力和努力让他们明白了。
如同柴健和幸大所说的,这或许正是自己擅长的事也说不定。
「请让我担心你吧。」
恋雪蹲下来,开始拔除长在花圃边缘的杂草。
「因为你也是我们重要的社员之一啊,榎本学弟。」
恋雪起身,笔直地望著虎太朗的双眼这么表示。
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因为害羞而脸红,虎太朗急忙别过脸去。
真亏他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令人害臊的台词耶。
「……不用担心啦。足球社跟园艺社我都会持续下去的。」
语毕,他开始卖力翻动花圃里的土。
尽管还是没有勇气望向恋雪的脸,但虎太朗能感觉到他露出了笑容。
(真是个怪人耶……)
●
隔天放学后,虎太朗走到位于中庭的花圃,发现种在里头的金光菊幼苗全都变成茶色而枯萎了。
「怎么会……」
他不禁跪在花圃前。虽然有察觉到这些幼苗从几天前看起来就无精打采,但虎太朗以为只是进入了休眠期,所以也没有特别在意。
可是,眼前这些幼苗枯萎的样子,和他在书上看过的休眠期状态并不一样。
虎太朗拚命在脑中搜索原因。
是因为那天的暴雨吗?
还是这些幼苗其实生病了,但他却没能察觉到?
恋雪说有了基肥,就不需要其他肥料,所以他也没再追加肥料。
要说虎太朗做过什么,大概也只有浇水而已。
他以撑在地上的手捏起一把土。
(之前还放话说自己会好好照顾,现在竟然变成这样……)
接著,他起身朝校舍冲了过去。
抵达高三的教室外头后,虎太朗紧张地将手伸向教室的门把。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门──原本正在开心谈笑的女学生们纷纷转过头来。
面对瞬间聚集到自己身上的好奇视线,虎太朗不禁「呜……」了一声,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高一的学生吗?怎么了?」
「咦?他是夏树的弟弟吧?」
「咦~好可爱喔!」
看到女学生们围绕到自己身边,虎太朗像是想要逃走似的倒退了一步。
「什么什么?你在找夏树吗?」
「不……那个……」
发现自己的嗓音不自觉变尖之后,觉得很没面子的虎太朗不禁用手臂遮住脸。
(我到底在干嘛啊……)
他放下手,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
「请问绫濑学长在吗?」
终于这么问出口之后,他的背后传来一阵「榎本学弟?」的呼唤声。
虎太朗转身,发现恋雪双手捧著书站在走廊上。
「你在找你姊姊吗?」
「不是。那些金光菊……!」
发现其他女学生也竖耳听著他们的对话之后,虎太朗一把揪住恋雪的手。
「有个东西想让你看一下。」
他这么说,然后拉著困惑的恋雪直奔中庭。
离开校舍的两人抵达花圃所在处后,恋雪弯下腰,表情也蒙上一层阴影。
「啊,这……已经救不回来了呢。因为根部都损伤了。」
将花苗挖起来确认根部的状况后,恋雪语带遗憾地这么表示。
「……是什么问题造成的?」
「我想应该是水分。」
「我都有确实在浇水耶!」
「不,其实正好相反……或许是因为浇太多水了吧。金光菊是不喜欢潮湿环境的花卉,光是吸收雨水应该就足够了。」
「啊……」
一开始的时候,恋雪就已经说明过了。阅读园艺相关书籍时,他也有在里头看到这样的内容。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些知识听进去、看进去了。
「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责任。」
恋雪起身,并以一句「很抱歉」和虎太朗致歉。
(为什么是你在道歉啊。)
虎太朗不禁轻咬下唇。
「我认为之前那场大雨也有影响。在根部状态不好的时候,又降下那么多雨水的话……如果我能够更频繁过来巡视,就不会发生这种……」
「不对吧!」
虎太朗暴躁地打断恋雪的发言。
无须仰赖恋雪也没问题。他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但却导致了这种结果──
到头来,终究还是失败的他,只能再次向恋雪求助。
「我果然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很不甘心。
真的只有极度不甘心的感觉。
别说是成为恋雪的对手了,虎太朗根本远远不及他。
甚至还因此说出丧气话。
「榎本学弟。」
听到恋雪平静的呼唤声,虎太朗微微抬起头。
「每个人都有失败的时候。无论再怎么细心照料,如果那一年的天候和植物的习性不合,就可能种不出来。我也曾经失败过很多次……让很多很多的花枯萎过。可是呢──」
恋雪以笔直的视线望著虎太朗继续说道:
「如果怀抱著爱情去照顾它们,花朵也会有所回应喔。」
「它们才不会回应我咧。」
虎太朗不知不觉这么脱口而出。
「没有这种事喔。榎本学弟很有天分,也很适合园艺呢。」
恋雪露出柔和的笑容表示「我可以保证」。
「是哪来的证据让你说这种话啊。我连浇水这种简单的工作都做不好了……」
虎太朗在原地蹲下,吐出一口气,将胸口沉重不堪的烦躁一并释放出来。
「再说,我根本不喜欢花啊。」
恋雪应该也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才对。
然而──
「不喜欢花的人,会每天过来照料花圃吗?就算是很辛苦的土壤培养工作,也会毫不排斥地去做?还会为了继续留在园艺社,不惜在大雨中练跑?」
「那些都是……」
都是为了雏──这样的答案最后哽在喉头。
「真的不喜欢花的人,就算看到花枯萎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你却为此特地跑来找我。」
虎太朗看著在身旁坐下的恋雪的侧脸。
「你们果然很像呢~」
发现恋雪凝视著花圃的双眸透露出近似于心痛的情感,虎太朗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为了自己重视的那个人生气、欢笑或哭泣……这样坚强的内心,真的让我很憧憬呢。因为我总是很在意周遭的目光,一直低垂著头过日子。」
语毕,恋雪不禁苦笑。而虎太朗只是在一旁默默倾听。
这是宛如不小心呼出一口气那样的独白。
恋雪同样怀抱著无法传达给对方的一份心意,持续为此烦恼而心痛不已。
其实,这种事情──虎太朗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这些话……应该去对本人说,而不是跟我说吧。」
就算恋雪对自己说这些,也只会让他感到伤脑筋。
「说得也是。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说给你听呢,榎本学弟。」
说著,恋雪眯起双眼。
如果能在没有因雏而产生心结的情况下结识恋雪的话──
如果他们能更进一步了解彼此的话──
是不是就能打造出不同于现在这种学长学弟之间的关系了?
(……现在想这种问题也无济于事啊。)
虎太朗的手紧紧握拳。
当下应该思考的,是自己还能在仅剩的时间里做些什么。
距离恋雪毕业,已经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了。
离别的时刻正一分一秒地接近。
memory 5~回忆5~
在十一月即将迈向尾声的某天,恋雪走向位于操场一角的花圃。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这么做了。
抵达花圃所在处之后,恋雪发现雏和虎太朗也在场,于是准备开口打招呼。但看到他现身的两人却直接跑了过来。
「哇啊!学长,你不可以过来这边!」
「在原地停下来!听好喽,你一步都不要动喔!」
看到两人慌张的样子,恋雪不解地问道:
「请问……怎么了吗?」
「没啊。是说,准考生出现在这种地方没问题吗?」
「因为我很在意花圃……」
「比起这个,你多担心自己啦!」
原本想将视线移到花圃上,但虎太朗却像是刻意挡住似的站在恋雪面前,双手扠腰地这么说道。
「在毕业典礼那天之前,禁止恋雪学长巡视花圃!」
看到雏也说出这种话,恋雪更困惑了。
「可是,还有很多必须做的……」
「那些作业我们都会确实完成!」
雏用双手推著恋雪,迫使他背对花圃踏出脚步。
「虽然是不可靠的学弟妹,但你多少也信赖我们一些吧。」
「榎本学弟……」
企图转头望的时候,恋雪被虎太朗吼了一声「不准看这边」。
「也绝对不可以偷偷跑过来看喔!」
是吗──看来自己退隐的时候真的到了。
「我明白了。」
听到恋雪这么说之后,雏放下原本推著他背后的手。
「如果发生什么事,我们会主动去找你。」
朝虎太朗点点头之后,恋雪没有再次回头,朝著校舍所在的方向踏出脚步。
虎太朗说得没错。
在毕业之后,自己不可能继续照料这些花圃。
接下来,就只能信赖这些学弟妹,并将一切托付给他们了。
在胸口一闪即逝的落寞,或许就像是公鸟和母鸟看著雏鸟展翅离巢的那个瞬间的感觉吧。
啊啊……不过,不是这样呢。
(必须展翅离巢的人,其实是我才对。)
恋雪抬头,瞥见一只遨翔于寒冷的冬季天空中的鸟儿。那个身影让他觉得有些炫目。
●
和雏并肩蹲在花圃旁的虎太朗,以小铲子将土壤挖出一个洞,再把球根埋在里头。
雏从运动服口袋拿出一封变得皱巴巴的信。
「那是……」
虎太朗停下手边的动作,盯著雏的侧脸看。
「我没能交给恋雪学长,就这样一直把它留在自己手边了。」
雏有些落寞地眯起双眼,将这封信跟白色郁金香的球根一起埋了起来。
「这样好吗?」
「嗯。这样就好了。」
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音量。
雏以略微浮现水气的眸子望向天空,接著又开始继续拨土掩埋球根的作业。
提议来种郁金香的人正是她。
白色郁金香的花语是「失去的爱」。
以及「全新的爱」。
如果雏展开了下一段恋情,希望她的对象会是自己。
虎太朗这么祈祷著,仔细地将每一个球根埋入土中。
「嗳,雏……等到毕业典礼那天──」
虎太朗望向雏。后者也停下手边的动作望向他。
「我们就让郁金香好好开花,然后在这种状况下送他离开学校吧。」
到了明年春天,目睹盛开在这块花圃中的郁金香花海,恋雪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现在,虎太朗不讨厌会暗中期待的自己了。
「嗯!」
看著雏开心点头的反应,虎太朗和她一起露出笑容。
接下来,以及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
我都会在身旁让你展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