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沙漠之镇亚历克贾尔往南方约走半日之处,有座绿意盎且较为温暖的山岳地带。山中有栋掩人耳目而搭建的小屋。四周树木环绕的小屋有一半都快腐朽了,看上去的模样相当凄惨。
「就是这里……吗……」
这儿过去似乎是酒馆兼旅舍,现在当然是空屋。遭到弃置十多年的氛围,巧妙地酝酿出废墟的感觉。
萨塔纳奇雅过意不去地低下了头。
「是的,感觉能作为藏身处使用的地方,我只找到这里。」
佛钮司飞上天空,停在屋顶上。
「唔哇──连屋顶也破破烂烂的嘛。」
受不了──古拉夏如是说,同时抓了抓耳后。
「真的只有这种地方喔?我是无所谓啦,可是让大王住这里──」
我昂首望向颓圮的小屋。
「无须介怀。我们必要的并非舒适生活,只要能藏身即可。」
佛钮司从屋顶上飞了下来,轻飘飘地在我面前着地。
「那么,这里就是新家──新的英费米亚了嘛。」
「你在说啥啊?这种破房子……哪是英费米亚啦。」
古拉夏不屑地说道,但我摇了摇头。
「不,佛钮司说的对。而今它便是我们的城堡。呵呵……很适合现在的我们,不是吗?」
萨塔纳奇雅面露沉痛神色,低下头去。
「赫尔夏夫特大人……」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它适合当我们目前所需的城堡。我们要以此处为起点,尽快取回英费米亚,哪怕是早一天也好!」
这时小屋的门扉开启,阿德勒从里头走了出来。
「里面我大致确认过了。只要先扫过一遍及进行简单的修缮,暂时便不成问题。萨塔纳奇雅、佛钮司,别发呆了。你们去打扫二楼和三楼,一楼由我负责。古拉夏,你去附近的城镇购买修理工具和材料,还有晚餐的食材。」
语毕,阿德勒将购物清单递给古拉夏。
「先声明,不是透过掠夺,而是要花钱买来啊。你可别因为看起来很美味,就擅自染指店家的东西。给我装成一只有教养的狗。千万别引起骚动啊。」
「啧,知道了啦。」
古拉夏一把抢过来似的接下清单后猛力蹬地,一鼓作气地起脚疾奔。他的身影转眼间便消失在森林里了。阿德勒拍了拍手,对萨塔纳奇雅和佛钮司下指示。
「好了,动作快。我们得在傍晚前为王准备一个可以放松休憩的房间。」
接着三人便动手打扫,不久古拉夏回来后便开始修理屋顶。说到这段期间内我在做些什么……我就一直坐在外头等。这已经不是闲着没事的地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可是倘若我试图协助,「LOYALTY」毫无疑问地又要下降了。
情非得已,我只好体会着自己帮不上忙的事实,眺望着部下修复及清扫崭新的英费米亚。
──于是到了晚上。
我深深坐在沙发上,悠哉地休息着。我环顾四下,发现暖炉在装潢古色古香的房间里燃烧着。房里一角有着吧台,残留着这儿曾是酒馆的痕迹。坦白说,根本不像一栋数小时前等同于废墟的房子。
「有劳了。真亏你们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修复至这等地步。」
「不敢当。」
身穿围裙的阿德勒,将菜肴一个个排上桌。
「真是非常抱歉,只能做点简单的菜色。」
那是将肉串和蔬菜直接火烤而成的餐点,的确不是精心雕琢的东西,不过已经感觉十分美味了。烤得恰到好处的肉块和蔬菜,袅袅升起温暖的白烟,肉块表面则是浮着一层满溢而出的肉汁。微微散发的香气,令人即使不愿意也食指大动。
「唔喔喔喔喔!肚子饿啦──!快让我吃────!」
「我要开动了──!」
古拉夏和佛钮司猴急地一把抓起烤串,大口咬下肉块和蔬菜。
「你们两个很没规矩喔。」
萨塔纳奇雅将肉和蔬菜从烤串上取下,同时规劝着他们。但是那两个有如饥饿野兽般的人,自然是没听见。
「好吃!比起平时麻烦费事的料理,这样子比较好吧?」
「别看它这样,我可是有确实花心思调味的。那是阿德勒特制的酱汁,盐巴还是使用了特尔古札勒乌的岩盐。」
原来在简单当中,还有着阿德勒自己的坚持吗?
「知道啦、知道啦。总之,只要好吃啥都行啦。」
古拉夏说完,便拿起了第二根……不,第三根烤串。萨塔纳奇雅利用叉子,将切成小块的蔬菜送进口中。
「不过,的确很美味呢。而且,这里感觉很令人平静。」
萨塔纳奇雅环顾屋内,浮现出放心的笑容。
「有屋顶和墙壁果然就是不一样嘛♪」
佛钮司露出满面笑容答道。
确实如此,毕竟我们这阵子都露宿在外哪。纵使是暂时的栖身之处,能像这样在自个儿家里歇息,实在是安稳舒适。
就在我们如此吃光了桌上的食物,仅剩下空空如也的盘子时,一杯刚磨好的咖啡放到了我面前。我喝了一口,呼地吐了口气。
「很好喝喔,阿德勒。」
「您过奖了。」
接着是餐后的放松时间。古拉夏和佛钮司早已瘫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两个家伙真是忠于本能耶。
「王,我想请教您今后的预定。」
阿德勒坐在椅子上,以一如往常的冷酷表情问道。
「嗯。根据我所获得的情报,撒旦得到了新的铠甲。是一帮名为奥瑟利亚教的人进贡给它的。」
我将那副铠甲的详情告诉他。萨塔纳奇雅一边试图回忆起什么,同时开口说:
「那副铠甲……我记得曾听传闻提过,但没想到居然实际存在……另外,奥瑟利亚教确实是邪教,但应该不是会进行此种政治活动的团体才对。」
阿德勒调整了眼镜的位置,面向萨塔纳奇雅说:
「无论如何,打倒撒旦的阻碍增加了。这么一来,就必须思索各种手段了。哪怕是洁菈吉耶儿和兀莉耶儿不同意──」
这时,人在睡觉的古拉夏,耳朵抽动个不停。下一刻他便倏地跳了起来。
「怎么了?」
古拉夏四处张望,哼着鼻子嗅闻味道。
「有什么东西来了。味道极度讨人厌。」
「什么?」
阿德勒站起身后靠近窗边,察看着外头。萨塔纳奇雅赶到佛钮司身边,摇了摇她的肩膀。
「快起来,佛钮司。」
「唔妞?」
「我去看看情况。」
古拉夏走向入口的门扉。在他伸手握住门把前,门便打开了。
并非门扉自动开启。
而是有人从外头打开。
开启门扉之人的身影,就在那儿。
那是个身上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士。那副铠甲像是经年累月使用似的,表面凹凸不平并锈蚀斑驳。那模样既肮脏又令人不寒而栗,简直像是铠甲的尸体一样。有四道这样的身影入侵室内而来。
我站起身子,厉声喊道:
「那帮人是撒旦的手下!小心!」
阿德勒倏地抽出了剑,萨塔纳奇雅则是架起弓来。四名黑骑士拔出剑,摇摇晃晃地往房间中央前进。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古拉夏挥拳攻击带头的黑骑士。然而就在那之前,黑骑士已挥剑而出。
「咕哇!」
古拉夏的身子被打飞了出去,狠狠撞在里头的墙上。阿德勒像是代替他似的蹬地前进,对黑骑士刺出了剑。他灵巧地将剑刺进铠甲的缝隙中。以阿德勒的血液所打造而成的赤红宝剑,掏挖着黑骑士的腹部。然而,从他的身体里流出的并不是血,而是沙子。
「这是……?」
躲开了被剑插中的黑骑士,另外两名黑骑士左右夹攻着阿德勒。沾着干掉血迹的锈剑,由两侧贯穿阿德勒。他的身体快一步化成了黑雾散去,而后雾气回到我面前,再次化为实体。
「请您留意,王。那些家伙挺有一套的。」
「给我确实地收拾掉,一个人也别放过。」
阿德勒回了一声「是」,随后下达指示。
「佛钮司!这帮人是不死生物类的怪物,轮到你出马了。」
「我知道了嘛!」
醒来的佛钮司举起双手,于是浮在她腰际的光环便开始旋转,并散发光辉。
佛钮司将光环挂在手腕上,像是要扯开它似的张开手臂后,光环便分裂了开来,以她的手腕为轴心滴溜溜地转着。
「拘禁环!」
佛钮司抛出了闪耀的光环,一瞬间便套住了黑骑士,将四个人的身子凑在一块儿绑了起来。
──成功了吗?
「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黑骑士发出杂音般的喊叫声后,便从铠甲的缝隙之间喷出了火焰。火舌转眼间蔓延至地板上,令室内变成一片火海。
「这个混蛋──────!」
古拉夏从烈焰当中飞身而出,利用身体撞击黑骑士。即使撞在一起,他也并未放缓劲道,就这么将四名黑骑士一同拖着跑。直接冲到外头后,古拉夏便将黑骑士的身躯抛了下去。我们也跟在他的脚步之后,离开熊熊燃烧的屋子。
倒在地面的黑骑士挣脱了光环,并将伙伴的身子推开,站了起来。不过,为时已晚了。古拉夏的铁臂已经敲在黑骑士的头上。他的头陷进地面,被打了个粉碎。
另一个黑骑士,企图拿剑刺向背对着自己的古拉夏。但在那之前,萨塔纳奇雅的箭刺中了黑骑士的胸膛。那是带电的箭矢。黑骑士身上窜过一阵闪电,发出耀眼光芒,仿佛铠甲内侧产生了雷云似的。剧烈的电流,窜遍黑骑士的四肢百骸及铠甲。那副铠甲像是痉挛般不住震颤着,而后爆裂四散了。
剩下的两名黑骑士背对我们,当场逃之夭夭。
「圣光环!」
佛钮司的圣光打穿了其中一人。下一秒,铠甲便如同里头空无一物似的,随即崩塌了下来。
最后的那个人,看似已成功逃走了。
然而,黑色蝙蝠却慢慢聚集在他的去路。
「你以为对地狱僚佐兵刃相向,还能活着回去吗?」
黑色蝙蝠集中起来,变成了阿德勒的模样。下一刻,赤红宝剑寒光一闪,便把黑骑士从头至胯下砍成了两半。
黑骑士的残骸发出有如瘴气般的烟尘,同时碎散消失。
阿德勒回到我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王,敌人全数歼灭完毕了。」
「嗯,辛苦了。」
暂且不用担心会有人向撒旦报告我们的所在之处了。可是……
我回头望去,眼前有一栋失火的小屋。
「唔哇……全新的英费米亚烧起来了嘛……」
佛钮司一脸悲伤地直盯着剧烈燃烧的小屋。
今天花了一整天所打造的栖身之处,轻易地便烧毁了。那是我的地狱僚佐们为我而准备的城堡。我们的家,就这么逐渐崩坍。
明明单单只是一栋过渡时期的小屋,为什么我的心情会这么难受呢?不知为何,我感到非常愤怒。
「嗳,大王。那些究竟是什么人啊?」
「……他们和撒旦一样,都是从墓地苏醒的亡灵。撒旦是为了猎杀我们,而派出那些黑骑士的吧。」
「混蛋!撒旦那家伙……」
古拉夏一副按捺不住似的露出了獠牙。
「赫尔夏夫特大人,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吗?」
萨塔纳奇雅惴惴不安地问道。沉重的气氛有如夜幕般降临。
「事情既然已演变成这样,就只能靠我们几个一战了!对吧!」
面对嘶吼着的古拉夏,阿德勒冷静但隐藏着熊熊斗志回答他:
「……也是。事已至此,没有其他办法了。」
「嘿,我们难得意见一致哪。」
古拉夏咧嘴一笑。萨塔纳奇雅紧咬着嘴唇,抬起了头来。
「说得也是……不能再让赫尔夏夫特大人尝到这种滋味了,我们就杀到撒旦身边去吧。」
「我不能原谅他们把我们的家烧掉嘛!──佛钮司决定了,一定要报复嘛!」
这些人……
有股炽热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同时,过意不去的心情也填满了我的内心。
我对你们感到很抱歉。都是因为我不中用,才会让你们如此勉强自己。
即使地狱僚佐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对付地狱尖兵所有军力。从墓地复苏的黑骑士等一干NG怪物军团,也不晓得数量到底有多少。况且还有以恐怖力量自豪的撒旦。地狱僚佐突袭英费米亚后,遭到残忍杀害的画面浮现在我脑中。
这样只是白白送死,不是吗?
为何他们非死不可?
是为了我。
快想想。
为了不让他们送命。
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怒不可遏的佛钮司胡乱躁动着。
「撒旦这种家伙,佛钮司会一招打垮的嘛!」
阿德勒露出一脸嫌吵的表情瞪视佛钮司。
「你有什么法子吗?」
「唔……啊!我想到一件好事了嘛♪」
是什么来着?──其他三人竖耳倾听。
「有一把先前发现的『诛杀魔王之剑』嘛!那可是连赫尔大人都吓得瑟瑟发抖的武器。只要有它,就能一招打倒撒旦了──佛钮司是如此炫耀自己冰雪聪明的地方嘛。」
啊,不……那个是……
其他三人的反应也很平淡。阿德勒叹了一口气,说:
「佛钮司,那并非对付撒旦用的武装。」
「咦?」
佛钮司愣愣地歪过了头。
「诛杀魔王之剑杀得死魔王吧?」
「我说呀,佛钮司。魔王是指赫尔夏夫特大人喔。」
「没错。再说那是人类用的武器,你没办法用吧。」
「唔──」
佛钮司似乎无法接受的样子,只见她鼓起脸颊并撇下了嘴角。
唉,我也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情。
只不过,并非只要冠上魔王的名号,就什么都行啦。撒旦担任魔王是过去的事情,而今以魔王身份存在于EXODIA EXODUS的人,是我赫尔夏夫特。刻下赫尔夏夫特的真面目──亦即堂巡驱流的名字时,诛杀魔王之剑才会完成。唯有在那一刻,它才会化为打倒魔王赫尔夏夫特的剑。
关于魔王的真实身份,照理说原本应该有准备其他答案才是。然而,在我成为魔王的那个当下,答案就变成了「堂巡驱流」。
诛杀魔王之剑,现在是讨伐我赫尔夏夫特专用的道具。
……
……慢着。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这是因为,撒旦是过去的人物,并不是现今的魔王。
诛杀魔王之剑的答案,在我变成赫尔夏夫特的那个时间点就改变了。
因此自然会觉得……对撒旦不管用──
咦?
撒旦过去以魔王之姿存在于游戏中。
但它是NG角色。
曾经是魔王,却遭到废弃了。
所以,撒旦并不存在于EXODIA EXODUS当中。
然而现在……
它重回了魔王的宝座。
如今的撒旦,在系统上是魔王。
没错,它是魔王。
而它这么说过:
『这样我才有从地底再次回到这个世上的价值啊。』
它有过一段实际以魔王之姿君临此处的时期。
诛杀魔王之剑,原本是用于活动的特殊道具。那活动是为了EXODIA EXODUS和赞助商进行商业合作时所准备的。
而它一如往昔地复苏了。
里头的资料并没有更改过。
既然如此,那么就有可能。
假设……
假设它还是魔王的时候,诛杀魔王之剑就已存在──
照理说自然会准备好表示它真实身份的答案。
倘若是这样──
就不需要千军万马了。
只靠我们五个人毕竟不够,不过只要有最底限的兵力就足矣。
至今,我们都为了凭借蛮力打败无敌的撒旦……
以及保护它的撒旦军,而寻觅着兵力。
因此需要相当的数量。
但是,如果能够使用诛杀魔王之剑的话……
思考的方式将会截然不同。
只要能够打败撒旦,现在的撒旦军就会变回我的地狱尖兵。
朝雾也能从诅咒的束缚当中获得解放。
面对无法接受的佛钮司,阿德勒接着继续解释道:
「再说,诛杀魔王之剑位在何处也不明朗。从前它在拉姆尔山脉的矿山中被发现,不过后来就下落不明了。」
我知道它所在何方。
──朝雾。
看来有必要让她再次陪我一同旅行了。
「佛钮司啊,你到这儿来。」
「什么事,赫尔大人?」
佛钮司赶到我身边来之后,我便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呜妞?嘿嘿嘿嘿,虽然不晓得是为什么,但人家很开心嘛♡」
「……?」
三人皆以纳闷的目光,凝视忽然摸起佛钮司的我。
「纯真无垢的话语,是为灵机一动。
将胜利之剑送到我身边来吧。
我惹人怜爱的堕天使〈Falling Angel〉。」
「咦咦咦!您为了佛钮司而吟咏诗句吗?」
「什么!」「唔……」「好……好羡慕……」
不光是佛钮司,懊悔不已的三人他们的「LOYALTY」也在不断攀升。恐怕是自己也想被称赞的这份意识,和忠诚心连结在一块儿了吧。
不论是朝雾或你们,我不会让任何人送命的。
因此,再稍微跟着我一阵子吧。
+ + +
我脱下魔王铠甲,回到了水都拉古纳。我并未绕到2A作为据点的饭店去,而是隐匿在狭窄的小巷中,竖耳聆听着通讯石。
『嗯,那个道具确实是从开发初期就存在了才对。由于撒旦也是着手开发的时候就有了,我想时期应该有重叠到。』
──很好!
我单手做出了胜利姿势。
「那么,你记得当时的密码吗?」
『我怎么可能记得呀。』
「……嗯,说的也是呢。」
『因为尚在开发中,我觉得八成是随便打的密码啦。』
「喔……像是password或root之类的吗……?」
『不然就是某人的名字、生日,或喜欢的话语等……』
如果是连续剧,便会从决定密码的人物其为人处事进行推理,眨眼间就看穿正确答案了,可是现实相当严苛。由于我们根本不晓得是由谁来决定的,完全摸不着头绪。
『只不过,或许有个办法可以调查喔。』
「咦!真的吗!」
『它原本是用于和赞助商之间的商业合作活动,所以活动中获得的道具上头,照理说会写着密码才对。』
「那是什么样的道具呢?」
『是书喔。因为赞助商是出版社。』
原来如此,像是攻略本之类的,有很多刊物嘛。
『然后,那本书应该在加尔达特。』
加尔达特?喔,是那间书店吗?朝雾替我带路时,我就很在意了。这么说,只要当我还在加尔达特时去书店一找,便会发现答案了喔?
尽管当时无从预料,但总令我觉得不甘心。
「那边现在被撒旦军占领了,不过大概可以去找找吧。」
『啊──可是你现在去也没有了吧?』
「啥!那刚才这番话有什么意义呢?」
『你把加尔达特给打了下来对吧?那时地狱尖兵们不是尽情地强取豪夺了吗?』
「啊……」
对耶。
「这么说,东西目前在英费米亚吗?」
『大概吧?多半是在仓库的某处。』
「哀川小姐,不好意思──」
『你想要我帮忙找是吧?唉……我会尽力找找看的。』
不过──哀川小姐补充说道:
『诛杀魔王之剑还不确定对撒旦有效喔。这是孤注一掷。』
「是的,我明白。但是──」
──朝雾已经到极限了。
当我回到拉古纳,看到她的脸庞时……诅咒纹路已来到了脖子。纹路覆满了她全身上下,就只剩下脸部。当脸部被那道纹路覆盖殆尽之时……朝雾就会死去。
「──光是有那个可能性,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完,我便将耳朵挪开通讯石。
好啦,我这边要做的事情也是堆积如山。
而且从一开始就令我提不起劲。
「想不到居然得依靠那家伙啊……」
+ + +
当拉古纳的大运河映照着一弯细如钩的明月之际,我伫立在有如迷宫般的小巷中,仿佛融入在影子之中似的。我的眼前流窜着一条水路,两旁则延续着小径。周遭四下无人,仅听得见水波在水路中摇曳的声音。
那家伙会来吗?
我白天传话给她的时候,她做出了冷淡的反应。不过她肯定很在意才是。她无法完全抛下兴趣、好奇心,以及一缕希望。倘若是恶作剧的话,之后再掐死我就好──她会如此对自己辩解而来到此处。
因为那家伙的个性就是这样。
「……!」
有道脚步声接近而来。
我从阴影处凝视着小径的前方。
来了。
──雫石乃音。
雫石的紧张,从她的走路方式传达了过来。来到我所指定的桥畔后,雫石便四处张望着。
「没人在……这也是当然的呢。」
白天我造访了雫石的房间,带着掺杂惊讶和恐惧的表情告诉她说:「昨晚我看到令人不敢置信的东西。」
──魔王赫尔夏夫特在拉古纳现身了。
起先雫石浮现出惊愕的神色,不过随即变回了黯淡的模样,认定我在撒谎。但我不顾她的想法,径自说了下去。我告诉她,魔王出现在杳无人烟的巷弄里,对我这么说:
──我想见2A公会的黑发魔女。
那位黑发魔女露出自虐般的微笑,自言自语地低喃着:
「呵呵……那怎么可能。这还用说吗?明明是如此,我却大摇大摆地……我也真的是堕落到极点了呢。」
这时,一股感觉不到热度的火焰,缓缓从水路沿途的道路上悄悄接近雫石脚边。她惊讶得杏眼圆睁。她的眼瞳中,浮现出火焰以及被它所照亮的黑影。
「月光小船映照在水面上。
不屈的魔王赫尔夏夫特,
乘着水都的曲调来也!」
我身上包覆着火焰,由小巷里头的黑暗中现身在雫石面前。
雫石脸上浮现出称不上是恐惧或喜悦的神情,哽咽地说道:
「难道……是真的……」
雫石凝望着露面的我,痴痴呆立着。我慢慢接近她,而后俯视其娇小的躯体。
「我找你来不为别的。黑发魔女啊,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拜托我……」
她的双眼一瞬间熠熠生辉,不过随即又悲怆地低下了头去,缄默不语。
「怎么了吗?」
「事已至此……你还想做些什么呢?」
「这话什么意思?」
雫石咬紧唇瓣,说:
「一切都结束了。」
接着她再次不发一语。雫石的绝望,传达到我心中来了。
「你曾经……是我的……憧憬。」
我不改傲慢态度地说:
「喔,那还真是精神可嘉哪。」
「但现在不是了。你不但落败,还露出了难堪的丑态。」
我在心中露出苦笑。你还真敢说耶,雫石。
「我在你身上找到了自己的梦想与希望。我好想象那样子变强、对自己有自信、走在相信的道路上、言行举止照着自己的意思安排。」
雫石……
「可是……不论是在原本的世界或这里,到头来我都输给了更强的人。我只能逢迎着强者,遵照对方的意思活下去。和正确与否无关。我没有办法照自己的喜好,度过自己的人生。我终于发现了。」
雫石在公会大厅顶楼唱歌的歌声,以及在圣蒂亚诺的沙滩上欢欣歌唱的模样,在我脑中深处复苏。
「黑发魔女啊,你对己身之命运和使命有所迷惘吗?」
雫石抿起嘴,并皱起眉头来。
尽管动也不动,但我感觉到她的内心剧烈动摇着。
我耐心地等候着她的回应。
不久后,她终于开了金口,像是水珠滑落般一点一滴地娓娓道来。
「我……喜欢唱歌……所以想往音乐这条路……发展。」
一旦开口,雫石便逐渐口若悬河了起来。
「不过,我爸妈说打死也不准……学校老师也说,因为我能够把目标放在优秀的大学上……所以别讲些梦话。」
雫石的脸庞一副不甘心似的扭曲了起来,铁定是回想起那时的话语了吧。
「我爸妈净是将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在我身上……厌恶着自己所无法理解的事物,擅自认定那些讨厌的东西毫无价值。说什么是为了我好……那都是骗人的。他们只是想将我塑造成自己理想中的人罢了。我爸妈自以为我的人生是属于他们的。简直就像是企图透过我,让自己的人生重新来过一样。还是比较接近宠物的行动不如己意,便怒火中烧的饲主呢?」
我想象着乍看之下冷峻的雫石,在家中和双亲起口角的画面。不,或者是在心底反抗的同时,以现在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遵从着他们?
「老师只不过是想靠学生升上一流大学的升学率,提高自己的考绩罢了。满脑子只想为了自己而利用我。想着该怎么操弄我,进而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管是我爸妈、老师,还有班上同学都一样。他们口口声声说什么朋友,却透过对方能为自己带来多大的帮助,或是让自己多愉悦来筛选友人,并区分等级。」
雫石抬起头,面露彻底死心的微笑。
「然而,我却没有办法对抗这些无趣的家伙。其实我好想战胜他们。我想要拥有排除那种私心的压倒性强悍,以及用不着依靠别人也能超然不群地活下去的力量。我不希望当一个名为朋友的便利工具。」
雫石挂着泪眼汪汪的笑容,昂首望向我。
「你是我的精神指标。看到你,我就觉得自己似乎也无所不能。可是,一旦大梦初醒,你就只是个滑稽的人物。魔法已经解除了,赫尔夏夫特。」
那对濡湿的眼眸在对我告别。
嗯,你说的没错。
你的心情,我非常懂。
我完全抱持着相同看法。这么说来,以前你曾经向我说过对吧?
『总觉得好像在照镜子一样,让我都不想活了呢。』
──当真让人很火大呢。
「我不清楚你的世界所发生的事。」
雫石的身躯倏地一颤。
「因此,我不晓得你的烦恼有多么深刻、多么严重。」
而后,她一副大失所望似的别开了视线。
「呵呵……就是说呀。」
「看到现今的我,要失望是你的自由。但是,我不允许你擅自认定我落败了。」
「……你明明就输了吧。」
「还没有,我仅是进行了战略性撤退而已。总有一天我会打倒撒旦,并夺回英费米亚。」
雫石有如笑着这番孩子气的借口般,开口道:
「这样呀。赫尔夏夫特,你还在作梦呢……」
我间不容发地驳斥道:
「因为自己办不到,便认为别人也不行,这是种傲慢。」
雫石像是被戳到痛处似的皱起了脸蛋。尽管如此,她依然恼怒地回嘴说:
「不过,即使冷静下来想想,现在的你要打败撒旦重返荣耀……恐怕不发生奇迹是办不到的吧。」
的确,撒旦会使用我所没有的强大魔法。物理攻击力很可能也比我还强。再加上,它有着能够消除档案的特殊能力。
根本没有胜算可言。
过去作战时的恐惧在我的身体复苏。我的内心感到怯懦,意志消沉。然而──
「──撒旦那家伙,没资格当这个世界的魔王。」
「……这是什么意思?」
雫石一脸纳闷地问道。
「魔王必须是个支配者。支配是由恐惧和美学所缔造而成的。然而,撒旦它不过是个破坏者罢了。」
雫石似乎被挑起了兴趣,等待着我后续的发言。
「它仅抱持着对神的抗争心态。换言之,它便是自我意识的奴隶。没错,它拥有强大的力量。但那又如何?无论蕴含了多少力量,它都是个小人物,并非王者之器。」
雫石凝望着我的眼眸当中,那些怜悯和失意之情逐渐淡去。
「黑发魔女啊,你所言不假。」
「咦?」
「人类……相当愚蠢,实为愚昧的生物。」
「是……是呀,没错。真的是……愚笨到令人绝望的地步。」
「但是,明知如此,你又为何叹息?」
「──咦……」
雫石露出一脸意外的模样,抬头看我。
「听好了,人类很蠢。你为什么会对蠢蛋心怀期待?」
雫石的眼神为心中波动而摇曳。
「你正受到他人的支配。你不过是被别人的言行及评价这类事物扰乱了心神,导致手忙脚乱罢了。你受到自己口中的愚蠢生物之言谈举止影响。这是为何?」
「这……这是……」
「听我说,这是因为你已彻底习惯了臣服别人的意思及话语。」
「……!」
「不过,这并非他人的过错。最主要的问题,在于你自己的内心。」
雫石的喉咙吞了口唾沫。
「不要被无聊的执着给囚禁了,黑发魔女。放自己的灵魂自由。现在的你和撒旦没有两样,都是自己心中那些琐碎执着的奴隶。」
「我……我──」
她纤细的睫毛频频颤动着。雫石的嗓音飘摇不定,有如体现出她的内心思绪一样。
「黑发魔女啊,助我一臂之力吧。如此一来,我便会让你看看好东西。」
「好……东西?」
「──就是奇迹。」
雫石挂着惊讶的神情僵住了。
「你方才说,我打垮撒旦并重新称霸这个世界是奇迹,对吧?那么我就让你瞧瞧,你所谓的奇迹。」
雫石的眼瞳里,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我明白你将自己理想的生存方式重叠在我身上了。既然如此,就相信我、崇拜我吧。我会回应你的信仰,为你打倒撒旦。」
雫石的身子晃了一下。感觉好像看见了她的心大幅往我这边靠拢。
「为了……我……」
「你不想瞧瞧奇迹吗?」
雫石的脸庞像是带着热气似的,逐渐染红。
「……我想看。」
我浮夸地张开双臂,仿佛要在水都呼唤暴风一般。
「给我镇静下来,走下舞台的隐者们。
不许靠近〈Untouchable〉活在当下的我们。
没自由的人生毫无存在必要,本魔王的可能性无法斗量。
倾听本魔王这部音乐女神〈Muse〉所着迷的决战歌剧〈Opera〉吧!」
雫石涨红了脸颊,陶醉不已地喃喃说道:
「讨厌……好帅喔……」
咦?真的假的?
刚刚的诗句我自己都觉得可能有点太夸张了耶。
然而雫石却带着水汪汪的双眼,扬起头看着我。从之前我有这种想法了,你其实还颇中二──
「那么,你希望我做的事情是……?」
喔,这是重点。
「我想要你去向2A公会那帮人提议。」
「提议?要提什么?」
「我要你怂恿2A公会加入魔王军。」
「什……!」
「形式上会是携手作战,不过他们得听我指挥,不然无法打败撒旦。这表示,2A公会将成为实质上的魔王军。」
好啦……你会怎么回应呢,雫石?
只见她的嘴角抽搐般的扭曲了起来。
「真不愧是赫尔夏夫特大人……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雫石额头冒着冷汗,露出挑衅的微笑。
「有意思,我们竟要成为本应打倒的魔王军……呵呵呵。」
──很好!
这样一来,雫石就沦陷了。
再来我要接近2A的根据地。
然后获得打垮撒旦的武装和兵力。
2A公会,便是我全新的军队。
+ + +
隔天早上,我被雫石从床上挖了起来。
「赫尔夏夫特大人真的来见我了喔,来找我这个黑发魔女!不仅如此,他还找我商量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气势汹汹的雫石得意地说道。
「昨晚在魔王赫尔夏夫特和我之间……上演了一场左右世界命运的会谈。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雫石一脸心荡神驰地凝视着半空中。
「喔……真有你的耶。如果是我,根本不可能单独和赫尔夏夫特谈话。毕竟他很危险嘛。」
雫石的眼睛露出锐利光芒,而后做出了怪里怪气的姿势。那个……那是我昨天摆出来的动作。
「这是因为,你是自己内心的奴隶呀!你的灵魂,被自己名为恐惧的枷锁给束缚着了!」
「喔……喔……」
不不不,再怎么说你受到的影响也太强烈了吧?黑发魔女小姐!
「我……我会尽量……注意的……所以,你们谈了什么?」
之后,她卖着关子说「你想听?你想听吗?」的样子很烦人,不过她讲起话来动辄像是赫尔夏夫特似的得意模样,或许也有一点可爱啦。
「──因此,我想建议2A公会和魔王军合作。你帮我想个好办法。」
咦?统统丢到我身上来?昨晚你明明还装模作样地说「就交给我这个黑发魔女吧,呵」。不过,我已经习惯事情都丢给外包业者的状况了就是。
「既然如此,首先就从一之宫开始吧。只要搞定他的话,就和统整了2A的意见没两样。」
我掌握了一之宫的预定行程。昨天他刚从探索行动回来,现在应该在拉古纳才是。毕竟他和雏泽不同,个性认真又一丝不苟,所以会照着计划行动吧。
──于是过了一个小时。
我来到一之宫的房间。
「堂巡。真罕见耶,你居然会主动来找我。」
我敲了敲一之宫的房门,他便带着爽朗笑容从门后现身了。
「嗯,其实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我受邀进入一之宫的房间,而后照着他的建议坐在椅子上。
「那么,你想跟我商量什么呢?」
「嗯,不过正确来说不是我,而是雫石。」
正打算准备茶水的一之宫,吃惊地转头望向我。
「雫石同学她?」
而后他从柜子里拿出茶杯,再次着手准备。他的动作格外地匆促。
──果然没错哪。
一之宫迷上了雫石。我不清楚那到什么样的程度,但他铁定喜欢人家。我压根不晓得她到底哪里好,但这时倾心的理由一点都不重要。
令人在意的,反倒是他和朝雾的关系。
当我在圣蒂亚诺的沙滩上询问朝雾「你们有在交往吗?」的时候,她的回应含糊不清。先前在咖啡厅也是,我们明明就在聊一之宫的状况,她却在短短一瞬间露出了莫名冷淡的表情。但她又想知道一之宫的许多事情。我原本以为她是在防范一之宫被雫石抢走,感觉也不是这么回事。
即使想破头,我也搞不清楚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不过一之宫对雫石抱有好感是确切无疑的,现在就让我来利用这点吧。
一之宫拿着两只茶杯,回到了我面前。他就座之后,便紧张兮兮地问道:
「雫石同学想找我谈什么?而且为什么会透过你呢?」
我由这点开始,将赫尔夏夫特来探询说要不要暂且缔结「同盟」的事情告诉了他。尽管一开始他十分惊讶,在我不断耐心说明之后,他便能冷静地听我说了。
「同盟终归是为了打倒撒旦此一目的,除此之外互不合作。击败撒旦的那一刻起,盟约便当场解除……怎么样?我觉得听起来还不坏。」
「我确实能明白这样对我们有利……可是他相信不得哪。」
「但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了。照这样下去,会变成对朝雾见死不救喔。雫石也很介怀这一点。」
「这样啊……雫石同学也很关心凛凛子的事……」
「没错。雫石个性如此所以不容易看出来,但她当真很担心朝雾。而且,她也害怕同样的命运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来。因此她告诉我这些事的时候,说想跟你商量看看。」
「雫石同学想找我……」
虽然我有大幅润色,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后再去跟她串供就好。
「对。可是,她不晓得该怎么跟你开口,所以就先找我这个比较不重要的人来讨论了。」
「这……这样啊……啊,不,你不会不重要啊。」
一之宫露出腼腆的笑容。他长相帅气,平时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成熟,不过这样一笑却莫名像个少年。或许就连这种地方,也让女生难以抗拒吧。
一之宫随即变回正经的神色,交抱起双臂。
「不过,大伙儿对于我们协助赫尔夏夫特一事会心生反弹吧。再说,这搞不好是陷阱。打败撒旦之后,我们不晓得会碰上什么样的麻烦。」
「并非协助赫尔夏夫特,而是由我们来利用他。毕竟他愿意出面对付撒旦啊。我们只要帮助他抵达撒旦身边就行了。就算作战结束后我们遭到赫尔夏夫特杀害,顶多只是受到升级方面的惩罚罢了,和被撒旦杀死不能相提并论。而且倘若运气好,两个魔王同归于尽的状况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过,你对于这场作战真是特别热衷呢。」
我刻意地耸耸肩给他看。
「这当然是因为我不想死啊。何况撒旦军已经来到拉古纳附近了吧?不赶快订定对策,可是会无路可逃的。」
「我确实有收到在对岸的城市见到了撒旦军的报告。然而,既然中间有大海阻隔,我认为应该不会立刻进犯才是……」
……就差临门一脚了吗?
「但那也是早晚的问题吧?还有,雫石鲜少会有求于人,我想实现她的愿望嘛。如果你不愿意,那就没办法了……」
「不,并不是那样。」
「这样啊。那么由你开口跟雫石说,她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一之宫又浮现出羞涩的表情。
「光是和我谈话,并不会感到高兴吧。不过,事情的概略我明白了。至少我认为,和魔王军携手作战有检讨的价值。」
他接受的速度比我料想还快耶,真不愧是雫石的威力。想不到她竟然有这样的利用方式。
「我希望你再去听听雫石怎么说。内容就如同我方才告诉你的一样。」
「我知道了。雫石同学的……不,赫尔夏夫特的要求就这样吗?」
「其实还有另一件事。」
一之宫挂着略有戒心的表情,对我的话语严阵以待。
「诛杀魔王之剑。」
「……原来如此。」
「不,赫尔夏夫特并非为了自保才这么要求,而是打算利用诛杀魔王之剑和撒旦作战的样子。依照雫石由他那边听来的情报,那把剑似乎也对撒旦管用。」
「是这样吗?」一之宫面露惊讶之色问道。
「就算是这样,那关于撒旦的真面目又该怎么办?」
「这就交给赫尔夏夫特了。」
「这样吗?可是,诛杀魔王之剑啊……」
一之宫皱起了脸庞。
「有点棘手呢。」
「……是啊。」
「即使真要组成联合阵线,我原先也不打算让凛凛子参加战斗……但不晓得她究竟愿不愿意让出诛杀魔王之剑……」
+ + +
「这……不要吧。别这么做比较好。」
尽管语出婉转,朝雾却带着明确的否决之意回答了。
我和一之宫还有雫石,三个人正在饭店大厅试着说服朝雾,但她迟迟不愿意点头。朝雾固执地拒绝和赫尔夏夫特携手合作,以及提供诛杀魔王之剑。
雫石和一之宫之间的对谈相当顺利地解决了,果然她才是强敌。
「说什么要和赫尔夏夫特联手……嗯,这还是太离谱了啦。」
一之宫伤脑筋地看向我和雫石的脸庞。不,我们还得仰赖你啊。拜托啦,领袖。一之宫重新打起精神,果敢地进攻。
「但是,倘若不接受这个提议,凛凛子,你的性命就……」
侵蚀着朝雾的诅咒纹路,如今已像是刺青一般,来到了脸颊及眼睛底下。顶多再撑几天吧。然而,朝雾却毅然决然地答道:
「不要紧,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雫石深深叹了口气,一脸烦躁地蹙起了眉头。
「我说呀,朝雾同学,你也太果决了。面对死亡的命运,你应该再稍微挣扎一下才对呀。」
「对啊,朝雾。现在放弃还太早了。」
我也顺着这番话进行掩护射击,不过轻易地就被反弹掉了。
「那样子会让大家身陷险境,搞不好会像我一样被套上戒指喔。假如事情变成那样的话,届时我该对大伙儿说什么才好?」
「这……」
看到畏缩的一之宫,雫石的表情露出了些许不耐。糟糕,这家伙该不会要说出「所有人都成为赫尔夏夫特大人的活供品就好了」这种话吧?
我连忙插嘴说道:
「这应该要让大家决定吧?如果所有人都OK,你也同意吧?」
这次轮到朝雾顿时语塞。她垂下视线,忿忿不平地说:
「如果是那样,或许就没办法了……可是,赫尔夏夫特相信不得。该说他会忽然背叛吗……就算你们和他谈过,觉得这样似乎能够信任,但他可是会轻易变故的人喔。这次他肯定也是另有所谋。」
原来是我平日素行不良害的吗……但那也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啊……即使我如此懊悔,事态也不会有所进展。
朝雾按着自己的胸口,说:
「再说……这把诛杀魔王之剑,是为了回到原本世界的王牌。就算我死了,只要有这把剑在,剩下的大家就能打败赫尔夏夫特,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我克制不住,不禁口气强硬地说:
「别说蠢话了!为何你得牺牲不可啊?那把诛杀魔王之剑也是,重新再获得一把不就好了!」
然而,朝雾也同样以坚定的口吻反驳。
「根本无法保证能再得到呀!」
这时,饭店大门发出一阵巨响而开启了。
我心想发生了什么事而回望过去,只见雏泽、悠木、有栖川三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就连开口询问「怎么了」的空档都没有,雏泽便大喊道:
「不好了!魔王军渡海而来了!」
一之宫一副惊讶的模样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这怎么可能!他们应该没有水军才对。是怎么做到的?
八成是全速疾驰而来的关系,有栖川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
「他们是利用贡多拉……之类的运输艇……所……所以,虽然不是整批一起,却陆陆续续地前来了!」
天哪,他们的动作竟然这么迅速……状况好不容易推进至此了啊。
这次是扇谷、雷昂哈特、山田由敞开的入口冲了进来。毒岛和宫腰也随后跟上。
「糟……糟糕啦!魔……魔王军来了耶!」
大吃一惊的扇谷喷着口水呐喊道。毒岛和宫腰也露出畏惧表情倾诉着。
「我……我们快逃吧!快一点!」
唔!那可不行。如果在此逃跑,朝雾当真会没命。
陷入恐慌的饭店大厅中,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嗓音。
「冷静一点啦。手足无措的,很难看耶。」
──雫石。
「因……因为啊!魔王军已经近在眼前了耶!」
「那不是魔王军,是撒旦军。」
「这种东西不管怎么叫都没差啦!」
扇谷以一副几乎要愤慨而死的气势大喊道。
「有差。魔王军是赫尔夏夫特大……的部队,是接下来要和我们并肩作战的军队。两者可是天差地远呢。」
听闻雫石这番话语,飞奔进大厅的成员都哑口无言。这也难怪啦。这可说是晴天霹雳……不,该说是远远超乎了预料。
雏泽按捺不住地问道:
「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没有闲工夫听她说些荒谬的话了!」「那种事情之后再说就好了!我们快走吧!」「Oh,莫名其妙的啦!」「发……发生什么事了?」「唔哇啊啊啊啊──我更搞不懂啦──!」
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句地嚷嚷着。
「我叫你们安静下来!听好了,我们就只有和赫尔夏夫特联手这条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对抗。那么──」
然而,陷入慌乱的那帮人,根本没有余力聆听雫石仔细的说明。他们的大脑,将无法理解的内容给摒除在外了。
「啊──真是的,你烦死了!雫石!」
「平时总是任性妄为的你,是想命令我们吗?」
再加上雫石并不得人心,因此更没有人要理会她了。
一之宫张开了手,促使大伙儿镇定下来。
「你们刚刚说撒旦军来了是吧!他们在哪里?离我们还有多远?」
「Ja,可是我不晓得地点和数量!」
「不……不过,总之他们来了啦!」
连正确的资讯也没有,就仅是先感到恐惧。
朝雾也站了起来,厉声呐喊。
「大家准备出发!来人去观察一下船只的状况!万一船被他们扣住,我们就逃不掉了!」
「糟啦、糟啦!我去拿行李!之后再去看看船只!」
──可恶,我该怎么做才好?
就是这里。恐怕此处将会左右往后的命运。
该怎么办,堂巡驱流?
没有重来的余地了。
雫石火大的怒骂声响起,妨碍着拼命思考的我。
「真是群无可救药的无能之辈耶!哎呀,够了!你们就真的擅自去死一死算了!赫尔夏夫特大人──」
我紧盯着各自为政,变成一盘散沙的2A公会。
在我凝视着这场混乱的时候,脑袋反而变得清醒。
总之……
假如有那个意思的话,要统整起大家可是易如反掌。
那并非什么特殊的方法,极其稀松平常。
无论是渺小的集团或巨大的国家,都在用这种手法。
这便是普遍的样板套路。
只不过是我个人将会冒上相当大的风险。
可是……
要跨越眼前的难关,就只有这招了。
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我是个独行侠。
拿我当祭品,凝聚起2A公会──
并获得诛杀魔王之剑。
还有拯救朝雾的性命!
我竭力从丹田喊出声,试图叫住正要到里面去拿行李的扇谷。
「真是够了!你们都是白痴!没用的东西!简直就是杂碎!我没办法再跟你们继续混下去了!」
「──!」
由于平时不会大呼小叫的家伙放声大吼,大伙儿都吓了一跳,往我这里看。
朝雾睁大了双眼,直盯着我瞧。
「堂巡同学……?」
我环顾着所有人,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我们能够活下去的唯一方式耶!让外界以为我们跟赫尔夏夫特合作,再使他和撒旦正面冲突,令两个魔王自己去狗咬狗互相伤害!」
愣住的众人都有在听我说话。很好,成功吸引到他们的注意力了。
「假如做不到,我就要脱离你们了!我要投靠撒旦那边成为它的部下,把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什!」「啥?」「咦咦!」
几乎所有人都张着嘴,一脸愚蠢地僵住了。这也难怪啦。毕竟位居校园种姓制度最底层的家伙忽然造反,变成了危及自己性命的威胁。
一之宫毫不掩饰怒火,斥责道:
「喂,堂巡!这种时候别开无聊的玩笑!」
「我是认真的。和你们在一块儿只会送命而已。如果与撒旦合作,搞不好它会让我当个干部呢!」
只要冷静下来想想,便会明白这样根本乱来,而且毫无任何根据可言。然而,这些人没有余力做出如此判断。
扇谷揪住了我的胸口。
「你这混蛋!别说些傲慢的话啦!」
「是说,这太扯了!你才是杂碎吧!去死啦!」
其他人也跟在宫腰之后,众口同声地将我骂个狗血淋头。
毒岛以像是看着秽物般的目光瞪视我。
「我看错你了……大烂人。」
雏泽、悠木、有栖川、雷昂哈特,就连山田也轻蔑地瞪着我瞧。
但我尽可能以邪恶的表情笑道:
「这有什么办法!要赢过赫尔夏夫特,就是需要诛杀魔王之剑啊!既然没办法利用这东西,就打不赢他了!那么,投靠赢家才是常识!你们这些蠢货尽管连忙逃难吧,之后我会去猎杀你们的!」
「王八蛋!」
我的脸庞窜过一阵冲击,脸颊都麻痹了。室内变得倾斜,地板朝我迫近而来。
──啊,原来我挨揍了吗?
当我感受到身体倒在地上的冲击时,便如此理解了。
我可不能悠悠哉哉地躺着。
「哈哈哈哈!我不会忘记被你们殴打过的事情!你们所有人都会不得好死!」
一之宫紧揪着我的胸口,把我拖起来。
「喂!就算是开玩笑,也别说这种话!现在是──」
「我是认真的!」
──才怪。
如今的我是2A公会的假想敌。
要让争执不休的一帮人团结一致,做什么最容易呢?
那就是制造一个共通的敌人。
这是个由社团到企业,甚至是超级大国都广泛采用的方式。
这个敌人以及他所带来的威胁,尽量简单易懂会比较有效。
我令人很火大,还想要他们的命。如同各位所见,我满足了最棒的条件。
而在故事中,必须要有一个英雄衬托我的恶棍形象。
一之宫洸揪起了我的胸口,大喊道:
「这么做也不见得能够活下来!撒旦或许会把人类屠杀殆尽啊!」
再怎么说一之宫也有猜到我的想法吧,演得还挺热烈的呢。不过,你有点认真过头了,我喘不过气来啦。
我胡乱躁动,拨开了一之宫的手。
「如果是那样,我也接受!至今你们都排挤我一个人,把我当作人渣或垃圾而瞧不起我,这我会好好回敬的!既然要死,在那之前我要亲手宰了你们!」
一之宫的面容因愤怒和悲伤而扭曲。
「你这个人……」
他握起了拳头。
──嗯?奇怪?
一之宫的双眼盈满了泪水,卯足全力挥下了紧握的拳头。
那是乘载了全身体重的奋力一击──呃!喂,等等、等等!你该不会是没发现吧!真的假的!这一拳可不是闹着玩──
这时,一之宫的表情惊讶得僵住了。
「!雫石同学……你做什么──」
比起一之宫的拳头,雫石的身子快了一步窜到我面前。我对留着一头黑发的后脑勺喃喃说道:
「雫石……」
这一瞬间,雫石转过身,将乘载了离心力的拳头灌到我的脸颊上。
──啥?
我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弄倒桌子的同时跌在地上。
你……你这家伙!为什么出拳打我啊?应该像个女孩子一样呼巴掌啦!
「你真是个最差劲的垃圾。」
雫石带着冰冷的眼眸俯视我。
「如果是赫尔夏夫特就打得赢!不对,能胜过撒旦的,除了赫尔夏夫特之外没有别人!装备了诛杀魔王之剑的魔王,此般最强的人物世上找不到第二个!我们要活下去,就只有赌在赫尔夏夫特身上了!」
雏泽像是猛然惊觉似的喊道:
「凛凛子!诛杀魔王之剑在你手上对吧?」
半茫然地观望着事态发展的朝雾,回过神盯着雏泽瞧。
「咦……可是……」
「别说那么多了,借我们一用吧!被独行侠杀死可不是开玩笑的!」
悠木也泪眼汪汪地凝视着朝雾。
「求……求求你……」
「动作快点啦!你想害死蝶羽不成?被那种人渣杀死实在太恶烂了!」
「有什么关系嘛!又不是我们要出征!只是让魔王彼此互斗罢了!」
「Ja!以怪兽克制怪兽!就是冠军节日啦!」
「朝雾同学!一旦打倒撒旦,你也会获救吧!所以!」
众人纷纷向朝雾求救。
「各……各位……可是……」
面对困惑的朝雾,雫石给了致命一击。
「朝雾同学,你别继续说些任性话了。这是大伙儿的意思。」
「……大伙儿的……」
朝雾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睛。
……是时候了。
当大家围绕着朝雾时,我倏地起身飞奔到外头去。我使劲全力地疾驰着,未曾停下脚步。被揍的脸在发疼,但那一点都不重要。反倒该说,我居然只受了这点程度的伤,那些家伙意外地很绅士呢。
只要立刻弯过转角,在巷子里拐好几圈,他们就追不上来了。我停了下来,慎重起见地确认周遭后,扭动手指叫出选单。
接下来是魔王的时间了。
魔王铠甲包覆着我的身体,让我的外貌从堂巡驱流变成魔王赫尔夏夫特。
我迈步走在小巷中,敲了敲深处一栋空屋的门扉。于是门打了开来,阿德勒和萨塔纳奇雅从里头现身。
「恭候多时了,王。」
他们俩朝我深深地低下头。
「我们走吧。但在那之前,萨塔纳奇雅。」
「是。」
「你去把前面港口的船只悉数烧毁。不过,可别被那帮人类发现是你做的。」
「遵命。」
话一说完,萨塔纳奇雅便如同一阵风似的疾奔而去。
「那些撒旦军好像过来了。」
「是的,并非黑骑士,而是前地狱尖兵的成员。他们是搭乘小船渡河,因此算不上什么。」
「我们的船没问题吧?」
「是的,有古拉夏和佛钮司在看守,您无须担忧。」
这时,萨塔纳奇雅回来了。
「赫尔夏夫特大人,我已经将火箭射向所有船只了。那些船只恐怕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很好。那么动身吧。」
我转过身子在狭窄的路上迈步而行,阿德勒便跟在我身后。
「您要上哪儿去呢?」
「上船。」
阿德勒随即跑到我面前。
「我来为您带路。」
萨塔纳奇雅走在我的后方,以防备来自后头的袭击。我对着阿德勒的背影开口说道:
「那帮人类似乎决定投入我等麾下了。」
「那是当然。尽管只是暂时的,但能够成为王的部下这份喜悦,对人类来说可是奖赏过头了。」
我们弯过转角,来到宽阔的运河处。那里停泊着一艘豪华帆船,感觉比2A的船只大了两圈。
「喔!您太慢啦!大王!」
「赫~尔~大~人~♪人家等您好久了嘛!」
古拉夏和佛钮司在船只甲板上挥着手。我一边走在架在船上的舷梯,同时开口下达指示。
「开船。我们要去拯救那帮为了熊熊燃烧的船只而哀伤叹息的人类。」
萨塔纳奇雅开心地微笑道:
「哎呀,那么我就是负责舞台演出的工作人员了呢。」
「呵呵……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得让那帮人类体会到,我们两方谁才占优势,谁才是王哪。」
我的船只缓缓驶出,朝着天空染成一片赤红的港口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