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和战场原黑仪结下奇特缘分的五月初,也就是黄金周刚结束的时候,虽然并不是要说丧气话,但我当时身心都疲惫至极。与其说身心疲惫至极,应该说身心被折磨至极。总之很惨。
该说惨惨凄凄吗……惨到令我无法相信日常生活。
隔著一片船板的下方就是地狱──记得这是搭船出海的渔夫使用的比喻,不过在陆地上似乎也一样。
隔著一片地面的下方就是地狱。
平常自己行走的地面、所走的地表,原来是如此不可靠、脆弱又容易毁坏的东西。我痛切感受到这一点。
随著疼痛一起感受。
即使是理所当然般通往学校的道路,或是理所当然从学校返家的道路,都建立在危险的平衡上,随时可能理所当然般轻易崩塌。我亲身得知这一点。
得知?
不,我一无所知。
虽然不是模仿拥有异形翅膀的少女羽川翼说话,但是我所知道的,顶多只是我刚好知道的事情而已,而且我目前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我这个男生多么愚蠢。
不过,战场原黑仪──曾经被称为深闺大小姐的那个同班同学,在我亲身得知日常如此脆弱的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道理。
或许该说她不得不从她的生活、她的人生理解到这个道理。我曾经听她低调说明自己像是走在古老钢索上的前半生,光是只听一半都觉得恐怖。
「日常与非日常中间有一道墙壁……这种想法根本是错的。日常与非日常当然非得区隔开来,不过『那里』与『那里』是毗连的。两边连结在一起。」
她以平坦、平淡,毫无情感的语气淡然说。
「也没有高低之分。不会从日常掉到非日常,也不会从非日常爬到日常。就像是走著走著,忽然就走到错误的场所,或是走到陌生的场所。」
大概是「走错路」之类的意思吧。
走在人行道上,忽然就不知不觉走到车道上……总之我可以接受这种譬喻。
确实,如果没有护栏或斑马线,车道与人行道应该没什么区别。
「没错。而且可能会意外遭遇车祸,但是没人知道车子与行人哪边是日常、哪边是非日常。毕竟也有理所当然般来往于车道与人行道的交通工具,像是阿良良木骑的脚踏车。」
严格来说,脚踏车骑在人行道违反日本道路交通法,不过就算这么说,从汽车的角度来看,脚踏车骑在车道也很伤脑筋,也就是不符合现代社会的原则。
「是的。换句话说,即使行走的地面不会崩塌,即使自以为笔直行走,也可能会遭遇『意外』。并不是踏脚处消失,也不是从日常摔到非日常。不过,阿良良木……」
战场原没抱持特别的情绪说下去。
「有可能从日常摔到日常。也可能从非日常爬上来之后还是非日常。」
002
「啊,原来如此。就觉得怎么从刚才就莫名想吐,不过我知道了,因为我正在和阿良良木走在一起。」
「咦?怎么回事,你试著用这种顿悟般的自言自语攻击我?」
五月九日星期二傍晚。
我和战场原黑仪从那间补习班废墟踏上归途。我自认是基于绅士礼节要送身为女性的战场原回家,但她的态度强势又呛辣,非常尖锐。
「哎呀?阿良良木,为什么擅自听别人自言自语?难道你教养很差?」
「是你擅自说我坏话给我听吧!」
「呵,但我自认是在称赞你喔。」
「不准变成冷嘲热讽的角色!『走在一起就想吐』这种自言自语,要从多么善意的角度解释才会变成称赞啊?」
「我说想吐,也可能是害喜吧?」
「意思是和我走在一起就可能会怀孕吗?」
不对,这也不算是称赞吧?
「刚才的独白是出自我的内心,我想对全世界宣传阿良良木的男子气概。」
「这是哪门子的抹黑活动?根本是负面宣传!」
「不过我才要说,阿良良木从刚才一直自言自语好烦。」
「啊?咦,奇怪了,我自认是在和你交谈啊……」
感觉我平均每五秒会受伤一次。
我究竟在和谁讲话?
和女生?还是和利刃?
「…………」
哎。
即使如此,如果以极为绅士的角度解释,战场原黑仪──这个同班同学的这种态度并非令我猜不透。不,其实我非得极力扮演绅士的角色,但她的态度并非令我猜不透。
因为她至今一直受苦。一直受苦到感受不到痛苦。
持续受苦到不只麻痹,进而中毒。
她为病而苦。
持续对抗病魔。
而且在昨天,她偶然和我有所交集,对抗病魔的生活因而打上终止符。
不,将原因讲成「和我有所交集」像是在卖人情。以她的能力,即使没有遇见我,也迟早可以自力救济吧。总之,这方面暂且不提。
她的怪病和怪异有关,所以拜托忍野之后,总之算是解决。这是昨晚的事,至于我们今天再度造访忍野,是为了解决一些不会造成问题的小麻烦,算是收拾善后或事后处理那样。
现在则是踏上归途。
以战场原的立场,事情才解决没多久而已,她为了对抗病魔而变尖的个性,应该不会突然回复正常吧。我个人只能以朋友身分,祈祷她的刺早早磨平。
「不过……一般治好病之后会体认到健康多么美好,但是就长年生病的我来看,即使像现在这样『正常走路』都很新奇。」
「是喔,原来如此。」
「感觉像是行走在完全不一样的新天地。」
「新天地啊……」
虽然觉得「光是走路就很新奇」太夸张了,但这应该是她──原本极尽虚假能事的她所说出,毫不虚假的真心话吧。
顺带一提,我昨天是骑车到补习班废墟,但今天我也和她一样徒步来回。基于某些隐情──应该说昨天解决事件时发生一些小问题,所以脚踏车不能用。
总之,幸好这个小问题后来也顺利解决,明天又能骑我喜欢的越野脚踏车到处跑了。
基于这层意义,我甚至想踩著小跳步回去。
但要是这么做,不晓得走在旁边的战场原怎样数落我,所以我正常走路。
「话说阿良良木,你奇迹似地有幸和女生一起走路,所以给我靠马路走吧。真是不贴心的人渣。」
「…………」
我没踩小跳步也被数落了。
总之,这方面如战场原所说,确实是我的疏失,所以我站到她的左边。
没什么,只要当成战场原要将我培养成绅士,我的心就不会受伤了。
「慢著,可以别站在我左边吗?我看透了。你的目标是我的心脏对吧?」
「…………」
只是想和我结下梁子而已。
太超乎我的预料了。
我只是想以朋友身分,祈祷她的刺早早磨平,但是先不提祈祷,我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成为她的朋友。
「……既然你这么有精神,看来不用送你到家门口也没关系了。那么,我先告辞了……」
「说这什么话?要送就好好送我到家吧。要是战场原黑仪回家时只被男生送到半路的传闻传出去怎么办?我这个众所皆知的深闺大小姐还有脸见人吗?」
「居然只担心自己……」
「要是阿良良木现在离开,我就放出你想取我性命的传闻。」
「别人的评价一点都不重要吗?」
而且谁会相信这种传闻?
我可不是赫赫有名的杀手。
「到头来,你没有放传闻的对象吧?」
「我会在教室或任何地方一直自言自语,没问题的。」
「这种女生问题可大了吧?」
总之送你回家就行了吧?我耸了耸肩。
原本只是出自好心,却莫名变得像是义务……但也无妨啦。反正我很闲。
闲到没事做。
何况要是我说错话,被她像是昨天那样「封口」的话,可不是闹著玩的。毕竟先前没收的那堆文具都还她了。
「好啦……不过该怎么办呢……」
「嗯?什么事?」
「啊,等一下。我想想要怎么讲才能让你也听得懂。」
「在这之前,你先想想要怎么讲才能避免让我不愉快吧。」
「你想想,这次的事件,忍野先生不是向我请款吗?」
「嗯,是啊。」
十万圆。
比起我欠忍野的五百万圆,这个金额或许不算什么,但是以女髙中生的角度来看,果然是一大笔钱。
之所以有种讨厌的感觉,是因为考量到战场原的家庭状况,十万圆是勉强付得起,令人觉得「应该筹得到」的金额。
「你有存款吗?」
「没有存款。欠款倒是有。」
「咦?如果是家人欠钱就算了……除了忍野,你还以自己的名义借过钱?」
「嗯?我的球队在去年的赛季以胜差4告终。」【注:日文「胜差」与「欠钱」同字。】
「原来你是职棒球队老板?」
根本是大富翁吧?
区区十万给我立刻还清吧。
刷卡付清。
不过,就算没其他债务,她没存款应该是真的。这么一来,战场原今后非得想办法赚十万圆才行。
「只能像忍野先生说的那样,去速食店打工了吗……」
「哎,你的债务也和我一样,不会突然就被催缴,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这么急著筹钱。」
「我和阿良良木不一样,想好好处理钱的问题。」
「不准预设我花钱无度。」
「要赖帐的话,我希望好好赖帐;要付帐的话,我希望好好付帐。」
「…………」
赖帐要遵照什么正当程序吗?
话说回来,我不太能想像战场原在速食店打工的样子……
「欢迎光临。您好,请问要外带吗?」
「要提供内用的选项,不准强迫客人离开。」
「需要加点一份泼特托吗?」
「为什么用音译?」
「需要加点一份马铃薯吗?」
「感觉好像会直接拿一颗马铃薯出来……」
「嗯,看来我果然不适合阳极氧化处理呢。」
「如果是阳极氧化处理,你肯定很适合喔。」【注:日文「打工」与「阳极氧化处理」音近。】
此时,我说出刚才想到的事。
我想到的是上个月和羽川聊到的事。忍野的「工作」是收集怪异奇谭,将收集到的怪异奇谭卖给某人赚钱。
「战场原,你知道什么鬼故事吗?」
「如果像这样和阿良良木走在一起叫作鬼故事,那我就知道。」
「这不是鬼故事。」
「那我不知道。」
烦死了。
有句话说「践踏别人的好意」,但我还没表达好意就被践踏,这种经验真罕见。
我继续说下去。
「没有啦,忍野这个专家的本分是收集怪异奇谭,所以如果你知道什么稀奇的怪异奇谭或冷门的都市传说,我觉得或许可以抵债。」
「是喔……听起来像是以物易物呢。就凭阿良良木居然能提供这个好情报,值得嘉奖。」
「…………」
她就不能正常说句「谢谢」吗?
值得嘉奖……这是现存的感谢话语之中,最不令人高兴的一句吧?
「不过很抱歉,我不知道哪个怪异奇谭更优于我的亲身体验。」
「我觉得怪异没有优劣之分喔。」
「哎呀,讲得真高傲呢。不愧是和怪异之王有所交集的御阿良良木,讲起话来就是不一样。差太多了。」
「叫我『御阿良良木』是怎样?」
「从御阿良良木的高度审视,任何怪异或怪异现象或许都平等吧,但是从小女子这种底层的贱民来看,差距可是有点大喔,大阿良良木。」
「『大阿良良木』是……」
这家伙是怎样?明明架子摆很高,讲起卑微的话语却有模有样……
「像是大巴哈与小巴哈,居然有人敢在别人的名字前面加个『小』字……这种取名品味,我实在学不来。」
「总之,加个『大』字就算了,加『小』字很过分呢。」
「欸,极小阿良良木。」
「如果你说的是名字就算了,如果你说的是身高,我可是要严重抗议啊!」
「怎么了,那叫你『伟大阿良良木』可以吗?伟大阿良良木?」
「…………」
适合卑微……
这是个大问题呢。
「总之,我不知道什么鬼故事。毕竟我生性不敢听恐怖的故事。既然比起劳动更抗拒鬼故事,看来还是只能打工了。」
「这样啊……总之,随你想怎么做吧。」
但我怎么想都觉得她比较擅长讲恐怖故事……而且老实说,我昨天第一次遇见她的经历,感觉就足以当成「恐怖故事」了。
疯狂钉书机女。
忍野那家伙愿意买吗……
大概用五百万圆买。
「阿良良木,你在想没礼貌的事。」
「你为什么莫名敏锐啊……」
甚至不准别人在内心发牢骚?
她对自己的负面评价管太严了吧?
「阿良良木,我话先讲清楚,在我半径两百公尺以内,你的内心没有自由的权力。」
「这是苛政呢。」
「你的表现不自由、信仰不自由与思想不自由受到保障。」
「这是暴政吧?」
而且管辖范围出乎意料地大。
天底下哪有这种人?
「世人称我为『红心女王』。」
「爱丽丝梦游仙境?」
「或是称我为『赤之他人』。」【注:日文「陌生人」的意思。】
「根本就被讨厌了吧?」
「也有人称我『鲜红谎言』。Red Fake。」【注:日文「纯属谎言」的意思。】
「这是什么别名?听起来很帅,但你根本被讨厌至极吧?」
「……咦?我是不是被讨厌至极啊?这样的我,今后的人生没问题吗……」
战场原似乎突然不安起来,停下脚步开始认真思考。
这个情绪不稳定的家伙……
我刚才颇为认真打算中途道别,却很难将这种家伙留在光天化日之下。我觉得好好送她回家是朋友的义务。不,即使不是朋友,也是公民的义务……
「糟糕,得想办法讨好世间才行。我可不想继阿良良木之后被称为讨人厌的家伙。」
「……你真的想成为我的朋友吗?想和我做朋友吗?」
「当然想。我想成为阿良良木的敌友。」
「意思是敌人加朋友吗?」
「没错。换句话说我们是敌人,也是朋友……」
「慢著,是敌人又是朋友的家伙,根本是敌人吧?」
不准讲得像是竞争对手的关系。
我和你没什么好竞争的。
「顺带一提,我最讨厌那种宣称自己完全没朋友,却至少有朋友听他讲这种话的家伙。」
「…………」
心胸好狭窄……
度量也太小了。
「我会很想告诉这家伙,怎样才真的叫作没朋友。」
「免了啦,原谅这个人啦。因为你已经有我了。」
「唔……」
战场原看向我。以夸张的眼神看我。
我还以为会被她的眼睛吃掉。
该怎么说,从她的个性考量,她大概也讨厌像这样自称朋友的家伙吧。
唔~~……
果然没办法像羽川那样呢……
「呵,也对。」
片刻之后,战场原这么说。没拿出钉书机或美工刀就这么说。
我松了口气。至今从来没有这样安心过。
「我就宽宏大量原谅你吧斑马。」
「斑马?」
「想说用动物当语尾或许会变可爱。」
「我完全看不出你的个性……」
神秘过头了。
过头神秘了。
还是说,这该不会是她遮羞的方式?那她就有可爱的一面了。
「鬼故事啊……有就好了。」
即使确立要打工的方针,但战场原像是姑且将我的提案纳入考虑,像这样展露出思索的样子。
不过,这或许也是在遮羞。
「瞎掰鬼故事也是可行之道呢。」
「不可行。」
果然不可爱。
这家伙居然面不改色企图编故事欺骗我的恩人,欺骗她自己的恩人。
「哎,确实……要是企图编谎言赚钱,就和那个卑劣小子一样了。」
「嗯?那个卑劣小子?你在说谁?」
「咦?啊啊……只要我提到『卑劣小子』,就一定是在说阿良良木。」
「慢著,从文理来看很奇怪吧?」
「哎呀……」
此时,停在原地的战场原突然动了。
而且不是往前,是往旁边。换句话说是忽然从人行道跳向车道。
我不可能理解战场原为何突然这样行动,不过虽然交情称不上久,至少也是从昨天就共同行动,所以我已经习惯她的古怪行径,反射性地挡住她的去路。
搂住她的肩膀阻挡。
即使是女生,但终究是一人分的体重,所以挡住她的时候,双手果然传来沉重的感觉。
和昨天──昨天在阶梯接住战场原的时候不一样。
「……什么事?」
「咦?」
「不要随便摸我。」
「啊,抱歉。」
我放开战场原的肩膀。
「只是因为你好像突然要冲到马路上……」
「怎么了,以为我要自杀?一时冲动?」
「该说是一时冲动吗……」
虽然讲出来不太好,但这个家伙确实令人担忧。
即使对抗病魔的生活结束,但这件事在她内心应该还没完全结束吧。除去非得到医院接受精密检查的要素也一样。
「放心。我和一天自杀三次,把自杀当吃饭的你不一样,不会自杀。」
「我可没以这种吃药的心情自杀啊。」
「咦?那为什么全班女生都叫你『自杀同学』?」
「咦?原来全班女生都这样叫我……?」
那我不就真的是自杀哥了?
我想这肯定是谎言,却还是挺在意的,改天好好找羽川确认吧……不过要是问「全班女生怎么叫我」这种问题,羽川可能会吓一跳吧……
「那我这个『自杀同学』想请教一下,你为什么突然想冲到马路上?」
「不是想冲出去,只是想看一下那个。」
「『那个』?」
我看向战场原手指的方向。她指著马路对侧人行道……的电线杆。不对,正确来说不是电线杆,而是电线杆的基部。
那里摆著一束花。
而且是全新的花束。
那里不是供花台,所以是……
「电线杆挡到视线,看不到那里有什么东西,所以我才想换个角度。看来这附近发生过车祸。」
「似乎是这样……最近发生的吗?」
从补习班废墟通往战场原家的路,不是我平常走的路,真的不在我熟悉的范围,所以无论这里发生车祸或是什么意外,我都无从得知。不过……
「不过,要是你因为那束花而分心被车撞,出车祸的人也不会瞑目喔。小心一点。」
说来悲伤,听说世间可能会发生这种二次意外。像是驾驶分心注意「前方车祸频传」的告示而和对向车相撞。
「我至少好好确认过没有车子经过啦,不需要卑劣小子的担心。」
「我担心的是把朋友称为卑劣小子的你。」
而且,感觉她说「确认过」是骗我的。
她看起来完全被花束吸引注意力。加上她昨天从阶梯摔落的事件来看,这家伙或许出乎意料地冒失。
神经质又冒失,简直是最糟糕的组合。
明明好不容易治好「病」,但要是没陪著她,她似乎会死掉。这家伙是濒临绝种的动物吗?别说送她到家门口,我甚至想送她进家门。
唔~~我和一个麻烦到恐怖的家伙成为朋友了……
「我想起来了。」
「嗯?」
战场原突然这么说,所以我歪过脑袋。
「想起来?你想起什么?我的尊严?还是对我谢罪的礼仪?」
「不存在的东西,我想不起来。」
「这样啊。」
「我想起来的是『恐怖故事』喔。阿良良木……」
「什么事啊?」
「这是公主大人的命令。交给你处理了。」
「…………」
天底下哪有这种语气的公主大人?
003
我依照战场原公主的命令,在隔天的五月十日清晨,来到直江津高中的校舍楼顶。
独自前来。
依照事情进展,原本战场原应该也要同行,不过很可惜,从今天起的这段日子,她非得每天前往平常去的医院。
所以我以「朋友」身分代替她行动。不,与其说朋友,总觉得她把我当成下人使唤,不过我没理由拒绝她的请求。
毕竟我很闲。
「拜托了。事成之后,我会再度露胸部给你看。」
「不用露了。」
不准说「再度」。
虽然包含这样的拌嘴,总之我爽快答应,依照战场原的吩咐来到校舍楼顶。
「校舍楼顶?哪间校舍?」
「哪间都可以。因为每间都是『这样』。」
既然战场原这么说,所以我先选择自己班级所在的校舍,爬上楼顶。不对,我这样讲,听起来或许像是按照正当程序爬到楼顶。
不过,直江津高中的楼顶基本上都是封锁的,禁止一般学生进出。通往楼顶的门上锁,别说一般学生,比一般学生还不如的我,原本无法进入这里。
所以,说到我入侵屋顶──非法入侵屋顶的方式,就是从顶楼窗户沿著校舍外墙爬上去。
手稍微打滑就会立刻没命。
为什么只是前天认识的女生拜托,我就不惜冒这种危险?我自己也难以理解原因,但我或许出乎意料渴求著「朋友的委托」。
唔~~……
虽然我已经撤回「交朋友会降低人类强度」这个主义,不过一旦遇到这种局面,就觉得这个主义果然没错……
姑且为了战场原的名誉解释一下,她肯定没想到我会做到这种程度。
而且,战场原是这么说的。
「拜托跟你要好的羽川同学吧。只要羽川同学编个理由向老师申请,老师肯定会乐于出借通往楼顶的钥匙。」
总之,只要由优等生羽川出面拜托,无论再怎么强人所难,老师也大多会答应吧。但我基于对羽川的顾虑没这么做。毕竟发生过黄金周那件事,我不愿意过度依赖她。
哎,虽说是危险的行为,也只是爬校舍外墙。这当然不是我主动想这么做,但是只要回想起黄金周的那场恶梦,回想起春假的地狱,这种事对我来说没什么风险。
然后……
「啊……真的耶。战场原说的没错。」
我从外侧爬上屋顶围栏,脚踩屋顶瓷砖的时候,得知战场原没有骗我。若问我是否曾经觉得是谎言,哎,我曾经觉得可能是谎言。
没有啦,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不过那个家伙把说谎当呼吸那么简单,我无法轻易将她说的话照单全收。
得好好擦亮我的魔眼才行。
我致力于擦亮眼睛检视,所以不小心忘记预先说明,不过说到校舍楼顶有什么事正如战场原所说(由于我质疑她可能说谎,所以到这里为止都刻意没详加说明),就是花束。
花束。
靠近屋顶围栏的某处,摆著以塑胶纸包装的花束。像是摆著,也像是供奉。
总之,本应禁止进入的楼顶,有一束全新的花。
「…………」
战场原昨天发现路旁电线杆摆著颇新的花束,似乎因而想起楼顶的花束。反过来说,代表这件事不足为提到令她忘记。
只是不足为提,会轻易忘记,不经意回想起来的事。
不过,即使不足为提,她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慢著,战场原……到头来,你为什么去了楼顶?」
昨晚,依然对她的发言充满质疑的我,为了稍微得到证实而这么问。
「楼顶禁止进入,你是怎么进去的?」
「虽然没羽川姊姊那么优秀,但我也是优等生喔。只要编个藉口拜托老师,只是借个钥匙完全没问题。」
「或许吧,但是不准用『羽川姊姊』称呼羽川。」
「哎呀哎呀,你想主张只有你可以叫羽川『姊姊』?」
「我也没这么叫过。」
战场原不知为何胡乱推测我单恋羽川。不知道她是基于什么根据……
「那么,总之现在先不提这个,先放到一边。你什么时候去楼顶的?去做什么?你刚才说『编个藉口』,看来你没对老师说实话……」
「唔哇,好土。你在强调自己有推理能力。」
「…………」
看来我没权利深入推敲战场原的话语。总之我每讲一句话就会被她攻击。继续这样回忆将会没完没了,所以这部分容我割爱。
「总之,我就读直江津高中之后,考量到我的身体有异,我采取了某种有益的行动。」
这就是战场原当时说的话。
先不提她为何讲得像是双关语,总之她这个女生对旁人的戒心很重,甚至在班上通讯录也是写假地址。
羽川在报考时或是入学后,曾经调查过直江津高中。战场原基于不同的意义也彻底调查过直江津高中,确认哪里危险、哪里安全;谁是己方、谁是敌方。
不只是刚入学那时候,这两年来,她一直像这样继续追踪调查。既然这样,她应该早就知道我不久之前到中庭花坛毁掉的那座小庙,不过她应该是判断那个东西是「安全」的,不以为意而忽略吧。
禁止进入的楼顶摆放的花束,同样是她忽略的事物之一。
「虽然不是怪异奇谭或鬼故事,不过仔细想想,这是不可思议的事吧?」
是的。
这是不可思议的事。
因为,羽川也说过。
在直江津高中十八年的历史中,未曾发生任何学生死亡的事件。
所以,像这样如同曾经有人从校舍楼顶跳楼自杀般供奉花束,是不可思议的事。
「…………」
和路过学生将零食供奉在阳春小庙不一样,是如此正统的献花。
我抓住楼顶设置的水塔梯子,爬到更高的地方,环视其他校舍的楼顶。结果也正如战场原所说。
所有校舍的楼顶,都各自摆放一束花。虽然只是远眺无法确定,不过就我所见,花束的花都是相同种类……
「…………」
羽川──调查校内的「学校鬼故事」想提供给忍野做为谢礼的羽川,居然不知道这件事……原因应该是她和战场原不同,只会调查「合法」的场所吧。
那个家伙确实也不是无所不知呢……在这种场合,知道这件事的战场原比较奇怪,应该说恐怖……
「明明没发生过楼自杀的案件,却一直神不知鬼不觉,不为人知,偷偷在所有校舍楼顶供奉花束。忍野先生会想要这种情报吗?」
战场原照例面无表情,以平淡的语气说。
「具体来说,有十二万圆左右的价值吗?」
「…………」
居然想倒赚两万圆。
这家伙的个性真的很怪……
感觉她的个性因为生病、因为怪异而扭曲,而且也确实很扭曲,但我觉得即使不讨论扭不扭曲,她的个性也怪透了。
她说「深闺大小姐」这个称号来自她的好演技,那么如果没有这层伪装,她究竟会得到什么称号呢……
总之,战场原的说法就此得到证实。
这么一来,我该做的就是将这件事原封不动告诉忍野。
这种说法听起来像是我态度平淡,对这件事完全不感兴趣,但我个人对于忍野如何解释这个状况感兴趣。
献花给不存在的自杀者。
花束。
其中是否有明确的目的或意图?还是──
「……总之,不提这个。」
我轻声说。
在水塔上面说。
「该怎么回到校舍呢……」
004
「上去容易,下来难。哈哈,简直和人生一样呢。所以,阿良良木老弟,你实际上是怎么下来的?」
先不提收集怪异奇谭是基于兴趣还是工作,看起来很喜欢听我失败事迹的忍野,以一副非常快乐的模样询问。
事不宜迟,我当天放学后就造访补习班的废弃大楼,却没想到他先问的是我的冒失。
看向教室角落,金发幼女板著脸看我。看来无论是怪异奇谭或失败事迹,我讲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没那么有趣。
总之,无论在讲什么,只要是关于我的事,那个家伙肯定都不会愉快吧。
「没有啦,总之就是正常下来。很正常地努力下来。翻越围栏,以手脚抓住外墙,爬回上去时打开的顶楼窗户。」
「哈哈,那你真是努力呢,阿良良木老弟。该不会怀念起吸血鬼之力了吧?只要拥有吸血鬼之力,以校舍楼顶那种高度,直接跳下来都没事喔。」
「哎,应该没事吧……但我完全不怀念就是了。光是类吸血鬼的力量,我就完全承受不起了。」
「嗯,说到类吸血鬼的力量……」忍野朝教室角落的幼女示意。「阿良良木老弟,这周末左右得喂小忍血喔,不然那孩子轻易就会死掉。」
「……知道了。」
啊啊。
这么说来,忍野帮那个金发幼女取名为忍野忍。老实说,我还完全不习惯,但也不能叫她真正的名字,所以我非得硬是让自己适应。
「要喂忍血。」
话说回来,我觉得从黄金周开始,似乎太常来这座补习班废墟了。我为什么要将高中时代,将人生中仅有一次的这段宝贵青春,用来在这栋废弃大楼见这个轻佻大叔?
哎,忍野那家伙在这栋废弃大楼也住得挺久了,所以与其说他轻浮,应该说他成为一个邋遢的大叔……
「…………」
虽然这么说,但我其实不认为高中时代是人生中仅有一次的宝贵青春。虽然是人生中仅有的一次,而且应该是青春没错,却不觉得宝贵。
我觉得这是一吹就飞走般的缥缈玩意。
发生一件怪事就灰飞烟灭的玩意。
说到青春也没什么。
春天过了,也只会迎接夏天。如此而已。
「所以忍野,怎么样?我刚才讲的这件事,有没有十二万圆……更正,十万圆的价值?」
「唔~~……」
「怎么了?」
忍野照例故作思索般沉默,我也不得不继续询问。
「没有啦,不是全额也没关系啊?就算十万圆太多了,也可以改成八万圆,或是五万圆……」
「…………」
「或……或是两万圆……」
啊,看来不行。我开口时就这么认为。
虽然忍野没有好懂到光看表情就猜得出内心,但我还是有直觉在运作。该怎么说,完全无望。
羽川提供那间小庙的事情给忍野时,忍野还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如果羽川当时请款,忍野应该会付钱吧),但这次看起来和那时候不一样。
「阿良良木老弟,你知道那位小姐的电话号码或电子邮件网址吗?」
「不,我没问……」
忍野突然这么问,我老实回答。
「早知道前天应该问的。那么阿良良木老弟,你现在联络不上那位小姐?」
「算是吧……没有啦,我打算过一阵子问她。不过……」
用不著像这样讲得瞧不起人吧?
我不习惯和别人交换电话号码。
「为什么要联络?」
「希望你这样告诉她:『无法回应您的期待,请另外想办法筹措费用。』」
「…………」
总之,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所以不感惊讶。
何况这件事也用不著联络。战场原本来就打算好好靠著打工还清十万圆。
该说这始终是备案吗……
所以我和她说好,死马当活马医的这个方案如果成功,就会在今天回报。换句话说,如果我没回报,那个家伙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想,而是开始翻打工杂志找工作吧。
…………只是我直到忍野指摘才发现,假设战场原这个情报值钱,不知道她电话号码的我,得专程再度造访她住的公寓……
乱七八糟。
走在时代尖端的高中生完全不会这么勤快。不,我完全不把自己当成走在时代尖端的高中生就是了。
「这样啊。哎,那你就等下次在学校见到她的时候正式转达吧。」
「嗯……总之,那个家伙这几天都要去医院,应该不会来学校……不过将来回报这件事的时候,如果我没说明理由,就会被那个家伙杀掉,所以可以告诉我这个情报为什么一文不值吗?」
「讲一文不值就太夸张了。只是因为我不写帐簿,所以记帐的时候得省略零钱,否则收支会混乱。」
「零钱……」
他说的「零钱」大概是哪个范围?
就我的感觉,五百圆硬币已经很难形容为零钱,假设他说的零钱包含五百圆硬币,那么他这种省略零钱的做法,感觉不是把我的情报当成没价值,而是在嘲讽这个情报的价值。
该说不贴心吗……这个家伙真的可能会这样暗讽呢……我由衷庆幸战场原不在场。
很可能演变成春假或黄金周那种激战场面。
唯独这种结果非得避免才行……
「哈,怎么啦?阿良良木老弟真是有精神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不,该怎么说,我个人只是想做好万全准备,避免坏事发生……」
因为担忧将来,所以我对忍野这句老话的反应也变得有点迟钝。忍野对我的失败事迹一笑置之,但他似乎没有无情到对于担忧未来的我一笑置之。
「这样啊。说得也是。」他说。「原本很想收取谘商费,但我和阿良良木老弟也算是老交情了,只有这次破例免费告诉你吧。」
「……感谢帮忙。」
即使基于不良心态,但是明明在帮你完成收集怪异奇谭的工作,为什么反倒得付钱给你?我原本也想这样反驳,不过既然他肯免费告知就再好也不过了。
不过,忍野是这样回应我的。
「我没帮你。人只能自己帮自己。」他这么说。「首先,关于阿良良木老弟你们看到的车祸现场……那里在上个月发生死亡车祸。想过马路的行人被小货车撞死。」
「是喔……这样啊,你居然知道呢。」
「那里距离这座补习班废墟很近,而且用不著阿良良木老弟帮忙,我原本就为了收集怪异奇谭而走访各地调查,当然会知道。」
「这样啊……」
听他说用不著我帮忙,明显有种疏离我的感觉……不过无疑是事实。而且忍野讲话本来就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调调。
虽然早就知道,但是某人遭遇车祸而丧命,实在令人痛心。但我不知道对方是住在哪里的谁,所以要哀悼也有极限。
在那里放花束的恐怕是死者亲属吧,虽然我的心意比不上他们,依然姑且在内心祈求死者一路好走。
「总之,我的职衔不是车祸调查官,并没有详细调查这件事……不过那边的构造原本就容易出车祸。虽然这次的原因是行人擅自过马路……」
忍野继续说明。
我觉得这家伙应该不会悼念他人的死,不过这部分从人性观点来说,或许我才会被当成伪君子吧。
「就算不是这样,就算不是死亡车祸,也经常发生车辆自撞或擦撞之类。」
「是喔……哎,毕竟战场原也差点冲到马路上……」
当事人说已经确定安全,不过人们在那种状况大多会这样说吧。或许出车祸之后也会讲相同的话。
「啊,但战场原当时是被供奉的花束吸引注意力,不是道路构造的问题。」
「嗯,总之,也有这种状况。关于这个,某些部分令我在意,却也不能无视于遗族的悼念之意,所以晚点我出门的时候,稍微调整那束花的位置吧。」
「……嗯,就这么做吧。」
我甚至应该在昨天就这么做了。想到这里,我就搞不懂自己是以什么表情讲出「就这么做吧」这种话,总之也只能说是以我自己的表情吧。
这家伙明明对我这么随便,却在这种地方很贴心……
「不提这个,忍野,回到正题吧。」
「没有正题可以回。我一直都在讲正题。好啦,问题在于你就读的高中,明明没人从校舍跳楼自杀或意外坠楼,所有楼顶却不知为何都摆著花束。对吧?」
「嗯……啊,啊啊,没错。」
战场原对我取了「自杀同学」这个不得了的绰号,我的想法不禁被引导,不过一般来说,从楼顶摔下来也可能是意外坠楼。
比方说,如果我今天早上摔下去,就是意外坠楼了……
「总之,先不提实际上有没有人坠楼,楼顶确实是容易出意外的地方,所以禁止进入。」
「哎……毕竟开放楼顶的学校,都会架设高到夸张的围栏。不过直江津高中的围栏不高,我甚至可以从外侧翻过去。」
「是啊……总之无论是马路或校内,都有容易发生意外或案件的地方。简单来说,就像是灵力地点的相反?」
「……也就是灵力不佳的地方?那个,确实有这种地方吧?像是鬼门方位之类的……」
我再度努力想展现依稀记得的知识。
「不,和你说的这个不一样。」
但忍野一句话就让我的努力白费。
看来这家伙不想栽培我。
要是我天赋异禀怎么办?
…………但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异禀。
「灵力不佳的地方当然存在喔,而且我也正在调查。」
「?」
「没事,忘掉吧。这件事对阿良良木老弟来说还太早,而且也不用你管。接下来真的得回到正题了,都是因为阿良良木老弟离题,损失了宝贵的时间。」
「不,现在并不是需要这么著急的局面吧……」
总觉得他硬是想含糊带过……算了。我并不是想知道忍野工作的详细内容。
但我觉得他因为吸血鬼事件前来之后,在这座城镇逗留了很久。
「这是时间的洛杉矶。」【注:日文「洛杉矶」片假名头尾两字组合起来是「损失」。】
「……既然有时间讲这种冷笑话,希望你也可以陪我闲聊一下。」
「虽然那条道路没这么严重,不过就我这种旅人来看,全国各处都有容易发生意外的地方。例如这里架设天桥挡住视野,或是这里施工就看不到另一边的人车冲出来。此外,也有某些地方很容易被自杀者选为轻生地点,也就是所谓的自杀圣地……不过这始终是基于地形或环境的问题,和灵力要素无关。」
「……是喔。哎,听你这么说或许是吧,但这不像是怪异专家讲的话。」
「没有啦,现在只要发生什么负面形象的事,经常会推到怪异的头上,我对这样的风潮感到忧心喔,哈哈。」
忍野这样笑了。
听起来莫名觉得精神可嘉,不过在某方面来说,怪异的职责就是扛起社会的负面形象,这样讲下去就变成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无限回圈了……
「我并不认为这次的事件和怪异有关。毕竟这不是『恐怖的事情』,也不是之前那座小庙那种『诡异的事情』。战场原也是直到昨天才想起来,顶多就是有点在意……只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罢了。」
「『有点,不可思议』是吧?」【注:藤子不二雄老师SF短篇漫画集。SF是日文「有点,不可思议(Sukosi Fusigi)」的缩写。】
「不,我在这里并没有要提到藤子不二雄老师。」
不过,语意就是这种感觉。
这是什么?
大概是这种感觉。
不是SF,是NK。【注:日文「这是什么(Nanikore)」的缩写。】
「如你所说,那条道路发生车祸,应该不是怪异干的好事。战场原冲到马路上,也不是因为怪异或灵力,单纯是花束角度的问题。」
「是啊。不过这或许也可以说是地形或环境的问题。所以我打算等等去调整那束花的位置。接著,忍野对我这么说。「阿良良木老弟,既然供奉的花束可能造成意外,不觉得反过来的状况也可能发生吗?」
005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虽然这么说,但这次的结尾是满久以后的事。因为我听过忍野的说法就「接受」了,换句话说,我内心感受到的「不可思议」完全消除,因此没有向战场原回报这件事。
我当天没再度联络的战场原,也不再提及这件事。我好歹想过等到下次见面再告诉她,但我们下次见面时,也就是五月十四日星期日那天,发生了相当重大的事件,虽然这么形容不太好听,但这件事就这样不知不觉不了了之。
战场原应该和之前一样忘了这件事吧。
我也和她一样忘了这件事。
我直到五月下旬左右才回想起来。
「我想起来了。」
我对战场原这么说,提到这件事。
「总归来说,那束花似乎是校方管理楼顶的做法之一。」
「管理楼顶?」
战场原做出「听我提及才想起这件事」的反应,但她不愧是才女,似乎在一瞬间就想起一切,如此回应。
「没错,和管理钥匙或架设围栏一样。不过和这两种做法比起来,比较像是求个心安,当成咒语或平安符那样。」
「将花束摆在楼顶算是什么管理?当成空中花园之类的吗?那这种品味还真差。和阿良良木的服装品味一样差。」
「不准莫名其妙批判我的服装品味!」
「你这身学生制服是怎样?」
「便服就算了,不准批判学生制服!你想和直江津高中全校男生为敌吗?」
「和阿良良木以外的所有男生为敌,我一点都不怕。」
「我的意思是在这种状况,我也会变成你的敌人啦!不过,这种品味确实很差就是了……」
「对吧?」
「不,我不是在说我的品味或学生制服,是花束。这个企图的品味很差,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不过放一束像是示意『某人在这里死掉』的花,反而可以当成『这里很危险喔』的警告……」
「代替警告……?类似『前方车祸频传』这样?」
「嗯。自杀圣地似乎也有呼吁停止寻短的看板……不过自杀圣地也可能是因为这种看板而成为自杀圣地……总之,应该是有人觉得光是说明『此处很危险』过于平凡,效果不佳吧。明示『这里曾经有人死掉』的讯息还是比较震撼。」
「…………」
虽然也有战场原这样分神注意花束而冲到马路的例子,不过正如忍野所说「反过来的状况」,一般要是看到这种花束,应该会认定这里曾经发生意外,觉得这里可能危险而提高警觉吧。
校方为了提醒学生注意,所以摆放花束。
「……像是放乌鸦尸体赶乌鸦?这么做就会让乌鸦提高警觉不敢靠近……不过这么做真的有实际效果吗?如果不是放花束,而是和赶乌鸦一样,真的放一具意外丧生的尸体就算了……」
「不准提这种恐怖的点子,你是恶魔吗?总之忍野说这算是求个心安,近似玩心的做法。原本只要锁门并且架设围栏,就足以防止坠楼了,但这样还称不上完美。毕竟确实有学生和你一样编谎言前往楼顶。」
「慢著,阿良良木,别把别人讲得像是骗子好吗?我只是口才高明罢了。」
「明明是恶毒吧?讲话又高明又恶毒根本烂透了吧?所以说,既然管理称不上完美,校方就用这种做法求个心安,并不是一直供奉花束给不存在的死者。」
「是喔……原来如此。」
战场原一副可以接受的样子。
总之,听到这样的说明,就觉得是如同理所当然、习以为常,毫无质疑余地的解答。
没有任何「不可思议」可以介入的余地。
怪异更不用说了。
虽然是有失体统的有趣话题,但至少应该不是忍野想收集的话题。
难怪会说只有零钱程度的价值。
这么一来,我认为羽川或许出乎意料知道这件事,而且连真相都知道,所以没将道件事告诉忍野。
「不过,又产生新的不可思议了。忍野先生为什么知道这件事?难道是早就知道类似的例子吗?为什么他光是听阿良良木说完,就可以断定到这种程度?」
「不到断定的程度就是了……其实我跟你都误会了一件事……你想想,无论是意外还是自杀,如果是坠楼死亡,花束放置的地点不会是楼顶吧?」
「啊……」
「应该是摔落的地面吧?」
如果是车祸,终究不能将花束摆在丧生的马路正中央,但若发生坠楼意外,通常都会在地面供花。这是当然的,因为坠楼者不是死在楼顶,是死在地面。
「原来如此……这是我的误会。不过任何人都可能出这种错。」
「你为自己辩解得真快……」
「总之,虽然是求个心安,不过这是防止有人坠楼,即使策划的人早就知道这个问题,也只能将花束摆在楼顶吧。不过,今后应该不会再这么做了。」
战场原说完仰望校舍楼顶。仰望正在改建,正在架设全新高大围栏的校舍楼顶。
是的。
楼顶开始改建,是我回想起这件事的契机,而且晚了将近二十天才向战场原回报这件事……但我并没有消除内心的郁闷,并没有感到舒畅。
如果我一直忘记这件事,我反而会比较轻松。因为现在楼顶之所以被迫进行这种改建,是因为出现「不久之前有学生从校舍外墙爬到楼顶」的传闻。
校方也没想到居然有笨蛋从外墙入侵楼顶吧。毕竟花束不可能对外来的入侵者有效。
重新架设围栏。
工程费应该不只十万圆吧。
而且,如果校方查出入侵者是我,我应该不会只有退学这么简单。指使我这么做的战场原,当然也不会好过……
「……阿良良木。」
「我知道,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
「不……光是当成秘密不太够。」
「既然不太够,那你究竟想怎么做?」
「当然是和至今一样那么做。」
「和至今一样?」
「忘记吧。虽然这么说,只有欠忍野先生的十万圆,必须趁著没忘记之前解决才行。」
战场原黑仪照例以感受不到情绪的平淡语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