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和八九寺真宵相互认识、相互了解的地点,是一座我念不出名字的公园,不过后来我总是在道路上遇见她。
当初她在公园时,也是想去找母亲而迷路,因此我觉得她或许对于「道路」有自己一套独特的见解,所以我曾经这样询问八九寺。
你对于自己走的路,究竟有什么想法?
换言之,正是问她如何审视自己走过的人生。
为求谨慎,我要预先声明,我不觉得自己有资格问这种问题,也觉得她抱持何种想法活下去都完全和我无关。
形容成「无关」太冒失了,总之八九寺想过什么样的人生是她家的事。如果这种讲法也过于任性,我可以改口说这是她的自由。
因为即使是朋友,即使是羽川那样独一无二的朋友,也没有权利干涉他人的生活方式。
如果是死亡方式,当然是想介入也无从介入……
「『路』对我来说……」
对于我的这个问题,八九寺是这样回答的。
「是行走的场所。如此而已。」
慢著,这单纯只是把「路」当成「道路」吧?
不是这个意思,不对,确实也是这个意思,但我想问的是概念上的「路」。
「不不不,阿良良木哥哥,这也一样喔。路是行走的场所。」
即使我如此指正,八九寺也不改答案,一如往常笑咪咪地亲切说下去。
「无论是怎样的路,都是用来连结两处的场所。不管起点在哪里、终点在哪里,这个定义都没变。一般不会把不能走的场所称为『路』吧?换句话说……」八九寺说。「这条路是怎样的路?通往哪里?好像随时会坍塌不太稳?要不要改走别的路?要思考这种事当然没问题。即使如此,还是有一个禁忌绝对不能做。要是做了这件事,做出这件事的这一瞬间,路就再也不是路。」
我询问这个禁忌是什么,身经百战的迷途孩子──八九寺是这么回答的。
「就是停下脚步。」
要是停下脚步,路就不再是路了。
002
「啊……阿腻腻木哥哥,你好。」
「慢著,八九寺。不要把我叫成像是充满倦怠感,完全懒得和我聊天。我的姓氏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可误。」
「不是故意的?」
六月中旬。
月中。
我照例发现八九寺走在路上,一如往常叫住她。然后八九寺照例讲错我的姓氏。
而且这次的口误方式很讨厌。
不准腻。
我和你聊天的次数还没多到腻。我还聊得不够。
让我多和你聊聊吧。
「请不要讲得好像是口误的我不对。只是因为我在正常讲话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姓氏很容易口误的人吧?」
「不准把你的讲话和我的出现当成两回事。不准切割。是因为姓氏容易口误的我出现,你才开始讲话吧?」
「不过阿良良木哥哥,请你想一下。我经常讲错阿良良木哥哥的姓氏,但阿良良木哥哥不曾讲错我的姓氏吧?现状只有阿良良木哥哥的姓氏会让我口误吧?换句话说,这都是阿良良木哥哥的错。」
「为什么讲起道理怪我啊?逻辑根本不通吧?既然是你口误,当然是你的错吧?」
「总之,我在这件事确实不能置身事外,可以算是有误。」
「居然连结到刚才说的『可误』,从头到尾都是你的误吧?」
我不经意心想,如果我讲错八九寺的姓氏,会是什么样的口误?八九寺,八九寺,八九寺……
不行。
她的姓氏太好念了。
「所以,阿良良木哥哥……」八九寺切换话题问我。「今天要去哪里?」
「如你所见,我正要上学。上次不是说过吗?我从吊车尾的不良学生转职为正经的高中生了,所以要上学。」
「但是不正经的高中生也会上学啊?」
「不,八九寺,你别小看我至今的不正经程度。你觉得我一、二年级的时候假装上学,其实都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
「去购物中心购物。」
「这种不正经好肤浅呢……」
「而且因为没钱,所以都是橱窗购物。」
「你是轻熟女吗?」
哎。
先不提「轻熟女」这个词听起来很神奇,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确实觉得这种行动很神秘,搞不懂是在做什么。
我不惜冒著被警方管束的风险,也想看店家的橱窗?
可是当时的经验完全没让我学习到东西……对于人生毫无助益。
「…………」
不对,不是这样,当时的我大概不想待在学校吧,而且也难以待在家里。
所以只要是学校与家以外的地方,无论是待在哪里做什么都好,肯定是因为这样令我有种得救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是被谁救,却觉得像是得救。
「是喔……感觉这是脚踏实地在逃避现实呢。是地对空逃避呢。我一直觉得阿良良木哥哥没救了,原来是这么没救的人啊。」
「喂喂喂,讲得太毒了吧?」
「方便之后叫你『没救没救』哥哥吗?」
「不准用关怀的语气说我坏话!我原本的姓氏连一个字都不剩了!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误啊!」
「慢著,不过这么一来,这名字不值得流传到后世了吧?」
「我没想过在历史留名,却也不想留下『没救没救』这种名字!」
总之,虽然我听不懂「地对空逃避」,但她说我「脚踏实地在逃避现实」确实没错。
该怎么说,要是我维持那种作风继续过高中生活,现在或许非同小可。
可能不只是踏入歧途的程度……
想到这里,我在春假认识羽川、认识忍,以及在后来认识战场原,对我来说或许是人生的一大转捩点。
「哎,或许吧。因为走在路上也代表会认识别人。」
「喔喔,八九寺,讲得真不错呢。」
「就是说啊。所以阿良良木哥哥说的没错,认识这几位姊姊,对于阿良良木哥哥来说是一大折返点。」
「不对不对!不是折返点,是转捩点!如果是折返点也太快了吧?」
「别激动别激动,大家都说天才与笨蛋会早死喔。」
「现在我很明显被归类为笨蛋吧!居然说这是折返点?我现在十八岁,那不就代表我三十六岁会死掉?」
「啊,真意外。阿良良木哥哥,原来你会乘法啊。」
「你……你一直以为我连这个都不会?」
你肯定知道我拿手的科目是数学吧?
这是我这种吊车尾可能转职为考生的唯一根据,应该说指针。
「慢著,不过啊,阿良良木哥哥,先不提你数学拿不拿手,仔细想想,不觉得所有人都会乘法与除法是很厉害的事吗?大家只是顺著课程就学了,不过乘法与除法其实是相当高阶的学问对吧?」
「听你这么说……确实是这样吧。虽然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决定的,不过规定日本小学二年级要学九九乘法的人或许挺伟大的。」
这么想就觉得「从小就要学英文」的观点或许意外正确。
「总之为了考大学,我得先好好从高中毕业才行。之前我可能也说过吧,反正我现在就像这样要去上学。了不起吧?和决定小学二年级要学乘法的人一样了不起吧?」
「就说了,只不过是上学,大家都会上啊……」
「所以八九寺,我没空陪你了。」
至今配合八九寺速度推著脚踏车行走的我,再度跨上脚踏车。是通学用的菜篮脚踏车。不过非通学用的越野脚踏车在上个月意外损毁,所以如今不太需要为这辆菜篮脚踏车冠上「通学用」三个字。
前方的篮子明明不是妈妈买菜用的篮子,却叫作菜篮脚踏车,仔细想想挺奇怪的……像我妈就不是骑这种车买菜。该怎么说,她骑的是如同怪物的机车。
「后会有期。放心,没什么好寂寞的。等到你想见我的时候,我又会潇洒出现在你面前。」
「这是永别的意思吗?」
「为什么啊?你永远都不想见我吗?偶尔想一下啦!」
「但我不觉得『想见』,只觉得『啊,好瞎』……」【注:日文「想见」与「啊,好瞎」音同。】
八九寺讲得很抗拒。
对于说出耍帅台词的我,她丝毫没隐藏厌恶感。
被孩子讨厌是让内心大受打击的事实,我没能踩下踏板,错失离开的良机。
那个……哎,这也是一个机会。有没有什么话该对八九寺说的?我心想。
啊。
对了。
那件事还没对八九寺说。
「那个,八九寺……」
「余1哥哥,什么事?」
「余1哥哥?这是什么,是说错我的姓氏?还是你正在3除以2?」
「啊,请不用担心,刚才不是口误。是班上分组的时候不知为何常常余1落单的阿良良木哥哥得到的新绰号。」
「你说谁不知为何常常余1落单啊?」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帮我取这种感觉很差的绰号?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才行。」
「什么事?」
「忍野……」我说。「忍野咩咩──你也受过照顾的那位专家大叔,离开这座城镇了。」
这是前几天的事。
如同某天忽然出现在这座城镇,忽然就离开这座城镇。现在恐怕已经在某座不同的城镇了。
大概和之前在这座城镇一样,继续收集怪异奇谭,照顾我这种随处可见又无可救药的家伙吧。
「这样啊……还真是突然呢。」
「哎,确实很突然,不过那个家伙原本就是浪迹天涯的无根草,待在这里的时间算久了。嗯,你没当面见过他,或许不太关心这种事……但毕竟不是毫无缘分,所以我觉得姑且得通知你一声。」
「请不要说我不关心啦。说到我对那一位的感谢,阿良良木哥哥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感谢他是好事,但是不用刻意排除我。我也相当感谢那个家伙。」
「真的,我再怎么谢谢如野先生也不够。」
「你说的如野先生是谁啊?不准把你感谢的对象讲得像是如果电话亭。」
「就算是如果电话亭,也是哆拉美的那一台喔。就是装饰得闪亮亮那台。」
「不准说装饰得闪亮亮。」
「是喔……不过,原来忍野先生走了啊……」
八九寺正常说出忍野的姓氏点头。看来她说「如野」果然只是故意的(但她说错我的姓氏也大多是故意的吧)。
「不过,这么一来就伤脑筋了。阿良良木哥哥今后该怎么活下去?」
「慢著,就算忍野走了,我也不会流落街头啊?」
那个家伙不是我的衣食父母啊?
总之,如果是关于怪异的事,我确实稍微过度依赖他,但今后可不行。
我们非得以自己的双脚走下去。
走我们自己的路。
「总之,就算没有流落街头,也会觉得寂寞吧。啊,不过,阿良良木哥哥,那么那件事怎么样了?」
「那件事?你说哪件事?」
「又来了,居然装傻~~爱卖关子呢~~真擅长吊人家胃口呢~~阿良良木哥哥最会吊人胃口了~~~~」
「你这是什么角色……你在学谁?」
这家伙讲出这种话之后,大多不会讲什么好话,也就是准备出招的状态。好啦,这次她会出什么招?
「啊,难道不要提及比较好?我该不会触犯禁忌了?接触到阿良良木业界的黑暗面了吗?」
「阿良良木业界是什么?这么狭隘的业界没有形成过。怎么了,八九寺,你想说什么就说清楚,说得清清楚楚吧,这样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我可不希望阿良良木业界的人士批判我的作风。」
「我有没有资格批判你的作风另当别论,不准说我是阿良良木业界的人士。我就是阿良良木。」
「所以说~~就是这个啦,这个。」
八九寺以食指与拇指比一个圈圈。
GOOD!
OK!
如果不是这两种意思,就是钱的手势。
「……?」
不,我觉得应该是钱的手势,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做这种手势。基于各方面的意义,我没必要付钱给八九寺才对……
还是说,和八九寺聊天需要付钱?这个小学生使用这种像是夜店的系统吗?
那我就不能贸然搭话了吧?
「咦?哎呀哎呀,反应真迟钝呢。」
「不,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啊,阿良良木哥哥,难道我这么说比较好吗?」
八九寺收起这个直截了当的手势,改为端正姿势,很有礼貌地这么说:
「五百万圆成功倒帐,辛苦了。」
「并没有倒帐!」
啊啊,是这件事啊。原来如此。
我曾经向八九寺提到自己欠忍野五百万圆。与其说提到,应该说找她商量。
感觉找小学生商量债务问题不太对,但我想和八九寺成为无话不谈的交情。虽然这么说,我却没说明后续进展。
换句话说,忍野发了关于怪异的工作给我……应该说他整个扔给我处理,因此这笔债务顺利一笔勾销。我错失机会,没将这件事告诉八九寺。只找八九寺商量,却没告知后续进展,我只能承认这是我的疏失。
不过,八九寺似乎解释为忍野没等我还清这笔债就离开这座城镇。居然会这样。
真是独到的解释。牵强附会也要有个限度。
这家伙以为我是会欠债倒帐的家伙?
「八九寺,你听好,我是有借有还的男人喔。」
「总之,该怎么说……这个心态很好,不过是天经地义呢。」她的反应很普通。「到头来,还不起就不应该借吧?」
「八九寺,这你就错了。这个社会基本上是以债务运作的。个人与法人都欠了一屁股债。像是卡债、房贷或担保,所有人都是和别人借钱,并且拚命还钱。你以为日本总共欠了多少钱?」
「听你这么说就觉得或许如此……不过这么一来,这个世界真悲哀呢。」
「不悲哀喔。总归来说,借钱是约定好的行为,是保证在将来、在未来赚钱之后肯定会还钱的信赖。换句话说,这个世界是以约定、未来与信赖运作的。」
「讲得真好呢……」
「嗯。」
许多社会人在约定、未来与信赖的狭缝里绞尽脑汁一筹莫展。这是秘密。
不久之前的我就是这样。
哎,如果包含这部分在内,那么这个世界或许是以约定、未来、信赖与秘密运作的。顺带一提,战场原也好好将忍野那边的债务还清了。
她和我不一样,不是接工作偿还,最后是支付现金。她担任父亲工作的助手赚取零用钱付清,算是打工吧。
当时我不经意就没过问,不过只是短期帮忙就赚十万圆,那个家伙究竟帮忙做了什么事啊……
「总之,我确实付清忍野那边的债务了。是清偿完毕的乾净身体。」
「身体乾净,内心却骯脏吗?」
「没航脏,我的心没脏。我相信圣诞老公公是存在的。」
「你相信啊?」
「嗯。因为他至今也会送礼物给我。」
「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在收圣诞老公公的礼物……?」
「怎么样,我拥有乾净的身体与乾净的心吧?说到我还没还清的债,顶多只有向妹妹借的三千圆。」
「区区三千圆,请还给妹妹啦。」
「可以已读不回,但是不能已借不还。这是我的原则。」
「难怪没朋友……阿良良木哥哥不是有借有还的男人吗?」
八九寺刻意叹气这么说。
这么说来,我似乎讲过这种话,但我和八九寺对话的时候基本上都很随兴,可以认定我每翻一页就会忘记上一页讲过的话。
「这样啊。总之无论如何,债务还清是好事。唔~~我有点失望。」
「咦?为什么?为什么我还忍野钱会让你失望?你希望我当一个永远负债的人?难道你觊觎我的地产?」
「阿良良木哥哥拥有哪里的地产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阿良良木哥哥上次不是说过吗?」
「上次?什么时候?」
「就是阿良良木哥哥被快腿学妹跟踪的时候。你因为欠忍野先生一大笔钱,找我商量该怎么做。当时我们不就讨论到了吗?用不著支付银两,如果有稀奇的怪异奇谭,或许可以换钱。」
「啊啊,记得当时这么说过。」
哎,应该说过吧。
那时候真的被那个「快腿学妹」跟踪到四处乱跑,老实说,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我确实和八九寺商量过债务的事,即使讲到这部分也不奇怪。
但应该没用「银两」这种说法吧……
「换句话说,就像是卡牌游戏交换稀有卡那样吧?」
「等等,你用这种孩童方式的譬喻,很适合你的小学生身分,不过这个譬喻好像和现实不太一样……」
如果真的要用卡牌游戏譬喻,就像是以现金买稀有卡那样,果然很难称得上是恰当的譬喻。
不可以让好孩子模仿。
「所以,阿良良木哥哥,小女子不才我在那之后,希望可以尽量帮上阿良良木哥哥的忙,所以都会在散步的时候寻找这方面的题材喔。像是『怪异奇谭』或『鬼故事』之类的。」
「喔,喔喔!原……原来你为我做这种事啊?」
我感动了。
为八九寺真宵的友情感动。
这个嚣张的少女,居然会因为我的负债而心痛,并且助我还债……
我看错她了。
还以为她只是一个讨厌我的家伙……这个小学五年级学生真了不起。
「真是贤内助!」
「不,说我是贤内助很奇怪……」
「真是工厂内!」【注:日文「贤内助」的发音重新对调就变成「工厂内」。】
「不,我不打算为了阿良良木哥哥进入工厂生产线……总之,我为了阿良良木哥哥私下进行这个活动,却以白费工夫收场,所以难免失望。」
「啊啊……这么说来确实没错。」
「我失望的程度,大概是日本三大失望景点那么失望。」
「没这么夸张吧?而且日本三大失望景点是什么啊?」
「去过之后发现没有想像中那么失望,基于这层意义也令人失望的景点。」八九寺无奈地说。「原本打算将难得发现的题材高价卖给阿良良木哥哥,计画却告吹了。」
「计画?高价?咦,不是要给我吗?不是要当成礼物送我吗?」
「不是喔。」八九寺一副深感遗憾的样子。「当成礼物送你是怎样?要礼物请去找圣诞老公公要啦。我能为阿良良木哥哥做的,只有开课传授成为正当人类的方法。」
「这堂课似乎不好上……」
而且,她的说法重新令我恐惧。
总归来说,这家伙原本想卖怪异奇谭给我吗……想到她后来在镇上闲逛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就觉得这个少女对金钱的执著非比寻常。
不是闲逛,而是到处找东西卖。
不对,以这家伙的状况,也可能不是为了钱,而是看著我背负更沉重的债务受苦而乐在其中……
真是有惊无险。
幸好忍野先分派划算的工作给我。
「哎呀~~这下子伤脑筋了。这次的先行投资真是败笔。我原本想转卖给阿良良木而找到的鬼故事,如今该怎么处理呢?」
「慢著,我可不管啊。」
在这种时候,忍野不在就是很大的影响。即使我还清忍野那边的债务,只要忍野还在这座城镇,八九寺找到的鬼故事或许可以卖给他,藉以赚点小钱,但是在忍野怪谈店结束营业的现在,这座城镇没人收购街谈巷说。
唔~~……
外行人先行投资果然会失败呢……真恐怖。
「阿良良木哥哥~~事到如今我不奢求五百万圆,所以请买下来啦~~请低价收购啦~~让我觉得做白工也没关系吗?世界上会少一个个性率直的孩子,相对诞生一个个性扭曲的孩子耶?」
「你个性扭不扭曲都不关我的事。何况你想卖鬼故事给朋友的这个时间点,你的个性就相当扭曲了。」
哎,话是这么说,即使八九寺刻意假惺惺表现出一副坏人模样,但她为了我而行动应该不完全是说谎,让她觉得做白工或许不太好。
不只是影响孩童的教育,要是她学习到「今后为阿良良木哥哥努力也是白费工夫」,可能会留下后顾之忧。
即使是这样的家伙,或许总有一天也帮得上我的忙,所以这时候对她好一点或许也算是妙计。
「哎呀?阿良良木哥哥,你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说这什么话?我一直在为你的友情感动喔。」
「感动得真久呢……动个不停呢。阿良良木哥哥,你情绪不稳定?」
「顺便问一下,八九寺老板,你希望我开多少钱收购?」
「大概五十圆就好喔。」
「真便宜!」
我原本以为会更加狮子大开口。
这是怎样?友情价?
「没有啦,因为原本就只有这个价值。」
「你想将原本只值五十圆的东西卖朋友五百万圆?」
这样根本不把我当朋友了吧?
是当成肥羊吧?
「你要适可而止啊……不然就会出现『我背著葱跑过来』的谚语了吧?」
「所以是鸭葱哥哥呢。」
「你说谁是鸭葱哥哥?而且基于双重意义,你讲得还真好!」【注:日文以「鸭」形容「肥羊」,「鸭背著葱跑过来」就是肥羊乐当冤大头的意思。「鸭葱」和「阿良良木」最后一个字同字。】
我摸索裤子口袋,拿出刚好在口袋里的五十圆硬币。如果口袋里是一百圆硬币,我就会对她说不用找了。基于这层意义,八九寺真宵的运气不好。
「所以是怎样的题材?我就洗耳恭听吧。」
「好的。那个,是关于沙子的事。」
「沙子?」
「是的。该说是沙子吗……啊,不过阿良良木哥哥,在说这件事之前,我可以先问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问题?」
「忍野先生离开那座补习班废墟……那么,之前听到的那位吸血鬼,上次迷路的忍野忍姊姊,现在怎么样了?我不觉得忍野先生会带她走……」
「啊啊,那个家伙……」
我说著看向自己的影子。
深沉、阴暗、漆黑的影子。
「……不,如果我说完再听你说,我上学可能会迟到。所以我改天说吧。」
我以这个说法敷衍她。
003
八九寺说的是「沙子」,不过讲得更正确一点是「沙地」──某座小公园的沙地。
不是我初遇八九寺的那座公园。总之,只要不是自己小时候游玩的公园,所有公园看起来大致没有两样,但是这座公园和我初遇八九寺的浪白公园(我不知道怎么念)不同,在不算宽敞的区域设置了翘翘板、攀登架与单杠等种类繁多的游乐器材。
当然也设置沙地。和滑梯成对的沙地。
总之,滑梯只是普通的滑梯,基于这层意义,沙地也没有进行什么奇特的设计,始终是普通的沙地。
不过这只限于「沙地」的设计。「沙子」本身确实如八九寺所说,发生异常的现象。
异常现象。
奇怪现象。
这种形容听起来或许很夸张,不过要是在半夜突然看见、目击这种东西,肯定会吓一大跳吧。
「是的,我也吓到了。不只是吓到,还融洽了。」
「你融入个什么劲啊?」
「振作了。」
「这时候反倒该昏迷吧?」【注:日文「吓到」、「融洽」、「振作」音近。】
虽然夹杂这种挺痛快的拌嘴,不过八九寺的说明大致浅显易懂。她还没和战场原一样,罹患每说一句就非得攻击我才甘休的疾病。
不过,或许迟早会罹患吧……
这种病一旦罹患就很难根治,所以我希望可以努力预防。
在这之后、虽然预备铃声响了,但我勉强在正式上课铃响前冲进教室,接著认真过了约六小时的学生生活,又到战场原家温书准备期末考之后,在回程路上前往八九寺说的公园。
现在是晚上。
或许可以说是深夜。
八九寺没确认这座公园的名称,我进入公园时也没看到类似的看板。就算这么说,只要看到这片沙地,就可以确定这里是八九寺说的公园。
俗话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
看到这片沙地就知道了。一目了然。
「只是……虽然不如一见,却也不是看过就告一段落呢。」
即使阴暗,但是吸血鬼的后遗症使我拥有吸血鬼的视力,而且现在刚好发挥功能。如同安装精密的夜视镜。
而且,就我透过夜视镜所见,这片沙地表面绘制了一幅「图画」。
与其说「绘制」,应该说是「浮现」。
该怎么说,以吸血鬼后遗症看这幅图画的我讲这种话也不太对,不过看起来如同恶鬼。
一幅阴森的图画。
如同沙子本身就是怪异。
「记得忍野之前说过……好像叫『拟像现象』……?人无论看见任何东西,都可以看成人脸……」
哎,我可以理解这种说法。
不过人脸就算了,鬼脸又如何?不,可是所谓的灵异照片,如果不是电脑合成出来的,大多只是把平凡的光影、霞雾或杂物看成「那么回事」……
八九寺到处散步,想要寻找神奇现象或奇怪现象卖给我,才会在原本平凡无奇的沙地表面看出奇妙的图样吧。
我则是先被八九寺灌输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再看到这面沙地,因此留下相同的印象。
四月的石像事件、五月的花束事件,也都有这种感觉。
所以在这次,我应该理所当然考虑这种可能性吧。不过前提是我和八九寺在同一天看见这片沙地。
沙子和石像或花束不同,虽然是固体,但整体来说没有固定的形体。
有可能在不同的日子,同样看到「恶鬼的脸」吗?
虽然不是在讨论情侣到沙滩写下的情话,不过沙子基本上光是被风吹都会变貌,正因如此,沙地才可以成为游戏场所。
八九寺在这座公园的沙地表面看见「绘制」而成的鬼,直到我今天来确认,大约半个月的这段期间,肯定有许多不同的孩童在这片沙地玩耍。
像是堆小山,在小山下方挖隧道,或是挖洞……甚至可能大显身手堆出一座城堡。
肯定经历这种过程的沙地,会再度呈现相同的样貌吗?换句话说,这片沙地存放的沙子,无论经过何种变化或塑造,都会回复为恶鬼的形态。
会回复的奇怪现象。
沙子简直像是具备自我意志。
「……不过,记得有沙子的怪异吧?好像叫作洒砂婆婆?不对,以洒砂婆婆的状况,妖怪是那个婆婆,不是沙子……」
如果不是妖怪而是超人,我就有记忆。
记得在《金肉人》这部漫画,有一个叫作「阳光人」的超人……不过就算这么说,我也不觉得这里的沙子会突然变成人型袭击我。
只是在最近,我连续两次遭遇怪异事件差点没命……所以一听到怪异就反射性地提高警觉。
「…………」
好啦,确认花五十圆向八九寺买的情报不是假的,现在该怎么办呢?
不,我并不是基于兴趣过来确认的。
地点是公园,如果沙地暗藏什么实际的危机,我很难置之不理。虽然不知道就无须在意,但是既然知道了,我就不惜花点工夫处理。只不过是从战场原家回程途中绕点路,就可以从这种奇怪的担忧解脱,使我羞喜参半。
…………羞喜参半不是这样用?
看来我的国文造诣还有待加强。
哎,总之,虽然我不像那两个和我交恶的妹妹会主动到处找麻烦事,不过这次既然意外得知这个状况,就不能置之不理。
不能扔著这种危险……应该说真相不明的沙地不理。
讲得极端一点,要是在这里玩的孩子被诅咒,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只是既然要调查,就得赶快调查才行。
在堪称深夜的这个时间,来到无人公园玩沙子的高中生,搞不好比怪异更奇怪。
「哎……虽然这么说,不过照常理推测,应该是某人的恶作剧吧。而且真的是在深夜来到无人公园玩沙子的高中生……」
我试著说出这个想法,却觉得不太能想像这种人物。总之,只要去除「高中生」这个条件就不无可能。应该说很有可能。
在沙地表面画图恶作剧,想吓唬来这里玩的孩子……不,或许不是恶作剧。
或许是监护人干的好事。
某些家长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在沙地之类的地方玩耍,弄脏双手与衣服,所以用这种「绘画」吓唬孩子,让他们吓得不敢靠近沙地……即使不是这种神经质的原因,也可能是「夜晚公园」的管理问题。
如同直江津高中会在楼顶放花束,避免闲杂人等接近……慢著。
这么说来,记得我好像和战场原说好要忘记那件事,不能在这时候想起来。
总之,这是人为现象的可能性最高。忍野常说他无法接受世人遇到麻烦事都怪罪给怪异,我虽然不是推崇这种说法,不过在发生事件时,理所当然应该采用按照常理最高的可能性。
发生事件的时候别认为是怪异做的,而是人类做的,这种想法答对的机率比较高。虽然这么说,留有吸血鬼后遗症的我讲这种话,总觉得像是摆高姿态或是领悟什么奇怪的大道理,换句话说就是没有说服力。
到头来,我像这样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从八九寺的说法充分怀疑这里的「沙子」有问题了。
「那么……」
我爬入沙地。一瞬间,我差点脱掉鞋子,不过记得没规定沙地一定要赤脚才能进入。
唔~~……
我姑且是基于正经目的调查,不过这么做实在是刺激童心呢……升上国中,应该说自从小学高年级之后,沙地基本上都是用来跳远,不是用来玩耍。
返回童心的我,甚至想玩附设的滑梯,但这样再怎么说也玩过头了。
只是在调查沙地的话还可以解释,但如果周边居民目击我溜滑梯的样子,可能会演变成严重事态。
「为什么在做这种事?」
要是他们这样问我……
「怪异,是怪异干的好事!」
我可能会这样回答。
在这种状况,我被居民带去的地方,大概不是警局吧……
「……嗯。」
我蹲在沙地,轻轻掬起沙子。我踏入沙地时,表面绘制的恶鬼面容就从完美形态被破坏了,我这个动作则是进一步破坏。
虽然我嘴里说要调查却主动破坏现场,但我不可能像忍野那样,光是坐著就看透一切。
只能进行这种破坏检查。
推理小说经常说保留现场是捜查的基本,不过就算这么说,要一个外行人不破坏现场进行调查,实在是强人所难……
「……只是普通的沙子吧。不过,我又不是很熟悉沙子……」
看起来只像是公园沙地会有的平凡沙子。
实际上,我像这样以调查为名义「玩沙」时,疑似「鬼脸」的图样消失得不留原形,而且当然也没在不久之后复原。
「…………」
我试著堆一座小山。
我以为模仿孩童在沙地游玩,可能会造成某些「反应」,但是也没有。
只完成一座寒酸的沙山。
我大约深思一分钟之后,自己推垮这座沙山,铺平还原,将满是沙子的双手拍乾净,离开沙地。走出来才发现,虽然我自认没有玩得……更正,没有调查得很激烈,但不知为何连鞋子都塞满沙子。
总之,不只是沙子,像这种细小的颗粒,都会从任何地方以各种方式跑进鞋子吧……如此心想的我依序拿起两只鞋子,将里面的沙倒回沙地。
我尽情乱踩破坏的结果,沙地成为普通的沙地。不过看这个状态就知道,要重现那个「鬼」应该挺困难的。
即使是堆一座小山也意外地不容易。更不用说绘画。即使画的不是鬼脸,要在整片沙地塑造、画出一张脸,得具备将整片沙地当成画布的功力……
讲得浅显一点,就是需要一些作画实力。沙地姑且是立体的,所以与其说是作画实力,应该说是雕塑实力?
至少我这个连小屋都钉不好的家伙办不到。难道这附近住著具备美术造诣的监护人或恶作剧分子吗?
不,如果是这样,或许对方是将这种行为当成艺术……或许不只这座公园,包含浪白公园在内,各公园的沙地都绘制类似的艺术作品。虽然也会质疑为何要选择沙地绘制艺术作品,不过也可以解释为「虚幻易毁才是艺术」吧。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想法,却能理解这种想法确实存在。但我只当成在沙滩海岸线留下情话的等级……
「总之,既然留下吸血鬼后遗症的我,在沙地玩耍之后没发生任何事,应该暂时不会发生什么要紧的事吧。」
虽然是夜晚,但月光映照出影子。我看著影子,看著平凡无奇的影子低语。
在这种场合,讲得像是在进行确认也在所难免吧。即使早知道不会有任何反应,我也只能这么做。
即使早知道不会得到回应,依然理所当然般持续呼唤。
「无论是恶作剧、艺术还是监护人过度保护,老实说,虽然不是什么值得赞许的行为,但我应该不需要介入、干涉得这么深入吧。明明不是连怪异都不能贸然插手的问题,更何况这是人类的所作所为……」
我说著离开公园!
若要说这是我的疏失,我觉得这样对自己太严厉了。但是说到我在这时候犯下的疏失,就是我认定这不是怪异的所作所为,而是人为现象。
认定只要不是人为现象,就是怪异的所作所为。
如果忍野听到我这样断定,肯定会一如往常笑我吧。
不,说不定……会生气。
004
「坏坏!」
「…………」
先不提我这样断定是否会惹忍野生气,但羽川就像这样明显动怒。
坏坏!
她生气地这么说。
我上次被这样骂是幼稚园时代了……这是我刚从那座公园返家时发生的事。
羽川打电话给我。
我最近由战场原与羽川两位优等生教功课,处于非常得天独厚的备考环境,不过今天是战场原负责教我,而且已经顺利结束,羽川肯定没什么事需要打电话给我……虽然我这么想,但是对我有大恩大德的羽川打电话来,我不可能选择不接。
「喂?」
我像这样接了电话。
「啊,阿良良木?对不起,这么晚打电话给你,只是我有点在意一件事。现在方便说话吗?」
「嗯,没问题……」
老实说,我想进浴室冲洗在沙地玩耍弄脏的身体,但我没有洁癖到不惜将羽川的事情延后也要先洗澡。
「我刚才收到战场原同学的定时报告……」
「定时报告?那是什么?」
听起来超恐怖!
咦,所以是怎样?换句话说,战场原和我开完读书会,都会向羽川回报当天的状况?向羽川报告我有没有好好用功?
唔哇……
我信用太差了吧……
「啊,没有啦,真要说的话,这不是对阿良良木的更生计画,而是对战场原同学的更生计画……总之你别管。」
「……?慢著,这真的是可以不管的话题吗……?」
「我她在回报的时候听到,你打算在回程途中去调查某座公园的沙子……调查完了吗?我姑且是抓你调查完毕回家的时间打电话给你……」
「…………」
消息超灵通,时间抓得超准,而且行动也很迅速。我就算要讲这件事,也会等到隔天吧。反正明天会在学校见面。
老实说,我觉得这种事不需要告诉羽川,但要是她本人想知道,我也不是不愿意告诉她。
我和八九寺不一样,当然不会在这时候向羽川要钱。
想到她平常教我功课,甚至觉得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回礼。
我回报调查沙地的结果。
虽然没有特别修饰,却刻意隐瞒我回归童心以及想要溜滑梯的心态。这种程度的隐瞒不会造成影响。
不过,和我是否隐瞒童心无关,羽川真的像是把我当孩子般生气。
「坏坏!」
她对我生气,应该说骂我。
这家伙把我当成什么啊……?
「阿良良木,你这样不行喔。」
「咦……?我确实不怎么行,但也不用讲得这么明吧?委婉一点吧?」
「没有啦,我不是说你整个人不行,是说你的这种行动不行……你的被害妄想太严重了吧?」
羽川说。
嗯,你说得对。
不过在这种场合,或许不是被害妄想,而是自卑感。
「可是你说『我的行动不行』是什么意思?到头来,你在在意什么?听你讲得好像在担心某些事……」
「嗯。虽然这么说,但我以为阿良良木肯定能够顺利解决,所以原本只是听你的事后报告。」
「事后报告……」
又是听战场原的报告、又是听我的报告,你究竟处于什么地位啊?
司令官之类的吗?
「咦?可是,究竟哪里不对?我姑且自认尽力而为了啊?自认已经考量到最坏的结果,仔细调查过了啊?」
「嗯,说得也是。像是堆沙山玩之类的。」
「…………」
我肯定没说这件事……
难道我刚才的「报告」透露出可以如此推测的根据吗?既然她讲得这么斩钉截铁,肯定是这么回事吧。
我重新体认到,和这家伙讲话超恐怖的。
感觉她从不同于忍野的角度看透一切。
「嗯。嗯嗯。阿良良木,你漏掉重要的事情喔。你过于断定了。」
「过于断定?」
「你断定这个沙地事件肯定是怪异的所作所为或人为的现象。对吧?」
「你要这么说的话……确实没错啦……咦?有别的可能性吗?」
到头来,羽川明明只是听战场原说,没有亲眼见到画成「鬼脸」的沙,为什么讲得像是早就知道了?到头来,战场原在那个时间点也还没亲眼看过那些沙,只是听过以五十圆向八九寺买情报,但依然半信半疑的我提过这件事,为什么可以讲得这么确定?难道和她看透我回归童心的道理一样吗?
「有别的可能性喔。第三种可能性。」
「是喔,有这种东西啊……你真是无所不知呢。」
平常会抱持佩服心情说出的这句话,只有这次难免有点挖苦。
不过,即使面对我这种应该引以为耻的狭小器量,羽川依然回以一如往常的话语。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我因而完全恢复正常,变得冷静。我这样真是单纯。感觉完全被玩弄于羽川的手掌心。
或许是她所说「更生计画」的成果。
「第三个选项……不是怪异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人类的所作所为,那么……我想想……」
总之,我以冷静下来的大脑思考,对羽川这么说。感觉像是继续温书准备大学考试。
「总之,以常理来想……以删除法来想,我只想到可能是自然现象……像是公园里的风,或是滑梯设置的位置,凑巧容易变成那种形状……」
我只是直接说出内心冒出的想法,但我说到一半就觉得应该不是这样。
应该说,「鬼脸是自然现象」是首先想到,并且首先推翻的假设。如果是大楼暗巷之类的场所就算了,公园这种开阔又没有遮蔽物的场所,风向或风势不可能永远固定。
就算不是每天都会变成那样,但我与八九寺前往公园的日子完全是随机,很难想像这两天凑巧满足相同条件。
所以,我这么说只是想争取一点缓冲时间,早就做好羽川会冷漠否定的心理准备。
或许她又会说「坏坏!」对我生气。
我该不会是抱持这种期待,才故意讲得这么愚蠢吧?我很想相信自己没有笨到这种程度,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这份微薄的希望落空了。
「没错。阿良良木,其实你知道嘛。什么嘛,那就没有我出场的余地了。」
「咦……?不对,等一下,不要这么轻易抽身而退,别打退堂鼓。你还得对我说明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你的工作耶?」
「这个工作是怎样……」
「因为,你说这是自然现象?你的意思应该是说,沙子因为风的强弱与方向而自然变成那样,不过这种事有可能吗……」
我一边说,一边觉得其实用不著问这种问题。
连我都察觉得到这个问题,我实在不觉得羽川不会察觉。不过这或许也是基于自卑感而冒出的情绪吧……
不,即使不提这件事,即使那张「鬼脸」是自然现象造成的,即使我曾经大意断定不可能这样,不过真要这么说的话,这是我能想像最和平的「真相」,就算我没察觉,羽川也没必要对我这么生气吧……
难道羽川说的「更生计画」这么严厉?是不允许任何疏失的斯巴达教育?
我如此担忧,不过看来是我误会了。
羽川对我生气,是基于足以生气的理由。
「阿良良木,我说啊,自然现象不只是风或雨喔。」
「咦?」
005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后来我回到公园,确认羽川说的「真相」。该说是理所当然还是无须多说,羽川的推理完全正确。
「阿良良木,虽然你强调自己调查过沙地,但你只调查沙子对吧?」她说。「沙地除了沙子,还包括『容器』喔。」
沙地的容器?
突然听她这么说,我脑子一时之间转不过来,不过她说得对。虽然平常不知不觉就排除在思绪之外,不过「沙地」的「沙」是,「游乐器材」,为了避免和周围的泥土混合,都是装在类似泳池的容器再埋到土里,这部分和沙滩有著明显的差异。
在沙地一直挖,迟早会挖到「底部」。不过底部意外地深,所以孩子总认为沙地没有底,或是直接连结到土壤层。
总之,这是沙地的普遍构造,只要听人提醒或是正常思考就可以理解。
「所以,阿良良木,如果要调查『沙地』,必须连容器也一起调查,才算是彻底调查过喔。而且……」羽川以有点严厉的语气说出这件事。「沙子挺重的。即使是平凡无奇的沙子也一样。」
她这么说。
所以,我带著铲子来到问题所在的沙地,开始挖洞。
迅速但慎重地挖洞。
最后,我挖出约五十公分的洞,到达沙地的底部。
沙地底部,有一条大大的裂缝。
底部裂开了。
「…………」
已经无须思考。
「沙地」容器的底部破裂。恐怕是老化加上羽川所说的沙子重量而破裂,沙子因而铺整出「那种形状」。这就是真相。
俗话说「水随器而方圆」,沙子也一样。即使花的时间比水多很多,而且不像水那么明显变化也一样。
所以,沙子不会在孩童玩耍之后,或是我调查踩乱之后立刻「复原」。即使如此,经过足够的时间依然会「复原」。
如同沙子具备自我意志。
反应出容器底部的形状。
正如预料,成为鬼脸形状只是巧合。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拟像现象。
羽川说得没错。容器老化以及沙子的重量,这些原因不是怪异或人为,确实是自然现象,却也不是完全和平的真相。
绝对不是什么极为和平的真相。
这是不同于雨或风的自然现象。
到这里都没问题,而且今后的演变应该也是自然现象。
即使现在只是在沙子表面浮现奇怪模样的自然现象,要是容器的裂缝越来越大,沙地实际上就会变得没有底部,土壤和沙子混合,可能造成小规模的流沙或液化现象。这个规模对于大人来说或许不会造成问题,但是对于在沙地玩耍的孩子们来说,可能是致命的要素。
可能会像是陷入无底沼泽般灭顶。
即使这是最坏的状况,光是在破损的容器里玩耍,就是十分危险的行为,必须尽快处理。
所以羽川才会对我生气。
「总之……打电话给公园的管理公司吗?」
不对,管理公园的应该不是公司,而是自治团体吧……总之只要联络无所不知的羽川,她肯定会告诉我。
这件事也因此终于告一段落。
「不过……」我看著自己挖的洞心想。「这种讨论确实没切中核心呢。说什么人类比怪异恐怖、怪异比人类恐怖,这种讨论……完全没切中核心。」
看来,最恐怖而且最不和平的不是怪异,也不是人为,而是自然。
恐怖如鬼、恐怖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