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大人,兄长大人!」
如雏鸟鸣叫般的可爱喧闹声吵醒了他。
「兄☆长☆大☆人——☆☆☆」
微微撑开眼皮,他发现天真无邪的妹妹正跨坐在自己身上。
「欸嘿,兄长大人醒了吗?」
对方的外表非常稚气,看上去大概十岁左右吧。乌黑的秀发自脑袋左右两侧垂下,就好像堕天使的羽翼一般。她的服装是最高级亮丽的金色刺绣水手服,然而从两臂至指尖,不知为何以和服的长袖子遮掩住。
袖子是另外缝上去的,看起来好像很不方便活动。
对方用袖子下的双手朝他的胸膛「啪啪」地扣着,露出得意的表情。
他以一副刚被吵醒的不耐烦模样,端详妹妹的笑脸——这位跟她相较起来有点缺乏特色的青年·丰臣秀影叹了口气。青年的姓名虽然气派,但却毫无气力与威严,就像某个无精打采的年轻隐居者般,存在感若有似无。
明明今年才刚满二十岁,散发出的气息却像油尽灯枯的老人。
「一大早到底有什么事……」
「当然是偷袭还在睡觉的兄长大人哟♪」
用藏在袖子下的双手捧住脸,喊着「讨厌讨厌」的妹妹·丰臣黑姬扭动着身子。
「以俗话来说,就是所谓的夜袭吧。虽然现在已经上午了。」
「除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之外,这种行为还让人很困扰啊……另外可以不要叫我『兄长大人』吗?听了让人头很痛……」
总觉得这是错误的日语用法。
附带一提,这两人正如其姓氏所示,出身十分高贵。黑姬原本也应待在被称为『大奥』的禁地——外人不得进入的安全建筑物内,像是掌上明珠一样受人细心照顾才行。结果她却像这样偷偷溜出来闯入哥哥租赁的朴素住处,掀起了一阵骚动。
两人虽说是兄妹,却因某些缘故而立场不同。除了是同父异母外,如今统治着这国家的将军御台所,所生下的是黑姬;而已亡故且身份低微的另一名女性,则是秀影的生母,双方的待遇也有着天壤之别。照理来说,他们的地位差距应该不能像这样相互接触才对。
不过,秀影对待她简直如同感情融洽的兄妹一般。
「拜托,让我再睡一会儿……」
语毕,他便伸手「砰砰」地敲了敲黑姬的脑袋。黑姬吓了一跳,红着脸整理好稍有凌乱的黑发。她浑身飘出一股气味浓郁的薰香。
「啊,兄长大人。」
黑姬怯生生地用柔软的袖子轻抚过秀影的脖子至锁骨附近。
「可是,现在已经上午了哟。年轻人都起来工作了,不出门躲在家里睡觉就太不像话了。兄长大人总有一天也要统治国家——为了成为百姓的榜样,得更加磨练砥砺自己才行吧?」
「我早就被吉刳大人打入冷宫了。下任将军不是你,就是你选的夫婿吧。」
丰臣吉刳除了是两人的父亲,也是当今的征夷大将军。虽然因为体弱多病而很少露面,但他那理性与残酷的一面却偶尔会发作,导致许多人因此而丧命,所以他也有『魔王』这个称号。
当然,就算那位大人物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能随口喊他一声「爸爸」。
在这朴素的房间内,透过没有嵌入玻璃而任由风吹入的窗子,可看见坐落于另一头的奢华大阪城。那座华丽缤纷的建筑物和周围的景观格格不入,但父亲确实是躲在那栋令人不快的建筑物深处闭门不出。就连秀影自己,亲眼见到父亲脸孔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他完全没被对方期望过,两人之间毫无亲情,他对此也没有一丝不甘。
「或者,御台所大人若是又添丁的话,那个人就会成为嗣子了吧。」
「那个女人——」
黑姬转瞬间露出险恶的表情,不过很快又改口为「母亲大人」。
「她根本就没有再生孩子的意愿吧,就连黑也是不小心才诞生的哟。」
自称为黑的妹妹,瞬间一扫灰暗的神情,啪啪地敲打哥哥的胸膛。
「兄长大人,请放心吧。黑会让兄长大人成为了不起的主公。兄长大人只要有心一定能做到的哟,简直是轻而易举。只要稍微鼓起一点干劲就行了。」
「不过我真搞不懂,你为何会这么高估我……」
秀影坐起身,抱起身轻如燕的黑姬,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简直就像在回应对自己如此期待的妹妹似地——抑或是刚好相反,他敷衍地摸着黑姬的头。
「嗯,我就姑且一试吧。」
「兄长大人真是没有霸气。」
无奈的黑姬紧搂住秀影。
「让黑来帮忙注入冲劲吧——嗯哼♪」
「时间还来得及啊……」
以手臂将试图吻过来的妹妹推开后,秀影离开床上,咚咚地捶了捶自己的肩膀,换上工作制服。
现在不但无法睡回笼觉,让妹妹过度担心也不好——秀影心想,既然如此就干脆出勤算了。尽管显得有气无力,但秀影依旧算是守规矩的男人。
明明是盛暑炎热的时节,在一袭仿佛忍者般方便活动的黑色装束上,又多披了一条黑色斗篷,那套装饰着乌鸦羽毛的服装显得极为珍奇。
「怪了?」
秀影递寻不着某样东西,四处看了一下,便朝躺在床上碎碎念着「兄长大人真冷淡……黑明明这么喜欢少喜欢★你」的黑姬问:
「公主大人,有看到我的面具吗?」
「是这个吧,兄长大人。」
黑姬迅速拾起滚落在一旁的妖异面具。
面具有着巨大的鸟喙与嵌入黄色玻璃的双眸,就像是一只巨大乌鸦的脑袋。
妹妹挺直背脊,帮秀影戴上面具。将脖子下的带子固定住,确认不会乱跑且戴正以后,秀影恍神地喃喃说道:
「好吧,今天又要开始这项让人厌恶的伟大工作了。」
「兄长大人。」
不知是否为了求取什么好运,黑姬做出画十字的祈祷姿势,接着说道:
「不论其他人如何厌恶兄长大人……只有黑还是最喜欢兄长大人的哟?」
听了妹妹的话,挥挥手回应对方后,丰臣秀影——身兼丰臣幕府内务监察局,通称『腐肉食堂』的二级职员,识别代号『鸦』——一入了户外炎热的骄阳下。
☆ ☆ ☆
兄长出勤去了。
黑姬单肘靠在窗框上,双腿不安分地动着,眺望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大阪城城下町,拥有四百年历史,充斥着繁华与扭曲的古老圣都。尽管有许多从以前就存在的木造平房,但近年来伴随着上头赏赐的钢筋水泥等建材,偶尔也能看到几栋近代风格的独栋住宅,与其实并不怎么高的楼房。
大阪城周围数公里内还伫立着电线杆,上头牵了电线,供给这一带的电力。到了晚上只有这一区有电灯照明,外侧则是一片昏暗,景象颇为奇特。
「扭曲哟……」
自言自语地咕哝一句后,黑姬在路上打扮各异的来往行人当中,持续远眺正在步行的兄长身影。他所就职的『腐肉食堂』,是负责对他人粗鲁施暴、刺探隐情,有时还要揭发罪行、引发骚动的蛮横集团。正因为给人这种观感,町内的居民总是对奇装异服的秀影投以尖锐的眼神。
兄长并不介意,只是踩着摇摇晃晃、仿佛喝醉的步伐走着。
真不中用。
黑姬心中浮现出这个词。
「兄长大人,还真是没用哟。」
咕哝完了以后,黑姬自垂在腰际的小袋子中,取出模样可爱的行动电话。电话外壳以坚硬的陶器制成,有向日葵的花纹图样装饰。至于颜色,当然是黑的。
大阪城甚至还建有大规模的基地台。由于日本列岛周围覆盖着冻雾(Insect cage)之故,电波无法传至其他国家,但日本国内还是能使用手机。事实上,这种机器不仅价格昂贵,且离大阪城愈远收讯就愈差,所以并不怎么普及。
黑姬哔哔地按了一会儿手机。
「照这样子看,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吧。要是我不小心将情报泄漏出去就因小失大了,况且只要兄长大人继续做那种工作,总有一天会察觉的——真受不了,就算不做这种犹如清水沟的肮脏工作,兄长大人也还有更适合的行业呀。」
不耐地按下『发送』键后,黑姬气嘟嘟地陷入了沉默。
就在几秒钟后——
天花板被打破了。
尘土漫天飞扬,两位人物以极为夸张的方式登场。
「是红白来了吗?」
听到黑姬的呼唤,那两人用力地点了点头,摆出不明所以的姿势。
黑姬对面那两人,位于后方者全身被纯白的衣装包裹,是个矮壮的肌肉男。至于前面的则跟白衣人穿相同款式的衣服,只不过是名衣着颜色鲜红的娇小少年。
两人都摊开双手,发出奇怪的嘶哑声音。
「白影,参见。」、「红影,参见~♪」
「咳、咳。」
黑姬用和服袖子捣住嘴角,在漫天的灰尘中咳了起来。
「就不能用正常点的方式登场吗?还有,你们那是什么姿势?」
眼中噙泪的黑姬,傲然地挺着胸膛简洁有力地说着。
他们乃是直接隶属将军之女黑姬,经过百般锻炼的乱破——亦即忍者。所谓的忍者,是一种精于特殊作业(暗杀、潜入、谍报)的专家。
「红白哟,很抱歉特地把你们找来——能拜托你们调查兄长大人身边的情形吗?」
黑姬边说着,边狐疑地望着持续毫无意义地改变姿势的两人。
「你们要确保兄长大人绝不会跟『百手姬』接触。在对方的情报传达给兄长大人之前加以阻断,另外还要诱导兄长大人不会对其产生兴趣。」
「那么,『百手姬』是?」「不是已经死了?」
对着几乎同时歪着脑袋的两人,黑姬不耐烦地回答道:
「或许还活着哟,『大奥』流传着目击到那家伙的情报。虽说可能只是单纯的谣言,但如果是事实就不妙了。因此——」
「不过——」「她只是『大奥』里的一个小丫头罢了。」
「为何要如此警戒?」「如果可以,请将详情——」
白影与红影交替着你一言我一语,僭越地探询更深一层的问题。
黑姬火大了。
「竟敢如此放肆!可恶,明明是弃子般的区区忍者!」
黑姬气得睁大眼,全身痉挛。
她藏在和服袖子里的右手,发出了不像是这世上会出现的啪叽啪叽怪声。那声音简直就像她右臂中的骨头粉碎了一样……
黑姬的脸孔变得宛如恶鬼。从伸缩自如的袖中,奇妙膨胀起来的右臂就像枪口一样瞄准了红白忍者。
「你们找死啊?」
她以低沉的声音威胁后,经过千锤百炼、本应无所畏惧的战士红白开始颤抖,紧紧靠着彼此。
「遵命,属下立刻去办!」「黑姬大人,万岁!」
如此大声嚷嚷的同时,两人一起跳出窗子消失了,也就是说,他们逃了。
虽然这两个家伙总爱装蒜,但武艺的确不错。黑姬叹了口气,右臂再度发出怪声的同时也恢复了原状——由于刚才被兄长摸过头的关系,她捻了捻一绺稍微乱翘的黑发。
☆ ☆ ☆
白影及红影巧妙地选择屋顶等他人视觉死角的路线疾驰,不一会儿便目击到正以缓慢速度步行的丰臣秀影。
两人犹如共享同一具肉身般,紧紧地贴在一块儿,并将嘴凑向对方的耳朵,以旁人都听不见的声量说道:
「啊·哈·哈。黑姬还真焦急,看来似乎很不希望哥哥跟樱碰面·呐。呜·呼·呼,真惹人怜爱——太可爱了,才怪·哩?姊姊,那孩子的心情·我能理解·我想帮她打气·呢。」
「就是说嘛。」
紧贴在一块儿还不够,或者应该说,白影已紧抱住红影。
两人用跟先前完全不同、充满奇妙抑扬顿挫的声音说着。
「不过,总归一句话,最优先考虑的应该是怎么做会比较有趣——虽然这样对黑姬过意不去,不过这点无法退让。倘若能让无聊又沉闷的『大奥』吹起一阵新气息,应该要更积极地加以捣乱才对喔。」
「姊姊,人家·觉得好亢奋·呢。」
「一兴奋起来体温就会上升喔。另外,说话别太大声。要是被人听见就麻烦啰。刚才我虽然变化声音一人扮演两角,但真的很辛苦啊——你也快点学会正确的日语发音吧。」
「姊姊,人家·可是很努力·唷?」
☆ ☆ ☆
秀影漫步于城下町中。这股活力充沛的氛围,会让人认为这城镇就像政府所公告的那般太平。
骑乘蒸气脚踏车的商人,贩售着鱼、蔬菜以至于家用电玩主机、生理用品等包罗万象的商品,各间商店都响起了朝气蓬勃的歌曲或音乐。
由于秀影的职业令人厌恶,就连商人也不肯正眼看他一下,秀影很快就抵达『腐肉食堂』所在的官府。
官府为现代罕见的四层楼房。这栋灰色的建物还被揶揄为墓碑,周围的居民对其评价都很差。等待自动门(木制)开启的秀影,摇摇晃晃地踏了进去,随口说了句「大家好~」的招呼语。
在四层楼房里,一楼与其说是『腐肉食堂』的职员休息室,不如说是给即将出门工作的家伙进行准备,是这栋建物里最杂乱的空间。在算是宽敞的室内四处摆放着杨榻米与桌子,职员各自组成几人的团体叨念着不景气的话题。
其中也有正在保养桌上那些分解的火绳枪(尽管同样称为「火绳枪」,但武器性能比起战国时代所用的要高出许多),或是拿起闪闪发光的小太刀砰砰乱敲,让人觉得很危险的家伙。
四百年前,那位传说的太合——丰臣秀吉所发布的刀狩令,随着年代演变而发展得更为彻底。现在的庶民完全被禁止持有能当做武器的东西,就连农具或料理工具都采取执照制,甚至还有严格的使用限制,但这里的人却大刺刺地带着寒光闪闪的家伙。
丰臣家对于他人具备武力一事感到极端恐惧。
太合秀吉一手打造的丰臣幕府确实曾稳如磐石,但经过四百年的岁月侵袭,也逐渐步上腐败一途。为了匡正弊病——也就是被赋予了宪兵立场的,便是这俗称的『腐肉食堂』。这群走狗的工作就是揭发隐蔽的罪恶或舞弊情事,并迳行告发。
由于他们给人的印象很强烈,为了不暴露身份,『腐肉食堂』的家伙们都以奇怪的服装掩盖真面目,此外还全副武装以防不测。
☆ ☆ ☆
「喂,别挡路。」「对不起,对不起。」秀影被擦身而过的其他职员骂了几句,一边鞠躬道歉,一边步向通往二楼的阶梯。他想先去自己位在二楼的办公桌前喘口气。
「喔!是阿『鸦』呀!!」
摇摇晃晃地走到一半,有个朝气蓬勃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过,秀影搞不清楚声音的来源在哪。这面具的视野不如外观所见那般狭隘,还挺宽阔的,只可惜盲点还是很多。看看那边一,看看这边一,最后终于抬头看向正上方——有位女子就倒挂在天花板附近的粗大横梁之下。
「呀喝♪呀喝♪」
她用可爱的动作摇晃着双手,朝秀影呼喊。
那是位比『鸦』要更为年长的女子。只不过她的言行举止总是很淘气,就像没长大的小孩一样。身高比『鸦』稍微矮一点,但以女性来说算高跳了。膨起的胸部充满着强烈的存在感。此外,虽然脸的一半——直到眼角下部被面具遮住,但手臂与大腿却大胆地裸露出来。
她的手腕与脚踝上挂着昧啦作响的念珠与石制饰品,就像是哪个部落来的巫女。丰满的嘴唇总是嘟得高高的,大概是面具做成笑脸造形的缘故,模样实在很像小丑。
『鸦』面对位于自己正上方的那名奇妙女子,并不怎么惊讶。
「『信天翁』,你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底下的人口密度太高了,超热的。大家都很闲吗?人类也算一种很烫的取暖道具啊,让我觉得有点烦闷……不过天花板附近也不行了,简直快把我烤熟——是说阿『鸦』穿那种黑漆漆的衣服真的没事吗~?」
她边说边从横梁移动到柱子上,简直是如履平地。仔细看,她的脚底板下冒出了奇妙的液体,好像能让人暂时黏在天花板上。
四百年前成为历史分歧点的那场关原之战中,丰臣军使用的最终兵器「时空炸弹」将敌对者全数歼灭。但那一击也对日本国土造成了深远的影响,之后日本与国外的交流就变得极为困难,生存在这里的人们身体也产生了变化。
四散的时空炸弹碎片由各地的神社分别管理。不过根据推测,从里头溢出的未知病原体却使住在神社附近的人——尤其是女性,发生特殊的肉体或能力突变。
这种现象被定义为进化人种,接受官方细心的保护。其中能力特别强的还被隔离起来,强制只能与能力者通婚,正是为了确保被时空炸弹污染的血统能维持纯粹性,代代相传到现在。
大部分能力者都被各地的势力严格看管,并加以利用——其中也有庶民出身的能力者,『信天翁』应该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跟纯种的家伙相较,她的能力实在不值一提。
言归正传。
「喝哟——」
『信天翁』轻巧地一跃而下,在秀影附近着地。不知为何她单手抓着带骨的肉,还一边往没被面具挡住的嘴巴里塞。
「嗯咕嗯咕……今天阿『鸦』也没什么精神啊,还光明正大地迟到了——如果再这样没干劲下去,可是会被炒鱿鱼的喔?」
「我有乖乖工作啊……不过,『信天翁』的面具真好啊,嘴巴还能露出来。我的脸全都辽起来了,吃饭的时候超不方便的,而且很不透气。」
「可是隐藏真实身份是必要的啊。我就算曝光了也没差,所以才能露出半边脸嘛——」
咧嘴一笑后,『信天翁』抬头仰望着秀影。
尽管言行举止傻里傻气的,但她的工作表现却非常优秀,是比『鸦』更早加入内务监察局的前辈。她还是个擅长刺探对手内幕的专家,搞不好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她察觉了也说不定:秀影心想。
将军的独子,继承者——这样的身份要是暴露,就会跟许多麻烦的束缚牵扯不休,因此秀影极力装出无能且丝毫不起眼的样子。
「总之,我一直在等阿『鸦』喔,有个案件想跟你商量一下。」
『信天翁』以舌头舔去唇上濡湿的油脂,走在前头领路。他们爬上楼梯,前往二楼办公室。
「已经决定好要两人一组行动了,如果阿『鸦』不来上班工作就没法开始,那我可就困扰了。」
「嘴边经常挂着『好困、好麻烦、想跷班』的人是前辈吧。」
「这回不一样,我可是充满了斗志喔。呃……」
来到二楼隔间给各部门使用的办公室,她从自己的办公桌里拿出火绳枪,望向秀影。
「我想立刻出发,不过阿『鸦』上次出任务时不是把刀折断了吗——怎么样?我可以借你火绳枪喔?」
「火器的话有点……」
秀影把手边的东西放在办公桌上,喃喃说道。
「我不习惯用那个,你应该知道吧。」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啊,那——用这个吧。」
她将一把长约二十公分的小刀扔过来。但假使对手装备了火器,这玩意儿就丝毫派不上用场,不过总比徒手好。
「待会儿到底要去哪啊?还得这样全副武装。」
在彻底实施刀狩令的这个町里,就算发生争执也没必要带武器出门。拿来当吓阻道具固然很方便,不过看『信天翁』似乎很热心地在检查火绳枪……
「当然啰,武装是必要的啊。我们待会儿要去的地方,就某个意义而言是这个和平时代中最危险的场所。」
「危险的场所——所以,是哪里啊?」
「『大奥』。」
『信天翁』单刀直入地说。
秀影吓了一跳。
『大奥』正如其名,是位于这个町里任一处都可远眺到的大阪城腹地,其最深处的区域通称。那里豢养着来自全国各地身份高贵、外貌秀丽的三千位公主,只为了接受主公——亦即秀影之父,当今征夷大将军丰臣吉刳所宠幸,是座奇妙的女人园。
从第一代的秀吉开始,丰臣家男子代代都性欲旺盛。尽管为了满足欲望而搜罗三千位美少女十分不合理,然而当今的将军却握有绝对的权力。此外,各地的※大名们也会为了主君,或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下任将军之母以掌控权力,积极地将少女们送过来。(编注:日本封建时代对于较大地域领主的称呼。)
秀影隐约记得,小时候曾努力想像过那是个很色的场所——当他年纪尚轻时总觉得怦然心动,不过现在已经不会了。
他脑中浮现出一张少女的面孔。总是孤独一人的她,笑容十分寂寞。
——小樱。
「你还好吧,怎么愣住了?」
『信天翁』似乎很担心,在他眼前挥挥手。
「总之啊,『大奥』里传出了可疑的谣言。」
她压低声音,简直就像在说鬼故事一样。
实际上,内容也很荒诞无稽。
「主公的身体不好你也知道吧?听说最近好像变得更差了,也可能来日无多……」
她到底知不知道那位主公丰臣吉刳,就是自己的父亲呢?
『信天翁』以平淡的口吻继续说道:
「另外还有个谣言。怕死的主公不知是听了谁的谗言——竟然啜饮处女的鲜血,生吞其肝脏,当做延寿的妙药……」
秀影简直是傻眼了。
都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能一脸严肃地说这种愚蠢的鬼故事。
然而——这么说来,秀影每次与父亲吉刳见面,都会发现他气色一回比一回差。本来以为是他生病不舒服,但城下町却谣传是当今御台所吸走了他的精气或生命力……
「这种蠢话能信吗,前辈。」
「怎么可能嘛,不过『大奥』也太严守秘密主义了,总觉得里面隐藏了许多阴谋——就用调查诡异谣言为藉口,大胆地闯进去胡闹一番吧。如何,应该很有意思吧?」
「听起来麻烦死了。」
秀影对『信天翁』热心工作没意见,不过要陪她一起胡闹可就辛苦了。
『鸦』扭动脑袋,思索着逃避任务的藉口。
「这么说来,『大奥』是严禁其他男人进入的吧?前辈姑且不论,我要是进去了铁定会被人赶出来啊?」
「其实也不是这样——总之,那个交给我解决。」
她将手搭在纤细的腰部曲线上,从面具内抛了个媚眼。
「姊姊会带领你进入大人的世界喔♪」
☆ ☆ ☆
在狂热的群众当中,三名少女彼此身体紧贴在一起。
更正,在场所有人都用面具或面罩隐蔽脸孔,为了避免曝光,这三人都穿着男装,所以会给旁人一种「这里为何会有小鬼跑进来?」的感想。
其中一名少女,被左右两人拥抱住胳臂。
正中央的少女在三人中似乎是最年长的,大概是她们的核心人物。她明显地对着抱住自己右臂,即便身着男装也难掩可爱气息的娇弱少女散发着爱意,至于左边的另一人她好像完全忘了。
可爱的少女以气音喃喃说道:
「啊呜呜,『胡蜂』大人,这里好可怕……」
「不必那么紧绷没关系,『蜜蜂』。大家对我们一点兴趣也没有——话说回来你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吗?万一『百手姬』那家伙获胜了……」
明明只有两人在交谈,另一人却拼命想插话进来。
「哼,别再说什么引爆装置之类的悠哉话题啦,让我们三个联手对付『百手姬』!这样一定会赢的,对吧,『胡蜂』大人!」
「没人允许我们那样行动。我知道你很关心妹妹,『熊蜂』——」
「危险的事,呃,人家不想做……」
「看吧,」蜜蜂』也这么说喔?虽说不清楚你在急什么,但我们只要执行『女王蜂』大人的命令就可以了,不必做多余的事。」
「可是……」
当『熊蜂』这名少女因为被无视而紧绷着身子时,下一瞬间——嘈杂的弦乐器与太鼓奏响了起来,让三人被一股莫名的临场感笼罩。
「啊呜呜。」
名为『蜜蜂』的少女抖了一下,正中央应该是叫『胡蜂』的少女把她抱得更紧了。当然,『熊蜂』也狠狠地瞪着两人……
「要开始了。」
不知是否察觉左右两人的互不相让,『胡蜂』迳自以少年般的口气与声音喃喃说道。
「好了,『百手姬』——你真的从地狱最底层爬回来了吗?」
☆ ☆ ☆
大阪城——就各层意义而言,是为这个国家的中心。
禁地,也就是禁止进入且神圣不可侵的土地。当然,那里并没有什么魔法结界,也没有被包围日本列岛的冻雾这种怪东西所笼罩,但也不可能堂堂正正地走进去。大阪城的周围挖了又宽又深的护城河,不坐专用的轿子根本进不去。
不知是没钱还是其他原因,两人一同挤在连彼此的腿都会打结的狭窄轿子里。双方面对面,『鸦』——亦即丰臣秀影与『信天翁』两人摇晃个不停。
有好一阵子,『信天翁』把脚放在『鸦』的肩上,或是用大腿夹他的脸颊戏耍,但大概是因为对方毫无反应所以厌倦了,于是她便轻轻用手指掀起帘子。
「阿『鸦』、阿『鸦』……『香炉峰雪~』下一句呢?」
「干嘛突然提起※枕草子?现在又没下雪。」(译注:《枕草子》为日本平安时代女作家清少纳言的随笔散文集。该句更原始的出处应是唐代自居易的诗「重题」其中一句「香炉峰雪拨帘看」,因日本平安时代经常引用汉学故被收入书中。)
「欸——这算什么无聊的反应。这时应该用老练的表情说出『拨内裤看』才对吧。我学生时代说了这句话,可是把大家都吓傻了眼喔~?」
「因为努力想扮演搞笑性格但却大失败的缘故吗?」
「嗯。因为我那时超想引人注意的……」
低声咕哝完后,面对充满暴发户风格、金碧辉煌的大阪城,『信天翁』也不禁哑然。屋顶上的※鱿是用镶了宝石的纯金制成,门板贴着金箔,在百花齐放的茂盛园地正中央,还有第一代秀吉的黄金雕像镇守着。(译注:日本传说中虎头鱼身的生物,古代常放置在城池屋顶上做装饰。)
「呜哇……该说是豪华还是浪费哩?像这样专程靠近看才发现,这座建筑物真的是有够夸张的。」
大阪城的轮廓也很奇特。
仿佛直冲云霄的巨大城堡——不知是何种诡异的趣味使然,其鲜红的屋瓦感觉妖气逼人,屋顶后半与高耸的围墙融合为一,完全看不到另一头。围墙位于城池腹地的深处,也就是把丰臣将军的爱巢『大奥』团团包围起来。
想踏入『大奥』,就必须通过大阪城的一楼——关卡才行。
「『大奥』的正式名称是大奥女学院,该教育机构负责培育来自全国各地,总计三千名的公主。」
『信天翁』大概事先调查过吧,她正在解释『大奥』的概要。
「能力、品格、容貌、家世——这群具备一切优点,堪称大名们的掌上明珠,要在这所学院砥砺切磋、持续努力,以便将来获得将军大人的宠幸。」
「如果要让三千名女子生活,这种程度的规模也算必要的吧。」
即使身为将军儿子的秀影,同样也没踏进过『大奥』的内部。尽管他对『大奥』的内情似懂非懂,但光看外头环绕的墙壁就可以知道里面有多大了。
「啊,好像已经到了。我们下去吧。」
在『信天翁』的催促下,两人离开轿子。目送抬轿的轿夫们迅速离去后,两人才有点迂回地绕着围墙前进。
秀影心中抱着疑问。
「不进大阪城吗?」
「是要进去啊,但没必要从大得吓死人的正门说声『拜托开门』再大大方方进去吧。正门的入口,是给※参觐交代的大批人马用的。」(译注:日本江户时代的一种制度,各藩大名需前往江户替将军执行政务一段时间,然后再返回领地。)
从决定天下大势的会战中获胜后,丰臣幕府便强迫各地的大名进行参觐交代,处心积虑耗损其财力——也就是引发战争的力量。此外,为了让大名们更加挥霍,还在城下町设立了赌场。
这个时代的大名——武士们,亦即男人,都被拔去了利牙。
「所以,等进了『大奥』以后再担心吧。」
『信天翁』若无其事地将手伸向事先调查好的侧门,门很轻易地就被打开了,同时她压低声音提出忠告。
「由于刀狩令剥夺了各种各样的武器,尽管还是有像我们这样的例外,但就连武士带刀也是违法的。可是,在『大奥』中生活的三千名少女,却是每个人都全副武装。」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将军大人生活在大阪城里,所以少女们也兼任警备护卫啊。天下虽然太平很久了,但想谋害将军大人的家伙依旧很多……『大奥』的公主们为了迎击、消灭对手才要武装起来。」
『信天翁』以意味深长的口吻说着:
「表面上的说法,似乎是『万一有贼人侵入意图凌辱少女时,可迅速自绝性命,避免身为将军大人所有物的自身被玷污』。」
「但只不过是让少女拿了点武器,真有办法对抗凶恶的贼人吗?」
「你可不要小看她们。与战国时代结束后堕落丧志的男人们相较,她们可是恐怖多了——少女为了梦与理想,会变得无比坚强甚至残酷。」
「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很清楚嘛?」
「喔喔,我也是女孩子啊?」
「还算是女『孩子』的年龄吗?」
「你说什么!?」
两人边嬉闹边走着,关卡中有一条注明了【由此通往『大奥』】的通道。
他们在关卡前先被搜身。男女分别接受了无比严格的检查,从衣服下方到嘴里等细节都没放过。
当然,特地准备的武器也在此处被没收。
顺带一提,『腐肉食堂』的工作人员都像蛇蝎般遭人厌恶。虽然检查者明显露出「你们这些奸细来这里做什么……」的不悦表情,但幸好他们好像都只是低层的家臣,就算看到秀影的脸孔,也没人发现他是将军的继承者。
检查完毕,把凌乱的衣服整理好,与『信天翁』会合——
两人在大阪城的走廊前进,穿过一道巨大威严的门后,来到了『大奥』。
☆ ☆ ☆
秀影走在细长的通道上。
没有窗子,四周只有平淡的墙壁矗立着,但从位置考量,他们应该已经踏进了『大奥』的腹地。
墙壁的另一头与通道深处好像有人的气息,不过目前他们还是位于空无一物的走廊上。
这里跟秀影事前所想像的那种淫靡又悖德的女人园差太多了,令他很意外(本来以为会像是红灯区)。但仔细一想,『大奥』的少女们是父亲——丰臣将军的所有物,换言之也是宝贝,当然不可能位于像自己这种一般客人伸手所能触及的场所。
传入耳中的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难以忍受的秀影对走在前头的『信天翁』说道:
「结果男人也能进来嘛。」
「阿『鸦』,这没什么好高兴的——我们连『大奥』的入口都还没踩到哩。」
「什么?」
「你很快就会晓得了——喔喔,就在那了。」
『信天翁』边说着意义不明的自言自语,边朝眼前那巨大的门伸出手。
坚固的铁门徐徐打开了。
看到里头的光景——秀影哑口无言。
「『大奥』……」
「正是,此乃丰臣幕府所拥有的最大内幕与最强战力,以鲜血彩绘的虫笼——欢迎来到『大奥』,阿『鸦』。」
就像小丑一样,『信天翁』只有嘴型摆出笑容。
☆ ☆ ☆
这里挤满了群众。
人群挤得几乎看不见前面,数十名令人作呕的男子相互推挤,作势动粗,露出粗暴的态度蠢动着。从服装判断,应当是地位相当高贵的人吧——有钱人家的少爷,或者是大名与其亲信,大商人之类的……
然而本应表现优雅的贵客们,这时却口沬横飞、面红耳赤,简直就像快暴动了一般。一瞬间,『鸦』还以为是要打仗了,所以无意识地绷紧身子。『信天翁』则以若无其事的动作制止他。
看来,这似乎是这里常有的现象。
秀影的身材高跳,但却因人群的妨碍而看不到深处。这些群众为何会聚集在一块儿?又是为了什么而如此亢奋?他感到很好奇——秀影抓起『信天翁』的手,边低头说着「抱歉,抱歉」,一路排开群众挤向前。
「你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信天翁』……?」
「天、天晓得啊。」
手掌被抓住后,不知为何突然沉默的『信天翁』慌忙回应。
「姊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喔~?」
总觉得她在鬼扯,不过比起逼问她,自己确认还比较快。
巧妙穿过人群的缝隙,秀影把脸从人墙的最前排探出。
就在同时——
一张椅子朝自己的脸飞了过来。
「唔喔哇!?」
秀影不禁叫出声来,用双手防住面部。
椅子以惊人的速度飞来,结果却直接撞在一堵看不见的墙上粉碎了。碎片朝四面八方飞散,落了一地。
「这、这是什么……?
秀影胆战心惊地伸出手确认,心中感到很疑惑。
有一面透明的墙壁。这恐怕是以大阪城独有的新建材所制成的透明障壁吧,一路从地面延伸至天花板……就像传说中的水族馆一样。由于墙上毫无刮伤的痕迹或污渍,呈现纯粹的透明,如果不用手摸还不知道那里有墙壁。
不过,为什么墙会……?
「吓到了吗?」
『信天翁』抬头望向秀影,咧嘴一笑。
「『大奥』啊,形状简单来说是像『◎』这样的构造,一般人最多就只能进入到外面这个〇——事实上,除了我们这种有特权的工作人一贝外,就只限大名之类的高官才能进入喔。此外,内层的小○被透明的分隔墙区分开来,根本不允许客人踏入。」
她理所当然地说着这扭曲的事实。
「将来自全国各地的三千名公主,隔着玻璃墙给人们观赏、赞叹。身为将军的宝物,就要像这样被公开展示,简直是住在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嘛。」
虫笼。秀影心想,将军就像是这国家里最调皮捣蛋的小鬼,将全国搜集来的珍贵美丽昆虫,集中在一起让大家欣赏,还开了展览会。
「不办手续,只靠我们的特权最多只能到此——不过,运气真好啊,阿『鸦』。现在刚好要开始啰……」
『信天翁』握住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秀影也追随她的视线望去。
群众注视的是一间用透明墙壁所隔开的房间。里头的空间算是宽敞,用跑的也要花十几秒才能从这一头跑到另一头。不知为何房里并排着木制的桌椅,此外黑板、置物架,以及扫具柜也任意陈列着。
秀影立刻明白。
那是学校教室……
这么说来,『大奥』的正式名称应该是大奥女学院吧,所以算是学校。然而,这光景却像陈旧的讽刺漫画一样。隔着玻璃让人观赏的教室——
在其中央,有个人影。
那是名少女。
年纪并不大,才十多岁而已。
尽管充满强烈的野性,但五官却生得很美。
她的头发很长,蓬松的感觉就如同野兽的毛皮。
她摆出感觉不出知性的粗鲁态度,单手轻松举起附近的课桌,朝这里扔过来,简直就像在扔小石子。
课桌撞在玻璃墙上粉碎了,群众则狂热地举起双手。
就在秀影颤抖着身子的同时,附近传来其他人的对话。
「你的妹妹,看起来状况很好啊。」
「呼耶!是是是、是这样吗!?能被『胡蜂』大人称赞真是太棒了——是的,舍妹的情绪虽然有缺陷,不过揍人或破坏东西对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喔!?看样子,就算是『百手姬』也……」
「啊呜呜,那个人——有点恐怖。」
「啊啊,真可怜啊,『蜜蜂』。让我来抱着你吧。怎么样,这下子你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吧?你不必害怕,我会陪在你身边……」
「啊唔唔。」
「啊——!『胡蜂』大人怎么这么宠爱『蜜蜂』!我、我我、我也很害怕啊——呃!我是开玩笑的!人、人家才不是希望被您拥抱哩!?」
「竟然怕自己的妹妹,『熊蜂』真是个怪孩子……」
在狂热的群众当中,这段对话算是比较平静的,因此秀影特别留神细听,还偷偷朝那瞥了一眼。为了隐蔽真面目,他们都带了面具或面罩,还以宽松的衣服掩饰身体线条,是很难区分性别年龄的三人组。
不过从声音判断,好像是小孩子吧——
秀影很好奇,于是开口询问站得离自己最近的其中一人。
「请问,接下来要看什么?」
「啊!?」
那孩子羡慕地望向正抱在一块儿卿卿我我的另外两人,连看都不看秀影一眼。
「那还用问,当然是互相厮杀——最近在新人中快速窜升,一眨眼就爬到排名二十的那个『熊女』,要跟……」
对方手指向在玻璃墙另一头发出咆哮,接受人们喝采的少女。
「虽说『熊女』的快速爬升似乎是有隐情——总而言之,那位『熊女』要跟本来应该死了的『百手姬』对战……看来这会成为一场久违的热烈战斗。哎,不过不管谁获胜,我们都……」
说到这,对方狠狠瞪了秀影一眼。
「慢着,别随便跟我搭讪!明明是个男人!你咬舌自尽吧!」
对方气呼呼地撇开头,秀影只能耸耸肩,并稍稍往后退。在一旁表情无奈的『信天翁』,这时小声对他低语道:
「反正,你看下去就明白了,阿『鸦』。」
『信天翁』的口气就好像在自言自语。
「大家都相信战国结束后和平就会到来——的确,四百年前那场用刀、弓箭与铁炮武装的男子们彼此夺取领土的战争是结束了。只不过,在这太平世界的最深处,任谁也看不见的隐密幽暗深处,在这『大奥』里,女人们的战国依旧持续着。」
就像试图藏起快满溢出来的情感般,她的口气听不出嘲讽或哀伤的感觉。
「既然是战国,理所当然会有人死。场面或许会变得很血腥,待会儿你可不要乱了分寸,引发骚动喔——」
她的嘴角扭曲地笑着,这时玻璃墙另一端也发生变化。
迳自动粗的那名怪物少女——据三人组的发言推测应该叫『熊女』,这是称号吗?她的视线投向一扇门。没错,被障壁分隔的这间教室,准备了两个出入口。
门板嵌着巨大的液晶荧幕,一边显示【『熊女』/已入室】。而另一扇门——与『熊女』的所在位置刚好相反,也就是秀影正面的那扇则显示【『百手姬』/未入室】。
那面荧幕开始闪烁,只听见铜锣之音鸣响。群众瞬间屏息以待——
在寂静中,门咻地自动打开了。
随后,一个娇小的人影——踏入教室。
那人不焦急、不胆怯也不激动,只是淡淡地……
荧幕显示出【『百手姬』/已入室】。
这么说来,那号人物的名字是『百手姬』吗?
仔细看,后面进来的这位也是少女。
只不过,跟『熊女』相较起来,她纤细到可怜的程度。就如同大人与小孩——或者说野生的肉食熊跟平凡的小村姑娘,肌肉分量与压迫感的差距就是如此庞大。
她有一头颜色鲜艳,似桃花又像樱花般美丽的秀发。
她的腰际插了四把日本刀,经过细密加工装饰的剑鞘也很漂亮。
身上的穿着跟『熊女』一样,看来那就是大奥女学院的制服了。只不过,她为了尽量减少肌肤的裸露而把自己包得很紧,原本该露出的手臂跟腿还用皮带一圈圈缠上。
全身被紧缚的少女。
那就跟身受重伤全身包裹绷带的模样很像,与其说看起来很危险——不如说令人心痛吧。实际上,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每前进一步都像是要摔倒似的。
然而,观望她的群众却同时爆发出轰然巨吼。
「百手啊啊啊啊——!!」「等你好久了,『百手姬』——!!」「既然活了下来,这回千万别死啊!!」「你从地狱最底层爬上来了啊!!」「我押你赢,一定要获胜再杀了她,给她来个千刀万刚!!」「杀了她!!」「杀——!!」「杀!!杀!!杀!!」
最后演变成「杀!!」的大合唱。群众纷纷跺脚发出声响,还高举双手嘶吼着。真是莫名其妙的狂热。不过,秀影这时没心情管那些。
他——对这位名为『百手姬』的少女有印象。
他脑中的某处,响起了鲜明的说话声。
——秀影大人。
——我,并非孤独之岩……
——即便会如梦似幻般飘逝,我也要成为你的樱。
「小樱……?」
听见秀影发出如呻吟般的低喃,隔壁的『信天翁』惊讶得颤了一下。
☆ ☆ ☆
「小樱!是我!秀——」
喊出自己的名字毕竟有些不智。如果自己是丰臣幕府下任继承者的身份曝光,或许会有人挤过来攀关系,甚或是企图暗杀等等,现场将陷入大骚动。
明明好不容易才能与她重逢……
不知道会不会被现场的人听见,在失控前秀影的理智发挥了作用,但他却无法忍受大叫的冲动。于是他也开始张大嘴巴呼喊,乍看之下就跟一旁疯狂的群众一样。
「小樱!小樱!小樱!」
『信天翁』感到困惑,扯住他的袖子。
「没用啦,那边听不到你的叫声啊。」
那意思简直就像「别做多余的发言」——她如此劝诫着秀影。
「话说回来,我不是解释过吗?◎的内圆,我们是无法干涉的。不管是声音,或者一根指尖,任何东西都传不到里面。两边是不同的世界啊~」
她重复之前的话,就像在仔细叮嘱秀影一样。
「这四周的家伙,都是付了不少入场费才能进来。或者该说,为了观赏这个,才以参觐交代为理由自全国各地聚集过来。这里上演的是公然赌博,何况还是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杀戮战斗……就某个意义而言,此处是日本最大的娱乐设施,还是不要做出试图毁灭这里的言行举止吧。」
「娱乐、相互残杀……什么跟什么啊——」
这跟他得到的情报并不吻合,或者是他无法理解吧,秀影感到困惑。
他这时连装傻、装没用的演技也不管了,就像个年幼的孩子般。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大奥』——父、将军为何要……」
「并不是只有丰臣吉刳将军而已,从很久以前每代的将军都这么做。」
『信天翁』单刀直入地叙述。
「战国结束后,彻底实施刀狩令,被男人们视为战力的武器都被剥夺。但我刚刚也说过,『大奥』的女孩子们都全副武装。她们在『大奥』中相互残杀,只要获胜愈多场,让自己变得更强,便能取得荣华富贵与权力。」
总觉得听起来很愚蠢。
「那权力并不仅属于少女个人喔。『大奥』的女孩子是由全国各地大名所培养,也算是派遣来的代表——只要获胜,便可以将好处回报故乡,乡里将因此繁荣。所以说,这是战争啊……」
战争。跟这个太平时代毫不符合的词汇。
看来战争并没有在四百年前结束。
「这是为了夺取利益的斗争——也是为了实现梦想、理想与希望,浴血奋斗的战场。所以『大奥』的女孩子们都视死如归,假使用『相互残杀太野蛮了!』加以制止,她们也只会要你别多管闲事。」
铜锣声持续鸣响。尽管木管乐器、弦乐器很刺耳,但却交织出激昂的旋律——群众则跺脚、拍手、呐喊助阵。在教室里仿佛威吓般挥动双手的『熊女』,以及有点恍惚正在打呵欠的『百手姬』,正展开对峙。
嵌入地板、天花板以及门板的液晶荧幕,显示出简单的文字。
【浴血处女排名对战】
【卫冕者 排名二十位『熊女』】
【挑战者 排名三十位『百手姬』】
「『百手姬』是第三十名?」
伫立在秀影身旁的小个子,很不可思议地喃喃说道。
「这个对战组合一确定时我就感到很不可思议了,她的排名有这么低吗——说到千本刀『百手姬』,就好比是那位『银狼』的妹妹般,可是被众人夸耀的强者啊?据称『银狼』跟『赫龙』交手亦能平安生还,简直是传说中的……」
「因受伤休养,排名才会往下掉吧。她因为被管理者厌恶,一旦露出破绽,立场就会愈来愈糟糕。不管是『银狼』,还是『百手姬』,明明都可以尽量跟上头和睦相处啊——」
三人组当中,站在中央宛如美青年的人物,温柔地如此说道。
「附带一提,『大奥』的对战基本上都是由管理者自行指定内容跟日程——不过位于自己排名上下十名以内的对手,却能自由进行赌上排名的挑战,这就叫排名对战。『百手姬』是三十名,刚好高她十名的『熊女』是她所能挑战的最强对手了。」
「受、受教了,『胡蜂』大人。」
离秀影最远的那个人物在被抱住的状态下,显得有点生涩地喃喃道。
不知是很满足,或是感佩至极,那个叫『胡蜂』的人将下颚放在自己抱住的人的脑袋上,开始摩娑旋转。
「大部分战斗都是生死之争,受重伤也是常有的事,想持续获胜非常困难。实际上,『百手姬』——她目前情况究竟如何?伤势是否完全痊愈了?看她走路还摇摇晃晃,待会儿搞不好
会被虐杀而死。」
确实,名为『百手姬』的少女,看似连站立都很辛苦。
她那张表情像只淡漠的猫,尽管并无丝毫动摇,但却有点空虚的感觉。
另一方面,『熊女』看起来十分泼辣——就体格相较,怎么想都觉得不成对手,『百手姬』应该会被『熊女』踩扁吧。
阻止这种战斗吧,
立刻中止这种品味低劣的赌博!
我是丰臣秀影,是将军的继承者,以我的权力——!
秀影不知有几度想叫出来。
大概是巧合吧,名叫『百手姬』的少女朝这边望了一眼,双方一瞬间四目相交。
当然,自己正戴着面具——对方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
只不过就在那一瞬间,秀影便理解了。
仿佛喝醉般摇摇晃晃的她,双眸却蕴藏了鲜明的光芒。
秀影十分明白——对露出那种眼神的她,说再多也是枉然。
【开始】
格外高亢的铜锣声响起,浴血的杀戮就要开幕了。
☆ ☆ ☆
在教室内侧的『熊女』扭动脖子发出声响,接着展开行动。她缓缓地前进,如同肉食动物般,正如其名,样子跟熊很像。她咧嘴笑着,俯瞰比自己矮小许多、似乎没什么战力可言的『百手姬』。
「我说你啊,真抱歉——已经打完了。」
大概是设有收音装置吧,玻璃墙对面的声音能传到这里。透过收音的方式,从外侧的音响播出来,不过外侧的声音就传不到里面了。
恐怕是为了让对战双方能更单纯地比较实力吧。这边的观众喝采声,甚至是妨碍、出手干扰等行为传进去,战斗就不公平了。
不过这依然是残酷的现场杀人画面。
最糟糕的情况是,秀影会目睹眼前的少女发出悲鸣,浑身是血被虐杀的光景。不,其实那也算是一种娱乐,正是为了欣赏,周围的人才会付出高额入场费。
「反正,大家都是为了看你才来的吧——他们相信你会赢,真是蠢毙了,根本不可能嘛。你现在还能干什么?我很清楚,你被『女王蜂』打成蜂窝差点就挂了对吧?我不懂为什么你还活着,像这样继续参加战斗……」
『熊女』摆出一副彻底轻视对手的模样。
「蠢东西!你为了成为我『熊女』大人光明坦途上的一块垫脚石,竟特地从地狱底层爬回来!!啊哈哈哈哈!!」
那笑声要以青春又可爱来形容也没错。
「我最讨厌误以为自己很强的家伙!我就是一路打倒那种家伙爬到这个地位的!你的下场也一样,『百手姬』——!!」
冲刺。
『熊女』气势惊人,撞飞周围的课桌椅直线冲刺。她的速度令人讶异,大概是因为全身充满肌肉吧——那不像是人类的动作,而是野生动物的狩猎行为。『百手姬』看似就要被她辗成肉酱。
秀影感到毛骨悚然,几度敲打玻璃墙。
「小樱!快逃——!!」
就在那瞬间——
『百手姬』不耐地抬起头。
樱花色的秀发轻扬摇曳。
她就这样单手握着没出鞘的日本刀,随手捅出去。
光是这样也就够了。
「……?」
『百手姬』捅出的日本刀,其鞘尖微微埋入『熊女』的胸口。这招连打击技都称不上,只是碰到一下而已,但却成功牵制住对手。
似乎觉得很碍事,『熊女』双手抓住日本刀,试图夺下。
或者她是想把刀撞飞、敲落,总之就是想让刀在眼前消失。
「嗯叽叽叽叽……」
『熊女』念念有词,双臂用力到青筋暴起,但剑鞘却丝毫不动。
刚才猛冲的气势完全被抹煞,这回双方开始较力。
『熊女』以全身的重量,试图将日本刀压碎。不过『百手姬』还是一副恍神的样子——
「怎么了吗,『熊女』?」
『百手姬』头一次发出声音。
「你对自身的蛮力很自傲吧?」
这番挑衅的言语,让『熊女』脸部不住痉挛,手也从日本刀上放开——她豪迈地挥动起双臂。
「别小看我,你这个小不点——!!」
但那犹如圆木撞击的一拳却打空了。豪迈地挥空后,『熊女』顿足好几下。她双眼圆睁,环顾四周。
「哎呀——跑、跑哪去了!?你这个胆小鬼!!」
就在她拼死寻找的正下方——『百手姬』尽量压低身子躲着。那是个完全的盲点,『熊女』自己的身体成了阻碍,从她的角度想必看不见对手。
※『百手姬』正如其名,像只擅长在地上爬的昆虫般匍匐前进,以不自然的滑动方式移动位置……(译注:「百手」的日文发音同「百足」,即蜈蚣。)
「毕竟才刚从重伤状态痊愈啊……」
她低声咕哝,以几乎贴平地面的姿势微微让日本刀出鞘。
手放在刀柄上,全身充满了力量。
「战斗没什么看头,真是抱歉了。」
喃喃说完后,她瞬间拔刀出招。
肉眼几乎看不到她拔出的刀刃。
不知从何处莫名出现的樱花花瓣,自空中轻轻飘落。
之后——『熊女』的膝盖便跪倒在地。
她脖子的锁骨附近出现了小小的伤口,伤口正在流血,那是『百手姬』瞬间拔刀斩到的地方吧。尽管伤口很小,看起来却很深,出血也十分严重。
『熊女』全身脱力,双膝跪地后便直接让脑袋扑向地板上,一动也不动了。
只听见她发出粗野的鼻息声。
嘴角还流出口水,她睡死了吗……?
「肆之太刀,『灵梦东照大权现』。」
『百手姬』喃喃道。
「透过伤口将预先放于刀刃上的种子置入体内——请放心,并不会致命。那是一种用来生产肌肉松弛剂的植物,只是这回放入了你的身体……时间到就会排泄掉了。」
她忧郁地叹了口气。
「真是无聊,这种相互杀伐的行为——」
抛下这句话,『百手姬』便朝出口迈步而去。
嵌在门板上的液晶荧幕,这时显示出【胜者 『百手姬』】。
「耶?已、已经结束了……?」
可爱的声音来自秀影右边——三人组中的一人困窘地咕哝道。
秀影也有同感。
简直令人傻眼。
看来虽然以相互残杀为名义,但其实只要使对手无法再战,也算分出胜负。无须杀害对手就能剥夺其战斗力,如果不是双方实力悬殊恐怕很难做到。两人的力量差太多了。
反正没出事就好—
「呜,啊,啊。」
异样的声音响起了。
将手放在教室门上的『百手姬』,神情恍惚地回过头。在其视线前方,『熊女』正绷紧全身肌肉试图站起来。她咬牙切齿,几乎要挤出血似地捧着自己的脸,嘴中念念有词。
「等一下,『百手姬』——还没分出胜负,回来!跟我战斗!」
「你很有毅力,不过还是躺下去吧。胜败已定——再打下去也毫无意义。你也不想在此白白丧命吧。」
『百手姬』的这番话,令『熊女』嚷嚷起来。
「我、我要……唔!?」
她突然朝这里望了一眼,秀影紧张得挺起脊背。不过,『熊女』的视线并不是恰好对准他。
是他旁边才对——
秀影顿时将目光投向隔壁并排的三人组中——离自己最近的那号人物。
「什么嘛,难看死了!笨蛋笨蛋笨蛋……」
那人从怀中取出手掌大的小型机械。
接着就按下位于机械前端的一颗大按钮。
「死一死算了,废物。」
「噫——」
『熊女』瞠目结舌,朝这里伸出手。就像是在悬崖边被人推下去一样,表情完全陷入绝望。
「姊姊,为什么,姊姊……」
「……?」
『百手姬』不解地歪着头。
在她视线前方的『熊女』粗暴地撕扯自己的衣服。腹部附近的制服已被撕开,底下露出肌肤以及——
埋于她腹部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械。
☆ ☆ ☆
「定时炸弹——是自爆装置吗?」
『百手姬』直接点明,有点慌张地想要开门。
不过却打不开。
「怎么会!?胜负已定了呀!!」
『百手姬』咚咚地敲着门,并大吼道:
「快叫医务班,不对,是爆裂物处理班——!!」
然而不知是发生什么故障,不只门打不开,就连液晶荧幕都在闪烁了几次后停止运作。『百手姬』咂舌一声,以悲怆的表情转过头。在外守候的群众议论纷纷,『熊女』则抱着头愕然地瘫坐在地,泪水潸潸落下。
「明明非得打赢不可的……如果输了我就会——」
「『熊女』,振作一点!」
『百手姬』跑过去,拍打对方的脸颊,使尽全力叫道。
「这是怎么回事——算了,反正一定是无聊的阴谋。愚蠢,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对『大奥』……」
『百手姬』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将手伸向『熊女』的腹部仔细检查。检视过后发现炸弹上有计时器,上头显示的数字正缓缓减少。那是读秒,还剩三十秒、二十九秒……
「你——」
『熊女』感到很意外地困惑起来。
「想救我……?」
额头上浮现汗珠的『百手姬』慎重地拔出日本刀,切断了炸弹上连接的几条电线。不过倒数并没有停止。这炸弹太繁复了,构造错综复杂。脂肪以及鲜血自强制埋入体内的炸弹周围溢出,弄脏了『百手姬』秀丽的脸庞。
「请别搞错,我只是不想被爆炸卷入罢了。可恶,如果勉强从腹部挖出来也会让『熊女』死亡,一点意义都没有……要想停止炸弹——」
她默默作业了半晌。
原先骚动的群众,这回也变得寂静无声。
『熊女』望向这里——不对,是秀影旁边的那个人。
「姊姊,对不起,对不起……我、我——」
「够了,够了。」
既然被她叫姊姊,那人应该是女性吧——带着面罩的那人,以完全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喃喃道。
「起初就没有对你抱有期待,所以别再说了。」
虽说声音无法传过去,但这种想法似乎传到了玻璃墙另一头。
『熊女』以失去一切的空虚表情望着天花板,在她身旁奋战的『百手姬』也垂下了头——双唇紧紧抿成一直线。
「抱歉。」
仅一瞬间,她露出仿佛崩溃般的空洞表情。
大概是放弃了吧——接着『百手姬』迅速采取行动。她立刻离开『熊女』,尽量保持距离。在房间的角落蹲下,将拔出的刀刺入地面。
这时地面突兀地长出了绿色的巨大叶子,将『百手姬』全身紧密包裹起来。那就好像是茧或蛹一般,或者是被果肉严密保护的植物种子。叶片一层层叠上去,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下逐渐硬化。
是防护壁。
『百手姬』用叶子将自己团团包裹,变化为球体后,就在千钧一发的刹那——
在全身流出鼻水、小便、口水等各种体液,痛哭不止的『熊女』正中央——炸弹爆裂开来。凶恶又残忍的火焰覆盖了玻璃墙内的一切,爆炸的巨响声则晚一步震撼了整个『大奥』。
视野完全被白色淹没。那位被称为『熊女』的少女,或许还有更让人怜爱、更像普通人的本名吧——一名少女的生命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 ☆ ☆
大混乱发生了。
大概是炸药的量比预期中还要多吧,『熊女』的自爆让强度挂保证的『大奥』玻璃墙都出现了龟裂。玻璃碎片四散飞溅,从裂缝深处溢出的部分热气与爆炸风压,狠狠袭向了那些悠闲享受他人痛苦的观众身上。
惨叫声此起彼落,被风压扫倒而流血的人,试图逃跑却相互践踏的人陆续出现,臭骂声与尖锐的叫声淹没了一切。那不可思议的三人组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信天翁』则被群众吞没动弹不得……
至于秀影,他毫不犹豫地踏进爆炸过后的玻璃墙另一头。
「啊啊,笨蛋!那边禁止进入——会受罚……!!」
『信天翁』叫着,但秀影却佯装不知。他以全身之力撞击龟裂处,辛苦扩大洞口后才闯进去。令人窒息的漆黑空气,以及浓密的烟雾立刻袭来。他在面具后头因呼吸困难而咳了起来。
环顾四周,秀影终于找到目标。毕竟承受了如此强烈的爆炸,不可能平安无事,焦黑的球体滚落地上。他冲过去,像剥洋葱一样将叶子剥除。
由于叶子几乎都被烧尽,所以这作业并不困难。秀影更担心被包覆在里头的『百手姬』。这叶片看起来好像很坚固,或许是某种能吸收冲击的材料,不过再怎么样尽量缓和冲击,也是有限度的。
或许『百手姬』已经被高温给蒸熟了也说不定。
「可恶——」
由于太碍事了,秀影粗鲁地将『鸦』的面具摘掉,也褪去了密不透风的黑色斗篷及羽毛装饰。他露出真面目,拼命以手拆除叶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发现像胎儿般缩着身子,双眼紧闭昏迷的『百手姬』身影。
他尽可能温柔地把她从里面抱出来。不知名的黏液与血滴落在地板上。不过现在没空管那些。他将脑袋贴在她胸前,听到了心跳声,也感觉到她在呼吸。她还活着,幸好她还活着……
「小樱。」
在蒙蒙的黑烟中,简直就像在回应那声呼唤似地……
『百手姬』——樱,微微睁开了眼。
然后她看见了秀影的脸孔,接着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就像要确认一样,手指在脸上滑动。她两眼浮现泪光,仿佛非常感慨。
「秀,影——大,人。」
唤了一声名字后,她便精疲力竭,再度失去了意识。
——三年前,丰臣秀影爱上了一名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