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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一位少女可爱地边走边唱歌。
她拥有一头淡绿色的长发,上头别著状似昆虫复眼的红玉发饰。双眸如繁星般闪闪发亮,身穿松垮垮的大奥女学院制服。她开心地张开双手,用视线追寻著不时横越视野的蝴蝶,一派轻松自在的样子……
她是『大奥』排名第二的『螳螂』。
过去少女们进行血淋淋的厮杀时,『螳螂』的威名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奥』。她不仅是能让哭泣的孩子安静下来的刑罚执行人,也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纯粹战士——可是如今她却散发出祥和的气息,完全不像传闻所说的那么可怕。
「喵嘻,嘻嘻♪」
『螳螂』用鼻子哼著歌,同时无意义地边走边转圈。
先前在皇居的骚动中,她与『百手姬』上演了一场殊死之战。当时她应该被『百手姬』从腰侧击穿呼吸器官而身受重伤才对,不过现在却显得充满活力。
在决定天下大势的关原之战中,『时空炸弹』为丰臣军带来了胜利。然而这个禁忌的武器污染了国土,导致遗传基因受到影响的孩子大量出生。
『时空炸弹』带来的衍生物称为新人类。这些孩子们天生拥有各式各样的特殊能力,并能据此让肉体产生变化。治疗与再生能力也比一般人发达,『螳螂』的伤口似乎也在短期间内密合复原当中。
虽然尚未完全康复,但大概不会妨碍正常活动吧。
「喵嘻嘻♪」
不晓得是不是还残留著怪异的感觉,『螳螂』用指尖抚摸著腰侧,同时仰望著正上方,彷佛觉得阳光很刺眼似地眯起眼睛。
「终〜于到了☆」
她的视线前方坐落著这个国家的中心——大阪城。
虽然大阪城在前阵子的『将军御前比试』中毁去了大半,但为了平息民心的不安,外观已迅速整修完毕,从外表看起来已经恢复原本的威容了。
在丰臣将军家喜好铺张的传统下,城郭装饰得花花绿绿,与其说是政治机关,更像个品味低级的观光景点。
穿越围绕著大阪城的八百八町,来到为了参觐交代而打宽的大道尽头时——『螳螂』在『请在此处下马』的看板旁短暂停下脚步。
嗯〜她有如小猫般可爱地伸著懒腰,来回转动肩膀。
「啊啊,走了好长的路喔。」
虽然『螳螂』看起来总是精力充沛,但她大概也累了吧,只见她叹了口气。
「结果还是从皇居一路走过来啊。要是能借用人力车或马匹之类的交通工具,就能轻松多了——」
因为诸多缘故,『螳螂』无法调度交通工具。
目前本国的政局动荡不安,人民对幕府心怀不满。由于『螳螂』不假思索地自称是幕府相关人员,谁也不肯出借交通工具。
尤其城下町遭外敌『黑船』势力落下陨石而损毁,居民更是猛烈抨击幕府的软弱无能,据说还发生了『大奥』学生遭到残杀的事件。
光明正大地穿著『大奥』制服的『螳螂』甚至可能遭遇这类危险份子的袭击——然而外人似乎不认为一脸稚气的『螳螂』是『大奥』的大人物,只当她是个爱胡闹的小孩子。
不过就算真的遇袭了,『螳螂』也不会输给全副武装的一般人。
不管怎么说,前往大阪城的旅途比想像中还要艰辛。
皇居与大阪城距离遥远。虽然『螳螂』健步如飞,却也花上好几天才能抵达。
『螳螂』一副累惨了的样子,像个撒娇的孩子似地噘起嘴唇。
「嗯〜讨厌〜人家太晚回来了,说不定会被骂呢。而且任务也失败了〜好郁闷喔。」
『螳螂』发著牢骚,在原地踱步了一会儿。
她踢著脚下的小石头,始终拿不定主意。
「可是人家又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回去——」
有点落寞地这么说完后,不晓得是不是下定了决心,『螳螂』迈步走向大阪城。
『螳螂』遵守规定,并绝对服从上司的命令。对『螳螂』而言,像这样当个好孩子是最重要的事情。
母亲身为『大奥』学生,却与将军以外的男性坠入爱河,而父亲则是爱著归将军所有的『大奥』学生——因为被这样的父母亲生下来,『螳螂』总是承受著他人的谩骂与嘲笑。
不肖之徒的女儿、罪人的女儿、骯脏的盗贼与妓女所生的女儿……
自己跟父母亲不一样,所以别说那么过分的话——彷佛为了否定出身而拚命地这么主张一般,『螳螂』选择当个不让任何人蒙羞的好孩子。
虽然与『百手姬』的对决和当时的对话在『螳螂』心中逐渐发酵,但人心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一路累积起来的东西不能当作没发生过。
「不过人家成功绑架了那个叫『吸血姬』的人,之后被抢回去也不是『螳螂』的错喔〜而且人家狠狠教训了『百手姬』一顿。虽然没能杀死她——但该做的都做了,嗯嗯。」
『螳螂』这么说服自己,同时继续前进。
『螳螂』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为政治上带来什么样的意义。她不仅毫无兴趣,况且那种事情也都无所谓。她一心只想著遵从上司的命令,并漂亮地完成任务。这样就够了,过去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对『螳螂』而言,重要的是当个好孩子。
还有确实服从大人物的命令。
成功时会被称赞,所以开心。
失败时会被斥责,所以难过。
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
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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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
踩著慢吞吞的步伐走到大阪城附近后,『螳螂』愣愣地歪起了头。眼前是战国时代的遗迹——围绕著城堡四周防止敌军入侵的护城河,金色的锦鲤在清澈的水面下游泳。
这倒还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螳螂』感到疑惑的是——
「为什么桥没放下来?」
白天的时候,包围大阪城的护城河上都会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架设著大桥。虽然入夜后桥就拉起来了,但现在太阳还高挂在天上呢。
大阪城好歹是这个国家的政治中枢,进进出出的人也很多。如果不架桥的话,应该也会对一般业务造成影响才对。
虽然近来被地方居民唾弃,但在大阪城内执勤的人仍保有对幕府的忠诚。而且一旦怠忽职守就会毫不留情地受到惩处或遭到解雇,再加上现在又不是战争时期,实在没道理不把桥放下来。
「嗯〜?」
尽管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螳螂』还是不会深入多想。
「啪嗒,啪嗒啪嗒♪」
『螳螂』张开双手,彷佛鸟儿振翅般上下移动。
剎那间,『螳螂』娇小的身躯轻轻飘到了空中。不晓得是不是出现了一股庞大的气流,『螳螂』周围扬起了枯叶及尘埃。
『螳螂』拥有操纵空气的能力,能够用风载运自己的身体。因为力量不足以乘载他人或大型行李,利用能力飘浮的期间也毫无防备,没办法做其他事情,所以『螳螂』不怎么使用它。
不过在自己隶属的『大奥』附近总不可能被谁攻击吧,于是她一脸毫无戒心的表情轻轻飘浮著。
『螳螂』就这样在空中飞行。
「呼咻〜♪」
『螳螂』不知为何摆出向前挺拳的帅气姿势,一下子飞越了宽阔的护城河。河水掀动波涛,受惊的锦鲤跃至空中溅起水花。
她灵巧地用双手保持平衡,一路滑翔至大阪城正门前方——滑翔至陆地上。
「嘿咻☆」
无意义地旋转一圈后,『螳螂』安然著陆了。
淡绿色的长发恣意飞舞。
『螳螂』满意地「喵嘻嘻♪」笑了,然后用掌心拍掉稍微沾到制服的尘埃与泥土。见大人物之前得先整理好仪容才行。要是衣冠不整地去谒见大人物,之后又要被『萤』骂了。
想起维护『大奥』秩序的家臣团,『执行部』里那个一本正经的部下——『螳螂』不自觉地开心起来,脸上泛出微笑。
「小『萤』过得还好吗?人家离开家里这么久,她说不定觉得寂寞了呢♪喵嘻嘻,幸好有买伴手礼回来!」
自言自语地嘀咕完,『螳螂』这才意识到。
「话说回来,虽然我必须进行任务的相关报告,但我该找谁呢?将军哥哥目前不在大阪城吧?『丝妃』又早就已经死了——」
如今幕府内几乎没有人地位比『大奥』排名第二的『螳螂』更高。不过,向大人物报告自己的作为并获得赞赏是『螳螂』最大的喜悦。她心中不存在「不向任何人报告」这个选择。
可是——
「指派各种任务给『螳螂』的是『蝇王』。不过那个人总是躲躲藏藏的,去哪里才见得到她呢?人家想当面向她报告嘛〜」
由于不擅长思考,『螳螂』皱著眉头盘起双手。
「嗯〜『丝妃』那时候还比较好呢〜虽然那个人很可怕——但只要工作做好,她就会好好地称赞人家。现在这样反而有点麻烦呢。」
尽管感到不满,『螳螂』却也认为呆站在这里不是办法,于是姑且先朝大阪城正门走去。
大阪城正门口有两扇门,分别是参觐交代时使用的大门,以及供员工进出的便门。
因为开关大门需要经过繁琐的手续,『螳螂』平常也是使用便门——她一步步走向略为偏离大阪城正面的位置。
走到一半时,『螳螂』突然发现……
「喵?」
异味。
由于『螳螂』拥有敏锐的感觉器官,那对她来说是难闻到不由得皱起脸的恶臭。门边——暗处里似乎堆积著什么莫名奇妙的东西。虽然从远处看时没有发现,但仔细端详就能马上看出来。
「哎呀呀?」
紧闭的正门旁堆著许多——疑似人类的尸体。
之所以会语带保留地说『疑似』,是因为这些尸体变得乱七八糟不留原形了。肉片、碎骨与大量血液四处散落。还有湿答答的大肠与肝脏,以及带著痛苦表情的半毁头颅……
「哎呀〜好像有谁死了呢。」
假使『螳螂』是个如外表所见的可爱少女,她大概会惨叫一声晕厥过去吧,不过她可是从血淋淋的战场中活过来的刑罚执行人。
她微倾著头,毫无防备地接近那边。
彷佛幼童看著路边的小虫子般,她蹲下来仔细观察。
「哎呀哎呀哎呀〜?你们为什么死了〜?哈啰哈啰〜发生什么事了〜?」
『螳螂』用手掌滚著掉落地上的头颅,丝毫不为所动。
「嗯〜?这些人是守卫吗〜?」
『螳螂』下了这个结论。
肉片与血海旁堆著眼熟的正门守卫制服,以及他们的主要武装——外型仿造长枪的棒子。由于社会上彻底施行废刀令,对刀械严加管制,守卫们才会使用这种杀伤力低的武器。
不过经过严格训练的他们也十分强壮,照理说不会这么轻易被杀死。可是乍看之下他们好像全军覆没了,甚至没有人帮他们收尸。
这不可能是一般强盗干的。尸体毁坏得太彻底了,简直就像被『螳螂』熟识的『萤』用炸弹化能力轰炸过一样。
不过以散落的内脏与血量来说,她觉得尸体好像太少了。虽然看起来死了十几个人,但把尸骸全部集中起来大概也才一、两人的份量。彷佛损伤不严重的尸体自行走去了某个地方一般。
这真是太不自然了。
负责看守大阪城的守卫死状凄惨,而且死法离奇。虽然情况显然相当异常,但『螳螂』并没有多想。
思考的工作就交给大人物吧。
「问问大阪城里的人就知道啦。」
她乾脆地放弃继续观察尸体,并站起身子。
然后「喵喵〜喵〜♪」地哼著平时常唱的歌,同时朝便门前进。『螳螂』就是这样一位少女。
在『大奥』及大阪城内经常有人死去,总不可能每次都感到哀痛震惊。人死了之后就只是单纯的物体——这对『螳螂』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
「…………」
『螳螂』突然停下脚步沉思了一会儿,接著又转身走了回去。
她一双小手沾染鲜血,把尸体集中到一个地方。那些尸体残破得连父母亲都认不出来了,著实惨不忍睹。可是这些守卫们还活著的时候或许也会哭会笑,而且还爱著某个人也说不定。
就跟那个『百手姬』一样。『百手姬』怀著『螳螂』无法理解却又尊贵热切的心意,就这么挥刀击败了自己。
想到这里,『螳螂』总觉得不忍心丢著这些尸体不管。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困惑地歪起了头。
「喝啊!」
『螳螂』集中精神,从嘴里射出经过压缩的气团。气团的破坏力在大阪城前方扎实的地面上开出一个大洞。她将收集起来的尸体丢进去埋好。
最后把守卫拿来当作武器的棒子插在地上,做了个简单的坟墓。
这样就好了吧?『螳螂』不安地心想。
此时她想起了『萤』,于是她说出了——每次有人死掉时,『萤』都会吟咏的句子。
「南无阿弥陀佛?」
『螳螂』双手合十,以自己的方式为守卫们祈福。
虽然本人也认为这种行为毫无意义,但这种心情,『螳螂』最重视的『百手姬』跟『萤』都有,自己却没有。而且她也想尽可能去碰触、去接近、去理解。
她是第一次萌生这种心情。
『螳螂』有点满足地吁了口气。
在令人怀念的血腥味中,她终于走向了便门。
『螳螂』情绪转换得很快——她带著满脸笑容,把手靠在额头上。
「我回来了,『大奥』♪」
高声这么宣告后,『螳螂』一脚踏进了暗潮汹涌的大阪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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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
『螳螂』孤零零地坐在大阪城最上层的大厅里。
那是个连大规模武士团都能轻松容纳的宽敞空间。充满暴发户风格的屏风画使用了大量原色孔雀及黄金,看来相当鲜明醒目。不晓得是不是还安装了冷暖气这种最新设备,明明现在是冷飕飕的季节,待在这里却很温暖舒适。
这里便是所谓的谒见厅,只有幕府的亲族与地位最高的重臣才能获准进入。以前暗中密谋的丰臣黑姬也是把『百手姬』找来这里,打算赐与她『大奥』排名第三的地位。
『螳螂』也鲜少踏进这个高贵的空间里。
刚才经由便门顺利入城后,眼神莫名空洞的侍女便带她来到这里,并嘱咐她在这里等候。明明大门前都有人死了,城里却没引起什么骚动,即便是『螳螂』也不禁觉得诡异。
就算向城里的人询问,对方也只是给出文不对题的回答,于是『螳螂』决定暂时搁下疑惑,遵照嘱咐呆呆坐著等候。
由于是第一次进入这间大厅,一开始『螳螂』还很好奇地四处张望,不过她等了又等还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最后也开始觉得腻了。
『螳螂』一点耐性也没有。
她轻松地伸展原本跪坐著的双腿,并一头往后仰倒。
「好无聊喔〜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嘛〜喵〜」
高级榻榻米的触感很舒服,『螳螂』呈大字型在上面左右翻滚。
「喵嘻嘻♪」
她愈玩愈开心,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滚了一会儿。
不过『螳螂』随即松开塞著行李的包巾,从里头取出买来的京都特产八桥饼。为了经得起久放,她还特地买了烘烤过的。
『螳螂』懒散地随兴躺著,从纸袋内掏出八桥饼啃咬起来。
「我咬我咬♪」
虽然碎屑弄脏了嘴角及榻榻米,但『螳螂』仍显得惬意自在,连榇裙掀起来了都不在乎。
就在她开始觉得想睡觉的时候,大厅深处的纸拉门总算才打开来,紧接著某人从门后现身。
「喔,让你久等了。」
一位『螳螂』不认识的女子粗鲁地打著招呼出现。
那是个不晓得有没有满二十岁的年轻女性。她的五官虽然端正,却彷佛褪色的美女画般缺乏特色,感觉相当不起眼。紫色的头发宛如昆虫的节足,在她迈步时都会奇怪地动来动去。
身上的『大奥』制服被改造成礼服的样式。中央有道开口的衬裙鼓得膨膨的,令这女人看来有如异国的人偶。
她单手拿著菸管,身体左右摇摆。
虽然城内运用了最新技术的钢骨,但基本上还是木造的,所以也禁止吸菸。然而女人却不以为意地吞云吐雾。
说到没规矩这点,『螳螂』也是不相上下。她就这样躺在榻榻米上,傻愣愣地注视著这位目中无人的女子。
她还是不认得这个女人。
不过既然能进入这间大厅,想必是地位相当崇高的掌权者吧。
「你还是活得很开心呢,喏?『螳螂』。」
可是女人却亲昵地呼唤『螳螂』的名字,一屁股坐在用榻榻米叠得略高的上座。看来这女人似乎认识『螳螂』的样子——
「喵?」
『螳螂』继续咀嚼著嘴里剩下的八桥饼,同时疑惑地歪起了头。
「你是谁〜?」
『螳螂』发问的语气与其说是傲慢,不如说是天真。
她拭去嘴边的碎屑,「啪嗒啪嗒」地晃动双腿。
「跟你说喔〜有人啊〜叫『螳螂』在这里等著呢!」
『螳螂』孩子气地这么表明后,神秘女子仅张著一只眼睛露出奇特的表情。
「哎呀,抱歉——让你久等了。因为我有点忙啦。真是的,这个国家接二连三发生骚动,都不嫌烦啊?」
女人用手指玩弄著有如节足般的头发,并重新报上名号。
「对了,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向你问候呢——我是『蝇王』喔。」
「啊!你就是『蝇王』啊〜♪」
『螳螂』破颜而笑,跳到正上方转了一圈后,便乖乖地正襟危坐。
她对上司基本上都很顺从。
虽然还吃著零食这点是不太礼貌,但『螳螂』以自己的方式调整态度,双眼熠熠生辉。
「你好你好你好!我是『螳螂』☆」
她用有点烦人的语气反覆说著同样的话。
「喵嘻嘻,原来『蝇王』长这样啊〜!听说你活了四百年,我还以为会更像个老婆婆呢!」
「以肉体年龄来说,我大概才二十岁喔。不过肉体不会老化的家伙,在『大奥』里也不算稀奇了——你不也是吗?」
宛如见到了孙女般,『蝇王』和蔼地注视著挺出身子的『螳螂』。
「总而言之,你出任务辛苦了。」
『蝇王』端正坐姿,笑容可掬地说:
「所谓隔墙有耳——我啊,在每个地方都布下了情报网喔。想必你应该是回来报告的吧,不过根本没这个必要,我大致上都听说了。」
「喵嘻嘻,消息真灵通呢!真不愧是『蝇王』!」
不知为何开心似地击响掌心后,『螳螂』才「啊」一声地回过神来,露出沮丧失落的表情。
『螳螂』没能完成顶头上司『蝇王』交派给自己的任务。要被训斥一顿了吗?对『螳螂』来说,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她忸忸怩怩地玩著手指。
「那个啊〜听我说〜『螳螂』有努力过喔〜?」
「啊啊,算了。我明白,你不用解释。」
见『螳螂』一副有如幼儿挨骂般的态度,『蝇王』露出微笑。
「你已经尽力了。我反倒想夸奖你呢。」
她含著菸管深深吸了口烟,然后叹著气吐出了有害物质。
「我才应该向你道歉吧?什么『新选组』啦、『黑船』啦,各种势力互相牵扯,意外状况也频频发生——没能预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我的过失。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中,我认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全身紧绷的『螳螂』松了口气,放心地轻抚著胸口。
「太好了〜『蝇王』好温柔喔!如果是『丝妃』的话,她一定会大发雷霆,狠狠地痛骂人家一顿呢!」
「哎呀,跟『丝妃』相比,每个人都是圣人君子啦。」
『蝇王』苦笑起来,稍微流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
「『丝妃』把自己的欲望摆在政治之前。所以她才会是暴君,也因此而纯粹——」
『蝇王』很快地敛去感伤,宛如某种面无表情的能面般浮现笑容。
「我对好孩子可是很温柔的。所以『螳螂』,我很欣赏你喔——今后也要认真为我效力。到时候我会好好夸奖你一番的。」
「喵嘻嘻♪」
对『螳螂』而言,那是最棒的奖赏。
她活力十足地举手宣告:
「『螳螂』会努力的!无论什么都尽管吩咐,『蝇王』!」
「你真是个好孩子——我都感动得流泪了呢。受不了,每个家伙都那么叛逆。我也不想效法『丝妃』施行恐怖政治,不过那样反而还比较有效率呢。」
这时,『蝇王』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敲击掌心,发出了「砰」的一声。
「对了对了,『螳螂』——该说是帮忙出任务的报酬吗?其实我有奖品要给你呢。就趁著现在没忘记的时候交给你啰。」
「咦?是什么是什么?人家想要点心〜☆」
「呵呵,小事一桩。只要你希望,我甚至可以让你的房间堆满点心喔。」
『蝇王』眯起眼睛搔了搔脸颊。
「不过啊,拚了命出任务却只拿点心当报酬——这样很难作为其他人的表率呢。让我更隆重地答谢你好吗?」
「嗯〜?」
『螳螂』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所以反应也很冷淡。
对『螳螂』来说,得到上司的认同与赞美就是最棒的奖赏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刚才『蝇王』说她是好孩子,这样『螳螂』就满足了。
她对金银财宝毫无兴趣,也不需要地位与名誉。况且『螳螂』已经拥有接近顶点的位阶,要是没有地位比自己更高的人存在,她反而觉得不开心。
不过,大概是不相信有人只是被夸奖就满足了吧,『蝇王』似乎想要给予什么实质的报酬——藉此把『螳螂』纳为部下紧紧栓在身边。
『蝇王』笔直地注视著困惑不已的『螳螂』。
「俗话说对牛弹琴。对于靠著本能活下去的你而言,一般报酬恐怕毫无价值吧——不过这世上还有你没体会过的幸福与喜悦。我就把它给你吧。如此一来,你就再也离不开我了。」
『大奥』女王以歌唱般的做作口吻说。
「你要一直当我忠心耿耿的好孩子喔——『螳螂』。」
在这同时,有人从敞开的纸拉门内走了进来。
❀ ❀ ❀
彷佛上演著话剧般,人影从敞开的纸拉门两侧朝这边前进。
男女各一——『螳螂』看过去的右侧是男性,左侧则是女性。两者都穿著朴素却剪裁合身的衣服,浑身散发一种富商夫妇般的气质。
男性头发花白,是名大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不过女性却是还可以称为少女的年纪。虽然两人感觉像是父女,但他们紧紧牵著手,互相依偎著走过来——看来他们果然是对夫妻。
两人之间存在著共通的氛围。
那像是不容任何人侵犯的羁绊与爱情……
男女有点迟疑地伫立不动。
不过『蝇王』轻轻扬起下巴后,他们便战战兢兢地朝『螳螂』走去。
「…………?」
『螳螂』愣住了。
她不认识这对男女。
「你们是谁?」
听到『螳螂』单纯地这么发问,男女莫名其妙地露出了非常哀伤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螳螂』总觉得自己问了非常残酷的问题,不由得感到心痛。她搞不清楚状况,绷紧身体重新注视著男女。
虽然『螳螂』目不转睛地观察两人,却还是不记得他们。
既然能进入这间大厅,想必他们对幕府来说也是相当重要的人吧——不过如果他们是这类大人物的话,『螳螂』应该会认真记住才对。
心中毫无来由地萌生一股强烈的罪恶感——『螳螂』不知如何是好。
「吶,『蝇王』……?这些人是谁啊?」
『螳螂』开口询问置身事外地叼著菸管的『蝇王』,不过她却闭上一只眼睛。
然后耸了耸肩说:
「呵呵呵,我可不是不识相的人,才不会多嘴打断感人的重逢呢。哎,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螳螂』啊,你就尽情享受亲子团聚的天伦之乐吧。」
哎呀,我不小心说出来了,真是抱歉啊——『蝇王』发出了古怪的笑声。
「亲,子……?」
『螳螂』彷佛听到异国语言般,反覆念著这个陌生的辞汇。
亲子。
亲子……?
这个字眼在脑袋里闹哄哄地回响著,令『螳螂』浑身动弹不得。男女不知不觉来到『螳螂』身边,面色沉痛地看著她。
两人像是当场崩溃似地跪下后,将脸凑近『螳螂』。
男女眼里都噙满了泪水。
「原来你叫『螳螂』啊。」
「我们还没为你取好名字就离开你——所以也只能这么叫你了,真是可悲啊。」
男女拿捏著距离,断断续续地这么说。
然后他们彷佛再也无法忍受似地从左右两边抱住了『螳螂』。娇小的女性忘我地将脸埋进『螳螂』的胸口。高大的男性把『螳螂』连同这位女性拥入怀中——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两人盛装打扮的关系,有股浓烈的脂粉及薰香味。
全身被不认识的人抱住,『螳螂』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觉得有点害怕,急欲甩开两人逃走,可是却办不到。
自己的灵魂接受了某种事实。
这些人是——
「你不认得我们吧。毕竟——我们一直对你弃之不顾。对不起,对不起喔。长久以来都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
女性哭得满脸泪痕,确认似地以指尖抚摸著『螳螂』的脸颊及头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触感让人觉得有点怀念。
男性也流下了男儿泪,把脸颊贴在『螳螂』的发旋一带。
「你一定很恨我们吧。我不奢望你会原谅我们,不过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只要你活著就好!」
「我、我可爱的宝贝……!我的孩子啊……!」
听到女性所说的话,『螳螂』觉得头顶彷佛被人重重打了一下。
宝贝……?我的孩子……?
同时,『螳螂』体内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婴儿时——被温暖的某人像现在这样紧抱著的回忆。
每一个细胞都还清楚记得。
那是过去幸福时光的原始经验。
『螳螂』原本永远不可能得到的——那种既耀眼又尊贵的触感。
面临这般意外却又无法忽视的冲击,『螳螂』连指尖都动不了了。她以彷佛站在对岸,恍惚地遥望著彼端的那种感觉,看著抽泣的男女。
『螳螂』什么都无法思考,就这样不经意地开口——说出了那句话。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这么呼唤紧抱著自己的男女后,『螳螂』突然觉得很荒谬。
这称呼原本是用在『螳螂』这辈子无法再度相逢的人——有如幽灵般无法碰触的人身上。
不管再怎么祈求,不管再怎么苦苦思念,自己都绝不可能触及那些人。
可是——
某种温热的东西沿著『螳螂』的脸颊滑落。
那是受本能驱使所流下的眼泪。
❀ ❀ ❀
「被拆散的亲子终于感人地重逢了呢。」
『蝇王』悠悠而坐,嘲讽似地扭曲嘴角。
「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出他们呢——不过啊,毕竟我的拿手绝活是收集情报嘛。这世界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她的语气反倒像是在恐吓『螳螂』。
「不过真的很辛苦喔。『螳螂』啊——你的双亲犯下滔天大罪,过去的纪录也几乎被全数消除,可以说整个人的存在都被抹灭了呢。」
想来也是。
毕竟『螳螂』的双亲爆出了不该发生的丑闻。
这个事实经过重重掩盖而埋藏于黑暗之中。所以『螳螂』不认得双亲的脸,甚至连张照片也没有。
「不过我总算是把人找到请了过来。当然,过去他们曾遭到『大奥』的制裁及流放。虽然他们好像很提防我,但最终还是听了我的劝。」
『蝇王』嘴上说得轻松,不过那恐怕需要耗费漫长的时间与劳力吧。这对男女犯下滔天大罪而被逐出『大奥』……要接触他们并进行协商,应该是无比困难的事情才对。
可是『蝇王』办到了。
这无疑证明了她的能言善道与情报收集能力,不过除此之外——
「你的父母亲大概也很想见见孩子吧。」
『蝇王』这句话令『螳螂』动摇了。
胸口跳得愈来愈快。
『螳螂』还不知道心里逐渐蔓延开来的情感叫做什么。
「可、可是——」
『螳螂』固执地摇头,彷佛想要拖延时间一般。
她还是无法置信。世界好像一下子颠倒过来了。无依无靠的自己,只能浑身沾染罪孽与血腥,一心一意地当个好孩子才能保有生存意义。然而这个大前提却瓦解了,『螳螂』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早就彻底死心了。
甚至不期待这种温暖的拥抱了。
况且……
「父亲,大人……你应该已经死了吧?」
『螳螂』口齿不清地说出『父亲大人』这个还不熟悉的称谓。
没错。母亲是归将军大人所有的『大奥』学生,可是父亲却对这样的她出手了。听说父亲就是因为这项罪行而遭到问斩。母亲再怎么说也是权贵的女儿,更是幕府之宝,所以最后只是放逐了事——不过父亲理应彻底被剥夺了性命与未来才是。
「表面上是这样啦。」
疑似父亲的人依然怜爱地抱著『螳螂』回答。
「不过实际上我犯的罪比较偏向丑闻,没道理只因为这样就大张旗鼓地喊著『罪无可赦!』将我处死。当时的幕府倾向于私下解决,把这件事情当作『没发生过』。」
「要是闹出人命的话,事情就严重了。」
『蝇王』接著补充说明。
「你父亲好歹也是获准进入大阪城的大人物。即便幕府也不能轻易将他处死。」
这话也有道理。
在『丝妃』的时代里,她滥用权力暴虐无道,不过父亲是在『螳螂』出生前——大约十四年前犯了罪。
当时『丝妃』或许还没完全掌握权力也说不定。至少她不能不顾一切地做出处死大人物这种暴行……吗?
「于是双方谈妥条件,你父亲保证会将自身罪行的种种内情带进坟墓里。然后舍弃过去隐居起来,绝不透露半点风声。」
如同『蝇王』所言,事情就在双方的妥协中解决了吗?
十四年前——那是太平盛世遗风犹存的时代。所以幕府才会对父亲做出这种仁慈的判决吗?又或者是为了避免引起纷乱而死命地掩饰呢?
父亲以绝不泄漏自己的罪行作为条件,免于一死吗?
当然,为了不让父亲泄漏秘密,想必幕府也派人监视著他吧。而且在官方正式纪录上——父亲被判处了死刑。不过父亲背地里却捡回一命,最后大概还跟被逐出『大奥』的母亲在哪里过著幸福的生活。
这是『螳螂』始料未及的结果。
正因为如此,她心里仍旧产生不了真实感。这一切就好像童话故事一样。
「对不起。」
疑似母亲的人以泪湿的脸颊贴著『螳螂』的脸。
她欣喜若狂。
彷佛再也不愿离开『螳螂』一般。
「对不起,『螳螂』……!可以的话,我也想带著你一起生活!可是你身上蕴藏著强大的特殊能力——『大奥』想要你的力量,所以我也只能丢下你了!」
由于母亲犯下了滔天大罪,如果『大奥』想要自己的小孩,她自然无法拒绝。
母亲恐怕是哭哭啼啼地撒手离去——这也不能怪她吧。
「不过——我们还是拋弃了你。你应该很恨我们吧,你有恨我们的权力。不管你再怎么痛骂我们,哪怕杀了我们也无所谓!」
疑似母亲的人声泪倶下地呢喃著说:
「可是拜托你!让我补偿之前对你的不理不睬——不,让我加倍照顾你吧!过去没能为你做的事情,我都会以母亲的身分为你做到!只要这样能稍微弥补一直以来你所感受到的孤独!」
「让我们作为一家人共同生活吧,『螳螂』……如果你愿意原谅我们的话。」
疑似丈夫的男人——悄悄抱紧了哭得抽抽搭搭的妻子。
连同依旧困惑不已的『螳螂』一起用力拥入怀中。
「哎,要是现在少了『螳螂』的话,战力上会很吃紧呢。你就跟双亲一起住在大阪城里吧。」
『蝇王』嘴角摇著菸管说。
『螳螂』还是没能理解她所说的话。
「不过,这样可以吗?父亲大人跟母亲大人,不是被放逐了吗……?可是现在却要在大阪城里一起生活,这种事可行吗?」
「简单来说就是时代变了啦。」
听到纯洁的『螳螂』这么发问,『蝇王』沉稳地回答。
「看你好像不知道的样子,我就告诉你吧。『螳螂』啊,你的父亲是*兰学学者,专门搜集研究异国知识喔。十四年前是锁国的全盛时期——钻研异国知识的兰学学者不受世人认可,所以对外好像是采用其他身分呢。」(译注:兰学指的是江户时代经荷兰人传入日本的学术、文化、技术等通称,可引申解释为西洋学术。)
不知道为什么,『蝇王』烦躁地撇头不看互相拥抱的亲子。
「可是啊,虽然一般认为幕府坚持锁国路线,但幕府却对异国知识渴望至极。而且对于『时空炸弹』及随之衍生的超能力者们,幕府也有必要进行研究。因此,幕府暗中偷偷招募了兰学学者。你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这点可以理解。
丰臣幕府原本就是靠著决战兵器『时空炸弹』这项异国技术才赢得政权。而且『大奥』里也聚集了许多强大的超能力者,幕府怎么样也脱不了关系。只要加以研究考察,并得以最大限度地利用这项技术——届时一定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利益。
『大奥』汇集了全国各地的超能力者,所以也最适合进行这项研究。
恐怕母亲就是这些兰学学者们的研究对象——然后不晓得是因为被选为实验受试者还是其他缘故,她认识了父亲并坠入爱河。『螳螂』这么猜想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时幕府彻底施行锁国政策,表面上不能大声宣扬自己正在招募兰学学者。『螳螂』也是现在才知道父亲是追求异国知识的学者。
「不过时代变了。」
『蝇王』提醒似地反覆著同样的话。
「暴君『丝妃』跟『魔王』吉刳将军都死了,然后新任将军即位,我——『蝇王』也成了『大奥』女王。幕府舍弃陈腐的成规全面革新,建立起新的体制。现在我甚至可以把遭到放逐的兰学学者强行召回幕府呢。」
『蝇王』吐出足以把大厅染成一片苍白的浓密烟雾。
「如今出现了『黑船』这个外敌,幕府也需要这男人作为兰学学者的才智。我命令他研究异国势力并拟定对策,相对地也赦免他过去的罪行,让他重返『大奥』。事情就是这样,你明白了吗?『螳螂』。」
『大奥』女王露出了甜美温柔的微笑。
「与分离的双亲重逢——这是对你总是一直当个好孩子的奖励。怎么样?比得到点心更让人开心吧?」
『蝇王』这么说完,『螳螂』的双亲对她深深低下了头。
『螳螂』也觉得『蝇王』看起来彷佛圣人一般。
她那高明的手腕实在令人激赏。
为了对抗异国势力『黑船』而召集兰学学者——『蝇王』不仅从中获得实际利益,同时也犒赏了部下,真是一石二鸟的高明手段。
跟有如蜘蛛结网般想尽办法诱骗他人的『丝妃』不同,『蝇王』的做法极其狡猾,巧妙地结合了实际利益与人情。可是绝不会令人感到不快——『蝇王』拥有宽阔的胸襟,让人能够放心委身于她。
这个人——这位『大奥』女王是可以跟随的。
是自己能够诚心诚意发誓效忠的人。
只要持续达成使命,这个人就会善用自己。无论自己想要什么她都能给予,甚至事先准备了自己没想过的东西。她能理解自己、引导自己、满足自己。
这种感受油然而生——『螳螂』浑身颤抖了起来。
回过神来,视野已经变得一片模糊。泪水不断涌出。彷佛为了拭去眼泪般,『螳螂』轻轻地将全身靠向抱著自己的双亲。
不要再用『疑似双亲的人』来搪塞了。本能早就明白了,根本用不著怀疑。这些人就是自己追求的幸福。
原本自己从未期望过。虽然早已死心,装作没有看见——但灵魂深处却始终不断追求著。
双亲。
家人——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螳螂』的眼泪溃堤似地滚落下来。她忘我地用小小的双手紧抱著双亲,可爱的脸蛋哭得乱七八糟。
过去一直忍耐压抑著的东西不断溢涌而出。
她总是当个好孩子,努力地获得他人的赞美与认可,好不容易才保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可是即便不像这样子为他人尽心尽力,还是有人愿意接纳自己——而且自己在有生之年遇见了这些人。这分确切的感受令『螳螂』胸口热了起来。
在还是小婴儿的时候,任谁都依赖著父母、向父母撒娇,放心地托付自己的一切。一直以来『螳螂』都不被容许这么做。虽然有奶娘在,『萤』也很温柔,但还是无法弥补深深刻划在灵魂上的伤痕、缺憾、空虚……
而这一切逐渐被温热的情感所填满。
『螳螂』感到既开心又幸福,宛如婴儿般搂著双亲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就是这个吗?『螳螂』像是被雷打中似地领悟了。
这一定就是——
「吶,『百手姬』,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在皇居里的时候,那位品格高尚的美少女尽管浑身是血,却依然颠覆了压倒性不利的情势,最终战胜了『螳螂』。『百手姬』——她强韧的根基,她三番两次挂在嘴边的核心信念,是『螳螂』当时无法理解的东西。
爱。如果现在盈满体内的尊贵情感是爱,那就说得通了。爱一定是光辉灿烂的,值得为此奉献人生的一切。
「别哭了,我可爱的——宝贝。」
「一直以来你吃了很多苦头吧。已经不要紧了。从今以后你可以依靠我们。你不必再是孤零零地单打独斗了。」
母亲抚摸著『螳螂』后脑勺的头发,父亲也以强劲得令人生疼的力道紧抱著她。
就这么在温暖的拥抱中——把自己交出去就行了。
自己已经不必独自在血海里挣扎了。
宛如刚出生的小婴儿第一次呼吸般,『螳螂』嚎啕大哭。
可是。
剎那间——大厅震荡摇撼。
一股强得离谱的冲击传来,照亮室内的纸灯笼发出声音倒落地上。天花板嘎吱作响,榻榻米扭曲变形。爆炸声久久回绕,品味低级的屏风画大幅摇晃。
「………!?」
『螳螂』吓了一跳,从双亲的怀抱中抬起头来。
仔细一看,大厅的侧面——贴有金箔的坚实墙面遍布著裂痕,还开了个大洞。碎片四处飞散,一抹身影神秘地自飞扬的尘土中出现。
原来是某人击破墙壁闯了进来。
『螳螂』瞠目结舌地看著那名熟悉的闯入者——打算呼唤她的名字。
可是那个人物却抢先一步,以忍受著剧痛般的嘶哑声音怒吼著说:
「别上当,『螳螂』……!」
那是『大奥』排名第三——遍体鳞伤的『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