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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四幕 大奥虐杀 虫笼崩坏

❀ ❀ ❀

丰臣秀影趁著夜黑风高潜入了大阪城。

秀影好歹也是征夷大将军,照理来说应该是这座城的主人才对。他原本可以堂堂正正大摇大摆地『归城』,根本不用搞『潜入』这招,不过他有不能这么做的苦衷。

尽管身为将军,秀影却在城里安排了影武者,自己跑到城外任意妄为。虽然这也是为了最爱的樱——但他再怎么说也背负著管理一个国家的政治责任,自然不便公开这种行为。

此外,他还跟名义上与幕府敌对的『新选组』共同行动,又亲自受理隶属于『黑船』势力的『骑马斗牛士』请托,甚至做出可能令排名第一的『蝇王』震怒的行为——所以在城外的所有活动实在不能大声张扬。

如果被问起这件事情的话,他根本无法解释清楚。

在最坏的情况下,那可能会被视为背弃幕府的行为,同时秀影也会被追究责任而失去新将军的地位。在微妙的状况下割舍难得的地位与权力也太可惜了。毕竟将军这个立场就是秀影最大的武器。

因此,他必须暗中偷偷回到城里。排名第三的『萤』留在城内当影武者,可是秀影却联络不上她,看来『大奥』内部似乎也出现了动荡不安的迹象。他必须审慎再三,避免做出轻率的举动。

幸好他受过卧底及密探的相关训练。

身为丰臣幕府内部监察局『腐肉食堂』的职员,秀影初步学习过谍报活动的技术,也有过实际经验。比起将军这种伟大的头衔,他反而还比较熟悉这个身分。

「嘿咻——」

不过由于有好一阵子都坐著办公,秀影感觉自己的身体迟钝不少,稍微活动一下就气喘吁吁了。

秀影一身『腐肉食堂』职员的打扮——如同『鸦』这个识别代号所示,他穿戴著漆黑的外套与面具融入了黑夜之中。这副面具是『腐肉食堂』特制的,还具备了夜视装置等等功能。

虽然没有任何不便之处,但还是大意不得。

「呼,我想做还是做得到嘛。」

从容不迫地这么嘀咕完,秀影重新确认起自身的处境。

如今秀影正攀爬在包围著『大奥』的透明纱幕上。这道纱幕不仅透明不可见,每次移动时又会大幅扭曲,令人感到相当不安。

『大奥』一如其名坐落在大阪城的深处。四周围绕著高耸的围墙与构成天险的山峰,包含天花板在内的上方甚至细心地蒙上了透明纱幕。

这是经过特殊加工的玻璃墙,从『大奥』里可以隔著它看见外面,不过外头却无法窥视『大奥』内部的情况。此外,那似乎也具备了某种程度的强度,以便在意外发生时能够阻挡弓箭与炮弹。

事实上秀影也尝试过了,可是刀械却无法伤它分毫。强度大概几乎等同于搭设在『大奥』内部的玻璃墙吧。毕竟那也是为了避免『大奥』学生逃出去而设置的某种鸟笼。

光线与空气好像都透得过去,这东西愈看愈觉得不可思议。大阪城独占了所有科学技术,藉此把自己跟庶民区隔开来形成特权阶级。这也是幕府独占的高度技术的产物吧。

秀影总觉得好像再次在自身隶属的幕府里窥见了部分弊端,不过现在没时间多想了。他看著城下町——八百八町那在夜里依旧明亮的景象,然后振作精神再度攀爬起来。

秀影双手紧握著自上方垂落的绳子,依靠著它开始往上爬。玻璃墙又滑又扭曲,爬起来十分吃力。现在已经来到相当高的地方,如果松手放开绳子的话——就会头下脚上地摔得稀巴烂当场死亡,秀影自己也怕得要命。

绳子也涂成了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色,一不小心很有可能会抓空。

在轻忽不得的状况下,秀影一步步地稳稳踩在纱幕上,违逆著重力向上攀登。

「你的动作变迟钝啰〜该不会是已经累了吧?阿『鸦』。」

某人的脚轻抚著秀影的脸颊一带。

穿著草鞋的脚尖就这样隔著面具灵活地滑过他的耳朵、脸颊,以及嘴唇。

抬头望去,只见『信天翁』正不耐地在那里轻轻挥手。

「现在不是悠悠哉哉看夜景的时候吧。再不快一点的话,天就要亮了。要是太阳一出来,我们就会变得非常醒目喔。那样也未免太蠢了,所以要趁著天色还暗著的时候爬上去喔〜♪」

『信天翁』活力十足地这么说。她也是一身令人怀念的『腐肉食堂』时期的打扮。也不知道是藏在什么地方,她开心地说了句「从事卧底行动当然要穿这个啊」,便取出这套衣服穿上。照理来说,她对那套服装应该留有许多讨厌的回忆才对,不过本人似乎不怎么在意。

『信天翁』戴著仅露出嘴巴的鸟形面具,装饰用的羽毛染成了黑色。大概是因为会反光引起注意的关系吧,她取下了平时常戴的手镯。相反地,大腿附近挂著同样涂成漆黑的装水容器(宝特瓶)。

她跟秀影——『鸦』两人站在一起时,看起来就像一对鸟姊弟。

『信天翁』利用操控体液的能力把脚跟墙壁等等黏在一起,随心所欲地采取各种行动。不晓得是不是已经习惯这样移动了,她显得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仔细一看,她正呈现倒吊的姿态,让自草鞋延伸出来的水绳上下伸缩以此为乐。

她抢先一步移动到纱幕的顶端,并打好桩子垂下草绳,为秀影做好入侵的准备。

毕竟她在『腐肉食堂』时是『鸦』的前辈,经验自是相当丰富,对于这种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了。

其实她可以自己一个人更迅速地爬到顶端,不过她却特地留下来等秀影。这也是因为做弟弟的实在太不中用了。秀影重新提振精神。

「这么说也对,赶紧加快速度吧,『信天翁』。」

彷佛说服自己似地这么呢喃过后,秀影紧握著绳子全力攀爬起来。

「呜哇。」

眼见两人差点撞上,『信天翁』连忙挺身闪避。

她宛如置身平地般,双脚走在几近垂直的纱幕上,一脸开心地说:

「呜呼呼,这让人家想起了我们第一次去『大奥』时的事情呢——当时阿『鸦』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不过现在到底成长了多少呢?让人家看看你帅气的一面嘛,学弟?」

「好歹是能自己擦自己的屁股了,大概吧。」

秀影凭著一股猛劲拚命地往上爬。偶尔也要流流汗,毕竟自己总是受到保护,安稳地躲在远离战火的地方。现在正是考验自己的时候了。

『信天翁』备感欣慰似地看著这一幕。

「你好拚喔,阿『鸦』。看来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叫你傻蛋啰。」

「那当然。无论是小樱、『吸血姬』——还是留在大阪城的『萤』她们,大家都拚命地为了未来而战。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无精打采的吧。」

虽然秀影很担心其他人的安危,但目前却是音信全无的状态。小樱现在是闯入『黑船』战斗当中呢?还是一切都结束了呢?秀影虽然在意,却无暇也无法确认。况且若是正在交战当中,连打个电话都会有所顾忌。

自己必须把精神放在眼前的事情上。他没那个闲功夫,也没那种实力可以担心别人。至少要活下来克服难关。只要所有人都这么做,未来应该就会是一条康庄大道才对。

秀影满怀希望地往上爬。由于纱幕本身透明不可见,感觉就好像在夜空中飘浮一样。

秀影一边死命攀爬,一边看著在正上方带路的『信天翁』。

「『信天翁』才是呢,这样好吗?毕竟是我禁止你进出『大奥』的,这话由我来说也有点奇怪。不过你应该可以选择像个平凡人一样正常生活才对,而我也希望你能这么做——把你牵扯进来真的很抱歉。」

「事到如今说这什么话啊——你不用道歉啦,阿『鸦』。」

『信天翁』噘起嘴唇,难得露出诚恳的表情说:

「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为了你豁出性命也很合情合理吧。反正我的双手早已沾满了血腥——现在也不会再变得更脏了。」

『信天翁』开玩笑似地挥了挥手,然后把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况且现在是历史面临转变的时局,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平凡人存在。任谁都红著眼在历史的浪潮中不断挣扎,总不能只有我置身事外吧。」

事实上,历史正准备迎向重大的转折。

『大奥』、『黑船』、『新选组』三足鼎立——情势已经不能这么轻易地如此划分了。

各种企图与阴谋错综复杂,而历史也确实地变动当中。人民对幕府的不满与反感日益高涨,最终促成了倒幕运动。过去无法想像的名词如今变成现实,连一般大众都手持武器在各地引发暴动,高声呼吁著打倒幕府。

外敌『黑船』只是点燃了动乱的导火线。四百年的太平之世里不断累积的怨恨、不满,以及扭曲一口气爆发出来,试图改写这个国家的一切。

在背地里牵线的恐怕是『大奥』排名第一的『蝇王』吧。她在各地部署了自己的棋子,从台面下操控著历史。秀影要对抗她,并阻止她的野心。虽然秀影连她的目的都不清楚,但那显然不是什么充满爱与和平的东西。不然就不会像这样恶意肆虐血流成河了。

自己一定会阻止她的。

起码也要面对面好好谈一谈,听那个对自己而言有如养育之亲的人怎么说。

秀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回到了大阪城。

「关于倒幕运动这方面,我想『吸血姬』应该会暂时帮忙压著吧。」

别太钻牛角尖喔——『信天翁』彷佛这么诉说似地抚摸著秀影的头。

没错,那位自负的石蒜花色少女——『吸血姬』已经以『新选组』局长的身分出面牵制倒幕派了。她在『新选组』里的部下,『血祭』与『血眼』这对双胞胎姊妹也一同随行。

她们亦前往了自己的战场。

不过秀影跟『新选组』的成员们只是顺势一起行动,她们也有她们自己的立场。

秀影的将军光环对倒幕派是行不通的。凭秀影一人之力也难以用武力压制他们。『新选组』把一般大众牵扯进来,如今已然变成一股庞大的势力。

比起倒幕派视为宿敌的秀影将军,勉强算是倒幕派指标的『新选组』头目出面反而更有可能压制住他们。倒幕派打著尊皇攘夷的口号——他们排斥外敌『黑船』,也不信任软弱无力、不顾黎民百姓(他们是这么认为的)的幕府,主张以天皇家为中心创造出一个新的国家。

『吸血姬』不仅身为『新选组』的局长,同时也继承了天皇家的血统,倒幕派不能忽视她的存在。彷佛万事倶备般,她反倒才是最适合面对倒幕运动的人物。

她跳进了倒幕运动——几乎算是暴动,或者可以说是内乱的恐怖恶意漩涡之中。她好像很担心对自己有恩的秀影,不过这里也有『信天翁』在。既然只有『吸血姬』才能完成这项伟大的事业,那她就应该这么做。

秀影当然会心生不安。『吸血姬』还是个年幼的少女,可是这样的她却不得不对抗历史的惊涛骇浪。『新选组』局长,天皇家的公主,这种立场与权力究竟能发挥多大的效用呢?

她本身是能操控各种特殊能力的超人,那对双胞胎部下也是天下无双的豪杰。可是倒幕派的规模太庞大了,凭个人的武力根本拿它没辙——她们有办法阻止吗?

不过秀影也只能满怀期望地相信她们。

只能把希望寄托给那位宛如光明的善意化身而成的少女。

趁著她帮忙拖延时间牵制倒幕派的时候——同时也是樱她们与外敌『黑船』对峙的时候,秀影面对了自己的宿命。

他要去见抚养自己长大的『杜鹃』,也就是『蝇王』。尽管只是临时顶替,秀影还是当上了将军。身为背负这个国家的人,他会竭尽全力地善尽自己的责任。

每个人各有各的战场。

只要能够引发最大的奇迹,未来的大门一定会为他们而敞开。

❀ ❀ ❀

「哎呀,虽然情况紧迫——但又不是完全无法挽回了。你就加油吧,阿『鸦』。」

『信天翁』努力装出轻松的语气低声说。

「你不是孤单一个人喔。大家都为了爱与未来而战。我们也要全力以赴——不过老实说,跟『新选组』和『百手姬』她们分开行动是让人挺不放心的。光靠我有办法保护阿『鸦』吗?」

她略显不安地扭动身体。

『信天翁』的实力绝不算弱,不过她并非适合站上最前线与人正面交锋的类型。要是有如怪物般的高排名『大奥』战士出现,届时势必免不了一场苦战。

况且她还必须保护秀影。

秀影也不是完全没经过锻炼。如果对手是持有武装的一般人,秀影有自信能够击垮他们。不过『大奥』可能已经在『蝇王』的掌握之中。既然如此,那些超能力者——那些非比寻常的怪物们说不定也会出现。

『信天翁』希望尽可能避免正面开战。

「说真的,要是那对双胞胎的其中一个也跟著来就好了——」

听到『信天翁』有点软弱地这么说后,秀影爬到她的正上方,彷佛回敬她似地抚摸著她的头。

「这也没办法啊。她们把『吸血姬』摆在第一顺位,没办法配合我。而且『吸血姬』的处境也很严苛。所有人走的路都一样危险残酷,只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挣扎了。」

没错,任谁都只能在可怕的宿命中拚命地苟延残喘。

无论是对抗『黑船』的樱一行人,还是与倒幕派对峙的『吸血姬』等人,甚至连即将潜入『大奥』面对『蝇王』的秀影他们也是——当然,留在『大奥』里的『萤』等人一定也置身风暴当中,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丧命。

「幸好『吸血姬』她们并没有与我们为敌,反倒朝著共同的方向行动。让我们一起为和平的未来而努力吧。」

虽然前途多灾多难,但伙伴们也还在奋战当中。希望一定不会消失的。

秀影重新紧握绳子,往逐渐能见的纱幕顶端前进。

「就战力来说,我对留在『大奥』里的『萤』她们可是寄予厚望呢。如果顺利会合的话,她们应该可以成为可靠的伙伴吧。」

『萤』是个既纯朴又温柔的女孩,秀影信得过她。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其他人能帮得上忙。毕竟这世界上总有好人存在。

当然,『萤』形式上不得不服从高排名者,而且在『丝妃』时代似乎也曾和自己为敌。先行回归的『螳螂』也是,同样遵从上司命令的她不能保证一定会帮助自己。

不过期待一下也不吃亏吧。只要诚心诚意地充分解释,彼此应该就能互相理解才对。可以的话,秀影希望跟她们会合并一同突破难关。

「总觉得你想得好像太乐观了,不过这也是阿『鸦』的优点吧?」

『信天翁』露出苦笑,然后摇著头驱散心中的胆怯。

「『百手姬』和『吸血姬』争取时间为我们开创了道路。别白费她们的苦心了,毕竟人家可是对你满怀期望呢——」

「嗯。我会加油的,姊姊。」

就说别叫我姊姊了,很丢人耶——『信天翁』扭动身体害羞起来。不过突然间,她流露出彷佛一碰就会被割伤的锐利眼神。

「不过对我来说,『杜鹃』——『蝇王』也不是外人。她就好像吃著同一锅饭,不对,是喂养人家的母亲。我也必须面对她才行呢。」

曾任职于『腐肉食堂』的两人摇摆著黑色羽毛,在黑夜里向上攀升。

在看不见月亮与星星的阴郁黑暗中——只有他们两人相伴而行。

「我最瞭解那个人的可怕之处了。不仅性格冷酷、工于心计,还能确实拿出成果。那个人不容小觑。恐怕她早已看穿我们的意图了吧。虽然不晓得她知道了多少——但就让她瞧瞧我们的厉害吧。」

说著说著,两人抵达了顶点。

『信天翁』轻快地先行前进,一屁股坐在纱幕的顶端。然后她从上面拉著秀影手中的黑绳。

在她的支撑之下,秀影轻轻松松地抵达了纱幕顶端——即『大奥』的屋顶。

坐下来稍微调整一下呼吸后,秀影便把耳朵附在纱幕上探听著内部的声音。

「好安静啊。」

『大奥』内悄然无声。这时间大家都就寝了吧——大阪城的勤务时间也过了。虽然事情可能只是这么单纯,但秀影总有种不祥的预感。里头感受不到生物的气息,安静得彷佛什么都死绝的沙漠一样。

「不要失足滑倒喔,我可不想从头开始爬。」

『信天翁』筋疲力尽似地瘫坐在纱幕上,从大腿取下装水容器补充水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她是想在那之前重振旗鼓吧。

「我大概也上了年纪吧,身体不像以前那么听话了。未来真令人不安啊——阿『鸦』,可以帮人家揉揉肩膀吗?」

「不会啦,『信天翁』还很年轻呢。」

秀影不假思索地说出真心话,同时老实地把手放在『信天翁』的肩膀上。为了帮樱进行治疗、接回『强化义肢』等等,『信天翁』耗费了大量体液。想必身体也并非处于万无一失的状态吧,她脸上早已透著浓浓的倦意。

两人比肩看了好一会儿夜景。

可是也不能老是一直休息下去。

「不过爬是爬上来了,到底要从哪里入侵『大奥』内部呢?」

「哎呀,我没说过吗——有不懂的地方就早点问嘛,不要老是闷不吭声地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啦。知道吗?」

『信天翁』傻眼地抱怨完,便优雅地竖起了手指。

「入侵大奥的路线有三条。」

同时一根根地弯折手指。

『信天翁』一边让秀影揉捏著肩膀,一边开口说:

「一个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进去,不过基于诸多理由而不采纳此案。况且这时间桥也拉起来了,根本过不了护城河。」

大阪城在勤务时间内会将桥放下,不然也可以搭乘小船往来。不过现在这时候随随便便过去的话,搞不好会被守卫二话不说地轰出来。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即便当场被杀死也无可厚非。

由于正门和便门都关闭了,就算他们过了护城河,最后也还是进不了城内。

『信天翁』还在『大奥』的时候,也曾易名为『蜂鸟』、『水鸟』等等,在『大奥』与外界之间往返。不过她似乎还是得按部就班行事,先以『腐肉食堂』职员的身分公然从正门进入,然后才在内部进行换装。

据说玻璃墙上原本有因应这个状况时使用的开口,不过如今大概都封住了吧。毕竟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由于『大奥』严格管制人员进出,这类捷径、密道马上就被封起来了。

所以——

「另一个是『吸血姬』逃离『大奥』地下监狱时使用的地道,不过这恐怕也被堵住了。」

『信天翁』说得没错。封锁密道乃是当务之急,照理说应该很快就完工了才对。秀影本人亲自安排这项工程,也在公文上盖了章,所以绝对错不了的。况且逃离『大奥』原本就是不被容许的事情。『吸血姬』她们成功逃脱可以说是奇迹——这种事情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吧。

而且『蝇王』也不是傻子,总不可能毫无防备。她好歹也会安排个哨兵吧。撇开哨兵的战力不提,自己也希望能尽量避免直接发生战斗。

如果想在不上演全武行的状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

「所以我们要经由『大奥』背后那座山攀附到纱幕上,再从那里往上爬——虽然步骤很麻烦,但我们也只能使用最后这条路线了。」

「不过实际上这面纱幕具有跟玻璃墙同等的强度吧。要爬是无所諝啦,可是之后该怎么办呢?我可没办法在上面钻个洞溜进去喔。」

「人家也办不到啊,能够击穿玻璃墙的只有『银狼』那种不合常理的家伙。不过啊,就算不特地重新开孔——那里也早就已经有个洞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既然连现任将军都不知道的话,这条路或许可行呢。那里可能有谁也不知道,或者说任何人都没察觉到的地洞喔。」

『信天翁』说了句「可以了」,便离开秀影那双温柔地为自己揉捏肩膀的手。

她起身做著柔软操。

休息之余的闲聊结束了。

「紧贴著『大奥』顶端这道纱幕的『金狮子』居住区,通称『狮子宫』,日前在将军御前比试中崩毁了。由于『狮子宫』是透过『金狮子』的特殊能力黏附在纱幕上,在她死去的同时便跟著剥落了。」

这件事秀影也知道。将军御前比试为『大奥』带来庞大的损害。大阪城本身也毁了一半,不过『大奥』内部却在激战中多处损毁,更因为『狮子宫』坠落而变得惨不忍睹。

由于工程人员集体旷职,修复上迟迟没有进展。就连将军御座所也仍旧维持著部分墙壁倒塌的状态,甚至有风从缝隙里灌进来。

「原来如此。」

彻底想通的秀影点了点头。

「『狮子宫』崩落的同时可能损坏了『大奥』的纱幕,或者是一同剥落而开了个洞——是吗?顶端的部分不易修复,照理说应该还没补好才对。只要有能供一人通过的洞,或是变得脆弱的部分,我们就能破坏那里入侵内部了。」

「因为没有实际确认过,那终究也只是一种可能性啦。『金狮子』她拥有操控分子的能力——既然以分子为单位黏著的东西都剥落了,说不定连纱幕也会劈哩啪啦地跟著裂开呢。希望啦。」

虽然这只是一种不确定的可能性,但既然无法经由其他路线入侵——那就值得赌上一把。

当然,他们也有可能白跑一趟。不过那位英雄般的大人物——『金狮子』就算早已预见这种结果才行动也不奇怪,秀影不知为何就是这么相信著。虽说即便是她也不可能如此深谋远虑,但总会有希望的。

『金狮子』似乎是自己的生母。她遗留下来的可能性与希望将成为自己开创未来的契机,这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

「借助生母的力量与养母对决吗——这不是挺有趣的吗?阿『鸦』。」

『信天翁』闭上在面具后方的一只眼睛并发起抖来,彷佛再次亲身体验到纱幕底下少女们互相厮杀的战国——『大奥』。

「真是令人怀念的老巢啊。」

秀影他们尝试潜入仍旧一片死寂的『大奥』。

❀ ❀ ❀

幸好一如先前的推测,笼罩著『大奥』的纱幕上确实有可供入侵的开口。

那是『狮子宫』坠落时跟著剥落或变得脆弱的部分。两人费力地把它撬开,将攀登时用过的绳子垂放到『大奥』里,然后谨慎迅速地溜下去。

『狮子宫』刚好位于『大奥』最高的建筑物•钟楼的正上方。现在已经是就寝时间了,相信不会有哪个罗曼蒂克的家伙跑出来欣赏夜空。两人趁著夜色小心翼翼地朝钟楼前进。

距离没有多远,手脚快一点其实花不了几分钟。不过这却是最容易引人注目——最危险的一段路。不知不觉中,秀影抓著绳子的掌心渗出了汗水。

如同在纱幕外确认过的,『大奥』静得出奇。由于纱幕也具有隔音效果,连一点虫鸣都听不到。『大奥』内部更是彷佛死绝般悄然无声,完全不见任何冲著秀影他们来的陷阱与动静,甚至到了令人扫兴的地步。

秀影还以为『蝇王』早就猜到他们想出来的潜入路线,并多少部署了一些巡逻队。她是觉得两人不足为惧吗?还是那边也有抽不出人手的苦衷呢?

虽然觉得情况有异——

但还来不及多想,秀影马上就察觉到异变。

「这是,什么——?」

秀影哀嚎一声,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稍后才顺著绳子降落的『信天翁』似乎也说不出话来了。

『大奥』里尽是堆积如山的大量尸体。

这些人大概都是『大奥』的学生吧,只见她们身上都穿著制服。

年纪还小的天真少女们被扯断头颅,或是浑身千疮百孔地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具具不会说话的尸骸。不晓得是经过高温烧灼还是浸泡过强酸,有人凄惨地互相黏著层层交叠,有人像是从极高处摔下来似地化为肉酱,散落了满地的鲜血、骨头,以及内脏——

其中也有人配备著日本刀或长枪等等武器。是发生过战斗吗?她们跟什么交战?又是为什么而战?虽说禁止互相厮杀,但『大奥』的少女们个个都是历经生死交关的猛将,怎么会如此轻易地遭到虐杀呢……?

『大奥』的少女们走到山穷水尽,最后沦为被残酷毁损的尸体。

每个人都在痛苦与恐惧中扭曲著脸庞断气。此情此景可比世界末日,彷佛不通情理的天灾或神罚彻底蹂躏著人类。不晓得是不是满地乱爬四处窜逃的关系,有人拖著血迹倒在地上,有人身体被掏空了大半。其中两名少女手牵著手割断了彼此的喉咙,大概是在恐惧中自行了断了吧——

「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所有人都被杀了……?」

新将军即位后,『大奥』应该已经平静下来了才对。

当然,目前仍旧是内忧外患难防的情势——不过秀影才稍不注意,『大奥』竟已彻底灭绝。面对这个始料未及的结果,秀影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同时陷入了强烈的自责之中。

虽然只是临时顶替,但秀影毕竟被赋予了将军的地位。可是他却没能克尽职责,还让『大奥』的学生们像这样死去。当然,他不可能放著最爱的少女不管,所以才会随她一同离开幕府。樱还是应该摆在第一顺位。

不过『大奥』居然像这样彻底遭到践踏——秀影再也不能保持冷静了。他感到一阵作呕,于是隔著面具掩住了嘴。

秀影想起了深植在潜意识中的景象。樱的故乡被大火烧尽,尸横遍野——那一切的经历又要从头来过了吗?过去还会再度重演吗?自己的软弱与愚蠢又会害得许多人牺牲吗?秀影失去平衡,差点松开握著绳子的手。

他左看右看,笼罩在黑夜中的『大奥』里到处都找不到活人。余息犹存的人连一个也没有。

这幕恶梦般的景象就好像一场玩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萤』留在『大奥』里当影武者,她绝不会对这种惨状坐视不管。照理来说,『蝇王』也不会让可能成为棋子的『大奥』学生平白死去。『大奥』内部更不可能发生意外,导致所有人互相厮杀。

所以是外敌攻打过来了吗?可是『黑船』的根据地很远,而且樱她们应该会帮忙挡著才对。那么是倒幕派吗?那群高举著『新选组』的旗帜企图推翻幕府的人——

不过倒幕派终究只是愤怒的一般群众,不仅没有战争的经验,手里应该也没有任何装备才对。他们有办法突破固若金汤的大阪城,直闯『大奥』内部杀死所有学生吗?

『大奥』的学生个个都是强大的超能力者,只是普通人结党成群的集团能够这么轻易地杀死她们吗?如果这场悲剧是出自倒幕派之手,一旦『大奥』全灭,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就算他们高唱胜利的凯歌,向全国宣布这项事实,甚至大举设宴狂欢也不足为奇。

可是周围却不见貌似倒幕派的普通人。如果真是他们干的,也未免撤退得太早了吧。从尸体腐败的情况看来,虐杀大概才发生在几小时之前。况且『大奥』里有许多值钱的财物——这个暴徒集团会像训练有素的军队般,立即离去而不大肆掠夺吗?

愈想愈觉得这情况很诡异。

简直是莫名其妙。秀影混乱起来。

『大奥』彻底笼罩在阴森的寂静与黑暗中。

「这是——怎么一回事?」

『信天翁』露出困惑的表情,好像无法消化眼前发生的事情。经验丰富的她恐怕也无法理解这个状况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几乎算得上是神秘现象了。

秀影先是一言不发地滑下绳子。现在想著避免引起注目也已经没意义了。哪怕秀影再怎么吵闹、再怎么被视为眼中钉,『大奥』里都没有人可以纠举他了。所有人都变成不会说话的尸体,在这情况下还躲躲藏藏,未免也太愚蠢了。

总之,必须先到地面调查尸体,充分掌握住整个状况才行。

然后,他得经过考察研究得出一个解释。秀影静不下心来。身为背负著幕府——背负著『大奥』的人,自己实在是太不中用了。

现在才采取必要措施也已太迟,所有人都已经被杀了。不过,只要能找出学生们非死不可的理由,或许还来得及采取次善之策也不一定。

自己应该可以做点什么才对。

所以他才会重返『大奥』。

为了对抗『蝇王』将之击败——并开创和平的未来。

不过当前的问题更重要。自己不过是毫无头绪地看见堆积如山的尸体后吓了一跳而已。这样实在是太难看了,简直与幼童无异,根本不能高姿态地自称是征夷大将军。

秀影已经厌倦被人玩弄了。

「…………!?」

不过此时秀影感受到一股奇怪的寒气,于是暂时停下动作。他重新握紧绳子提防著四周。稍后才连忙跟上的『信天翁』煞车不及,一屁股撞上秀影并发出了怪叫声。

「怎、怎么了?阿『鸦』。」

她也紧张地尖起了嗓子。

然而秀影无法回答。总觉得有种不详的预感。那是在充满杀戮的『大奥』里也从未感受过的——异样杀气。彷佛被丢进肉食性猛兽的嘴里般,体内涌现出回避生物危机的本能。

秀影察觉到目光。

有人正看著自己。

那道视线有如刀子般锐利,甚至令人感到刺痛。

秀影四处张望了好一会儿才找出视线的来源。他猛然扭过头去望向后方——望向『大奥』腹地的一角。

「那是……?」

那里有个奇怪的空间。

一瞬间——秀影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那是座沙丘。

那里没有任何一具尸体,甚至连建筑物与坚固的玻璃墙都像是被挖掉似地消失了,只堆积著许多反射月光而散发神秘光辉的沙子。微风吹得金色的沙子唰唰作响,在表面描绘出奇妙的纹路。

一个还算大的空间彻底被掏空了。建筑物也半途消失,彷佛图画被剪刀剪下了一部分。大量沙子蔓延开来。宛如与其他空间互通一般,那片沙漠唐突地存在于那里。

乾巴巴的沙漠中央——略为高起的沙丘上坐著一个人。

那不是尸体,可是却毫无生气。那个人有如被搁置似地一直待在那里,就好像从遗迹里挖出来的土器一样。

那是一名少女。

她拥有充满异国风情的肌肤,像是老旧泛红的纸般呈羊皮纸色。浓艳的红黑色头发剪得齐短,一缕细长的三股辫垂在头侧。

少女孤零零地抱著双腿坐在沙丘上,好像很无聊似地用脸颊抵著膝盖。

由于少女一动也不动,秀影原本以为她也是尸体——不过她身上却没有任何损伤,连一滴血都没沾到。她只是宛如古代神像般静静地坐在那里。

身上的旧款『大奥』制服跟头发同色。

少女全身都很乾净,既没有沾染自己的血,也没有溅到别人的血——她就这样浮现在有如地狱一景的成堆死尸当中,显得既神圣又庄严。

光裸的双脚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手腕、脚踝以及头部,都缠绕著像是调教器具的皮带。不晓得是长度不够,还是原本就是这种穿法,制服底下暴露出肚皮与大腿。体型纤细而不具魅力,给人一种少年般的印象。

这位像是被当成奴隶卖过来的少女,只是在沙丘上一味地任由微风吹拂。

她的视线笔直地投向这边。

由于巨大的钟楼遮去了一半的视野,双方并没有直接对上眼。不过,即使从远处也能清楚看见——少女那双奇怪的眼眸。

其中一只眼睛呈白浊状,另一只眼睛则是有两个瞳仁。秀影从未见过这种长相。那是传奇故事里描写的邪恶霸王——奸雄之相。虽然异于常人,却十分美丽。

毫无装饰的羊皮纸色少女,朝这边缓缓地举起一只手。

就连这样的动作也感觉不出丝毫生气。

正因为如此,秀影他们才会反应不及。

少女先是握紧拳头,然后大大地张开了手掌。那是在变什么魔术吗——正当秀影这么想的时候,隔开秀影他们与少女的巨大钟楼,一瞬间大范围地被扫飞了。

那与其说是遭到破坏,不如说是被挖掉了。

彷佛当初就是这副模样一般,钟楼大约有一半都消失了。过程中几乎没有任何破坏声,只响起了像是沙子摩擦,又像是海浪拍打的微弱声音。

不,事实上钟楼的一部分似乎是变成沙子迸散了。夹带沙子的风吹打著秀影的身体。这就是那位羊皮纸色少女的特殊能力吗?把物质变成沙子的能力……?

她周围累积的沙子是建筑物跟玻璃墙,或者是『大奥』学生变成的吗?是那些东西堆积起来的吗?

即使从远处也能把各种物质化为沙子。

这种特殊能力虽然单纯,却相当可怕——如果连玻璃墙等等坚固的物体和生物都能变成沙子的话,那就是无敌的了。尽管不具备强大的破坏力,却无法阻挡。一旦命中就死定了。

「阿『鸦』。」

『信天翁』依然坐在秀影头上,以有点蠢的姿势呻吟著说。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著。

「那家伙——很危险啊。」

她是在『腐肉食堂』及『大奥』里存活下来的强者。不只是她,秀影也感觉到了。那位少女是不祥的生物,是捕食者,被她盯上只有死路一条。体内所有细胞正提出这样的警讯。

秀影感受到一股彷佛『丝妃』、『杜鹃』——即『蝇王』认真动了杀意时的寒气,全身不由得发起抖来。那位羊皮纸色少女跟『大奥』首席一样邪恶可怕。她的气质给人这样的感觉。

如果可以的话,秀影连一秒都不想待在这里。

他把所有道理都拋诸脑后,只能一味地这么祈祷著——双方的差距就是如此悬殊。

刚才少女把钟楼掏空恐怕也不算什么攻击。她大概只是嫌挡住视野的钟楼碍事,所以才将它除掉吧。

终于看到了——少女彷佛这么诉说似地,稍微放松了那张古怪的脸。

栖于其中一只眼睛里的两颗瞳仁看著这边。

「你们好。」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那是羊皮纸色少女的声音吗?

声音沙哑得像是夹杂了沙子。

「我乃『虫兵』之首,『蝎姬』——不过我的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反正你们很快就要死了。你们会死在这里喔。」

少女自言自语似地嘀咕起来。

『蝎姬』。这就是羊皮纸色少女的名字吗?秀影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思考了。

「你猜对了呢,『妖魔(蝙蝠)』。」

『蝎姬』兴味索然地别开视线。

「请你动手除掉他们吧,反正你离得比较近。」

❀ ❀ ❀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这就是所谓的歪打正著吧!」

正上方传来一道朝气蓬勃的声音。由于注意力都放在『蝎姬』及『大奥』的惨状上,秀影来不及反应。他连忙抬起了头,『信天翁』也一样。

不知不觉间,秀影紧握的黑绳上垂下了某样东西。距离近得惊人。那东西彷佛影子般无声无息地悄悄靠了过来。

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东西自黑暗中出现后,便以少女的声音开朗地嗤笑著说:

「这只是很简单的推测——也就是经验法则,不值得称赞啦,嘻嘻嘻!」

那声音刺耳得有如蝙蝠啼叫。

「『腐肉食堂』是一群精通谍报、潜入、暗中行动的专家——也就是忍者之类的家伙吧。时代变了人也会变,忍者就乖乖退场吧♪」

「阿『鸦』!」

『信天翁』瞬间采取了行动。她决定在看清楚对手的真面目前先紧急避难。

抱住秀影后,『信天翁』迅速跳了起来。

就在那一刻前,从黑暗中现身的某人切断了黑绳,即他们的救命索。现在所在的位置还很高,要是直接掉下去的话,即使摆出防护姿势也还是会死。『信天翁』做出如此判断后,自行跳下去回避了最糟糕的结果。

「干得漂亮。」

袖手旁观的『蝎姬』冷淡地呢喃著说。

『信天翁』就这样抱著秀影落向远离『蝎姬』的位置——『大奥』腹地内另一侧的范围。他们并非自然地朝那边落下,而是一边提防著『蝎姬』,一边尽可能地飞往远处。

『信天翁』气势汹汹地旋转身体,顺从重力猛烈地降落。

同时,她以建筑物等等为立足点踩踏著减速。不过大概是因为事出突然吧,她的姿势还很不稳,现在被攻击的话恐怕难以防御。秀影将降落的控制全权交给『信天翁』,自己则是一边小心不要咬到舌头,一边防备著敌人的攻击。

不过奇怪的是,敌人并未追击而来。

不晓得是不是对此感到疑惑,『蝎姬』在远方的沙丘上歪著头说:

「你不杀了他们吗?现在他们可是破绽百出喔。」

「只要您下令的话!」

刚才从黑暗中冒出来的某人这么回答。

秀影重新确认对方的模样。

这位少女也是长得奇形怪状。她倒挂在从中切断的黑绳前端,恰似蝙蝠一样。全身不著片缕,可是却好像打翻涂料似地乌漆抹黑。

那片黑似乎是质地很薄的布料。她用黑色的薄布包裹著全身。除了双手双脚与可观的乳房之外,整张脸也都罩著黑布。这样别说是呼吸了,连前面都看不见。总不可能会有人用薄布压迫全身害自己窒息吧。

不过浑身漆黑的少女——名字是叫『妖魔』吗?她开开心心地左右摇摆,一副没事的样子。

脸上描绘著一排锯齿状的奇怪纹路。

那些纹路构成了笑容的形状。

「不过啊,他们看起来也不像『大奥』的学生——是『腐肉食堂』的人吧。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攻击了呢!这样有什么问题吗?嘻嘻嘻!」

「只照著命令去做是你的坏习惯,『妖魔』——那是叫随机应变来著吗……啊啊,解释起来好麻烦。算了,就算你不动手,所有人也还是会死。终究都要死的。」

『妖魔』为难地看著彷佛呓语般低声嘀咕的『蝎姬』,然后张开了双手。

她先收回手腕,等到再伸出去的时候,手里已经握著无数的苦无了。苦无是忍者使用的道具。那是从哪出现的呢?感觉就好像从掌心里长出来一样。

「我马上就杀。可以请您下令吗?」

「现在轮不到你出场吧——他们落下的方向有『龙卷风』在。」

这下肯定死无全尸了——『蝎姬』以带有哀愁的语气轻声说。

『妖魔』一脸遗憾地再度收回手腕。苦无消失了。这是什么把戏啊?

「真是可惜啊,虽然男的看起来实在难以下咽——但女的却有副漂亮的肉体呢,好想要喔。可以拿来装饰或者接起来,嘻嘻嘻!」

「收集别人的肉体有什么用啊?很快就会腐烂消失的。」

「跟『蝎姬』大人不同,我们毕竟是尸体——不定期更换就无法维持鲜度,这也是『虫兵』的缺点之一呢。虽然也可以任由身体腐烂,但这样苍蝇就会在体内蠢动,感觉可不好受喔。」

「哎,这么说也对。当『蝇王』的人肉娃娃也挺无趣的——」

兴味索然地这么说完,『蝎姬』抬起了头。

「话说回来,你——不是还有其他任务?在这种地方偷懒好吗?」

「您说得是!嘻嘻嘻,我当然没忘啊!那我就先告退了——之后就拜托您了!」

「说这什么话。算了,『龙卷风』总会想办法解决吧。」

也不晓得用的是什么原理,『妖魔』的身体融入黑夜消失了。由于她一身漆黑,想来应该是很容易潜伏于黑暗之中,不过她却一溜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蝎姬』悠悠哉哉地打了个呵欠,看也不看这边一眼。

秀影完全摸不著头绪。

悉数遭到杀害的『大奥』学生。

还有古怪又陌生的『虫兵』——疑似这么称呼的少女们。

令人在意的地方很多,满腹疑问数都数不清,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们正在坠落当中。这件事情应该优先处理,秀影紧搂著『信天翁』。

「嘿咻!」

『信天翁』灵巧地在空中取下装水容器,并打开盖子一口气喝光里面的水。然后她将手贴在唇上,使用了操控体液的能力。从嘴里吐出的唾液在空中转变型态,化为一条细长的水绳。

这条绳子似乎具有黏著力,它黏住了其中一座建筑物。两人随绳子摆荡著画出大大的弧线,从被破坏殆尽且遍地尸体的『大奥』内横越过去。

紧接著他们降低速度,避免直接撞到地上。

『信天翁』中途放掉绳子,抱著秀影纵身跃起,最后落到地面不停地打滚。虽然两人不可能毫发无伤,但还是减低了一定程度的冲击力。

秀影立即抬起头来。

「抱、抱歉。」

向痛得不住呻吟的『信天翁』表达谢意后,秀影慎重地站起身子。他抓著『信天翁』的手拉她起来,同时陷入沉思。

「那些人是怎么搞的——『蝎姬』?『妖魔』?我没听说过这些名字,可是她们又穿著制服,难道是『大奥』的学生吗?」

不过秀影依然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

这里是尸横遍野的战场,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秀影突然感受到一股寒气,于是抱著自己才刚拉起来的『信天翁』往地上扑倒。

「哎呀!?」

『信天翁』发出惨叫声,不过秀影无暇顾及她了。

他感受到一股微风。那是令人感到不快的风。两人就这样在地上翻滚,一路躲进了建筑物的阴暗处。在樱的故乡帮忙农事时,秀影学会了这件事情——这世界上存在著人类智慧所不能及的灾害,而秀影正是感觉到其中一个徵兆。

被卷进去就回天乏术了。田地和建筑物自不用说,连人类也会遭到粉碎破坏,根本无法抵抗。冷酷无情的天灾——即将发生。

「怎、怎么了?阿『鸦』。」

『信天翁』也察觉到秀影严肃的神情,尽管仍感到困惑却还是绷紧了脸。

她单手抓著装水容器,小心谨慎地窥探周遭的情况。

这附近的建筑物都毁坏了。要不就是坍塌,要不就是彷佛被巨人践踏过似地粉碎得乱七八糟。倒在地上的尸体也大多损毁得不成原形,真的就像遭逢过天灾一样。

不过现在不是慢慢观赏的时候了。

爆炸的气浪扫过了刚才秀影他们翻滚的位置。『大奥』的地面及一排排树木与建筑物,宛如受到某种眼不能见的物体压迫似地塌陷碎裂,猛烈地被掀卷起来。碎片刮至『大奥』的天花板附近后,便有如雨水般纷纷落下。

这股破坏力非比寻常。

「不能再小心点吗?『龙卷风』。」

远处——在风压扬起的沙尘中,『蝎姬』不悦地眯细了眼睛。

不晓得是不是生性洁癖,她烦躁地拍打著蒙上衣服的沙粒。不过没多久好像就放弃了,又或者是觉得无所谓了——『蝎姬』叹了口气。

那双奸雄的眼眸直视著这里。

「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现代『大奥』里似乎有可以冠上这个形容词的超能力者存在。没记错的话,那个人目前好像不隶属于『大奥』了,不过这都无关紧要。我听说那个人是现代『大奥』的最大战力呢。」

也不晓得是在对谁说话,『蝎姬』的口吻依然像是在自言自语。

有如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的女人,这指的当然是过去排名第二的『赫龙』吧。这名强大的超能力者彻底焚毁了樱的故乡。能够凭藉一己之力毁灭整个国家的她,确实很适合大规模毁灭性武器这个形容词。

事实上她也曾被人这么称呼过。就秀影所知,只有『黑船』的陨石攻击才拥有足以跟她匹敌的破坏力。正因为能够造成超越人类智慧的大破坏——人们才会称『赫龙』为武器,并对她心存畏惧。

「不过在以前『大规模毁灭性武器』这个名词还不常用的时代,这类超乎常人的超能力者只是单纯地被称为天灾。毕竟这种怪物能够单独体现无法理解的超常现象,到处散播超凡绝伦的破坏嘛。」

『蝎姬』一脸厌恶地说出那个名字。

「怪不得『蝇王』会将她回收作为棋子——遴选为『虫兵』的一员。『大奥』赫赫有名的破坏神,人称天灾『龙卷风』,她的破坏力确实了得。」

『蝎姬』好像只是单纯地把想到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她呓语似地说:

「然而就像传闻所说的,你这个人太温柔了——你的不幸,就在于生性不适合当个战士。不过啊,『蝇王』大概也会对苍蝇寄予爱和同情吧。」

『蝎姬』说得断断续续,声音听起来疲倦而虚弱。

「可是你却对他人动了怜悯之情,枉费你有能力足以令这整个『大奥』全都化为乌有,真是太可惜了。不过『大奥』对你来说太小了——所以你无法发挥真正的价值,生前的排名也很低。哎,这些事情也都无所谓了吧。」

她扭曲著古怪的脸庞,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

「被卷进天灾里也不能有怨言,真是无趣啊——我就此告辞了。等会儿还得去找『雹虎』才行……啊啊,有够麻烦的。」

大概是不想被沙尘弄脏身体吧,『蝎姬』这么说完后,便宛如舞台剧演员般立即起身前往某个地方。看来『蝎姬』似乎无意攻击秀影等人的样子。

也不晓得她是没有干劲——还是对『龙卷风』这个人的战斗力充满信心。

❀ ❀ ❀

『蝎姬』和『妖魔』离开了,可是压迫感并没有消失。

秀影与『信天翁』同时转头看著某个方向。

面对『大奥』与大阪城腹地的位置,被厚重的门扉阻隔的出入口附近——站著一位衣衫褴褛到近乎可悲的少女。

「呜,呜哇——呜呜,呜哇啊。」

那位少女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

甚至到了放声恸哭的程度。

「呜哇,啊呜哇——咕呜,呜呜呜。」

发出悲鸣声的少女个头娇小,外表跟『银狼』与『螳螂』同样稚嫩。身上的『大奥』制服大多磨破了,几乎形同全裸状态。手脚及腹部一带宛如包裹绷带似地缠绕著皮带,不过连结实的皮带也都破损垂落下来了。

内裤更是裂成碎片,私处清楚可见。

那有如才刚被凌辱过的模样著实惨不忍睹。

头部同样层层裹著皮带,遮掩了其中一只眼睛。

外露的另一只眼睛扑簌簌地不断流出带血的泪水。血泪弄得全身一塌糊涂。

「呜,呜哇,呼哇呜呜——」

如果『蝎姬』没说错的话,她就是被称为天灾的『龙卷风』吧。

不过这位少女反倒给人一种可怜的印象,跟那可怕的外号一点也不相符。『龙卷风』彷佛浑身受剧痛折腾似地抱住了头,当场趴在地上站不起来。

她摆出好像跪地求饶的姿势。

咯吱咯吱地挠抓著地面。

同时发出呜咽声,嘴唇还滴著口水。

「呜哇,咕呜——咕咕咕,呜呜呜呜。」

『龙卷风』扭动著身躯,以宛如声带坏掉般的嘶哑声音嚎啕大哭。就好像异国传说中宣告死亡的不祥访客——报丧女妖一样。

刚才被卷起来的建筑物朝著『龙卷风』坠落。大量瓦砾倾注而下。脆弱得让人忍不住想出手相救的『龙卷风』抬起头来。

不过诡异的是,瓦砾即将触及『龙卷风』时突然激烈翻升,再度被刮得远远的。她是用了特殊能力吗?『龙卷风』露出更加痛苦的表情猛咳不止,并缩起身体扭动起来。

刚才的现象是怎么一回事?秀影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

如果有这种怪异的力量,秀影不可能不知道。秀影尽其所能地调查过『大奥』学生的来历与能力,可是他却没听说过『龙卷风』的名字和这种特殊能力。

勉强来说,那还比较接近『螳螂』的特殊能力。如果是她的话,应该可以掀起暴风刮走建筑物吧。不过这好像不只是单纯的起风而已。乍看之下——『龙卷风』的周围似乎卷起了看不见的漩涡,把她身旁所有物品都拖进去吹走了。

她的特殊能力实在难以名状。

「啊啊,我想起来了。」

『信天翁』呢喃自语,脸上血色尽失。

「『蝎姬』、『妖魔』、『龙卷风』——我听过这些名字。关于『大奥』历代战士的名字与特殊能力,以前我在『大奥』上历史课时曾经学过,还利用了『腐肉食堂』的权限调查一番。」

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一般认为『大奥』是从『丝妃』时代才开始了血腥杀戮——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之前『金狮子』为『大奥』带来稳定与和平的时代反而才是特例,其他时候几乎都在上演残酷的厮杀。」

这点秀影也知道。

『大奥』的少女们作为大名的代理人,展开了互相厮杀的战争。尽管期间屡屡出现空窗期,在『丝妃』正式树立体制之前仍反覆发生了无数次。

每次『大奥』里总是血流成河。

大多数特殊能力都是朝著杀伤他人的方向钻研精进,在互相残杀较劲时也很容易看得出差别。将超能力者珍贵地聚集起来,使其彼此竞争时,程度差异往往能增强杀戮游戏的趣味性。

少女们的战国,即『大奥』内部发生的自相残杀——有著长年累积的历史。丰臣幕府成立四百年来,令人不忍卒睹的残酷生存竞争三番两次地重复上演。

「我大致调查过『大奥』历史上强大的超能力者与高排名者,其中就有『蝎姬』、『妖魔』、『龙卷风』的名字——还有刚才偶然听到的『雹虎』。她们都是历代名列前茅,或者说是异常的超能力者。」

「历代——」

「嗯,就是这点奇怪。这些家伙都是历史上的人物,也就是过去的人。她们应该早就已经死了才对。像『蝎姬』可是几百年前的人呢。」

彷佛看见了妖怪一般,『信天翁』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些人不可能还活著,她们是不该出现在现代的人。难道她们冒用了过去伟人的名讳吗?可是总不可能连特殊能力都这么像吧——还是嫡系子孙效法祖先取了同样的别名呢?」

『信天翁』也不由得陷入混乱。毕竟这是常识所不能及的异常状况。

不过秀影连陪著她一块儿思考也办不到。

因为他发现了。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哭个不停,甚至趴在地上哀嚎起来的『龙卷风』后方——衔接著『大奥』与大阪城的巨大出入口那边,有某个人被钉在镶于门内的门板上。

那彷佛绝望的化身。

「『萤』……?」

秀影呼唤著这个名字。

自己把『大奥』排名第三的『萤』留下来作为影武者——原本还期望能跟她会合,藉此增添可靠的战力。

黑色的短发、温柔的脸蛋、不合乎年纪的雄伟双峰。

这些在在都是秀影所熟悉的『萤』。

不过她的胸口正中央却被大钉子贯穿,就这样被钉在门板上。

她变成了被公开处刑的犯人。

血液濡湿了『大奥』的制服,鲜红色的水珠不断滴落。护目镜、助听器,以及手甲都破损了,看起来相当凄惨。

她的肩膀、腹部、头部,甚至连乳房也同样插著钉子——而且彷佛遭到锐利的刀械切割一般,上半身与下半身就此诀别。

『萤』只剩胸口到腰际的部分,躯干正中央以下——看不到腰部及双脚。她整个人被切成两半。这真是太残忍了。奇怪的是体内并没有流出内脏,不过身体断成两截总不可能还活得下去。

『萤』死了。

她微张的双眼里没有光彩。血液大概也不流动了吧,只见她脸色惨白发青,无法想像她是过去那个始终活力充沛的『萤』。

虽然这种说法很讨厌,但她就好像诱饵一样。

如果有人发现公然被晾在这里的『萤』,试图出手帮忙把她放下来的话,这时在门前守株待兔的『龙卷风』便会将之击灭。纯情可爱的『萤』似乎被充分用来当作这种陷阱的一部分了。

事实上『龙卷风』也没有离开过『萤』身边。

她宛如野兽般警觉到再次朝自己飞落的物体,于是立即扭动身体。在她的动作之下,周围展开了看不见的力场。接近她的各种瓦砾与尸体,都不自然地旋转著被卷上去了。

同时地面塌陷,建筑物粉碎,瓦砾也变得愈来愈多。这些残骸化为大量沙土,如同陷入龙卷风般逐渐往空中跃升。

虽然乍看之下依然像是用强风刮走物体,但她似乎可以操控更为广义的回转力与离心力之类的力量。过度的破坏力撼动了整个『大奥』,将一切逐渐摧毁卷起并变成瓦砾。

『龙卷风』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正常。她只是拚命地哭喊,从未做出什么理性的行动与发言。她大概是反射性地用特殊能力攻击接近自己的东西吧。

秀影他们只是勉强置身在她的攻击范围外,所以不至于成为她的标靶。在这个距离下,『龙卷风』当然也看得见他们。要是她拥有自主意志的话,大可以朝这边发动某些攻击——不过只要不主动靠过去,她似乎就不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幸好及早察觉到这点。若是被卷进那道破坏力的漩涡之中,死状肯定相当凄惨。说不定全身会彻底遭到粉碎,混进瓦砾之中变得乱七八糟,最后连尸体也不剩。

不过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萤』实在是太可怜了。她一点错也没有。虽然『丝妃』时代她曾被迫助纣为虐——但她已经反省悔改了,而且也尽心尽力地追求和平的未来。她是个坚强又努力的女孩。

这样的她不该落得这种下场。

至少要拔出刺进体内的钉子放她下来,然后慎重地举行火葬。毕竟是自己让她留在危险的『大奥』里当影武者,秀影起码该做出这点补偿。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不过恐怕连这点都在恶徒们的算计之中吧——自己只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吗?『萤』变成了引诱老好人上钩的饵食。

秀影什么也无法思考,只想不顾一切地奔向『萤』的身边——

这时,抽泣的『龙卷风』咬牙切齿地抬起头,并大大地扭动身体。她果然是反射性地做出反应。秀影被反将了一军,这盘棋是他输了。

『萤』曾是个可爱的少女。

不仅坦率、认真,而且又积极——

『萤』称呼自己为「将军大人」,拚了命地保护自己。秀影想起了那张灿烂的笑脸,永远无法忘怀。她就像小狗一样顺从,可是却作为一名优秀的战士,在『大奥』的地狱中奋战到底。她曾是自己重要的伙伴,也是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可爱女孩。

如今她浑身沾染污秽,饱受凌辱地遭到处刑示众。

不可原谅。

秀影心中喷发出漆黑的情感。

暗中掌控一切的『蝇王』,恐怕也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吧——

在『龙卷风』的周围,蹂躏各种事物的凶恶破坏力及离心力卷起了漩涡。

为了将所有善意粉碎卷起,让天空降下恶意与鲜血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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