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那边对警方的说明如下。
二十一日早上九点左右,有两个大型行李箱送抵饭店,寄件人是入谷家的志茂文惠,收件人是饭店投宿客人入谷春美。
她前一天办理住宿登记时曾说:
「明天早上会有行李寄来,可以麻烦你东西一到就帮我拿上来吗?」
柜台工作人员依照她的吩咐拨打内线到她房间,但是无人接听。
工作人员知道她会连住好几天,猜测她可能还在睡梦中,就等到十点才又再次拨打内线,但还是无人接听;而十一点时拨打的结果也还是一样。此时工作人员将行李搬到房间门口后轻敲房门,但也无人应门。
随后,由饭店经理亲自拨打内线、到房前敲门,同样没有任何回应。此时饭店感到事有蹊跷,赶紧用万用钥匙开门进房,发现春美已经在床上过世了。经由饭店专任医师诊断,她的死因是急性心脏衰竭,已经死去两、三个小时了。
当天下午,入谷家陷入一阵混乱。
辖区刑警前来询问详情,卫生所人员也来家里调查。春美的遗体连同之前按照羽田森医师的建议送至大学医院的夏树遗体,两具都会经过司法解剖的程序。看情况,有可能秋兰的遗骨也需要调查。冬子把自己锁在房里足不出户。四季实丧失了一切的味觉,吃什么都如同嚼蜡。淑子在大厅里不停绕着摩虎罗大将和真达罗大将四周来回踱步,无法停下步伐。而纱绫香也在大厅里,她站在狛犬和狐狸的石像前,因担心猫或狐狸化身的妖怪会攻击自己而害怕地颤抖。
结果,应付警察和卫生所人员的工作,全落到志茂文惠一个人身上。入谷家的人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她只好挺身而出一肩挑起。
弦矢俊一郎当然只能算是个局外人,他只是冷眼旁观着事态发展。如果因为警方采取行动事件就能解决,因为卫生所的介入骚动就能平息的话,这是再好不过了。
他在心里暗自决定要袖手旁观,一边冷静地观察事态的推移。
只有一位姓氏少见的曲矢刑警频频关切他,似乎是觉得俊一郎非常可疑。
「所以咧,内藤纱绫香小姐是委托你什么样的工作?」
这位看起来约莫三十好几的刑警把俊一郎叫进大会客室,并且打从一开始就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
「普通的工作。」
不过俊一郎回答的态度比他还要更嚣张。
「普通是什么意思?」
「就是非常一般的意思吧。」
「你这家伙是看不起警察吗?」
「你才是看不起侦探吧?」
「喂,你是想找我吵架吗?」
「侦探有守密义务,不能随便透露委托人的秘密。」
「你不过是开事务所才不过十来天的小鬼,口气倒是不小啊。」
但曲矢顶多只是想吓吓俊一郎。
他已经向纱绫香确认过两人间的雇用关系,入谷家发生的怪现象又多半程度轻微,看起来都只是些小意外或当事者的心理作用使然,现阶段三人的死因也都是急性心脏衰竭,并不像是人为案件。
「你给我听好,这次的事情你要是敢给我插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最好给我记住这句话!」
刑警也只能在最后撂下一句狠话就放过他。
不过调查活动完全没有进展这点,俊一郎也一样。现阶段能得出的推论只有两个。第一是即使离开这个家也不安全。另一个是持续遭遇怪现象这件事最后会通往死亡。剩下的一切,依然如堕五里雾中完全没有头绪。
卫生所人员原本怀疑有传染性病原体而来家里检查,但看到入谷全家人奇特的行为举止后,似乎开始担心这家人都有精神疾病的疑虑,又向有关单位提出派遣精神科医师的要求。
但是,在最要紧的医师抵达前,所有人的症状就像谎言般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不仅如此,淑子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神像之间来回走动,纱绫香对自己为什么会把狛犬和狐狸的石像当作猫或狐狸化身的妖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连四季实,也只能说自己突然间味觉就恢复了。
以防万一,全员还是都接受了精神科医师的诊断,但每个人身上都没有发现异常情形,只能解释为精神过于疲劳。
不,并非每个人。冬子只愿意接受卫生所的检查,之后就顽固地拒绝离开自己房间。根据进入她房间的卫生所职员表示,她似乎拿掉地毯,在地板画上看似某种魔法阵的图案。职员在检查她本人和房间时,她也是一直坐在那个魔法阵中央动也不动,模样看起来十分不寻常。
精神科医师听到这段描述,似乎是认为终于发现自己的病患了,马上赶往冬子的房间,不过最要紧的当事人却拒绝进行面谈。但即使如此医师也没有放弃,仍然毅力十足地守在房门前不停向她搭话。
俊一郎暗忖,搞不好现在只有待在魔法阵里的冬子是安全的。就算这条路仍旧行不通,那也多了一种新样本。要把冬子当成样本看待——这样的心情比起春美那时更是毫无犹豫。
到了傍晚,所有骚动自然平息。首先卫生所的职员告辞,刑警也回去署里。只剩精神科医师耐心地持续对冬子说话,但在淑子请他有话明天再说后,也离开了入谷家。
原本白天喧闹嘈杂的入谷宅邸一口气安静下来,不怀好意的黑暗一点一滴入侵,开始在宅内四处盘踞。
俊一郎一个人待在大厅,四下悄然无声的寂静带来一股压迫感。这里意外发生最频繁,还摆满与入谷家成员密切相关的物品,此处或许藏有解开怪现象迷团的关键,这想法在俊一郎脑中挥之不去。
不过,无论他环顾四周多少次都毫无所获。不,他心底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却无法用言语清楚描述,一定有某种东西明明就在眼前,自己却还没看见。这一连串的现象中,还有自己尚未发现的重大关键潜伏其中。
他原本认为没有任何意义的那些怪异现象,或许里面还是藏有重要的线索。
他一边思索一边从大厅回到走廊,一路走到西边尽头时,看到四季实从西北侧楼梯对面的后门走出去。
她要去哪?
是要去散步吗?但外头天色已经开始暗了。而且从该处外出这点,也让人有些在意。她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想避人耳目,更叫人起疑,更何况之前还有冬子的先例。
俊一郎决定尾随她一探究竟。
但四季实并未打算出门,而是朝宅邸西侧庭院深处走去。那脚步看起来不像在散步,而是有某个明确目的,直直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她小心翼翼地用两手把东西抱在胸前的模样,与昨天冬子的身影重叠。
「弦矢先生……」
背后突然有人叫自己名字,俊一郎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不知何时纱绫香已跟在后头。
「我从二楼看到有人走到庭院来——」
「她吗?」
「她?我只看到弦矢先生你。」
「四季实。她朝着庭院深处走去。」
「看起来……应该不是单纯散步吧?」
「可能。」
「天色都暗下来了,她打算去哪呢?」
「就是不知道才会跟着她。」
「跟昨天的冬子有点像……」
「好像样子有点不太寻常……那个……没错吧?」
「果然,你也这样想吗?」
「突、突然有点可怕。」
「怕的话你就回去。」
「怎么这样……这样不是更可怕吗?」
纱绫香一副要黏上来的样子,俊一郎不仅无情地挥手赶她走,嘴上也毫不留情面地说:
「你会妨碍我,可以到那边去吗?」
「不、不要。」
「这是委托案件相关调查的一部分。」
「委托你的人是我耶——」
「嘘!不要讨论这件事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俊一郎只好叫她闭嘴,继续专心跟踪四季实。
四季实所踏入的这块位于宅邸西侧的空间虽被称作庭院,但其实样貌有点类似森林,树木苍郁茂盛,要不露踪迹地悄悄跟踪她轻而易举。
纱绫香似乎真的吓坏了,即使俊一郎毫不客气地叫她闭嘴,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而且她不知道是不能讲话就会觉得难受,还是觉得恐怖,不一会儿又用找到绝佳话题的语气开口说:
「刑警来过了吧。」
「不过,也没有人去叫他们来吧?」
「他们特地远道而来……」
「这不是很奇怪吗?」
「虽然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急性心脏衰竭,但在同一户人家里连续出现,而且还死了三个人,警察会怀疑有人为因素反倒很自然吧。」
「不过,警察也是束手无策吧?」
「这虽非杀人命案,但也没办法断言里面没有蓄意谋害的成分……」
「这、这是什么意思?」
关于之前那如黑色蚯蚓物的东西,俊一郎完全没有跟她说。毕竟,他也还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但事到如今,降临在纱绫香和入谷家人身上的灾厄,似乎不能当作是那不明物的庞大恶意了。因为连那到底是不是人都还不知道……
「欸,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话实在不好跟当事人说,俊一郎无视纱绫香的发问只是沉默不语后,纱绫香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就算我没有委托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调查这个案件,然后秋兰、夏树、春美,入谷家接二连三地有人过世——」
「也就是说变成现在这个状况——」
「这个事件的消息还是迟早会传到弦矢先生耳里吧?」
原来如此,倒是确实如她所说。
这么奇特难解的怪异事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的猝死接二连三地发生,有人透过某种管道或是私下委托来探询外婆的意见也不奇怪。如此一来,外婆一定会把这个工作转给才刚在东京开事务所的自己。
俊一郎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就把自己的想法如实托出:
「应该会是这样没错。」
纱绫香突然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虽然秋兰已经过世了……但还好我那时就有先去拜访弦矢先生你。」
「怎么说?」
「你看,要是弦矢先生现在才突然负责这个案子,不就晚很多才起步了吗?」
「其实我最希望的是……秋兰过世之前就……但那不可能呀。」
「不过,只要能多救一个人也好——」
但俊一郎内心的感受却正好相反。他完全没有因为早点参与这事件调查就有所进展的感觉,反而认为搞不好正因为自己整个人都跳进怪异现象环绕的泥沼,所以看不清楚重要的关键。只是这种想法他当然不可能告诉纱绫香。
「我会以侦探的身分,尽最大的努力满足委托人的希望。」
俊一郎难得说出这么得体的话。
「麻烦你了。」
就在他们俩谈话时,四季实突然停下脚步。
她前方是森林中空出的一小片草地,右手边大约三分之一的地方,有一个如小山丘般隆起,看起来有点像坟墓的东西。
「那个,不知道是什么耶?」
「闭嘴!」
俊一郎小声斥责后,连忙伸手将纱绫香拉到大树后面,那里非常适合用来观察四季实的一举一动。
她走近小山丘旁边,先把之前两手抱着的、用布包裹住的一团东西放在地上,再从上衣口袋取出铲子,开始挖掘小山丘的底部附近。
「弦矢先生,你看一下那边。」
俊一郎因纱绫香的低语心生不耐,但还是转过头去。
「你看,那旁边是不是也有挖过的痕迹?」
俊一郎发现确实如她所说,便专注凝视着小山丘的底部。
「的确是,看起像是挖洞埋了什么东西进去。」
「是、是这样吗?」
「而且看来现在又想挖洞再埋进什么东西。」
「嗯,看起来像是这样。」
过了不久,四季实就如同他们两人方才推测的,把布包放进挖好的洞中,再盖上土。
这看起来跟娃娃坟墓一样,像是某种仪式……?
但这是四季实耶。她又不是神秘学狂热分子冬子,她会做那种事吗?
「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把重要的东西藏起来吗?」
「还有这种可能哦?」
两人继续观察,此时四季实突然有了新的举动,但因视线被她的身体挡住了,两人什么都看不见。
果然还是仪式吧……
她低垂着头的模样看来像是在念咒语。
「她为什么都不动——」
「嘘!」
四季实突然站起身,然后又低头凝视刚刚挖洞的位置一阵子,接着就沿来时路回去了。
俊一郎和纱绫香怕她发现,便悄悄挪动身子到树后,四季实毫无所觉地经过后,两人就立刻朝小山丘走去。
「咦、这个是……?」
早在纱绫香惊呼之前,俊一郎就已经察觉到那是什么。
「这次是如假包换的坟墓……」
旧的翻土处立着一小块板子,上头写著「黑黄(KOKKI)」,而四季实刚刚挖的地方,则立着写上「六花(ROKKA)」的相同板子。
「这边的黑黄是九官鸟,这边的六花是猫咪。」
「四季实养的猫的确是叫六花,鸟的名字没错吗?」
「嗯,她有跟我说过。不过两个名字实在都很奇特,汉字的念法十分特别。」
「因为九官鸟的嘴巴和脚是黄色的,羽毛和身体是黑色的,所以才叫作『黑黄』,然后自己取了个亲匿念法『KOKKI』吧。」
「啊,原来如此。」
「猫则是因为全身都像雪一样洁白——」
「为什么?」
「六花是雪的别名。」
「喔……」
纱绫香不知是单纯有些佩服Z还是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身边有猫咪刚刚死去而感到震惊,沉默不语。
鸟,然后是猫吗……?
俊一郎又想起滋贺县那家人遇见的灾祸,心中感到非常不祥。当然他同时对于猫咪死去这件事也十分难受……
不过,隔天有更大的灾厄在等着他,冬子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