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俊一郎躺在客房床上却无法成眠,清醒地思索著「死亡的中止」这个情况。
四月五日秋兰猝死,几天后入谷家开始发生奇怪的现象,十八日确认内藤纱绫香和入谷家的人身上都有黑色蚯蚓状物,然后二十日夏树、二十一日春美、二十二日冬子都突然死去。这段期间四季实、淑子和纱绫香也都不停遭遇怪事,而且现在还持续发生。不过——这样说或许不太好——今天没有人死掉。
为什么突然没有人死去了呢?
死去的三人和活着的三人之间,有哪里不同吗?
会这样想也是符合常识的吧?这样的话,那个差别是什么?哪里不一样呢?「死」与「生」的分界是在何时出现的呢?
除了夏树与春美无法确定,其他人都有收到那封令人心里发毛的信。
黑色蚯蚓状物是所有人身上都有。
怪异现象种类虽然纷杂无序,但所有人都有遇到奇怪的事情。
再次汇整来看,可发现彼此之间似乎共通点相当多。可说是明显不同之处只有怪事的种类,但死亡的三人所遭遇的怪事种类也是多有歧异,因此这点没有意义。活着的三人之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
有什么事情只特别发生在死去的三人身上吗……?
但是,「死亡」的地方也没什么一致性,夏树在大饭厅、春美在新宿饭店,而冬子在二楼自己房间。虽然死亡时间都是早上这点的确相同,但似乎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共通点。
照夏树、春美、冬子这个顺序死去,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也不是照年纪顺序。长男、长女、次女这个顺序看似好像有什么意义,但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而且再加上次男秋兰来看的话,这个想法就行不通了。
秋兰过世和连续离奇死亡事件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看起来所有事情都是从入谷秋兰猝死后开始发生的。但是倒不认为他本人跟这件事有关。不管是那个画了十三条短线的信还是这一连串的怪异现象,无论怎么想都找不到和他连结的要素。书房亡灵的真面目,也已经确定是四季实了。也就是说秋兰的死应该对这次事件没有任何影响……是这样吗?
结果到入谷家至今完成的任务,只有解决秋兰的幽灵骚动而已。但当事人四季实完全没有任何恶意,那根本称不上是事件。冬子的黑色死神也可说是这样。
这样下去,自己不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入谷家成员持续遇见怪异现象,然后如实记录怪事内容,再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个一个死去吗?
怪异现象……
线索应该还是在这里面吧。不,我只有这个了。这本笔记本里记载的奇异怪事,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姑且当作这样继续调查吧,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俊一郎下定决心后就盯着眼前的笔记本看,突然发现一件非常单纯的事情。为什么至今都没有注意到他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不过在记录着一连串怪异现象的笔记本上,有某个特征清晰浮现出来。
那个事实就是,死去的夏树和春美,比四季实和淑子还早开始发生怪异现象。冬子因为资讯不完整没有参考价值,但光是比较夏树、春美和四季实跟淑子应该就足够了。
原来如此!搞不好——
死去的三人是以夏树、春美、冬子这个顺序收到那封信也说不定。也就是说,手法设计是从收到那封恐怖的信开始,收信的人就会遭遇到怪异现象,如果是这样的话……印象中纱绫香收到信的时间点,的确是在四季实和淑子都收到信之后。因此纱绫香的怪异体验次数才会比其他人都少吗?
这样说来,只要知道四季实和淑子谁先收到信,就能预测下一个牺牲者……
不,这样也没办法解决任何事情。
得找出更根本的线索。虽然没办法清楚说明,但俊一郎从长年经验中领悟到:必须找到某种明显的规则。
一定有些什么。
虽然还不明确,但终于发现信件和怪异现象的关系,此刻他终于能确信其中必有关连。究竟是什么?又在哪里?
他把笔记本上写的项目不厌其烦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边留心不要被个别怪异事件局限住。因为至今的各种推断显得支离破碎,而自己看漏的恐怕是某个更重要的关键。
该不会——
他注意到某个间隔,开始数了起来。从某个日期数到另一个日期,再从另一个日期数到下一个的日期。
是天数!
首次遭遇怪异事件到死去为止的天数……都是一样的!
夏树从西北侧楼梯最上面跌下来是在四月七日,过世是在二十日。春美爬西北侧楼梯到一半脚踩空是在八日,过世是在二十一日。冬子差点被大厅里掉下来的「最后的晚餐」那幅画砸到是在九日,过世是在二十二日。三人都是在遇到第一次怪异体验的十三天后死亡。
十三天……
十三条短棒似的署名,和信里十三条血画成的短线……
十三阶楼梯……
最后的晚餐里出现的人物也是十三个……
第十三位女子……
这些都只是偶然吗?这些资讯不是直接从夏树和冬子本人那边听来的,没办法完全肯定他们首次遇到怪异现象真的是分别在这两天,因此要看做一个规则或许十分薄弱。但是,淑子和纱绫香碰到的怪异现象不都是从十三阶楼梯开始吗?况且,这个想法也能说明,为什么连续死亡突然停止了。
夏树、春美和冬子一定是在七日到九日之间收到信的,然后从收到信当天起,三人就开始遇见奇怪现象,最后终于在十三天之后,三人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不过,纱绫香收到信是在十七日,和这三人隔了一个礼拜以上。四季实和淑子一定也差不多。也就是说,这三个人还剩下不少时间,离十三天后还有一点距离……
「十三之咒……」
此刻俊一郎突然又慌忙低头查看笔记,他确认了某件事后开始感到困惑。只有四季实不同。只有她跟「十三」无关。她最早的怪异现象是身体突然发了湿疹。
为什么呢?
这个关于「十三」的规则并不正确吗?
不,绝非如此。重复性已经高到这种程度了,要把它们都看成偶然反而不自然。
才以为终于有了重大发现就……
因为四季实一个人就要瓦解了吗?俊一郎正感到意气消沉时——
「啊!是这么一回事啊。」
下一刻他不自觉地苦笑。因为他把视线移到「四季实=身体突然发了湿疹」这个项目上方,看到那边写著「十三日」这个日期。
看样子,这次的事件背后似乎潜伏着那个领域的术者。和被诅咒的滋贺一家相同。恐怕是有某个人委托了术者,对入谷家成员和内藤纱绫香下了应该是称为「十三之咒」的恐怖咒术。
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
俊一郎在脑海中回想在侦探事务所里,在纱绫香白晰肌肤上看见的,蠢蠢欲动、代表大难临头的「那些东西」的画面,然后谨慎地一只一只数了起来。
果然是十三只……
她的眼角、嘴巴旁、后颈、胸前、手指之间,两边乳房则是左边乳晕上、右边乳头,右边腋下、骨盘左侧、肚脐、阴部和左大腿根部附近、右边大腿、左脚小腿肚……总共有十三只附在她的身上。
「可恶!我这个白痴……」
他立刻因为自己至今可能都没留意到一个极为重要的现象,而被后悔的情绪深深囚禁。那就是,也许发生一次怪异遭遇后,黑色蚯蚓般的东西就会减少一只这个可能性。
夏树的遗体上,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一只都没有。那些东西不是一口气消失的,而是完成各自任务后一只只消失的吧?
无论是内藤纱绫香还是入谷家的人,俊一郎只在最开始用死视看过后就满意了,之后一次都没有看过。如果每天都至少确认一次,或许能更早注意到这一连串的规则。
俊一郎彻夜未眠,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后,他前往四季实和淑子的房间,探问那封信是几时收到的。
不过,两个人的记忆都模糊不清,要紧的信封又已经扔了,没办法确认邮戳上的日期。这样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他又到饭厅找文惠,三个人一起讨论。结果,果然四季实是十三日,淑子是十六日收到的。这个结果又帮俊一郎昨晚的想法增添了可信度。
不过现在可不是能悠哉为此感到欣喜的时候,这样下去四季实在二十六日,淑子在二十九日,纱绫香在三十日就会死亡。
以防万一他用死视看了看两人,她们露在外面肌肤上蠢蠢欲动的黑色蚯蚓般的东西,果然显着减少了。
「怎么了吗?一大早就聚在这。」
此时纱绫香突然出现,俊一郎同样用死视看过之后,发现结果与其他两人相同。
「侦探在问我关于附身怨灵的事。」
俊一郎寻思是否要在其他房间单独对她说明,但最后还是打消念头。
要是说了她应该会陷入恐慌吧。现在她一定已经相当害怕不安了,好不容易才因为猝死情况停下来而看似心情有稍稍平复。要是此刻把非常具体明确的「死期」告诉她,会发什么事呢?应该不只会引发一场骚动,她还可能会变得自暴自弃。
至少先等到找出解决方法之后再说好了。
俊一郎草草吃过早餐后,就在入谷家宅邸和庭院里四处走动,再次调查怪异现象发生的几个现场。
虽然至今他还是认为个别现象内容并没有特殊含意,但就像他之前也没有注意到「十三」这个近在眼前的重要线索,他总觉得那些现象里还隐含着什么。
不知不觉中,俊一郎的想法已经从只要能救委托人内藤纱绫香就好,转变成连四季实和淑子都不能让她们丧命。
只是,这并非因为弦矢俊一郎突然领悟人命的尊贵之处,或是这几天内对两人有了感情,或是突然产生身为职业侦探的自觉。
一定要打破这个十三之咒!
他是被内心冲动所驱使。眼前出现了值得挑战的难题。现在、此处,能解决它的又只有自己。而且时间所剩无几。一思及此,斗志就如火山喷发般涌了出来。
起初他只是随意地走访现场,但后来发现应该要选个对象当作样本比较好,就决定选择春美。从第一天到第十三天的资讯都备齐的也只有她了。
首先,他爬上西北边的楼梯。
「你知道什么了吗?」
纱绫香走了过来。
「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你的样子跟之前不一样。」
「你多心了吧。」
俊一郎不管她,前往大厅检查迷企罗大将雕像和观音像,又去春美说听到多次南无阿弥陀佛声的二楼西边走廊、肠子打结似地肚子剧痛的自身房间床铺看看,接着走到后颈被毛毛虫螫到的南边庭院樱花树下,此时他突然——
「你不要跟着我!」
俊一郎对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纱绫香怒吼。
他试着沿春美遭遇怪现象的地点重新探寻,却仍找不着任何线索而心里越来越焦急时,纱绫香还在旁边一直向他搭话。
「这个观音有好多脸,为什么有这么多脸呢?」
「这棵樱花树是八重樱喔,你知道吗?」
「接下来是大饭厅吧。那天吃午饭时春美她——」
纱绫香不停歇的话语让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就忍不住大声起来。
「有什么关系!我也要帮忙。」
不过纱绫香丝毫没有退缩,那之后也黏在他旁边东讲一句西讲一句的。或许不知不觉中,她在精神层面上也变可靠了。
俊一郎只好放弃任由她去,但心里暗自决定要把她当作空气,自顾自地走去大饭厅检查装调味料的瓶子,再到春美听到一次南无阿弥陀佛声的大会客室,接着跑去大厅看她说起床后就站在房间门口的小型铠武者人偶,然后又回到她要起床时手脚发麻没办法从床上起身、隔天午睡时梦见三途之川的房间床铺瞧瞧,然后再度回到西北侧楼梯的最上端,最后又走回大厅,将穿着盔甲、与人同高的武者人偶的枪拿在手中观察,至此结束一整轮怪现象现场的检查。
「我还是完全搞不懂……」
接着,他坚决要纱绫香别继续黏着自己,独自回到二楼客房后,忍不住吐露至今都没说出口的丧气话。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个别现象应该没有意义。
但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要特意引起那些没有意义的怪异现象呢?
每个人的首次怪现象都和十三这个数字有关,与诡异的开场比起来,后面的发展也显得太过七零八落,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现象内容是随机而无限制,那不是应该更零散、种类更多吗?
但奇怪的是又有许多相似之处,这点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看起来完全没有意义,但其实里面隐藏着某种意义——
俊一郎仰头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后,决定来把这两天还没记录的怪现象写上笔记本。
二十三日四季实=自己房间里的书架出现自燃现象。
淑子=在吃早饭时耳边传来一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纱绫香=在吃午餐时固执主张要重办秋兰的头七。
二十四日四季实=差点从大厅上二楼的楼梯最上面跌下来。
淑子=在饭厅吃午餐时右手手指突然动不了。
纱绫香=在一楼尽头的走廊上耳边传来一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就这样在完全没有收获的情况下,迎接二十五日的到来。
「距离四季实的死期,还有一天呀……」
那三人都是早上过世的,所以时限应该设在二十六日天亮吧。也就是说,几乎只剩二十四小时了。
俊一郎从早上开始就一一走访所有人发生怪事的现场,虽然他也不认为这样可以发现什么,但实在也想不到其他好方法……
与昨天相同,纱绫香也理所当然地跟在一旁,她脸上也显露焦急的神色,频频将「请你一定要救四季实」挂在嘴上。当然她不可能知道四季实和她自己的「死期」已成定数,恐怕她是敏感地察觉到俊一郎下意识散发出来的紧张,而陷入不安的情绪。
是因为那个情绪驱使吗?她喋喋不休地不停向俊一郎搭话。
「像昨天那样只锁定某个人,那样思索不是比较好吗?」
「照顺序从头好好调查那个人遭遇了什么事情啦。」
「这么多奇怪的事情不断发生,我想那些事里面一定有什么意义吧。」
即使俊一郎完全没有任何回应,纱绫香也毫不退缩地不断发言。但依然都是一些听起来愚不可及的话……
但是,那些听起来理所当然的建议里其实隐藏着解开怪异现象的钥匙,只是此时的俊一郎还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