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样?”
曲矢出声询问后,原本站在围墙转角的山下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
“啊,长官好。浦根还是一样精力旺盛地到处打探消息。南场正在探听浦根打探消息的情况。”
南场和山下都是辖区警署的刑警,两个人正秘密地追踪浦根保的行动,并想办法找出他的目的。
昨天中午,暗中保护大岛夕里的那位刑警留意到一个可疑男子接近她。跟踪调查之后,发现对方居然是在吉祥寺的派出所执勤的巡警。
新恒警部接到报告后,下令暂时任他自由行动,因此派了南场和山下两位刑警监视。接着又传来让曲矢等人大吃一惊的新情报。首位被害者荻原朝美经常出入浦根执勤的派出所,而且她一遭到杀害,浦根就请了长假。
但是浦根和荻原之间似乎并无私人交情,根据他长官和同事的说法,好像只是浦根一厢情愿的单恋。
昨晚听了南场的报告后,曲矢显得十分兴奋。
“这是说浦根正在找六蛊吗?”
“只有这个可能性。他是从岩野奈那江遇袭的那栋房子往西南边一路打探消息,而且问话内容也是昨天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有没有看到一个穿女装的男人?或是有没有听到奔跑的脚步声之类的问题。”
“朝着西南边前进,这感觉似乎有什么根据呢。”
位阶虽然是曲矢比较高,但南场好歹也是位资深刑警,所以他自然收敛了不少平常的粗暴语气。
“搞不好昨天晚上浦根人在现场附近。”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在跟踪大岛夕里或岩野奈那江其中一人了吧。不过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且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两个人的存在?”
“原因大概是为了替那位叫荻原的女性复仇吧。”
“虽然只是单恋人家?”
“我听说浦根巡警就像一般年轻人,性格有率真又执着的地方,休假理由则是有一些私人因素需要暂时回老家一趟。”
“他老家在名古屋吧。”
山下从旁插话,南场点点头继续说:
“不过其实他留在东京,不知为何还在大岛夕里身边跟江素地那带晃来晃去。恐怕浦根偷看过六蛊案件的纪录了吧。就算他只是区区一介巡警,毕竟也隶属于警方,只要有这个意思,调查的方法多的是。”
“所以才会注意到大岛夕里。”
“结果还真的给他遇上六蛊的第四起犯案,看来这小子眼光相当不错呀。”
“原来是这样!”
曲矢突然大喊。
“我一直觉得大岛隐瞒了什么事情,原来就是浦根的事。”
“他当时也在现场吗?”
对于山下的问题,曲矢仿佛征求意见似地看向南场。
“就算浦根巡警确实有跟踪大岛夕里,大岛救岩野奈那江时,他人可能还不在那栋屋子附近。因为在晚上跟踪女性时,至少必须相隔一段距离吧?”
“说的也是。也就是说,不管是犯罪现场或是犯人模样,他可能都没有亲眼看到。”
“不管多想为喜欢的女生报仇,他好歹也是一个警察。要是亲眼目击了与追捕犯人有关的关键场景,他一定会回报的。我是这样相信的。”
曲矢并没有想得那么美好,不过顾虑到前辈的颜面,他什么都没说。
“浦根昨天晚上在岩野遭到袭击之后赶到那间房子,在那里听两人说明事情经过才首度……等等,不过南场,为什么大岛没有跟我们讲浦根的事?”
“因为大岛夕里和荻原朝美同样都是年轻女性吧。”
“啊?”
“搞不好她被浦根巡警的心意打动了。”
结果,在新恒的命令之下,隔天也得继续监视浦根。
接着今天,曲矢一早就到警视厅,南场和山下则默契绝佳地联手跟踪浦根的行动。
“南场说因为他去问话时午间新闻已经播出了,所以浦根打探消息的事情似乎已经引发一些波澜了。”
听到山下的报告内容,曲矢心想这也是可预见的结果。
警方在今天早上公开发表六蛊有可能会做女装打扮,请年轻女性特别留意。而午间新闻播送这则消息之后,不仅有穿着便服的巡警来问“前天晚上有没有看到穿女装的男人”,现在又有刑警上门确认,无论谁都会感到不安吧?
“还没有到引起骚动的程度吧?”
“还没。这一带的住宅区都是独栋房屋,大概就是邻居太太们在路边聊八卦的程度。”
“那浦根现在呢?”
“在那栋建筑物里。”
山下伸手指的是一栋叫作“友之屋”的三层集合住宅。从两人藏身的围墙角落能看到每一户的家门。
浦根的身影就出现在一楼走廊的左侧。他从建筑物一端开始挨家挨户按门铃跟对方攀谈。接着他会对开门走出来的住户出示一张纸,再继续谈话。
“那张纸是什么?”
“不会是警察手册的影本吧?这家伙,完全是滥用职权了。”
“这有点大条……吧。”
“当然,要革职的。”
浦根一路从一楼问到二楼倒数第二家,看起来似乎毫无所获。但是在二楼最右侧那家,情况有异。他原本是透过稍微打开的门缝和里面的人讲话,但谈话持续了好久都没有结束,反而还把头塞进门里,看起来正打算进屋去。
“该不会,浦根那家伙……”
“哦,不会是找到六蛊了吧?”
曲矢和山下用力地咽了咽口水,静静待在原地守候。三楼走廊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身穿西装、年纪约莫五十岁前后的男性,持续往走廊深处前进。此时,人在二楼的浦根采取行动了。他迅速回到走廊,冲上楼梯,一口气跑到三楼的走廊上就立刻停下脚步。
短短的几秒钟内,那个西装男已经走到三楼的最里面,站在房门前开始按门铃。不过似乎没有人应门,他又反覆按了好几次。没过多久,他掏出手机播了电话,再把耳朵贴到房门上。
“他是在做什么?”
“来到房前却没人应门,所以大概是在打他的手机,试试看房里会不会传出铃声吧?”
“原来如此,怀疑他明明在家却佯装不在呀。那个西装男搞不好是来讨债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时,那个西装男又按了门铃,边敲门边向屋内喊话。虽然声音很微弱,但听起来像是在说“水上老师”。
“既然叫他老师,该不会是学校老师吧?”
“也是还有很多其他可能……”
曲矢话回到一半,突然将视线从三楼右侧移到左侧。
“浦根那家伙搞不好是打算调查同一间房间。”
“所以才会从刚刚就一直在观察西装男的举动吧。”
山下也将目光拉回浦根身上,当事人开始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打算跟对方接触吗?”
正如曲矢所料,浦根一到走廊尽头就向西装男攀谈。对方原本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在浦根拿出一张纸之后,突然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两人聊得相当起劲耶。”
“看起来像是──利害一致的样子。”
过没多久,浦根开始去按三楼其他房间的门铃。第二间房间似乎有人应门,两人短暂交谈后他就在小本子上抄写笔记,接着掏出手机,不知道要打去哪里。
“喂你好,我是警察,请问你是友之屋的房东吗?”
浦根的声音清楚地传了过来,曲矢一听到说话内容──
“喂,走吧。”
就开口催促山下,同时往那栋建筑物走去。
“他是打算叫房东来开门吗?”
“应该吧。既然做到这种程度,表示那个西装男的话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线索。这样一来就该我们出马了。”
走进友之屋后,曲矢一步跨两阶地转眼就飞奔到三楼。
“也不……不用那……那么急吧……”
迟了一会儿,山下也气喘吁吁地跟上。
“你这个样子可当不好刑警喔。”
“是……是……”
曲矢朝着走廊尽头走去时,正在和西装男讲话的浦根立刻就注意他。
“房东先生……不对吧?”
原本浮现了些许温和笑意的面容,瞬间僵住。似乎是一眼就明白曲矢他们真正的身分。
“我是曲矢,辖区刑警。”
曲矢给浦根看过警察手册后,后者马上立正行礼。
“你是浦根保巡警吧?”
“啊,是的。”
“无论你是有什么个人事由,或是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些我都不管。总之你只要简单扼要地告诉我,现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明白了。”
浦根回过头看了一下自己身后的西装男后说:
“这位是江素地高中的副校长,而住在这间三○八号房的,是在同一间学校服务的美术老师水上优太。水上老师从昨天起就无故旷职,今天虽然是星期六,但因为要准备文化季的活动,今天早上应该要上班,水上老师却还是没有出现。校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打电话连系他,他都没有接电话,所以今天才会直接登门拜访。”
“那个……”
后方的副校长战战兢兢地开口:
“警方跑来找他,是不是水上老师他犯了什么罪──”
“不,一切都还不清楚。”
曲矢冷淡回应后就朝浦根招招手,两人走回离三○八号房约有两间房间远的走廊上。
“你有什么根据认为水上优太就是六蛊?”
“……”
他的表情又再度僵硬,正要开口辩驳什么时,察觉到他表情变化的曲矢抢先一步重申:
“我不管你个人有什么事由,我不是这样说过了?”
“嗯……”
“拿出警察的样子,好好理清思路报告一下。”
浦根仍旧露出犹豫的神情,不过突然挺直背脊,小声但语气沉着地说:
“我至今探听消息的结果是,前天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左右,有好几个人看到有一位奇怪的女人跑进这栋友之屋。我问他们是哪里奇怪后,有人说那个人明明是女的头发却异常地短……”
“是指发型像男人吗?”
“没错。接着我从这栋建筑物一楼的房间开始一间一间打听。结果到二楼最里面的房间二○八号房时,听到了十分有趣的消息。前天晚上,时间大概是八点过后到十点之前,这个范围有点大,不过对方说不太确定切确时间。他有听到楼上住户回家的声音,很清楚而且很大声。为什么会记得呢?因为传来高跟鞋蹬地的脚步声实在有够吵,而且就算进到房间后,还是不停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住在二○八号房的人是这么说。”
“他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吗?”
“似乎是这样。他说至今从未传来那么吵的脚步声。接着我自己思考了一下,恐怕平常水上出入时,步伐都很轻很安静,不太引人注意。只有那天晚上因为失去冷静,只想赶紧逃跑回家,而尽全力狂奔了吧。到家之后也因为心情尚未平复,才会连高跟鞋都没脱就直接踩进家里,所以楼下的住户才会听到那种奇特的声音吧?”
“还不差嘛。”
“谢谢。”
“水上优太的年纪和外貌如何?”
“年纪是二十六岁。身高中等,体型削瘦,听说是相当受女学生欢迎的美男子。换句话说,就算他穿女装,晚上也可能不会被识破──”
这个时候,山下告诉他们友之屋的房东到了。
曲失带着房东去找副校长,说明因为水上无故旷职又连络不上人,因此希望能进房去看看情况。
“这个……不过,他也可能只是出门去了……吧。”
房东果然露出踌躇不决的模样,就算住户的上司和警察来找他,但租房的是一位成熟的社会人士,认为擅自开锁不妥而犹豫也是人之常情。
“那个,为什么警察会来呢?是副校长叫来的吗?”
“不……不……不是的。”
“责任由我来承担。”
曲矢再次跟副校长和房东说明自己的服务单位和全名。站在后方的山下暗自着急,一个没弄好,别说浦根,就连曲矢都得因滥用职权受到惩处。
“既然警官你都这么说了……”
房东取出备份钥匙往三○八号房走去。他似乎因为曲矢的态度而感到十分不安。
房门一打开,曲矢就率先走了进去。
“请等一下。”
他出声制止正打算跟在自己身后进房的副校长和房东。
“我是警察。水上老师,你在家吗?”
他一面出声询问,一面独自踏进屋内走廊,用包着手帕的手打开最里面的门。
“唔……”
那是一间约莫四坪大小的房间,正面和右手边各有扇窗户,窗帘是拉上的,室内显得有些昏暗,然而房间内简直像经历过一场大乱斗似地凌乱不堪。即使不愿多看,一位年轻男性面朝天花板倒卧在地的身影,仍旧直直映入眼帘。
“山下!立刻跟署里连络!”
曲矢简短的一句话,就充分传达了室内发生的情况。南场也上楼和众人会合,于是曲矢对他简单说明了事情概要。接着再请副校长进房间确认那位男性的身分,结果确定是水上优太本人。以防万一也叫房东过来看了一下,他表明这位男性确实就是这间房间的住户。
“勒毙吗?”
仔细观察过遗体的南场,一直等到副校长和房东都走出房间后才开口。
“这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以上了吧。”
“水上不是六蛊。反而惨遭六蛊杀害。应该这么看吧?”
注视着环绕在水上脖子上的白色绳子,曲矢微微偏着头思索。
“楼下住户听到的,搞不好不是水上回家后发出的声响,而是六蛊来访之后的声音。”
“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六蛊逃到水上的房间里?如果是这样的话,两个人应该原本就认识。”
曲矢稍微想了一下又说:
“山下,你去二○八号房,详细询问他星期四在家和出门的时间,还要问一下除了高跟鞋的声音,这间房间还有传出其他声响吗?”
山下立刻走出房门,南场则继续检查遗体。
“他是从正面被勒住脖子的,粗略看来不仅没有其他外伤,被害者也没有挣扎抵抗的迹象,这样我就怀疑可能有使用能麻痹神经的药剂。”
“地上没有遗落毛巾喔。”
曲矢边说边在房内四处搜寻。
“这样……把水上当成六蛊,果然还是搞错了吧。”
“这话怎说?”
“房间里完全没有找到女性的服装或是化妆品呀。”
“穿高跟鞋的那个人不是水上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了呢。”
“也看一下鞋子吧。”
曲矢回到玄关检查,地上只有男性皮鞋和运动鞋,一双女用鞋都没见着。
山下也从二楼回来了,两人就一同走回里面的房间。
“浦根在哪?”
“他很认真地在门边看着。”
“这样呀,那么结果是?”
“二○八号房的住户说他礼拜四一早就去公司上班,回到家已经晚上七点左右了。因为在工作上遇到不愉快的事情,一回家就开始喝闷酒,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就有点搞不清楚了。”
“他说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是在八点过后到十点前,前后时间范围拉这么大,也是因为喝酒的关系吗?”
“反过来想,表示当时的声响一定是相当慌乱吵杂。”
“有听到其他声音吗?”
“他说没有。不过他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半,所以洗个澡就上床睡觉了。”
“派不上用场的家伙。”
“咦……”
山下像是自己挨骂般露出惶恐的模样,不过又频频望向室内各处接着说:
“但是如果那时发生这种程度的争执,不管怎样也应该会醒过来吧?”
“的确。这该不会是伪装的吧?”
南场伸手指着房内好几处,同时一边说明:
“那个全身镜倒了,这边是时钟,那边则是有威士忌酒瓶掉在地板上,不过镜身或玻璃却都完好无缺。假设真的发生过扭打,至少应该有哪个地方会出现裂痕吧。”
“很有道理,不过,伪装的目的是?”
“犯人怕自己跟被害者认识这件事情被看穿?或是为了让现场看起来像是强盗杀人?也有可能是为了隐藏找过东西的痕迹。不过如果真的有使用之前的那种药剂,强盗杀人就被排除在选项之外了。”
“无论如何,水上优太和六蛊之间似乎有某种关联存在呢。”
“要来彻底调查被害者的周遭吗?”
“还有另一件事。水上优太跟岩野奈那江的相关性。这顶多是我的直觉,不过我觉得三人之间的关联应该是照六蛊→水上优太→岩野奈那江这个顺序。”
“原来如此,关于岩野的公司或交友关系,具体的报告还没有出炉,不过已经有听说希望十分渺茫。但如果六蛊是透过水上知道岩野的,情况就不同了。”
“这样一来即使她身边找不到六蛊的踪影,也是理所当然的呢。”
“抱歉打扰你们谈话。”
山下插话打断两人的讨论。
“你们认为究竟星期四晚上,在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呢?”
南场摆出你先请的手势,于是曲矢便简洁陈述他目前推想到的情况。
“六蛊在那栋房子里攻击岩野奈那江,没想到大岛夕里突然跑来破坏他的好事,他只好先无奈地逃离现场。不过假发被抢走后,只有颈部以下是女装的他没办法逃得太远。搭电车或计程车更是完全不在考虑范围内,太过招摇了。总之得先躲到某个地方去避避风头。此时,六蛊想起水上优太就住在附近,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他立刻就决定去水上家。”
“水上肯定吓了一大跳吧。”
“我是不知道他掰了什么理……不,楼下的住户说他还套着高跟鞋就踩进屋子里,那可能是水上一开门,他就立刻动手了。”
“他一开始就打算要杀人灭口吗?”
“大概是吧。”
他转头看向南场,沉沉地点了点头。
“他杀害水上之后,就开始在房间中找寻可能会暴露自己和水上相识的物品,然后换上水上的衣服,把扮女装时穿的服装和鞋子装进纸袋之类的袋子,等到早上第一班电车发车时就离开这间房间。为了延后遗体被发现的时间,他还用从水上那里抢来的钥匙锁上门。”
说明到一半时,隶属于辖区的河所警部、刑警们,以及鉴识人员都已经抵达,立刻着手开始进行现场采证。
曲矢和河所一向合不来,所以就将回报方才讨论内容的工作都交给南场。不过署内和曲矢交情好的人差不多一只手就数得出来。他作为一位刑警是非常优秀,但平常老是不理睬别人的意见擅自调查,扰乱团队合作,所以被上头视为特别难搞的人物。
了解两人芥蒂的南场,完美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就连陈述曲矢推测的同时,都不忘周到地提及他的名字。
河所一言不发地听着,大致上对于曲矢的想法抱持肯定的态度。不过此刻的曲矢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看法会在三天后警视厅召开的搜查会议中,被新恒警部狠狠否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