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矢俊一郎从头到尾都没插嘴,十分专注地聆听管德代和峰岸柚璃亚描述她们的遭遇。他听得太过投入,两人讲完时,甚至还感觉到些许疲倦。
但是,俊一郎立刻提出疑问。
“柚璃亚小姐你和那些不知名的黑影一起移动时,代子小姐和两位男性究竟人在哪里呢?”
不过德代却像闹别扭的小孩只是不停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讲。柚璃亚叹气说:
“这一点她连我都不肯说。我逃出无边馆时,长谷川要人和汤浅博之都已经等在外面了,两人都一副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可是却完全不想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这时,代子才一边惨叫一边冲出门来。”
“你在馆内听到的尖叫声,是代子小姐吗?”
“应该是吧。不过她到现在还不肯告诉我在无边馆里的遭遇……”
说这句话时,柚璃亚望着德代的眼神绝非责备,反倒是明显地担忧好友安危。
“那个──”
此刻德代语气迟疑地问:
“我一定得要告诉侦探先生在那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为什么只有你身上出现死相?那个死相究竟又代表了什么含意?为了对抗这个死亡预兆,该怎么做才好呢?考虑到这些层面,代子小姐在无边馆里的经历可能隐含着最重要的线索。”
“……说的也是。”
“话说回来,我现在想要先问的是,听了柚璃亚小姐的遭遇之后,你有什么感想呢?”
俊一郎会决定像现在这样先退一步,是因为柚璃亚在描述自身遭遇时,德代清楚地露出害怕的神情。显然是听着好友的叙述时,她也身历其境地体验了那场恐怖遭遇。
要是过去的俊一郎,肯定不会有这种体贴举动,而是早已冷冷地呛回去说“你不讲你的经历,我就没办法帮你”。他没有这样做,除了展现出他在人情世故的处理上有所成长,也因为他从德代的反应推测出两人的遭遇可能十分类似。能有此种猜想,正是他一路不断扎实累积侦探经验的最佳证据。
“……我觉得……跟我很像。”
德代吐出的回答正如俊一郎所料。
“那时柚璃亚在说明案发现场……不、嗯,是我以为是她的某个东西,好像有在说些什么,但是我完全想不起来讲话的内容,还是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听进去呢……”
“或是那东西实际上根本没有讲话……这样吗?”
柚璃亚投来疑问的视线,不过俊一郎仍旧比手势催促德代继续说下去。
“走到每间房间的顺序,应该是一样的。虽然我不像柚璃亚的感受那般清晰,但是视线、气息、臭味和声音……这些,隐隐约约地我也有察觉到。”
“和她不同的地方是?”
“在房间之间移动时,突然好像有人叫我的名字……”
“叫你的姓吗?还是只有名字?还是绰号?”
“……我、我不清楚。只是,感觉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原来如此。”
“不过……说不定是我搞错了。虽然好像有人叫我,但其实是叫别人之类的,好像也有这种感觉……”
俊一郎陷入沉思,一脸担忧的柚璃亚开口问:
“代子她也感觉到的那些视线、气息、臭味还有声音,跟她的死相有什么关系吗?”
“我现在还没办法说什么,但要是有关的话,那些感觉比代子小姐更为强烈的你身上应该也要出现相同的死相才对。”
“我身上真的没有死相吗?”
“这点千真万确。”
“这就是说出现在那里的那群人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吗?”
“这个嘛,还不清楚。”
“那会不会是遭到恐怖杀人魔杀害的被害者,还有过去仍是日式传统宅邸时全家自杀的真锅家的人呢……”
“这个我不晓得。”
俊一郎冷淡不客气的回答,让柚璃亚露出明显失望的表情,不过──
“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两位男性。”
听到俊一郎接下来的发言,她顿时张大双眼。
“啊……的确是呢。”
“如果他们两个,或是其中一个身上也出现死相,就代表他在无边馆内的遭遇,一定和代子小姐有什么重叠的地方。”
“也得让侦探先生用死视看看那个两个人呢。”
“还有也必须听他们描述在无边馆内的遭遇。”
“虽然直接带他们两个来这里应该是最好的方式,可是──”
俊一郎察觉柚璃亚的语气中带着迟疑。
“要带人来是很简单,但不晓得他们肯不肯老实地把那个晚上的遭遇讲出来……”
“为什么?”
“这样讲可能有点失礼,不过还不晓得那两个人能不能接受观看死相的侦探这种事情吧。”
柚璃亚的顾虑是理所当然,俊一郎苦笑着回:
“最近比较少有委托人质疑,我就疏忽了这点。”
讨论过后,决定让柚璃亚马上叫两人到餐厅碰面。因为是熟识的店家,所以座位安排等问题都比较有沟通的空间。
“我也要去那里吗?”
“侦探先生你不来就没有意义了吧。”
柚璃亚的表情明显在说,你现在讲这是什么话呀。不过──
“那间餐厅离这里很远吗?”
俊一郎抛出下一个问题后,她立刻露出担心的神情。
“如果离这间事务所太远,观看死相的能力就会变弱,是像这样的情况吗?”
“不,不是这样。”
“那么──”
俊一郎没办法,只好老实说明他尽量避免接触纷扰人群的理由。
他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选择“看”或“不看”他人死相。因此他早就替自己立下规矩,只“看”来到这间事务所的委托人,其他无论是谁他都“不看”。因为要是一不小心用死视看了,而那人又恰巧出现死相的话,就会产生像是该不该告诉当事者?要是告知后对方也不相信的话该怎么办呢?这类严重问题。
不过,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即使他维持“不看”的状态,仍会擅自闯入眼帘的强烈死相。虽然这种情况不常见,但只要身处充斥大量人群的地方,那个可能性自然就大幅提升,所以他总是竭力避开人多的地方。
“我原本认为看得见死相是相当厉害的能力,但果然还是有很多辛苦的地方呢。”
柚璃亚同情地说,但俊一郎只是点点头回应。
“那间店在惠比寿,只要坐我的车去就好,你可以放心。刚刚来这里时也是我载代子过来的,就停在附近的停车场。”
“……车,是普通的小客车吗?”
“你该不会要说你只能搭巴士吧?”
她半开玩笑地回,不过这句话几乎命中事实。俊一郎从以前就抗拒搭乘任何一种小客车。
原本俊一郎是在东京和双亲一起生活,直到发生了某件事后,外公外婆领养了他。在他仍旧无法顺畅讲话的孩童时期,某天,当时他屈指可数的朋友,一只附近的野猫,在眼前被小客车辗毙。自那时起,他就对小客车心怀憎恶。一般情况下,这种情感会随着年纪增长而逐渐冲淡,但是他却不同。他终于能够克服这层心理障碍,是这几个月的事情。
话虽如此,他自然是没有打算要吐露自己的过往伤痛。
“应该没问题。”
柚璃亚原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她当场拿出手机分别打电话给长谷川要人与惠比寿那间店,一口气把晚餐和餐厅都定好了。当然她有再三叮咛要人一定要找汤浅博之一起来。
“请用这个把他们俩人的话录下来。”
俊一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录音笔,一边说明使用方式一边递给她。
“哇,果然是侦探耶。”
那只录音笔不过是到处都有贩卖的电子产品,可是一旦别人亲手托付到自己手上,似乎顿时看起来就像是特殊道具。俊一郎在正要开始经营侦探事务所,还搞不清楚是否真有必要时,就已经先买了这只录音笔和数位相机,以备不时之需。这还是第一次派上用场,俊一郎内心不禁感到有点高兴。
“虽然时间还早,但路上搞不好会塞车,我们就先出发好了。”
这一点俊一郎无从判断,所以决定接受柚璃亚的意见。问清楚车子停放的地点后,就让两人先离开事务所。
“喂,小俊。我要出门一下喔。”
他打开里面的房间,出声搭话。但是,却没有见着小俊的身影。
“搞什么,自己跑出去玩了呀?”
俊一郎拿出自己不在家时常用的宣称使用健康食材的猫食──他在事务所时则是罐头──还有装好饮用水的盘子后,就关好门窗出门去了。不过只有让小俊自由进出用的厨房那扇窗,他就像平常一样稍微打开。
坐着柚璃亚的车前往惠比寿的路上,车内几乎一路沉静。偶尔柚璃亚会抛出几个和无边馆案件或怪谈毫无关系的话题,但德代和俊一郎的回应显得十分意兴阑珊,渐渐地柚璃亚也就不再开口。
快要到惠比寿前,俊一郎和两人稍微讨论了一下,事先决定好如果死相同时出现在两位男性身上、只出现在要人身上、只出现在博之身上、或者是两人身上都没有出现,这四种情况的暗号。
抵达餐厅后,店员领着柚璃亚和德代到四人座坐下,并带俊一郎到位于观叶植物阴影处的双人座位。这张桌子和两位女性的座位隔着一条走道,刚好可以看见两位男性的脸。而且虽然看起来相隔一段距离,两边的座位却出乎意料地靠近,这样一来,要听见四人对话内容也不是难事。这个座位安排似乎是柚璃亚的主意。
大约等了二十分钟之后──尽管如此还是在约定时间的五分钟前──长谷川要人和汤浅博之出现了。要人就算了,博之脸上神情明显地表示着不情愿。肯定是要人强行拖他来的吧。
俊一郎立刻用死视观察两人,不过他们身上都没有出现死相。如此一来,潜入无边馆的四人中,身上出现死相的人就只有德代一个人。
这样事情就棘手了。
如果要人身上有出现死相,而博之身上没有,就能将四人分为德代和要人、柚璃亚和博之这两组,相互比对他们经历的情况。只要能找到柚璃亚和博之这组绝对没有,而德代和要人之间有的某个共通点,应该就有很高的机率能解开死相的大部分谜团。
可是,只有德代一人,情况就相对困难许多。即使找出她和其他三人的不同之处,还需要另外找出其他能锁定死相出现原因的线索。
得亲自去无边馆一趟吗?
俊一郎做好觉悟时,柚璃亚正好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向厕所的途中,悄悄地瞄了他一眼。
俊一郎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告知她两位男性身上都没有出现死相。接着就轮到柚璃亚大显身手,从两人口中问出那天夜里的遭遇了。
餐点十分可口,但如果要问俊一郎能否充分享受食物的美味呢?非常遗憾地,并没有。这当然是因为他全副精神都放在柚璃亚那一桌上面。她频频抛出无边馆的话题,然而两位男性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这种不着边际的对话持续了一会儿之后,要人终于举白旗投降,开始讲述自己那晚的经历。后来,博之也勉为其难地开口描述。
两人的音量虽低,不过已经足以让俊一郎听清楚了。结果两人在无边馆中的遭遇和柚璃亚十分相似,虽然感觉没有像她那么强烈,但似乎都有遇到类似的灵异体验。不过,对于那些怪异现象,长谷川要人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他感受到的程度比较微弱,一方面应该是随着时间过去,恐惧的感受逐渐淡去。汤浅博之则是原本在抵达无边馆之前都没有感到害怕,然而在快要进去,以及实际进入馆内后,他似乎留下十分惊惧的记忆。明显可以看出他相当后悔参与这次探险。
侍者端上甜点时,要人开口邀约待会一起去另一家店续摊,但是柚璃亚干脆地拒绝了。看到还舍不得道别的要人被博之半强迫拖离餐厅的身影,就连俊一郎也不禁感到有点同情。四人份餐点的费用理所当然也是由要人买单,这点或许也是俊一郎同情他的理由。
送俊一郎回侦探事务所的车上,德代主动开口,断断续续地从头到尾描述了在无边馆的遭遇。似乎是要人他们的话,推了她一把。这倒是值得高兴的进展。
只是,不管多仔细听,俊一郎还是完全搞不清楚她和其他三人的关键性差异在哪里。虽然有许多不同的地方,但是要说其中是否有和死相相关的线索呢?还完全摸不着头绪。
“这样说来,还没有问你们最要紧的一点。”
在听完德代的遭遇后,俊一郎开口询问。
“你们一开始为什么会想来我的侦探事务所?”
“那是因为我爸爸的──”
柚璃亚正要回答时,俊一郎打断她重新更正了问题。
“我不是指推荐人,而是想问为什么你们会觉得代子小姐身上可能出现『死相』的那个理由。”
“啊呀……”
柚璃亚十分惊讶,用傻愣愣的语气问道:
“这件事我们还没讲吗?”
“通常我都会一开始就先问这个。不过这次你们劈头就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有死视的能力,所以不小心疏忽了。”
“说我们怀疑你,这也太严重了。”
柚璃亚似乎已经忘了自己一进事务所就牢牢盯着俊一郎的脸不放的事情。
“代子,你说吧。”
在柚璃亚的催促下,代子开始描述这阵子遇到的情况。
自从去了无边馆回来后,她开始接连不断地做噩梦。梦的内容总是她被关在一个完全漆黑的宽广空间中,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出口,也到不了任何地方。只是在一片深幽黑暗中不停徘徊的梦境。
就在她如无头苍蝇般走动时,突然觉得似乎有某个东西在黑暗中盯着她看。有什么东西存在的气息传了过来。为了逃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她朝反方向拔腿奔跑,那个东西也紧跟在后。
她跑得累了,再也无力前进时,背后的那个东西也停了下来。她再度开始逃跑时,后面的那个东西也会紧追在身后。就这样不停地重复这个过程。
如果固定待在一个地方不动,那东西是不是就不会靠近呢?
闪过这个念头后,她停下脚步在原地站定,然而那东西缓缓地、渐渐地、慢慢地……从背后越来越靠近,吓得惊慌失措的她只好又慌忙拔腿就跑。
梦里在黑暗空间中的捉迷藏持续一阵子之后,她开始闻到腐败的臭味,还有窃窃私语般的声音。但是,听不懂那在讲些什么。无论她怎么竖耳倾听,都没办法听清楚那个内容。只有仿佛划破空气般的凌厉低语声,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回荡着。
“不过,现在我好像知道那个声音是什么了。”
“是在讲些什么呢?”
柚璃亚抢在俊一郎之前开口询问,德代迟疑地回答‥
“那个不是窃窃私语,而是锋利刀剑猛烈划过空气……那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