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真再次用双手搜索石壁的凹陷处。他极力克制住内心快要满溢而出的着急。要是在这里慌了手脚,就真的前功尽弃了,应该还有时间才对。
为了避免看漏,不,是为了避免有哪里摸漏,他从凹洞的右侧开始,一寸一寸往左侧移动,特别是小庙四周他检查地非常仔细。无论怎么想,这里都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但即使一路摸到石壁左侧,仍旧什么也没找到。这次他连香炉里都找了,还是没有任何新发现。
……叩咚、叩咚、叩咚。
这瞬间,像是在地下通道中行走的脚步声,从悠真的正后方传了过来。他非常清楚自己脸上现在肯定是顿失血色。
那东西就在与小庙所在之处只有一壁之隔的通道中前进。虽然说中间还隔了一层石壁,但是那个黑影走过了他的正后方。
快要被追上了。
悠真虽然不晓得从那里到这里的确切路径,但应该没剩多少时间,勉强只能再找最后一次。
可是……
再做同样的事也只是白费力气,都找这么久了还是没找到任何东西,第二份遗嘱恐怕是放在其他地方。
不过……
那个“其他地方”,就在前方凹洞的某处。如果不这样想,那封遗嘱最后的条款,就会成为一场骗局。
这个凹洞还有哪里我没有找过的吗?
他绞尽脑汁思索答案,这可说是他人生中首度这么拼命思考。虽然说眼睛看不见,但无论是凹洞右边到左边,或小庙的屋顶到内侧,他应该毫无遗漏地确实都用手找过一遍了才对。
有哪个地方是盲点吗?
就在他快要想到什么的时候──
……叩咚。
那东西似乎进入这条通道了。
怎么会……
悠真原本以为还有一点时间,现在顿时慌了手脚。虽然不确定从弯进这条通道的转角走到这座小庙需要几秒,但所剩时间顶多不超过十秒吧。如果不能立刻找到遗嘱逃走,那东西就要逮到我了。
……叩咚、叩咚。
令人心底发寒的脚步声和气息,缓缓从右边接近。原本好不容易要浮现的灵光一闪,也因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突然飘来一阵剧烈恶臭,像是好几天没洗澡的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唔……
悠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叩咚、叩咚、叩咚。
那东西发出的声响越来越接近,比至今都还要大声。即使不想承认,悠真也知道它就要走到自己身旁了。
……完蛋了。
他吓到差点就要拔腿逃离现场时,短短几秒前差点浮现又消失的那个念头,突然在脑中复苏了。
对了!还有这个可能!
悠真赶紧取出钥匙,用指尖搜索小庙门上的挂锁锁孔,将钥匙插进去旋转。
喀嚓。
这个声响和在上面打开拉门挂锁的声音完全相同。
……叩咚、叩咚。
但是挂锁怎么样都拿不下来,悠真急得都快要哭了,几度挣扎总算是打开了门。
……叩咚。
他将右手伸进小庙,猛地撞上像是玻璃的东西,手指挫伤后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叩咚。
他无视手指的疼痛,拼了老命摸索玻璃下方,终于摸到一个像是信封的物体。
……叩咚。
他用力抓紧那个像是信封的东西,接着一口气拔腿狂奔。
磅!
没跑几步悠真的头就狠狠撞上石壁。他刚刚忽然忘记自己身处的地方,可是狭窄的地下通道。
额头痛得像里面硬塞了一块铁,脑袋里嗡嗡作响,整个人有些晕眩,接着身体突然失去重心。
他赶紧两手扶住面前的墙壁,勉强忍耐。握住信封的右手差点松开,他心中一惊,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不想在地上到处摸索掉落的遗嘱,更何况他应该暂时无法动弹。
……叩咚。
这个瞬间,那东西的气息来到他的正后方。
他后颈蓦地爬满鸡皮疙瘩,一阵恶寒沿着背脊直往下传,他立刻忘了头痛,拔腿就逃。
真正的恐惧会让人忘记疼痛。
话虽如此,全速前进这种错误,他是不会再犯第二次了。他先把信封塞进大衣口袋,再伸出右手摸着右侧石壁,加快脚步前进。总之,他边走边注意是否到了转角,小心不要再撞上墙,剩下的就是尽可能地拉高速度。悠真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叩咚、叩咚、叩咚。
不过那东西也紧追在后,简直就像是一场黑暗中的捉迷藏。如果只是玩捉迷藏,就算被抓到也只要变成鬼就没事了。但在现下这场捉迷藏里,事情究竟会变成怎样呢?
悠真当然无法想像,不过光是闪过这个念头都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在转弯时速度总会慢下来,有好几次都差点被那东西赶上。虽然每次都千钧一发及时避开,但体力和精神上的消耗让他渐渐感到疲惫。一路上累积的身心疲劳,开始逐渐发挥影响力。
要是在这里倒下……
他忍不住感到丧气,赶紧鼓励自己,勉强一步步前进。但他伸长的右手越来越无力,踏出的双脚越来越沉重,不仅气息紊乱,还流了满身汗。
情况不妙。
悠真的脚步越来越虚浮,相较之下那东西的气息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持续平静地追赶,这让悠真恐惧到了极点。
好想休息。
身体各处都到达极限,但因为实在是太害怕了,他仍旧没有停下脚步。要是被那东西追上……只要想到这一点,就算再怎么勉强也得往前走。
可是,我不行了……
悠真弯过转角时,速度已经大幅下降。他不晓得走到下个转角需要几步,但觉得自己是撑不到那里了,在走到之前,应该就会先被身后的那东西抓住吧。
他差点要陷入绝望深渊时,突然发现黑暗中朦胧浮现一道十分微弱的光芒。
那是……
他脑袋一时转不过来,但旋即醒悟那是祠堂里的光线从出口射进来。出口那段阶梯和入口阶梯相同,与地下通道呈直角相交,光线应该很难照进来,而且灯泡蜡烛的光芒原本就十分微弱,即使如此他还是看得到透进来的光线,可见这里真的是完全漆黑的世界。
他挤出最后一丝力气,一口气加快速度。随着他在地下通道中越往前走,那道模糊的光芒逐渐变得明亮。变化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已经足以带给他无比的力量。
他终于走到出口前的阶梯,此时悠真已经脚步踉跄了,他抓紧扶手,以前倾姿势拼命一阶一阶往上走,他脑中只剩下赶快离开地底这个念头。
走到剩下最后三阶时──
……叩咚。
从阶梯的最下面传来了那东西的声响。
悠真手脚并用地爬上剩下的几级阶梯,摇摇晃晃地朝门边走去,总算踏出祠堂外。他关上拉门的瞬间,朝里头瞄了一眼。
结果正巧看见那不知名的黑影从祭坛左边的出口,无声无息地探出头来。
悠真立刻关上门锁上挂锁,这样应该就能把那东西关在祠堂里了吧?他不确定,但无论如何都得赶紧离开这里。
祠堂外头相当寒冷,不过因为他在戒坛巡礼中出了不少汗,现在反而觉得通体舒畅。从踏进墓地那一刻开始,他第一次感到身心愉快。
无论是要过终桥前,通过大面家墓地时,还是走在中之桥半途,他都频频回头张望。
那东西该不会追上来吧?
他无法摆脱这个骇人的恐怖感。即使从中之桥回到参道上,他仍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追捕自己,好几次都回过头去确认。
或许由于他太把注意力放在后头,所以当他看到前之桥出现在眼前时,顿时只能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
我已经走回来了?
回程走起来感觉相当快,快到他差点就要相信其实那座是中之桥,自己果然是在只有一条路的封闭圆形迷宫中迷路了。
悠真走到引擎尚在运转的轿车旁,看见久能躺在向后倒的驾驶座上,一脸舒服地熟睡着。
这个混帐……
他原想用力拍打驾驶座窗户,但立刻放弃这个念头,转而走回副驾驶座,打开车门。寒风吹进原本温暖的车内,没过几秒律师就醒了过来。
“你在干嘛?快点进来。”
悠真上车后,久能毫不迟疑地朝他伸出一只手。律师似乎确信他一定有将第二份遗嘱拿回来。
连一句干得好都不说吗?
悠真内心虽然不满,还是顺从地取出信封。没想到信封已经皱成一团,让他吓了一跳。他不光是从小庙中把它取出来时动作相当粗鲁,塞进口袋之前又一直紧紧抓在手中。
律师将信封放在大腿上抚平,小心翼翼地收进西装内袋。
“辛苦了。”
然后才终于对悠真说出慰劳的话。
在回程中,悠真想要问久能关于那个黑影的事。他心想就算问了,律师大概也不会正面回答,所以打算不着痕迹地旁敲侧击。可是不知不觉中他就睡着了,等律师叫醒他时,人已经回到大面家。
即使当时是深夜,但所有家人都醒着等他。他们一看见悠真的身影出现在大厅,就立刻连珠炮般地发问。
“第二份遗嘱呢?”
果然不出所料,率先发难的是安正叔叔。
“你有找到吗?”
“你有带回来吧?”
接着是异母姊姊真理亚和真理子阿姨。
“你该不会吓到尿出来吧?”
讨厌悠真的异母哥哥将司出声嘲讽,不过悠真忽略他直接回答众人:
“我有找到遗嘱,已经交给久能律师了。”
“赶快给我们看一下。”
“几时才要发表呀?”
“头七的今天吧?”
安正、真理亚和真理子立刻异口同声地将炮口转向律师。
“各位,请你们早点休息。”
久能回应时,仍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今天早上幸子女士的灵柩要在弥勒山入土,请各位多少睡一下。仪式顺利结束,回到宅邸用过午餐后,我就会公布第二份遗嘱。”
律师明确告知预定时程后,谁都不能再无理取闹。不过安正等人避开律师,压低声音悄声问悠真说:
“你没有偷瞄一下遗嘱中写了什么吗?”
在他摇头之后,其他人就立刻转身走回自己房间。只有启太和美咲纪,还有喜欢照顾人的初香,不知为何却仍然留在原地。
“那里很冷吧?”
此刻的初香,是所有家人中第一个出声关心悠真的。但即使是她,一开始在意的还是究竟有没有顺利将第二份遗嘱拿回来。或许这是人之常情,但悠真仍感到一股深切的悲哀。
不过他现在实在太过筋疲力竭,连内心受创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累了,我也要去睡觉。”
悠真走出大厅,初香也朝着自己房间走去。然而启太和美咲纪即使走到通往各自房间的走廊上,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有什么事?”
悠真虽然想要尽快上床休息,但他没辙地出声询问两人来意。
可是启太和美咲纪都默不作声。他们似乎都不希望对方在场,内心分别期待能跟悠真独自交谈。悠真固然可以忽视两人迳自回房间睡觉,但大面家的人中,会主动找他讲话的就只有初香和眼前这两人。虽然有时觉得烦人,但也因此没办法太过冷淡。
“怎么了?”
他轮流望向两人的脸,再度开口询问。但他们两个似乎还是介意对方的存在,没有人要先出声,悠真颇感无奈,只好朝房间走去。
“在、在墓地……”
“在那座山……”
启太和美咲纪几乎同时开口,然后似乎立刻明白对方打算说什么。年纪较小的启太做出礼让的动作,美咲纪继续往下问完﹕
“你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悠真立刻神色大变,两人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看到了吗?”
启太兴奋地探出身子。
“你看到什么?那东西做了什么吗?”
美咲纪则仍旧语调沉稳地接着问。
“那东西……”
悠真虽然不愿回想那段记忆,但另一方面,他内心也渴望有人可以听他倾诉。那个人影般的黑色东西到底是什么?或许他无意识中渴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过就算他将过程描述一遍,也没能从两人身上得到丝毫回应。他们面面相觑,露出满是嫌恶的表情。即使反应这么强烈,两人仍一句话都没说。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悠真只好自己开口询问。
“你怎么想?”
美咲纪将问题丢回给他,让他感到苦恼。
“……我哪会知道。”
悠真回答后便望向启太,同时将启太之前告诉他的、关于那道黑影的资讯说出来,而美咲纪毫无迟疑地接受了,让他内心再度浮现恐惧。
大面家众人和仆人都已经入睡,寂静无声的宅邸中只有他们站在走廊一隅,像是讲悄悄话般低声谈论著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明明身旁还有两个人,但悠真感到十分脆弱不安。一想到待会儿回房后就剩自己孤身一人,他就怕得要命。
“差不多该睡了。”
“明天还要辛苦一天呢。”
然而两人似乎听完那个黑影的事就心满意足,开口道晚安,接着就头也不回地各自回房。
那天晚上,悠真在被窝中不断颤抖,心中感到后悔……当初是不是根本不应该到大面家来?
要小心那些听起来充满好处的事情。
他突然想起有个儿童福利机构的朋友曾讲过这句话,当时他又接着说:
“就算因此受骗,也绝对不要放弃,要耐心等待反击的机会降临。”
悠真并没有受骗,但总莫名有种掉入陷阱的感觉。究竟是谁干的好事?何时设下的?又是什么样的陷阱?这一切他都不清楚。搞不好落入陷阱的不只他一个,而是大面家的所有人。摆在那个陷阱中的诱饵,想必就是那封第二份遗嘱了吧?
悠真脑中不停转着这些疑问,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过了一会儿,他梦见那道影子在宅邸中追赶他,体验到十分吓人的梦境。
不过此刻他还不知道,比起这种恶梦,眼前还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陷阱正张大了口,在不远的前方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