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七点过后,俊一郎进餐厅时,班长等六人已经各自在吃自己喜欢的早餐了。似乎没人有睡好,都是一脸困倦的神情。
「早安。」
这时,小林揉着惺忪双眼打招呼,一边走了进来。
「我是最后一个……不是耶。」
他有些高兴地笑了,立刻又打了个大呵欠。
「只剩下黑仔了吗?」
班长回应他。不过当然没人打算去叫他起床。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好好睡觉,真是令人羡慕呢。」
对于医生语带讽刺的发言,几乎也没人有反应。很想睡,却睡不着,因此精神有些恍惚。大家都处在这种状态中。
俊一郎也是在喝了即溶咖啡过了一会儿之后,才终于感到自己真的清醒了。
「不过他实在是真能睡耶。」
听到医生的喃喃自语,俊一郎抬头望向壁上挂钟,已经快要八点了。
「我去叫他起床好了。」话还没说完,班长就已经站起身,「因为有必要大家一起讨论一下今天的预定行程呢。」
听到他这句话,俊一郎在心中再度有所觉悟:看来今天会是艰辛的一天。
就算朝着原本的目的地前进,也无法保证可以平安抵达;就算能到得了,也不晓得黑术师有没有在那里;就算他在,也不见得他就会帮我们解开八狱之界的咒法;而且就算他将所有人从结界中解放出来,他会不会让大家回家还是个问题,特别是俊一郎……
从一大早他的心情就蒙上厚厚一层阴影。这时,班长冲进餐厅。
「医生,你可以来一下吗?」
打手势要医生跟他过去。看见他紧张的神情,俊一郎毫不犹豫地就跟在两人后头。
三人前往的是西栋二楼。一走上楼梯,左手边就是二○五房。在那间房里,黑仔和其他男性相同──只有小林除外──独自睡在里头。
在距餐厅有段距离的地方,班长就小声开口:
「我刚刚敲了门,也出声叫他,但他都没有回应,所以我就进到房间去。结果,黑仔他躺在床上……」
「身体变得冷冰冰的?」
对于医生的问题,班长摇头回覆:
「我没有确认。只是,不管我怎么叫,他都没有醒来,而且看起来不像还有在呼吸的样子……」
一到了房间前面,医生还是先敲了敲门,接着才开门走进去。在入口处脱鞋后,赤脚走到铺在榻榻米上的床铺附近。俊一郎立刻跟在他身后,但班长依然站在门口,没有打算要踏上和室地板。
医生掀开棉被,用一只手触碰黑仔的脖子。
「……他死了。」
接着小小声地宣告。
在俊一郎身后,传来班长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他自己虽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仍是受到不小的冲击。不,正确来说,关于黑仔死去这一点──听起来似乎很过分,但是──或许只不过是小小的讶异而已,可是有另一件事更让俊一郎惊愕莫名。
唯一一个死相趋淡的黑仔,为什么会死呢?
他用死视观察时,最有可能获救的就是黑仔了。从身为死相学侦探的经验来看,他能够相当自信地这么说。可是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
在这个世界里,就连死视的力量也会被扭曲吗?
俊一郎一时无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而在他的前后方──
「他大概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嗯,大概是三、四个小时之前吧。」
传来班长和医生的对话声。
「我想昨晚应该没人有睡好……」
「但那个时间大家应该几乎都睡着了。」
听见两人的交谈内容,俊一郎终于回过神来。
「换言之,就是相当吻合罗。」
「吻合什么?」
面对医生似乎带着怒意的问句,俊一郎如此回答:
「犯案时间呀。」
「……你、你说什么?」
医生震惊莫名,班长更是忍不住大喊出来。
「黑仔他、他是被杀的吗?」
俊一郎伸手指向别在遗体胸前的那张符咒。
「你看,被撕破了。」
留意到这项事实的两人,脸色蓦地刷白。
「而且──」俊一郎走近遗体,和医生交换位置,进行更加详细的说明,「还不只是将符咒撕成一半,把那八个圆切断而已。看起来像是凶手特意将用墨汁描绘的圆形图案一个一个磨掉,可以见得对方应该有明确的杀意吧。」
听完这番话,班长和医生立刻慌张确认自己的符咒是否安好,俊一郎慢了几拍也做出与两人相同的反应。
「究竟是谁?」
一确定符咒平安无事,医生就单刀直入地发问。但回答的人并非俊一郎,现场响起班长带着迟疑的声音。
「……不就只有我们其中的某个人了吗?」
「为了什么目的?」
对于医生的第二个问题,班长没有回应,
「我们回去吧。必须尽早将这件事情告诉大家。」
三人一出现在餐厅里,剩余的五个人就同时看向他们。蝴蝶和小林模样兴奋地轮番问道:
「怎么了?」
「黑仔还没有起床吗?」
「该不会他……」
「发生什么事了吧?」
医生在班长的示意下,开口说明黑仔已经死亡的事实后,现场气氛顿时凝结。
那五个人在等待迟迟不归的三人时,或许也设想过最糟糕的结果了。尽管如此,所有人都还是都受到极大冲击,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不过,为什么?」
蝴蝶抛出疑问。在医生的催促下,俊一郎开口回答。他描述符咒被破坏的状况时,显而易见地,五人脸上浮现的恐惧神色越来越深。
第一个检查自己的符咒的人是小林,看见他的举动,剩下四人也急忙低头确认。
「凶手是侦探。」
小林肯定的语调,让俊一郎之外的六个人都露出了「什么?」的疑惑表情。他们完全听不懂小林在讲什么。这下换俊一郎示意小林说明《寻找侦探!》的事。
「所以并非间谍,而是侦探吗?」
蝴蝶似乎能够接受这个观点,但医生面露不悦。他认为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适合拿推理小说来类比,因而感到有些恼怒。但他并没有出声反驳,大概是想避免无谓的争辩。
「但侦探为什么要对黑仔下手呢?」
「动机是什么?」
班长和医生接连提出质问,小林不为所动地回:
「那是因为,黑仔就快要发现侦探的真面目了。」
听到这句推测,最感到胆战心惊的自然就是俊一郎了。不过,最清楚猜测完全错误的也是他,但他当然无法将这个事实说出口。
「以少年侦探来说,倒是相当有说服力呢。」
医生难得出言赞许后──
「不,所以我们是凶手,要找的人才是侦探。」
小林神情认真地回他,众人听见后纷纷露出苦笑。
「寻找侦探……吗?」
班长再一次覆述这几个字之后,所有人的表情也都跟着认真起来。俊一郎在心中暗叫不好。
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要是有人注意到黑仔怀疑的对象就是俊一郎,光靠这一点他就脱不了嫌疑了。话虽如此,他又不能说──杀害黑仔的凶手跟潜入巴士旅行的侦探,搞不好是不同人呀──这种话。因为其他人肯定会问他,这么想的依据是什么?
现场气氛彷佛马上就会有人说出「黑仔怀疑的那个人就是──」,让俊一郎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这样说来,黑仔他常常盯着别人看耶。」
蝴蝶令人意外的发言让俊一郎大为惊讶,而且回应她的人居然是秋叶原。
「那家伙打算靠自己找出侦探,讨黑术师大人欢心啦。」
他说的这句话,恐怕是除了俊一郎和的场之外的所有人,肯定都暗自想过的期盼。
只是,蝴蝶对黑仔的这句评语,确实让俊一郎稍微放下心中大石。
我以为他在怀疑我,原来是我误会了呀。
如果她的观察正确,那么或许无论对谁,黑仔都是一直投以怀疑目光。就连他都是如此的话,那么搞不好根本没有人怀疑俊一郎呢。
他正要放下心来时,突然对上小林的眼神。
不,还有这个少年呢。
虽然厕所那件事勉强算是敷衍过关,但不能因此就掉以轻心。
现在应该率先装作要寻找侦探的模样吗?
只是,在将侦探当作杀害黑仔的凶手的情况下,执行小林主张的寻找侦探任务,就会让真正的凶手逃过一劫了。就算是为了保护自身安危,我能帮忙进行这种闹剧吗?不,在能或不能这个问题之前,这么做是最妥当的吗?
俊一郎举棋不定,这时,班长像要聚集众人注意力似地说:
「寻找侦探虽然也很重要,但今天的计划应该是要朝目的地前进。如果要去,我认为最好趁早上就出发。」
「确实如此呢。」
医生出言附和,蝴蝶则面露惧色。
「根本不晓得侦探是谁,还要一起行动吗?」
「之前不也都是这样吗?」
「现在黑仔被杀了,情况跟之前不一样了吧?」
「你的意思是,直到弄清楚侦探是谁之前,不希望团体一起行动吗?」
「这可是关系到自己的性命喔。」
「但黑仔会被杀害,是因为发现侦探的真面目了吧,或至少侦探本人这么认为。无论哪种情况,现在对侦探来说威胁已经不存在了。换句话说,我们基本上没有成为他下手目标的危险。」
「这种事谁也不知道不是吗?你为什么可以这么肯定?」
「所以我刚刚不是说明了吗?」
「根本完全没有理由可以保证,为了保护自身安危就能杀人的侦探,不会对我们出手吧?」
「你要这样说的话……」
医生被堵的难以反驳时,班长开口提议。
「不然我们早上来寻找侦探,下午再出发好了?」
「我们应该没这么多时间吧?」
对于医生的看法,俊一郎也立刻表示赞同。
「如果要往前走,就应该尽早出发。到目的地还有多远、还要多久,这些我们都不晓得。要在这种状态中前进,至少应该预留充裕的时间。而且搞不好最后我们还得回来这里。」
接着,他尝试安抚蝴蝶。
「就算我们之中有杀害黑仔的侦探在,但大家都会一起走,所以不用担心呀。」
「可是在行走的过程中,肯定会渐渐分成脚程快和脚程慢的两群人不是吗?只剩下我、猫娘还有小林的时候,到底谁来保护我们咧?」
听到蝴蝶的担忧,班长正打算回些什么,不过抢先传进众人耳朵的,是秋叶原微小的声音。
「猫娘和小林,这两个人应该可以直接排除在侦探的嫌疑犯之外了吧?」
众人皆诧异地一震。因为依然拥有天真烂漫脸庞的国中少年和朴素不起眼的高中女生,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杀害黑仔的侦探吧。
俊一郎当然十分清楚这两个人并非侦探,只是也无法因此就断定他们不会是杀害黑仔的凶手。在这层意义上,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七个人全都有嫌疑。
为了消除现场诡异的气氛,班长提出新的建议。
「寻找侦探这件事,我们一边走一边也能进行吧。要不要还是先出发呢?走路的速度也配合脚程最慢的人,让大家不会散开来。这样一来,蝴蝶也能安心了吧?」
她勉为其难地点头。确认过她的意愿后──
「那么要带在路上的食物和饮用水,就由所有人一起分担吧。」
班长干练地开始下指令。
十几分钟之后,所有人都准备妥当。各人都带着两天份的食物和饮用水,不过在蝴蝶的强烈主张之下,班长、医生和俊一郎三人还需要另外背上预备用的水和食物。原本秋叶原应该也要算在里头,但他坚持拒绝。相反地的场主动表示「我也背好了」,可一看到他憔悴的模样,众人立刻决定给他豁免权。
「那么,我们出发吧。」
班长的登高一呼成了号令,所有人纷纷走出餐厅。
「……不好意思。」
不小心就会听漏似的微弱声音,在后头响起。
俊一郎第一个回头,众人纷纷跟着望向后方。的场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包包还抱在大腿上。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班长担心地问。不过的场轻轻摇了摇头。
「我打算留下来。」
并说出惊人的发言。
「为、为什么?」
大感讶异的班长出声询问理由,的场一脸歉然地回答:
「都是因为我开车时打瞌睡,才害大家遇上这种事。」
「那个……虽然是这样没错,但你也没有必要留在……」
「不,你们都还很年轻,我跟着走肯定只会扯后腿。」
「怎么会──」
在班长出言否定之前,蝴蝶就已经笑着表示:
「比起某人,司机先生还可靠多了,所以你不用担心这种事啦。」
应该几乎所有人都明白,她说的某人就是在指秋叶原。反倒或许只有当事者本人,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点也说不定。
除了秋叶原之外的每个人,都努力说服的场跟众人一同前进,但他直到最后都不肯点头。
「刚刚也有说过搞不好会回到这里不是吗?那么我就为了这个可能性,在这里等待大家。」
在他的道别声和目送之下,俊一郎一行人踏出会馆大门。
这次出发,与前天早上在新宿搭上车时,不晓得自己即将前往何方的状态丝毫没有任何改变。简直就像是黑之神秘旅行的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