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一郎等人继续睡到外头天亮,在简单吃过早餐后,就离开了第二栋会馆。他们的目的地是,有的场留守的第一间会馆。
整路上医生都一直找俊一郎讲话,或许是因为他认为自己会如同小林的推测,成为下一位被害者吧。而小林本人主动加入两人谈话,自然是顺理成章的发展。
「我再问一次,学者,你真的不是凶手吧?」
虽然对医生有些抱歉,但俊一郎差点笑出来。
「嗯,不是。但假设我是凶手,难道就会老实招认『对,没错』吗?」
「人数都变这么少了,差不多也该坦白告诉我实话了吧?」
「而且还有白雾的威胁呢。」
听到小林的话,他们转头朝后方看了一眼。幸好白雾还没有逼近。虽说迟早都会跟在他们后头流窜过来。
「关于这一点,我也想对凶手说一模一样的话啦。」
俊一郎如此回应后,医生思考了片刻。
「你是侦探吧?」
突然语气笃定地断言。
「为什么?」
俊一郎掩饰内心动摇,不动声色地问。
「因为如同你的推理,真凶是司机的场呀。」
结果他说出更加莫名其妙的话。
「你给我说明一下。」
「就算这样说,我也不晓得的场的动机。只是,他想逐一杀害巴士之旅的参加者,而且真的付诸行动。可是由于某种原因,他发现学者其实是侦探,导致他将并非这趟旅程的正式参加者、坐在第十个的学者排除在外,从黑仔开始下手。」
「因为凶手自己是第一个呢。」
小林的语气很是佩服,反倒是班长一脸不安地说:
「你的意思是,除了学者之外的人都会被杀吗?」
「怎么可以,我不要啦。」
蝴蝶立刻有了反应。
「乍听之下好像有道理,可是……」俊一郎表情为难地频频瞄向医生,「你自己应该最清楚,他为什么要按照巴士座位的顺序,而且还是从后面开始杀人,这个谜团跟其他疑点,都等于几乎没能解释到,不是吗?」
「……真的是呢。」
和垂头丧气的医生不同,小林似乎感到非常惋惜地说:
「不过这作为连续杀人案的设计,实在是非常美耶……」
「你这人实在是……」
蝴蝶话讲到一半,结果没有继续说完,后来所有人突然都沉默下来。偶尔医生和小林还是会发表意见,但都没特别有新意,众人连讨论的意愿都没有。
俊一郎虽然闭口不语,但他其实是在等待某个机会。不,这只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或许他是害怕去做这件事。明明这个行为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进行,根本不需要特别挑时间或地点。
用死视观察医生。
要是他的死相变得淡薄,那下一个被害者几乎就可以确定是他。换句话说,情况正如小林所留意到的,这是一起按照巴士座位前后顺序的连续杀人案。明明现在就可以立刻确认这一点,不断往后拖延实在是相当愚蠢吧?
俊一郎不着痕迹地移动到医生后方,鼓起勇气用死视观察。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头脑极为混乱。前天夜里用死视看过所有人,发现只有黑仔的死相特别淡时他也相当困扰,但这次的程度或许更胜那时。
反而变浓了……
黑仔和猫娘的死相变淡,相反地医生的则是变得更加深浓。一般来说,这会解释为死亡脚步逼近。但死相变淡的两人惨遭杀害了,从这一点事实来考量,就无法看得这么单纯。
反而是即将获救吗?
如果死相变淡意味着「死亡」,那么相反情况就是代表「存活」吧?这才是合理的推论呀。
黑之神秘旅行座位顺序杀人这整件案子的逻辑,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
为了以防万一,俊一郎也用死视观察了剩余三人,不过结果都和之前相同,果然只有医生身上出现了死相的变化。
黑仔、猫娘、医生,现在的确是按照巴士的座位排序,死相出现了改变。可是黑仔和猫娘遭到杀害,假设医生最后获救,那我该如何解释才好呢?明明都是按照座位顺序发生,为什么会分成死亡和获救两种结果呢?话说回来,获救指的是平安离开这个异世界,回到原来的现实中吗?
谜团越变越复杂了。
接下来的时间,俊一郎陷入沉思。他将所有人搭上巴士前到现在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件一件地仔细回顾。其中应该有什么线索才对。只要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就能以此作为基点往外推展。
不过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头脑完全无法像平常那般敏锐运作。
……五里雾中呀。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个四字成语。完全没掌握到任何线索,不晓得该如何设立方针。意味着这种状态的五里雾中这个成语,对于现在的他根本再适合不过了。
外婆,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下意识地想要依靠外婆。如果这里是现实世界,应该早就打电话到奈良家里了吧?
小俊喵,我该怎么做……
他在心里呼唤外婆和小俊喵时,突然想起他们已经出手相助过了。
对了,被那片白雾包围时,是他们告诉自己该前进的方向的。
或许对于身处现实世界的外婆和小俊来说,那已经是尽全力才能做到的事了?而且或许还是因为察觉到俊一郎有生命危险,才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力量也说不定。要真是如此,就无法再期盼他们的援手了。
不,还有外公呀。
他立刻燃起一线希望。但仔细回想,又发现从来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受到外公帮助过。
不能指望外公。
看来现在不管怎样,俊一郎都得靠自己一人度过眼前难关了。话虽如此,在这个就连用死视看到的死相都和平常相反的特异世界中,逻辑推理真的能发挥作用吗?就连这一点都是未知数的情况下,死相学侦探究竟能够做些什么呢?
他几乎就要陷入绝望之中。就在这时,内心突然浮现了某种感觉。那感觉应该不会错,但却不晓得其中关键。身为死相学侦探的直觉,正在叫他去做某件事。
为何?
虽然内心充满焦急,但俊一郎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从这一年的经验里学到,其中肯定会藏有突破难关的提示。
到第一栋会馆的路全是下坡,因此他们在中午过后没多久,就抵达了从马路分岔出的那条小路。原本停滞的对话也在快要到达时,一口气活络起来。
不过,那也只到俊一郎说出下面那句话为止。
「接下我要跟大家分开行动。」
其他四人简直像是听到日语之外的语言一般,露出迷惑的神情。
「你想做什么?」
几秒钟后,医生反问。
「我想调查巴士。」
「为什么?」
「如果知道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对于俊一郎的回答,医生露出怀疑的表情,不禁令他内心一惊。其实他非常清楚自己打算做什么。只是,这件事有什么意义,连他自己也说不太上来。
「自己去吗?」
「嗯。不过有人想一起来也可以。」
对这句话有反应的是医生和小林,班长和蝴蝶似乎毫无兴趣,两人的心早已朝的场所在的会馆飞奔而去了。
「你连要去调查什么都不晓得,还要回巴士去吗?」
「可以说一切都是从那辆巴士开始的。我们会被困在这个世界,也是因为巴士意外。在现在进退不得的这个局面,或许更应该回到原点,我是这样想的,只是……」
「只是,为了什么要特地跑一趟,这一点却不清楚吗?」
「非常遗憾。」
虽然如此,俊一郎还是认为两人中至少会有一人和自己一起去。从至今与两人的对话来看,他们肯定会有兴趣才对。
但没想到两人都摇头。
「祝你成功。」
「希望你能找到什么线索。」
他们虽然说了这些话,自身似乎却没有前往的意愿。
「你回到巴士之后,还会过来会馆吧?」
「总之,你自己要小心。」
蝴蝶和班长在道别时说道。
俊一郎向转进小路的四人轻轻挥手道别,就继续沿着马路往前走。虽然行走距离会拉长,但远比从前天爬上来的那道斜坡下去安全的多。
和众人分开之后,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忍受。这种情感究竟是什么?一开始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但随即自然顿悟。
……原来是寂寞呀。
怎么可能,他差点要笑出来。不过似乎真是如此。回想起来,小时候他并没有任何能称作朋友的存在,现在虽然身在困境,却意外地和这几个人亲近相处着。
不过,所有人都是嫌疑犯,更何况,他们或许还是黑术师的崇拜者……
自己只不过是和这群人分开一下下,就感到这么孤单,我是脑袋烧坏了吧。俊一郎责备自己。
但仔细想想,真凶之外的其他人都是无辜的。至于崇拜黑术师这一点,也只有秋叶原能算得上。除了这两个人,就算和其他人变得要好也没关系吧?
不,不对,果然还是不可以。
差点就要纵容自己了。俊一郎深切反省。在目前情况下,自己会产生这种感受,应该就是精神上变得软弱的证据吧?
实际像这样独自行走,就会开始觉得这个异样世界中,似乎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从今而后和班长他们再也见不到面,被逐渐逼近的白雾吞噬,走向悲惨的结局。他简直像是能够看见这种未来了。
会产生这些念头,都是因为现在变成孤身一人吧。
俊一郎在下了这个结论之后,就加快脚步前进。总之,现在不能陷入无益的感伤之中,必须采取具体行动。就算要烦恼,也该是烦恼如何解决这起案件吧。
没过多久,他来到巴士冲破围栏的现场,摔下去那瞬间的记忆复苏,令他因强烈恐惧而不禁双膝颤抖。
他胆战心惊地朝山崖下方望去,看见凄惨变形的巴士车体。再次亲眼望见原本他们应该已经丧命的现场,他的双膝抖得更厉害。在某种意义上,那算是宝贵的体验,但他当然是一点都不高兴。
俊一郎继续顺着马路往下前进,沿着蜿蜒弯道走了一会儿后,终于到了巴士摔落的地点。
困难的是接下来。前天还有班长和医生的帮助,才能比较顺利地从除去玻璃的窗户进到车内,但现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考量到完全没有其他协助,车体的破损状况又相当严重,只能从窗户接近地面的巴士前半部钻进去了。可是,那一带挤压变形得相当厉害,看起来很危险。而且进去之后,似乎也得用爬的才能前进。
情况相当棘手。
再怎么说,凌乱散布玻璃碎片的地板根本不能爬行。更何况车体相当倾斜,要维持四脚着地的姿势也不容易。尽管如此,现在得自己一个人进去,还是只能从巴士前半部下手了吧。
绕着巴士四周走了几圈,俊一郎思索着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大大是坐在从司机座位看向走道的右侧第三排,而巴士倾斜的方向是左侧在下,换句话说,只要潜进车体的左边,就能从窗户看到大大了吧?
他之所以会回到这里,就是为了检查大大的遗体。
但从倾斜的车体下方进去,搞不好比爬在满是玻璃碎片的地板上更危险吧?
可是,似乎没有其他办法了。
俊一郎下定决心,从尽量靠近大大遗体的位置钻进车体下方。接下来的移动方式就是匍匐前进,将两手手肘交互向前伸出,在长满杂草的地面上往前爬。
幸好距离不长,一下就到了几乎无法辨认原来形状的车体前半部左侧窗户。
在那里,俊一郎看到了意想之外的画面,但莫名地也有种并不意外的感受。明明眼前画面出乎他原本预测的情况,却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搞不好在无意识之中,他就已经察觉到类似结果了吧?
从车体下爬出来时,俊一郎的脑细胞已经开始活跃地运作,如同往常的推理在他脑内灵光乍现。
不,还太早了,还必须确认黑仔的遗体才行。
其实他也想确认秋叶原和猫娘的情况,但那样太花时间。现在只能仅靠大大和黑仔两个人就下结论了。
俊一郎离开巴士摔落现场,急忙从和前天相同的山坡斜面路线往上爬,走到半路时,他突然啊地一声惊呼。
……看不见城镇了。
下了高速公路之后,巴士经过的那个城镇已经完全笼罩在白雾之中。那幅画面令人不寒而栗。与其说是被浓雾包围,更该说是沉没于其中。而且白雾正确实地朝着俊一郎等人所在的这座山逼近。
我得快点。
他朝大家等待着的会馆继续向上走,和沿着柏油路面下行不同,这是一段艰苦而困难的路程。要说有什么可以庆幸的,就是虽然只有前天爬过一次,但至少不是完全没走过的路径吧。即便如此,走在极为陡峭、颠簸难行的斜坡仍是非常辛苦。路况这么糟糕,蝴蝶和秋叶原居然能爬上去。
对于动不动就闪过脑海的推理,俊一郎刻意不去想。现在要是不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脚边,一个闪神就会滑下去。
交替向前伸出沉重双脚,这番艰苦行为简直像要持续到永远似的。就在俊一郎正开始怀疑,难道这也是地狱的苦难折磨之一时,倾斜程度总算开始趋缓,离分岔小路就只剩下一点点距离了。
呼,总算是到了。
俊一郎打从心底松一口气,不过那也只持续了短短片刻。
……咦?
苍郁茂密的树木间,白雾填满了空隙,正蠢蠢欲动着。他们在越过山隘后遇上的那片白雾,似乎已经追上来了。
怎么会?这也太快了吧?
他对于眼前的画面感到难以置信。即使从逼近城镇的那片白雾的移动速度来推算,山隘另一端的白雾要到这里,应该还要花上不少时间才对。
究竟是为什么?
俊一郎在不知不觉中停下脚步,这时他突然想到某个重大假设,忍不住全身发颤。
如果巴士摔落的那片草地是结界中心的话……
作为结界边境的白雾逐渐向内缩拢的中心点,就会是那个摔落现场。搞不好在这个奇异世界中会残存到最后的地点,就是巴士车内。
必须通知大家。
俊一郎跑了起来,这对已经精疲力竭的双脚是严酷考验,但他就是一个劲儿地朝会馆奔去。
冲过泥巴路,跑出停车用的广场后,他迅速望向森林一眼。结果发现在树木之间,白雾如爬行般地缓缓流动着。看起来还有充分的时间,让所有人离开会馆去避难。
俊一郎跑到玄关前面,伸手开门,但大门却从内侧上了锁,打不开。
「喂!是我,学者!」
他一边如此呼喊,一边咚咚咚地敲门。可是不管他等了多久,都没有人出现。
「喂!白雾已经来到附近了!」
他继续叫着,同时使劲敲门,但仍旧没有任何回应,会馆内部完全是一片寂静。
发生什么事了呢?
那五人该不会遇到什么恐怖情况了吧?不禁如此担忧的俊一郎既焦虑,又同时有些畏怯。他虽然认为要尽快帮助其他人,内在却有另一个自己在说现在应该立刻逃跑。两种念头在内心交战,令他挣扎不已。
就在他感到无计可施时,突然看到大厅东侧窗户出现了小林的脸。
「小林!是我!帮我开门!」
他明明应该有看到俊一郎,却又立刻缩了回去。
为什么……?
下一瞬间,俊一郎似乎明了答案了。
班长他们和的场会合后,应该讨论过至今的大小经过。结果他们得出了,果然学者最可疑的结论。学者正是侦探,还是真凶。肯定是所有人都接受这个推理结果了吧。这不是很简单就能预料到的局面吗?
「我不是真凶!」
他忍不住大喊,但随即发现这会造成反效果。
「你们听好,白雾已经逼近了。现在不立刻逃走,就会被那片白雾包围。」
他努力呼喊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但小林再也不曾将头伸出来。其他人也是。
俊一郎回过头,忍不住背脊发凉。什么时候靠近的?白雾已经越过停车场的一半了。简直就像是他一出现后,白雾就一改原本迟缓的速度,一口气向前爬动了。
这下糟糕了。
死亡正从俊一郎背后逐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