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一郎等人正打算下楼时,大厅里像是蛞蝓人的白色影子已经在雾中逐渐生成,开始蠢蠢欲动了。那画面简直就像真正的地狱在他们眼前逐渐成形一般。
原本顽固抵抗的的场,也在一看到那诡异白影的同时,就第一个冲下阶梯。
地下储藏室毫无疑问拥有良好的气密性,不过,因为房间用途是保存食物和饮用水,人类能待着的空间只有架子之间的走道,而且还非常狭窄。
的场占据了走道最里头的位置,他前面按照顺序分别是蝴蝶、小林、班长和俊一郎,众人几乎是排成一排坐好。顺带一提,班长等四人都是望着门的方向,只有俊一郎相反。为了面向大家,他背对门板。
「不好意思,在我们开始解决案件之前,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先告诉各位。」
俊一郎一本正经地说道。小林双眼圆睁。
「你为什么讲话突然变这么客气?」
「啊,这是我的习惯。」
不只小林,所有人都露出一脸困惑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到了陈述推理时,语气就会变得很慎重。我自己没有特别意识这件事,所以也完全不晓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说推理,这样不就像是真正的侦探一样吗?」
对于惊讶的小林,俊一郎笑着说:
「我是侦探,而且还是死相学侦探。」
他单刀直入地表明身分后,就将至今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活动,做了一番简单的说明。当然外公外婆的事迹──特别是关于外婆的能力──死视和死相、与黑术师之间的关联、就连黑搜课的存在,都在他提及的范围内。
随着俊一郎的描述,四人的表情逐渐起了变化。如果在平常情况之下,这些话应该会让人感到难以置信,但或许因为眼前状况实在太过奇异,众人反而顺利接受了他的说法。
不过大家反应最剧烈的,是对于黑之神秘旅行在黑搜课的监视之下这项事实。
「我们居然被警方盯上了吗?」
班长无法掩饰震惊讲出的这句话,肯定也代表了其他三人的心情。就像要证明这一点似地──
「……跟、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喔。」
的场从最里头大声喊道。确实,只有身为司机的他,是唯一因为运气不好而被牵连的无辜人物,所以俊一郎就这么说已让他安心。
「也就是说,的场先生果然不是真凶吧?」
「嗯,不是。」
小林出声确认,俊一郎点头回应。
「那真凶到底是谁?」
对于蝴蝶的疑问,俊一郎回答:
「是我外婆。」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你的意思是,学者的──啊,沿用至今的称呼就好了吧──外婆,好像叫爱染老师的那位?」
俊一郎从黑仔跟猫娘两人的死相比其他人来得淡薄这件事开始说起。
「我用死视观察黑仔时,虽然不晓得会借由何种方法,但我认为那是在暗示他即将获救。既然死相变淡,这么解释是相当自然的事,可是他却因符咒被撕毁而死去了。我没能用死视看过秋叶原,但猫娘身上也出现了和黑仔相同的死相,接着她也被杀害了。因此我下了一个结论,在这个奇异的结界内,死视的力量遭到扭曲,会出现和现实世界相反的现象。不过如果这个推论是错误的呢?如果死视结果代表的含意与平常相同,那事情会变成怎么样呢?」
「也就是说,黑仔他们不是遭到杀害……」
小林的话说到一半,就打住没再继续,所以俊一郎接下去讲完。
「可能是被我外婆撕破八狱之界的符咒,从结界拉回现实世界了──这个解释就变得可能了。」
俊一郎伸手指向胸前符咒。
「黑仔他们的符咒,八个圆都被切断。那也不是光因为符咒破了而已,看起来像是有人搓掉圆上的墨汁,让它断开。我认为那应该是外婆在现实世界进行某种祈祷,将八个圆逐一突破的证据吧。」
「一次祈祷只能救一个人吗?」
班长发问。
「恐怕是这样吧。而那股气息,黑仔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
俊一郎说明黑仔奇妙的行为举止后,蝴蝶率先表示同意。
「黑仔他呀,真的看起来老是在观察四周,肯定是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
「这样一来……」
从神情看来尚无法完全理解的班长问道:
「原本我们早就应该在那场巴士意外中死去,但又凭借黑术师的八狱之界捡回一条命,却因此被封闭在结界之内。而爱染老师打算借着破坏每张符咒的结界,一次将一个人救回原本的世界,你是这个意思吧?」
「你还记得猫娘的问题吗?」
俊一郎询问后,所有人都摇摇头。
「那起巴士意外在现实世界,究竟变成什么模样了呢?这个问题。」
「啊啊,对耶。」
班长出声应和后,其他三人也露出回想起来的神情。
「那时我认为──在现实世界中也发生了巴士意外,但司机和乘客可能全部消失了。因为大大的遗体还在车内,而我们全都在外头草地醒过来。」
「……不是吗?」
班长脸上浮现了几分畏惧神情。
「搞不好我们的肉体其实还在现实世界吧?巴士意外之后,大大之外的九个人,奇迹般毫发无伤地获救,但不知为何却持续昏迷不醒。虽然因为八狱之界而没有性命危险,但灵魂却困在结界里头,没办法醒过来。如果我们是身处这种情况的话……」
「怎么可能……我们现在是幽灵吗?」
蝴蝶语气愕然,同样地,其他男生也明显受到相当打击。
「不,不是。」
俊一郎立刻否定。
「如果是幽灵,那我们就已经过世了喔。但我们只是因为灵魂──改成意识也可以──困在结界里面,所以才没办法在现实世界中醒来而已。我想肉体应该是毫发无伤的状态,只要灵魂能回到身体里,应该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就算你说我们是灵魂,可是……」
蝴蝶望着自己的双手,再将手贴到脸颊上。
「我就在这里呀。」
「这个状态或许就像非常有真实感的鲜明梦境一样。不过因为是在梦里,所以也会发生超现实的事情。」
「像是那团白雾吗?」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期盼,希望那场雾如果不是现实就好了。但俊一郎带着歉意说道:
「只是像梦境般的状态,但实际上并不是梦。这里是八狱之界的结界内。所以不管是白雾或怪物,都是实际存在的。正确来说,或许应该说是存在于结界的边境才对吧。」
「那么,超现实的事情指的是什么?」
「像是蝴蝶虽然穿着高跟鞋,却能爬上那片陡峭山坡这件事。」
「什么……那明明就是因为我很努力。」
「穿那种高跟鞋不可能爬上那么陡的斜坡。」
「可是……」
「比一般人更爱干净的蝴蝶,前天和昨天连澡都没洗,为什么?」
「那是……」
「同样的事情在司机身上也成立,的场先生的身材比秋叶原更胖,真的有办法和班长一起来回城镇一趟吗?」
「你这样一说……」
回话的人并非的场,而是班长。
「司机先生虽然偶尔会落后,但都和我一起行动。」
「昨天和今天,大家有吃午餐吗?」
对于俊一郎的问题──
「你这不是废……」
蝴蝶说到一半,却又突然停顿。
「……我不记得我有吃。」
小林承认后,班长也点点头。其后蝴蝶才勉勉强强地承认,只有的场没有反应。
「早餐是在起床之后,晚餐是在抵达会馆之后吃的,所以通常不会忘记吧。可是午餐因为都必须要在移动时吃,所以不小心就忽略了。即使没吃也不会饿,正是我们并非实际肉身的证据。」
班长露出思索的神情。
「自己没有明确意识到的事情,就表示没有发生。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没错。不过如果有谁意识到,应该也会感染其他人吧?因此大家才能共同享有同一个现实。但所有人都不小心忽略的东西,就会变成不存在。就像是昨天和今天的午餐一样。」
「也就是说,在现实的世界里──」
蝴蝶表情认真地望着俊一郎,
「借由爱染老师的力量,按照黑仔、秋叶原和猫娘的顺序,三人都醒过来了吗?」
「没错。秋叶原说的『……婆……婆』那几个字,或许是代表着看到『老婆婆』的意思吧。而猫娘在厕所里见到的,想必是从现实世界来到这边的世界,正用手摸索确认的我外婆的身影。」
「什么呀。」
她终于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而她前方的小林侧头问道:
「那大大现在怎么了呢?」
「他没有在胸前别上符咒,因此没有受到结界的保护,非常遗憾,这样一来就算在现实世界也是被发现时就已经死亡的可能性很高。」
「可是,那大大的遗体上应该要有意外造成的伤痕不是吗?」
「我和医生在巴士中看到的,或许是大大的灵魂。不过和我们不同,是已经身亡的他的意识。那或许并非是在他死亡同时就会消失的东西吧,但还是会随着时间渐渐地消失。所以今天我去巴士确认情况时,就已经不见了。」
「……成佛了吗?」
班长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带来一股不可思议的感受,在现场安静地蔓延开来。
「秋叶原和猫娘的遗体也都会随着时间经过消失吧。或许,现在就已经消失了。」
「应该是吧。」
「也就是说,我们能够获救罗?」
对于蝴蝶充满期待的问题,俊一郎没能立刻回答,于是小林就犀利地发问:
「为什么爱染老师在破坏我们的符咒结界时,要拘泥于巴士的座位顺序呢?而且如果要按照顺序的话,自己的孙子学者明明应该是第一个,为什么她却跳过了呢?」
「我们的身体应该是没有受伤,这个推测我还有点自信。不过昏迷不醒的程度,每个人应该有些落差吧。」
「……嗯。」
小林出声应和,但似乎还没意会到俊一郎接下来将要说出的想法。
「因为摔落的巴士车体,前半部的受损程度非常严重。如果没有八狱之界的结界保护,坐在前头的几个人几乎不可能存活下来。另一方面,坐在后面的人或许还有获救的机会。」
班长倒抽一口气,接着开口问:
「学者的想法是,那个差别有可能造成在意外发生后,每个人昏迷不醒的程度落差吧?」
「没错。在巴士摔落现场醒过来时,有几个人说身体不太对劲。蝴蝶、医生、小林、还有班长,都是些坐在前面的人。司机的场先生什么都没说,但那是因为当时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件事。」
「也就是说,爱染老师从获救可能性高的人先──」
「不是相反吗?」
蝴蝶厉声说。
「从严重的人开始救起是理所当然的吧!」
俊一郎表情变得凝重。
「即使是破坏同一个结界,情况严重的人或许得花上更多时间。现在还有另一个问题,就是结界的缩小化。既然是外婆,应该就有发现这个棘手的现象。她想要在这个世界消失之前,尽量多救一个是一个。那么就有必要从症状轻微,结界较容易破坏的人优先下手,这样想不合理吗?」
「但是那样一来,还是应该第一个救学者──」
面对小林提出的质问,俊一郎笑着回答:
「外婆肯定是这样想的吧。孙子是接受黑搜课的委托,作为死相学侦探潜入巴士之旅的,因此他有义务要帮助其他九个人,所以自己也不能最先救他。」
「怎么会……」
「另外,外婆应该也认为──既然是死相学侦探,那就要想办法搞清楚身处的危机,靠自己的力量挣脱。」
「……」
小林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的场的声音从最里头传来。
「你已经晓得该怎么靠自己逃脱了吗?」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
「该怎么做才好?很困难吗?」
他原本冷淡无礼的语气,突然热络起来。
「不,很简单,只要自己将胸前符咒撕开就好。」
……储藏室内陷入一片寂静,然后──
「如果学者刚刚的推理全都正确,就会是这样吧。」
班长说。但是……
「可是也能说全都只是些状况证据而已吧?」
小林的意见再度让现场安静下来,一股沉重气氛弥漫开来。
「没、没有、什么能够证明的方法吗?」
的场出声询问。俊一郎摇了摇头。
「如果能够我先自己试试看,再将那个结果告诉大家就好了,但这是不可能的吧。如果可能,外婆应该早就做了,或是至少猫娘会想办法通知我们。可是,我们完全没有收到那种讯息。」
「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话……」
蝴蝶的眼神中充满恐惧,俊一郎直直地望着她,
「不是最后会被越缩越小的结界压扁,就是在那之前先被白雾里的怪物杀掉吧。」
「对了!医生会怎么样呢?」
蝴蝶像是原本完全忘了这回事,突然惊叫出声。
「只有他的死相变浓,就是因为那并非在暗示遭到外婆救助的未来,而是意味着被白雾妖怪杀害的命运。」
「那就是说……」
「已经没办法救他了。」
蝴蝶丧气地垂下头,后方的场的声音飘了过来。
「什么都不做就会被结界压扁,或是被怪物杀害,这些想法也没有任何证据吧?」
「嗯,你说的对。」
「那我要继续躲在这里。」
对于抱持这种想法的的场,俊一郎尽力想要说服他。但任凭他说破了嘴都没办法改变的场的决定,最后只好宣告放弃。
「蝴蝶、小林、还有班长,你们想怎么做呢?」
这三个人感觉应该是有相信俊一郎的推理。但要实际下定决心撕破符咒,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各位自行判断。」
俊一郎这么说,同时逐一望向包含的场的每个人的脸。
「只是,留在这里与撕破符咒相比,我相信存活的机会还是后者比较高。请各位仔细思考,做出不会后悔的结论。」
在最后一次尝试说服众人之后,他将符咒从塑胶套中取出。
「希望能在原来的世界,再次见到大家──」
然后一口气将那张纸片撕成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