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事情的开端,是沙红螺造访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六天前,雏狐读取了DARK MATTER研究所院长海松谷及海浮主任的内心。
其实几个月前,沙红螺她们便注意到研究所内的气氛隐约不太对劲,这感受并非来自她们的特殊能力,而是多年在研究所内跑跳的经验,让她们察觉到蛛丝马迹。
于是便拜托雏狐去查一下,才获知了一项惊人的消息。
据说由于研究所的预算将遭到大幅削减,近期内将会精简人事。对象不仅限于职员,也包含了“年长组”的沙红螺这七人。
在研究所里,住在学生宿舍的孩子们称为“年少组”,满十八岁搬离宿舍的则叫作“年长组”以示区隔。前者还需要上课,训练时间自然会与后者错开,相互之间几乎没有交流。
在这两个组别中,似乎只有年长组将成为裁减人员的对象。
“为什么?我们才是经过详细研究过的那群呗?”
早就彻底暴露自己来自关西的“看优”失控惊呼。有亲和力又朝气十足是她的优点,却经常搞不清楚情况。如果要用四个字来形容她,大概就是“慌张冒失”吧。
此刻,她们所在的地点是沙红螺在集合住宅内租的房间,年龄大小则依照沙红螺、雏狐、看优的顺序递减一岁。
“好像啦……”
雏狐仿佛遭到责难的是自己似地语带歉意。
“反而是我们会遭到严格精简的样子……”
“他们认为我们没什么指望了吧?”
沙红螺表现出理解,看优则不同。
“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要将他们认定没办法在实战派上用场的人丢掉了。”
“怎么可以……”
看优貌似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真要这样,我大概第一个就会被赶走。”
她拥有的能力十分特殊,第一次发挥出来是在她还没上幼稚园之前。
那一天,看优拿蜡笔在报纸里夹的广告传单背面空白处涂鸦,但背面是空白的广告传单并不多,一下子就画完了。她不仅还没画够,还想画更大的图。
稍晚妈妈买东西回来时,看优正握着蜡笔,将和室拉门当作画布尽情挥洒。
“你在做什么!”
听到妈妈的大声怒吼后,看优才意识到自己铸下大错,这下妈妈肯定会勃然大怒。那样太恐怖了,必须想办法遮起来──她内心的这个念头十分强烈,却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正当她陷入绝望时,妈妈突然安静了。前一秒还在凶神恶煞地发脾气,此刻却露出茫然的神情。
“……看优,你刚刚,有在这里,画图,对吧?”
妈妈说得断断续续,目光紧盯着手指着的拉门,涂鸦竟然消失了。为什么?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但眼前的拉门确实干干净净的,丝毫没有涂鸦的痕迹。
看优摇摇头,怯生生地拿起用蜡笔画过的广告传单给妈妈看。
“啊,你是画在广告传单上。对不起喔。”
妈妈勉强挤出笑容,只手扶额。
“……妈妈可能是有点累了。”
这时,看优大概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作罪恶感。她内心深切反省,自己对妈妈做了坏事,却依然没有坦承其实自己有在拉门上画图,想必是太过害怕妈妈会发火了。
而且老实说,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涂鸦再次出现。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拉门会突然变回原本的干净状态?这根本是个不可思议的谜。
当天晚上爸爸回家后,全家一起吃晚饭,妈妈和看优的心情都平静下来,拉门上的画就出现了。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爸爸,“喂喂,怎么又搞得这么脏”的声音从和室传来。妈妈问“你说什么?”和看优一起从厨房向和室走去,结果两人都瞠目结舌地盯着拉门。
“……看优,你是什么时候画这个的?”
妈妈没有生气,只是询问她,于是她便说了实话。
“果然是这样。”
妈妈恍然大悟,同时也感到迷惑和畏惧。
看优这项令人惊异的能力,后来也曾施展过几次,但次数非常少,必须要在她陷入靠自身意志无法解决的困境时,才会发动这个力量。
而她是在小学三四年级时,才终于明白自身特殊能力的本质。一方面是她当时实在太小了,发生的次数又少,才没办法厘清一切。
爸爸对女儿的能力丝毫不关心,妈妈则明显感到害怕,便将全副心思都转移到年幼的弟弟身上,逐渐避着看优。
看优来研究所之前,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沙红螺当然不知情。不管大家多么要好,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主动提及家里的情况。
看优在研究所接受训练后,开始有能力凭着自主意志让第三者看见幻觉,并且可以同时让不特定多数的人一起看见。只是不管怎么努力,对方跟她之间的关系、距离及情感总会大幅影响结果。
这个意思是,至少人物A要在意她这个人,她跟A的距离要在十几公尺内,而且幻觉内容也是A所期望的状况──如果这几项条件没有同时满足,她的能力就无法发挥。
“但实战中,对方通常是初次见面的人。突然就必须在众多观众面前,让他看见幻觉,我虽然看过他的资料,实际上根本不认识他呀。叫我在这种情况下发动幻觉,实在是办不到。”
看优语气绝望,沙红螺和雏狐也只能默然点头。
“这样一来,我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但是你也有成功过不是吗?”
雏狐小心翼翼地提出,但看优仍旧十分消沉。
“而且我的评价比你低耶……”
“可是雏狐,所长这么爱你。”
比起看中她的能力,更像是将她当成自己女儿的感觉。这一点似乎本人也有所察觉,便说不出反驳的话。
“要说实战上有问题,那火印跟阿倍留也一样吧?”
一旁的沙红螺也开口帮腔,然而……
“那两个人──特别是阿倍留,是海浮主任的心头好呀。别说实战了,就算在训练时一直失败,主任也都不会生气,和我根本天差地远。毕竟我能力差,又没人偏爱。”
却完全没有效果,于是她赶紧接着说:
“不会啦,要是年长组有人得被开除,怎么想候补第一名都是翔太郎才对。”
“他就是个冒牌货。”
沙红螺这次的话,看优似乎终于听进去了。
翔太郎的特殊能力是念动力,在双手不触碰目标物体的状态下让它移动,不过从沙红螺看来,那完全是一场诈欺。
“毕竟那家伙擅长的只有弯曲汤匙而已。”
“那是真的吗?”
“……听说是。”
“其他实验几乎全都失败这件事也是真的吗?”
“我是没有亲眼证实,但很早以前就有这种传言了,看优,你不也听过吗?”
“嗯,夸张的是他还完全看不起其他人。”
“对呀,就连我──”
“没有吧,沙红螺,他也不得不认同你和纱椰的实力。我和雏狐就真的是被看扁了,身上已经贴着没用的标签。”
“真没礼貌耶。他自己才是个无能的家伙。”
“他对火印跟阿倍留的评价也差不多,只是没我们这么惨,应该还是受到他男尊女卑的观念导致。”
“他到底是哪个时代的人呀?真希望他赶快闪人。”
“不过他这副德性还能一直赖在研究所里──”
“听说是因为他爸妈资助研究所很多钱,这个传闻也是真的吧。做到这种地步也想待在研究所,只是想借着‘我有超能力’这件事证明自己是特别的人种而已,实在有够蠢的。”
“货真价实的超能力者才不会拿这种事说嘴。”
“还有就是他电脑阿宅那一面很受职员青睐,但这种事明明就应该请专业人员解决。”
“但最近好像他爸妈的资金也停下来了。”
雏狐的个性虽然较两人文静,顾虑也比较多,偶尔却会吐出这种令人意外的发言,绝非能小觑的对象。沙红螺从以前就一直这么想。
“这样呀。那最可能被踢出去的家伙果然就是他。”
“反之,会留到最后的应该是纱椰吧?”
看优不经意说道,沙红螺听了便面露不悦。
因为在年长组中,同年的纱椰不仅在特殊能力上,就连在容貌上都长年与沙红螺互争一二。
纱椰的特殊能力是透视,而且相当优秀,在过往实战上展现出的成果是最好的,这一点就连沙红螺都无法否认。不过沙红螺就是没办法对她有好感,因为她太以自身能力及美貌为傲,看不起其他年长组的成员。
其中当然也包含了翔太朗──甚至他应该是最被瞧不起的那个──可是面对频频主动示好的翔太朗,纱椰却总是表现出引人遐想的暧昧态度。或许她很喜欢这种让人百般奉承的感觉吧。
纱椰那种惺惺作态的模样,看在第一次就明确拒绝翔太朗的沙红螺眼里,只觉得很恶心。
“我了解的只有这里的世界……要是被赶出去,我一定马上就活不下去了。”
早的人是在小学,最晚的也顶多是读国中时,她们相继告别家人搬进学生宿舍,开始往返研究所的生活。在这层意义上,每个人都算是不知世事。宿舍职员亲切温暖,在研究所学习的内容与公立小学或国中相比,应该也不见逊色。
但是自己这群人处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
不知从何时起,沙红螺清楚体认到这一点。她们并非没有自由,也可以随时去学园都市内走动,而且满十八岁要搬离学生宿舍时,也能选择从研究所“毕业”。要继续留下来,或者要挥别这一切,决定权都握在本人手中。
当然能力出众受到认可的人,研究所会加以挽留。年少组的成员有潜力,可能还会随着训练而成长,但年长组未来的能力已经差不多底定了。对于这样的判断,全员心里都很清楚。
沙红螺这七人中谁曾受到慰留,谁被找去谈话过──确切的情形没有人晓得。她们刻意不问彼此,也没有人主动透露。跟七人有关的研究所资讯皆由全体共享,这件事大家却不约而同地悄悄收在心里。
“我当然有被慰留。”
只有翔太郎一个人,明明没人问他却偏要主动提起。只不过那是假的──或者是由于他爸妈有出钱的缘故──这一点,大家都明白。
然而这次与当时不同,无关乎自身的意愿,可能会被强迫扫地出门。
“我要是被赶出去,就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可是看优,你还有想做的事吧?”
沙红螺这么说是希望能鼓励她。
“你说的也对,这或许是实现小学梦想当个护士的好机会?”
见她终于冒出正面的想法,不禁松了口气。
看优以前就告诉过沙红螺,自己昵称中的“看”是取自“看护”,换句话说,她昵称的涵义便是“优秀的看护”。而沙红螺刚刚想起了这件事。
这场骚动还有后续。研究所面临经费删减的危机,可能会因此开除年长组成员──雏狐提供的这项消息传进所有人耳里的隔天,有人擅自评等全体成员的能力,做成一份报告,提交给海松谷所长。只是那个人是谁?报告内容为何?就连雏狐都不晓得。
话说回来,会为了影响开除名单而做这种报告的人,想来想去都只有一个可能。
“绝对是那个白痴干的。”
沙红螺信心满满地认为那个人毫无疑问是翔太郎。
“那家伙肯定是给自己评了一个不合理的高分,然后把其他所有人的分数都打得不可思议地低。会为了留在研究所做这种假报告,百分之百是那家伙。”
沙红螺怒火中烧,气冲冲地就要去质问翔太郎,给他点颜色瞧瞧,雏狐和看优赶紧拉住她。
“院长不会把那种报告当一回事啦。”
对于看优一针见血的发言,沙红螺也深表认同。
这并非表示海松谷是位优秀的管理者,而是在七位年长组看来,他虽然肩负院长一职,却没有半点干劲,与此相反,海浮主任则或许有点太过投入。
至少过去找到沙红螺当时,海松谷身上也散发着想要好好培育她们的强烈决心,那时他的热情并不亚于海浮。可惜随着时光流逝,那份拼劲也日渐消淡,现在则完全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面前的沙红螺讲到这里时,俊一郎将跟本次委托可能有关的人物资讯,依序整理出来。
名字(院长跟主任的姓氏也不见得是真的,而且也没人晓得他们的名字)、年龄、各人拥有的特殊能力、满分十分时其能力能获得的评分、满分十分时其能力运用在实战上的评分。
这两项评分结果并非基于海松谷收到的那份来路不明的报告,而是研究所里的官方机密资料。听说是纱椰用透视能力得知的。这边按照评分由高到低的顺序,一一列出七人的资讯。
海松谷(59)研究所院长。
海浮(41)研究所的主任。
纱椰(21)透视=能力评分(9)+实战评分(8)
沙红螺(21)预知=能力评分(9)+实战评分(7)
火印(18)心电感应=能力评分(8)+实战评分(5)
看优(19)幻视=能力评分(8)+实战评分(4)
雏狐(20)读心术=能力评分(8)+实战评分(3)
阿倍留(18)心电感应=能力评分(7)+实战评分(3)
翔太朗(18)念动力=能力评分(5)+实战评分(1)
“大致上与实际情况吻合,只有翔太朗的能力评分太高了。”
沙红螺辛辣讲评。
“听说他以前的评分是七或六。”
“咦?那不是挺高的吗?跟你刚才的话对不上。也就是说,他的念动力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弱啰?”
俊一郎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她皱眉问:
“你真的是侦探吗?”
“怎、怎样了?”
“我刚刚不是才说过,他以前在研究所能得到好分数,都是因为他爸妈赞助研究资金的缘故吗?既然现在资金停摆,他的能力评分变差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真是乱七八糟。这明明跟本人的能力一点关系都没有。”
俊一郎愕然,沙红螺却一副早已看破的神情。
“既然研究主题是连何时能派上用场、实际上能发挥多少功效都不晓得的超能力,资金当然是多多益善吧?”
语毕,她又慌忙补了一句。
“所以他的评分不值得参考,但其他人的都可以信赖。”
“除了他,真的大家都很高耶。”
只是一旦面临实战,沙红螺和纱椰之外的人看起来都不太能派上用场。俊一郎指出这点后──
“这种能力受到心理因素的影响很大。看优和雏狐由于个性温和,一到实战就会不由自主地退缩。相反地,我跟纱椰性格冷淡,就比较能冷静应对。这个差距实在避免不了。”
如此一来,站在研究所的立场,为了削减经费,也只能开除实战上不能用的家伙。
这句话俊一郎只放在心里想,没说出来,这时沙红螺用恶作剧的目光看向他,说出惊人之语。
“仔细想想,弦矢,你也是个可以进我们研究所的人才呢。”
“但我只能看见他人的死相。”
“那个死相出现的原因──简而言之就是死因,你会把它找出来对吧?”
“那是侦探的职责所在。此外我没有任何特殊的力量。”
“哦~~”
她的反应可以解释为“没这回事”,也能看作“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喔”。
“背景我已经了解了,你差不多可以进入正题了吧?”
不过,俊一郎丝毫没放在心上,催促她往下说。
“也是。”
沙红螺简短回应后,原先快活的语调骤然一变,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沉重,开始陈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骇人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