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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九孔之罠 六 九孔之穴

俊一郎打电话到位于奈良杏罗町的外婆家时,难得是外公接的电话。

平常多半都是因仰慕外婆而频繁造访家里的信徒擅自当起接线生,因此俊一郎要应付的多半是些年长女性,她们只要一晓得电话另一头的人是谁,几无例外皆会长篇大论起来,简直就像接到自己亲儿子还是孙子的电话一样。

‘你好。’

但此刻接起电话的声音平静清淡,显然是外公。拿起话筒后只应一声“你好”的人,就只有外公。

“外公,最近好吗?”

‘嗯。我最近写了一篇背景定在东北的怪奇短篇叫作《白妖》,校稿时却发现怎么读起来不太恐怖。’

“没这回事,要是你本人觉得恐怖,那作品肯定会吓死人,这种程度不是刚好吗?”

‘喔,这样呀。’

外公似乎有点接受俊一郎的说法,却又立刻反驳:

‘可是不能让作者本人感到害怕的作品,真的能将读者推进恐怖深渊吗?’

“嗯……外公,你的小说不用担心这种事,反倒是要注意别写得太可怕……”

‘你在乱讲什么,连怪奇小说都不可怕了,那这世界还有什么其他东西值得害怕的。’

“这……”

俊一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猛然惊觉外公今天话特别多,该不会是陷入瓶颈了吧。

不过在这种节骨眼上,他并没有多余的心思陪外公聊这些,更何况他的意见对身为作家的弦矢骏作应该也没什么帮助。外公不会有问题的,肯定没多久就能写出让读者哭着求饶大喊“够了”的恐怖故事。不,可能《白妖》这短篇就已经是了。

于是俊一郎在内心悄悄向外公道歉,便要开口请他叫外婆来听电话时──

‘唉。’

外公叫了他一声后,外婆的声音便紧接着传了过来。

‘所以咧,你看到死相了?’

而且直接就切入主题。

“看来新恒警部已经联络过你了。”

‘你说什么?你讲大声点。’

“年纪大了听不清楚啰?”

‘谁年纪大了!’

不是听得见吗──俊一郎失笑,但声音听起来的确有种遥远的感觉,他抬高音量清晰重复了一次。

‘他实在是很优秀。光听沙红螺小姐讲,就立刻怀疑事情与黑术师有关。’

外婆大肆赞美新恒一番后。

‘你也要好好向人家看齐。’

“你之前就知道DARK MATTER研究所的存在?”

‘当然。这种难听得要命的名称,听一次就记起来了。’

“哪里难听了?”

‘居然取名叫“马的,大哥”,哪里不难听。’

“不是马的,是MATTER,也不是大哥,是DARK,而且你还把人家倒过来念是要怎样。”

俊一郎如往常般不假思索地回呛外婆的愚蠢发言,然而外婆的下一句话,令他差点岔了气。

‘那个院长,海松谷先生曾来过我们家,说想邀你进研究所。’

“……什、什么?”

‘当时你的死视能力,消息也传到那间研究所了。’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在你十岁的时候吧。’

如果那时自己去了研究所,现在就是沙红螺的前辈了。

“但外婆,你们没让我去呀。”

‘废话,这世上有谁会将可爱的孙子──’

“对方开出的价码太低了?”

‘才不是。就只是希望他再多表示点诚意,海松谷先生却犹豫了。’

“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真恐怖……”

‘我又没有狮子大开口。’

“我就算了,外婆,他们没有邀请你吗?”

‘你问这什么蠢问题呀。我的美貌就不用说了,光从能力来看,他们怎么可能没邀请你外婆我。’

比起特异能力的评价,率先提到外表这一点,果然很有外婆的风格。

‘只是呀,如果我一直关在研究所这种地方,全世界的男性会多么伤心呀。’

“啊,因为年龄而却步啦。”

‘你呀,到底有没有好好在听人家讲话。我告诉你,我当时可是活蹦乱跳的──’

“已享有敬老优惠的银发族。”

‘就是说呀,肩膀硬得要命,腰又酸疼──不对啦。’

外婆现在依旧生龙活虎的,当时肯定也是神采奕奕。

‘我当时在猜……可能是海松谷先生背后的人物,其实不愿意你伟大的外婆进入研究所。’

“你是说比院长更大的人吗?”

‘他上面还有个会长,名叫绫津瑠依,现在应该还在位。她也是位女中豪杰。’

“比你还厉害吗?”

俊一郎原以为外婆绝对会一口否认,没想到外婆难得沉默了片刻,才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搞不好不相上下。’

“那位会长跟这件事也──”

‘据说她平常几乎不会过去研究所,但这次肯定是要出面的,你也注意点。’

“我、我知道了。”

令人不安的要素好像又增加了,不过既然是研究所的会长,至少不是敌人吧。俊一郎这么认为,只是一想到对方可能与外婆不相上下,心情就有点沉重。

……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仍旧设法打起精神,继续谈正事。

“先回来讲沙红螺。”

‘你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行直呼委托人的名字吗?’

没想到反而被念了。

“是……”

‘所以咧,你在她身上看到的死相长怎样?’

俊一郎详细说明。

‘天啊,这太过分了吧!’

外婆的反应好似在说这下我没辙了,令俊一郎不禁大惊失色,却又马上注意到其实反而误打误撞是件好事。

“不过我现在突然发现,那个死相似乎正好对我产生了惊吓疗法的功效。”

‘因为自从上次的巴士旅游,你就没办法真诚地面对委托人的死相了。’

“咦……原来你知道呀?”

‘你把我当成谁了呀。’

“无论活到几岁都坚信自己是二十出头年轻女性、言词夸张的妄想狂,总是忍不住讲蠢话,令人头疼的老婆婆呀。”

‘玩笑话先放到一旁──’

外婆居然没有反击自己的吐嘈,俊一郎略感讶异,这是意味着他的“情况”真的颇为严重吗?

‘哪种委托人都接、努力解决案件是很了不起,但上次那件事之后,你就失去以前那种不计代价都要解开死相涵义的精力了。’

“你明明人在关西,还真是清楚。”

‘废话。我可爱孙子的事,当然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如果外婆就停在这句话,他也会感动地认为“外婆果然很厉害”,可是──

‘你好像忘记了,其实你之前在电话里抱怨过。’

干脆揭晓谜底这一点实在很有她的风格,是在掩饰害羞吧?

“这个死相到底是什么东西?”

扯了老半天都还没讲到重点,俊一郎不免心急发问。

‘那个呀,肯定是名叫“九孔之穴”的咒术。’

外婆先说明汉字的意涵。

‘九孔指的是人体上开的九个洞。人身上有眼、耳、鼻、口、尿道、肛门这九个洞。’

“毛孔呢?”

‘蠢蛋,毛孔数得清吗?’

外婆想也不想就驳斥他。

‘还有一个词叫九窍,意思跟九孔一样。’

外婆继续解说汉字。

‘简单来说不管“孔”或“窍”,都是在指“穴”。’

“照这样说来,‘九孔之穴’的意思就会是‘九个洞的洞’。这样意思不是很奇怪吗?”

‘不愧是我的孙子,竟然注意到了。’

“没吧,这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语气激昂的外婆及反应冷淡的俊一郎在对话时,小俊置若罔闻、迳自趴在沙发上睡觉。平常它总会催促俊一郎让它接电话,与外婆愉快“谈天”,但今天却少见地安静。只是那双竖得高高的耳朵显示出它也非毫无兴趣。

“咒术的内容是?”

俊一郎内心浮现相当不好的预感,但不先掌握关键资讯,就赢不了这场战,他决心问清楚。

‘这项咒术需要九位牺牲者,以一次一人、一天一人的节奏分成九次下手。’

俊一郎立刻开始数起研究所年长组的成员。

沙红螺、雏狐、火印及阿倍留、看优、翔太朗、纱椰……只有七个人。这样一来,九孔之穴不就不能用在她们身上吗?

他指出这一点。

‘这类咒术的确存在这个问题,要是没能集满需要的人数,就没办法施咒。’

外婆也表示同意。

“那沙红螺她们也──”

‘又来,又直呼人家名字。’

“啊,抱歉,那沙红螺小姐她们就没事了吧?她们只有七个人,何况其中还包含了凶手,受害者就只剩六个,更不可能了。还是说不够的人数就从周遭随意挑选,反正只要想办法凑满九个人就行了?”

‘不能这样说,大部分的咒术都需要有憎恶或怨恨对方的情绪作为动力,这些负面情感会赋予咒术力量,导引咒术成功。’

“这样说来,年长组的那七个人也就──”

‘我是很想说没问题,可惜并非如此。虽然不晓得谁是凶手,但绝对可以肯定是跟研究所有关的人。’

“嗯,我也是这样想。”

‘就算动机真的是经费减少造成的人员开除,会因为这种理由就打算杀人,凶手想必平常就对相关人士累积了相当程度的不满与愤慨。’

“换句话说,他对身旁所有人都怀有负面情感的机率……”

‘很高吧。这样一来,就能轻易使用九孔之穴了。’

年长组的七人,再加上海松谷院长跟海浮主任,正好就是九个人。只是这样会连凶手本身都包含进去,而且要是连院长跟主任都出事了,他自己不是也会很麻烦吗?

俊一郎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后,外婆的回应十分骇人。

‘既然研究所上头有政府机关跟数间大企业在管,能够取代院长跟主任的人应该是要多少有多少吧。’

“……这样呀。不过,凶手自己也要算进受害者这个问题,又该怎么解释呢?”

‘既然负面情感的源头就在凶手身上,把自己算进九个人里,只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像这样凑人数的情况其实也满常见的。’

“可是如果这样做──”

‘凶手也会死。不过呀,九孔之穴这项咒术最大的特征就在于,施术者可以在中途喊停。’

“……还有这种事?”

俊一郎感到傻眼。

“这对凶手来说也太方便了吧。总之先挑九个看不顺眼的人施咒,再从最憎恶的家伙开始杀害,一旦感觉差不多杀够了又可以随时喊停。这么好用的咒术──”

‘不可能有吧。’

外婆立刻吐嘈。

‘你的想法并没有错,只是凶手必须要设法使受害者感到恐惧。让对方打从心底深深害怕后,才会开启九个孔的其中一个。只要孔没有打开,就没办法使用九孔之穴。’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追赶沙红螺呀──俊一郎恍然大悟。凶手之所以看起来就是个黑色人影,想来不光是为了隐藏真面目,也是在故弄玄虚以引发她内心的恐惧。

他述说自己的推测,外婆应了声“没错”。

‘孔开启后,凶手会再对那个孔发动邪视。黑术师这次应该也有授予凶手邪视的力量。这样一来,鲜血会从孔流出来,第一个人就死去了。’

“激发对方的恐惧打开孔时,还有朝那个孔发动邪视让它流血时,这两次凶手都必须接近受害者吗?”

‘没错,但现在我们不清楚邪视的施展范围有多大,很难防备。’

听起来确实颇为棘手。

“原来如此,九孔之穴的意思之所以会是九个洞的洞,是因为第一个洞指的是人体上的九窍,第二个洞则是因咒术而开启的洞。”

‘不错嘛。’

“受害者不会发现自己身上哪里的洞被打开了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不过敏感的人可能会察觉到右眼有点模糊、左耳刺痛之类的症状。’

俊一郎心想沙红螺她们可能也一样,提出一个关键的问题。

“外婆,你看得见那个洞吗?”

‘我什么等级,当然看得见。’

“那也就能把那个洞塞起来吧?”

‘这个要试了才知道。’

她难得谦虚回应,俊一郎小心翼翼地追问。

“你平常都会说没问题的,这个咒术真的这么厉害?”

‘咒术都是很恐怖的,不过既然是术法,总有方法可以破解。’

“这样的话──”

‘问题在于我们的对手不是凶手,而是黑术师。到目前为止,你都成功阻止了黑术师的诡计。’

“但还是……出现了许多牺牲者。”

‘那的确是事实,不过同时你也救了很多条性命不是吗?’

俊一郎没有回应外婆的这句话。

“外婆,如果是你,就能与黑术师分庭抗礼吧?先在沙红螺等人身上设结界保护她们,再把发动邪视的犯人抓起来之类的。”

‘也不是做不到。’

“那么──”

‘俊一郎,接受这次委托的人是你吧?’

外婆的声音平静却充满力道,令他不由自主地挺直背脊。

‘我还有一大堆委托人在排队,其中很多件也是牵涉到当事者的性命。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问问题,但你自己接的案件,就必须自己负起责任设法解决。’

俊一郎在心里反省,自己是经常来寻求外婆的建言,但这次好像从一开始就想要完全仰赖外婆了。大概是因为沙红螺身上的死相实在是太凶悍了吧。

“嗯,我知道了。”

他应声后。

“凶手如果想在中途停下九孔之穴,只要不再激发受害者内心的恐惧就行了吗?”

‘没错,我虽然不想这样讲,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九孔之穴简直可以说就是最适合的咒术了。’

逐一杀害相关人士,直到认为没必要再继续杀人,又能随时停手。黑术师传授给凶手的咒术,确实非常适合这次的情况。

刚挂上外婆的电话──

“唷!”

一道冷淡的招呼声响起,曲矢刑警大步走了进来。

这时机简直就像他算好的一样,不过俊一郎太清楚这位笨拙刑警才没有那种天赋。

拜托你先敲个门,等我应声后再进来──现在就算抗议,他肯定也不会听进去,这件事只好算了,不过俊一郎还是先表态一番。

“我是绝对不会请Erika外送咖啡的。”

俊一郎非常喜欢神保町的咖啡厅“Erika”的咖啡,有时候也会请他们外送到侦探事务所。曲矢只要在场就会啰哩八唆地表示“我也要”,结果事务所根本渐渐变成他专属的咖啡厅了,只好向刑警严厉宣告“禁止外送”。

“喂喂,你说这种话对吗?”

曲矢本人大摇大摆地靠向沙发椅背,他向来是这种态度,并不特别稀奇。只是今天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哪种话?”

“不让别人喝咖啡──这种话。”

“当然对,Erika的外送,你想都别想。”

“贫穷事务所还真可怜。”

“明明知道还一直缠着别人买咖啡的不晓得是哪位喔。”

“你这家伙──”

就在两人正要一如以往地吵起来时……

“午安。”

亚弓走了进来,声音开朗地打招呼。她是曲矢的妹妹,年纪小他很多。跟她哥截然不同,个性好人又可爱。

“你们一起来的?”

俊一郎只是随口一问,然而曲矢紧接的一句话,令他顿时火大。

“以后我不会再让亚弓一个人过来这里,我一定都会跟在旁边监视你,看你有没有使唤她做事。”

“我可没有拜托她,每次都是她擅自跑来这里念书的。”

亚弓想要当护士,现在就读护理学校,闲暇时常跑来事务所打扫、打杂、顾店,理由是“平常哥哥受你关照了”。不过她同时也会认真读书,俊一郎也是有种事务所变成她的专属图书馆的感觉。

“居然说擅自跑来,你讲话怎么这──”

“毕竟──”

亚弓一副习以为常地插入两人之间。

“来,喝咖啡。”

在沙发前面的桌上,放下咖啡连锁店的纸袋。

“我请客,你给我好好用心品味。”

曲矢身子又往椅背靠得更深,一脸得意地说。

“是亚弓买的吧?”

“出钱的是本大爷。”

亚弓无视又开始拌嘴的两人。

“小俊喵,我的咖啡拿铁分一点给你吧。”

她开始寻找小俊的身影,两人听了便立刻停止斗嘴。

“给小俊是没关系,但真的只能一点点。”

“小、小、小、小俊喵……在、在哪、哪里?”

俊一郎在担心小俊喝人类饮料这件事,而极度怕猫却又喜欢小俊的曲矢则慌张地环顾四周。

“好,我只会给它一点点舔。”

亚弓一边答应,一边继续搜寻小俊。

喵~

叫声一响起,小俊就轻巧跑了过来,绕着蹲姿的亚弓转,用身体去磨蹭她。

“怎样,你羡慕得要命吧。”

曲矢一脸复杂地盯着自己妹妹和小俊看,俊一郎语带嘲讽地调侃他,也不晓得刑警到底有没有听见。

话说回来,小俊刚刚究竟是跑哪里去了?

不可能是跟到外头送沙红螺离开吧?

过去它也有几次跟委托人特别亲近,不过当时也顶多送客到门前,应该一次都不曾跑到走廊上才对。

“怎样,我请的咖啡特别好喝吧?你给我心怀感激地仔细品尝。”

曲矢似乎是要发泄不能跟小俊玩的郁闷,但俊一郎直接忽视他的傲娇,迳自问道。

“所以这次的案子,黑搜课也会从一开始就加入?”

“喔嗯。”

曲矢的回应有点奇怪,听起来应该是“废话”的意思吧?

“你之前就知道这个研究所和它的目的吗?”

“没,我没听过。”

“但新恒警部以前就晓得了?”

“应该是。”

“从创立黑搜课之前吗?”

“那家伙明明是菁英分子,却一副没有想要飞黄腾达的样子。当然也是他自愿的啦,反正就是个奇怪的男人。”

曲矢,你也够奇怪了。但要是讲了这句话,两人肯定又会开始拌嘴,俊一郎决定把这句话吞回去。

“那黑搜课的对策是?”

先询问今后的打算。

“没这种东西。”

结果曲矢冷冷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回答,俊一郎不禁愣在当场。

“……没有?”

“嗯。”

曲矢嫌烦似地点头。

“没有是什么意思?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怎么一回事,没有就是没有。完全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俊一郎望着曲矢一会儿。

“果然小喽啰派不上用场,我要找新恒警部谈。”

他一说完便立刻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应付曲矢随之而来的滔天怒火。

“新恒不在。”

结果曲矢只是简短抛出这几个字,害俊一郎差点从椅子跌下来。更重要的是,一听到新恒不在,他内心就浮现出极为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出差吗?”

“我这种小喽啰怎么会晓得。”

他果然还是生气了,俊一郎见状才稍微放下心来,

“啊,我刚说错了,是主任呢。曲矢主任,我真是失礼了。”

再变本加厉地调侃他,但是──

“这次的案子不能指望新恒。”

曲矢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冷淡。

……黑搜课内部发生了什么事吗?

以优异成绩毕业于知名学府──在学时不仅运动成绩出色,还展现了音乐及戏剧才华──成为警察后,在菁英之路上畅行无阻、人又绅士的新恒。跟曾两度遭到停学──而且两次都是因为跟其他高中的学生打架──勉强才从高中毕业,在所属辖区人缘不佳,千辛万苦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个性又差的曲矢,这两人原本就不可能合拍。

但新恒很看重曲矢与俊一郎的交情──正确来说就是段孽缘。尽管自己和俊一郎变熟,也绝不会主动出头,总是让曲矢居中协调。曲矢当初似乎对新恒颇为感冒,不过合作久了,也逐渐认同他身为黑搜课负责人的实力。

因此俊一郎一直认为两人处得还算不错,可是……

曲矢刚才的态度实在太诡异了。他难搞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从他嘴里问出事情原委,看来是不可能的。新恒肯定会愿意坦白,只是人不在就无计可施了。

新恒警部不在,真的没问题吗?

无以名状的担忧席卷了俊一郎的内心。

一开始也是只有我一个人……

他试图这么说服自己,却一点用也没有,看来黑搜课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存在了。换言之,这也能说是他已经完全信任黑搜课负责人新恒警部的证据。

“我说呀,只是新恒不在而已,黑搜课的支援跟平常没有两样。”

曲矢眼见俊一郎的反应,不禁皱眉。

“所以担任指挥官的就是曲矢主任啰?”

“嗯啊。”

曲矢回应的声音中似乎少了平常那种简直是傲慢的自信,令俊一郎内心的不安更加扩大。

……果然不太对劲。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打扰了,我是黑搜课的唯木。”

一位年轻的女搜查官走了进来,她是曲矢的下属。

“曲矢主任,我是上来接弦矢侦探的。”

“拜托,我讲过几百遍不要叫我主任了吧。”

“抱歉,主任。”

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会认为唯木是讨厌曲矢才要故意激怒他,但她不同。她的个性极为一板一眼,没办法轻看对方的职等。在这层意义上,她是个非常有警察风范的警察。

名叫城崎的男性搜查官最近常跟这两人一起行动,他比唯木晚进单位,却与过于认真拘谨的她截然不同,浑身散发出一股颇类似曲矢的无赖汉特质。

不过或许因为眼前的人是上司和前辈,城崎还没有展现出这一面,只不过他看起来是对俊一郎确实抱持着复杂的想法。尽管从新恒警部及曲矢主任口中听说死相学侦探过往的成绩,也看过黑搜课里的档案,心里还是不免怀疑……这个菜鸟小鬼真的行吗?这一点倒是跟刚认识时的曲矢很像。

俊一郎看着拿唯木没辙、正叹了口大气的曲矢,勉强克制住自己的笑意。

“我去准备,你们稍等一下。”

对她抛下这句话,便走进里头的房间。

说要准备,其实也就只是拿个包包而已。

包包里头早就放好几天份的换洗衣物。以前都是临到出门前才整理,后来听了亚弓的建议,就改成现在这种做法。当然,他才不会告诉曲矢。他都能想像曲矢听了之后怒吼“亚弓可不是你老婆”的模样了。

“那我出门了。”

之前请亚弓看家时,道别的招呼语总令他难以启齿,现在也能正常说出口了。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

“你读完书,准备好小俊的食物,还有要关门窗──”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她露出可靠的笑容,一旁的──实际上是下面的──小俊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喂,动作快点。”

但曲矢开口催促,俊一郎最后也只是摸摸小俊的头,说声“掰啰”,便快步走回接待区。小俊也只是“喵”地叫了一声。

“我有话跟亚弓说,你们先下去。”

结果曲矢自己却说了这种话,俊一郎正要开口抱怨时,念头一转又想到这是个好机会。

“好,我们走吧。”

他主动叫唯木一同离开事务所,在朝外头停车场的秘密警车走去时,他装作忽然想到的模样。

“对了,新恒警部好像不太妙呢。”

他设下圈套准备赌一把,结果……

“我什么都不知道。”

却换来无从判断是成功还失败的结果。

对方是唯木时,就会是这种结果吧。

她就是个不会变通的直肠子,也不能说好或坏。即使她知道什么关于新恒的消息,只要曲矢下令不许讲,她大概就算嘴巴裂了也不会透露分毫。而如果她完全不知情,也绝不会用“咦?你是指什么?”这种轻松态度回应。

只是……

她也是个人。俊一郎说出口的是黑搜课负责人的名字,而且还是用这种意味深长的问法,就算她回答的神态依然拘谨,难道真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吗?

……新恒警部果然是出事了吧?

难不成是被黑术师抓走了……?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外婆第一个就会接到消息,俊一郎当然也会听说,现在应该已经在和曲矢等人一起拟定营救策略了才对。

可是……

万一黑术师拿新恒警部的性命要胁不准告知俊一郎跟外婆,曲矢他们势必也只能乖乖听话。

只是情况……

真的是这样吗?这实在幻想过头了吧?搞不好都接近妄想的程度了。

幸亏唯木向来不说废话,俊一郎才有个空档可以深思。曲矢来了。

“我已经好好告诫过亚弓了。”

“告诫什么?”

“叫她如果帮你顾家,就要拿薪水。”

“你的有话要说,就是指这个喔。”

“这件事很重要吧。”

三人坐进车里,警车正要驶出停车场前,俊一郎瞄到有个人影快速闪进大楼与大楼之间的缝隙,那背影看起来像个国中生,因此他并没有特别在意,直到车子慢慢驶离事务所,内心才莫名起疑。

简直就像在避免被我们发现一样……

俊一郎蓦地回头望去,正好看见产土大楼消失在另一栋建筑物的身后。

“你有看到刚才的人影吗?”

他问曲矢,但后者一脸疑惑。

“有一个人影跑进我那栋大楼跟隔壁大楼的中间,好像在躲我们。”

“黑衣女子吗?”

“不是,看起来像个国中生。”

曲矢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反应,唯木也依然沉默不语,俊一郎却不知怎地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默契。

现在这是怎样……

车子朝DARK MATTER研究所一路奔驰,以前每次唯木在前面开车,他们两个就在后面讨论案情,当然也不忘像双口相声一样拌嘴。这一刻却没人开口说话,车内气氛隐隐显得凝重。

俊一郎对于车窗外呼啸而过的景色视而不见,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他的内心益发不安。

自己接下来在研究所要设法完成的任务,真的是阻止肇因于开除成员的杀人案发生吗?

在这种连方向都不明朗的状态下,俊一郎内心泛起无可言喻的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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