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是雏狐。顺带一提,七个人的顺序是由俊一郎决定的。并没有特别的理由,就是按照沙红螺在事务所讲述事情经过时,每个人出现的顺序。
雏狐跟沙红螺不同,给人一种非常成熟的印象,寒暄的语气也十分稳重。
“你好,请多指教。”
略显圆润的外型,与她悠哉的个性相符,给人的印象有点像亚弓,俊一郎不自觉地感到安心,可是……
她会读心术。
这项事实闪过脑海之际,疑心便不自觉萌芽。那副温和沉稳的模样搞不好只是她故意摆出来的吧?要是在亲切神态的背后,她其实一直在窃取我的内心……俊一郎忍不住要防备起来。
不过一转念,俊一郎顿时领悟原来每个到侦探事务所来的委托人坐在自己面前时,内心都充满了这种不安……
一想到这儿,心情反倒轻松了。他明白怕对方读取自己内心,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对方根本没有这种意思。因为俊一郎就是这样,接受委托后,才会用死视观看对方。在了解自身特异能力的恐怖之处后,或许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措施。
雏狐跟院长等人相同,身上也出现了死相。从听到这项事实后的反应看来,她原先应该是做好心理准备才来的,不过仍旧一时难以接受。
“你还好吧?”
“……嗯,我没事。”
雏狐回话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表情绷得紧紧的。
“你身上的死相跟其他人一样,并不是只有你。”
俊一郎不由自主地出言安慰,却又马上发现自己的话没有达成任何效果,便不再说话。
雏狐似乎也发现了这个情况,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你能善用自己的能力当上侦探,真的很厉害。”
她好意改变话题,俊一郎才勉强得以延续对话。
“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外公建议的。”
“喔,是外公呀。”
雏狐回话的语调似乎带了几分羡慕,俊一郎才突然想到。
七人中有好几位在进入研究所时,可以说是遭家人抛弃了……
正因如此,她对于俊一郎拥有一个非但不怕自己外孙的特殊能力,还将其视作一种才能,向他提议不如靠死相学侦探谋生的外公,想必是打从心里感到羡慕。
“不愧是位小说家,看事情的角度好独特。”
“只是一个卖不了几本书的非主流怪奇作家。”
雏狐看似是打起精神了,俊一郎也就随口回应。
“你外婆也很厉害对吧?有这种外公跟外婆真好,你真幸运。”
结果她还一直在讲对于弦矢家的向往,俊一郎不得已只好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立刻将谈话拉回正题。
“我听说你的特殊能力是读心术。”
“……没错。”
她的表情又顿时绷紧。
“对你来说,有分容易读取跟难读取的人吗?”
雏狐点头。
“不只对象有差,跟对方之间的距离,还有所在地点的情况,也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这种时候,你都知道自己为什么读取不了吗?”
“通常都能知道。”
“沙红螺遭受袭击,向黑搜课的新恒警部求助后,后者怀疑这件事跟黑术师有关,所以她来找我想办法。到这边的事,你都从沙红螺那边听过了。”
“嗯,沙红螺有告诉我跟看优。”
“沙红螺跟我说,后来你尝试用读心术去读取周遭其他人的内心,结果却完全没有收获……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
“像是黑术师在暗中阻挠之类的?”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黑术师出手阻挠的可能性很高,因此就算雏狐的读心术无法发挥功效,也是十分容易想像的结果。可是,她对于无法施展读心术的理由没有任何猜想这点,令人感到有点不寻常。即便不清楚是什么咒术,照理说也会有……遭受到妨碍的感觉才对呀。
这一点,从雏狐方才的话里就能清楚推知。
然而,为什么她却一口否定,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呢?
就是因为其实读心术成功了,她也晓得凶手的真面目,但她要维护那个人……
──这样的推理在俊一郎脑中慢慢成形。
尽管她给人的印象是……看起来如此人畜无害的女性,但人类心底能够潜藏的黑暗实在是深不可测,无论对方是多么文质彬彬的圣人君子,可说也绝无例外,俊一郎对峙的黑暗势力便是如此强大。
她在说谎。
这份疑心一直挥之不去,雏狐的死视就结束了。
最后问她有没有觉得谁是“嫌疑犯”时,她快速摇头,这个举动又令俊一郎强烈怀疑她没有说实话。
第三个人是火印,他有一头自然卷、粗黑眉毛、眯眯眼、团子鼻、厚嘴唇,是一张个性鲜明的脸孔。
不过俊一郎丝毫不认为有哪一个部位是败笔。同时还能看出他体格十分健壮,是令人赞许的那种魁梧身材。
尽管如此,他给人的印象却称不上良好,原因就出在于那双宛如在窥视别人的眼睛,想来是他的自卑心态也造成了影响。
“听说你是能看见死相的侦探,我还以为是个怎么样的人咧,结果根本长得像个模特儿。”
“模、模特儿?”
俊一郎诧异地看向他,火印旋即别开视线。
“从来没人这样说过我。”
但他失落地望向一旁后,眼神又立刻锋利如剑。
“有一好没两好──这种话果然是骗人的。自从来到这间研究所,我深深体会到这一点。”
特异能力加上出色容貌,似乎是他非常在意的点。说起来确实沙红螺五官精致,雏狐也长得很可爱,但大家不管外表多么吸引人,因为拥有不同于常人的特殊能力,都曾遭受歧视、霸凌,拥有一段忧伤的过去不是吗?
俊一郎这么询问后,火印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不过只要长得好看,就是一种救赎了。”
这种时候就算俊一郎分享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他那是错误的观念也没有用。只要我有一张俊俏脸蛋……一心执着在这一点上的当事者一路来的所思所为,想必也没有错,更何况心理咨商也不是死相学侦探的职责所在。
用死视观看火印之后,眼前出现了与其他人相同的画面。火印听到后,看起来是爽快地接受了这项事实。
“你怀疑谁是凶手?”
面对俊一郎的问题,他一开始与雏狐同样摇着头。
“借助他人的力量,这么没出息的作法,很像翔太朗会做的事,但他有这种胆量吗──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有点难以置信……老实说,我不太清楚。”
他的回答会如此自相矛盾,是因为也听过沙红螺坚决表示“凶手就是翔太朗”吗?
“你刚刚提到胆量,指的是夺取伙伴的性命吗?”
“就算不用自己动手,这毫无疑问也是在杀人吧。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有办法承受这么庞大的压力吗?”
火印的意见合情合理,不过俊一郎身为死相学侦探的经验,反倒给他一个相反的视角。
正因为是如此软弱的人,获得对于自身来说绝大的力量时,才更容易变身为骇人的怪物。而且一旦行为开始失序,就再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停止。
只是现在尚未确定翔太朗就是凶手,俊一郎就没有告诉火印这些。
“已经好了吗?”
俊一郎一言不发,火印只好主动发问。
“嗯,接下来是阿倍留──”
“我弟只要我不在,就不会开口说话。”
“听说是这样。”
俊一郎是希望最好能一对一谈话,但情况不允许时也只好妥协。
“直接请他过来吗?”
“我一开始就是这样想……”
话到一半就断了,火印陷入沉默,俊一郎不免狐疑地看着他,没过多久,曲矢就从门边探出头。
“我还没过去叫他,人就自己来了。”
在刑警身旁,站着一位令人屏息的美少年,脸上不带丝毫表情地环顾四周。
“他是阿倍留。过来这边。”
火印先向俊一郎介绍,再朝弟弟招手。
“你不会是用心电感应叫他来了吧?”
晚了好几拍俊一郎才恍然大悟,火印调皮一笑。
“平常没什么机会单纯为了吓对方一跳而使用这个能力,我就一时忍不住……”
俊一郎听了他的解释,表情立刻和缓下来,不过相视而笑的只有这两人,阿倍留依然面无表情。
如果有一个长这样的弟弟……
俊一郎似乎稍微能理解火印复杂的心境了,但这份同理心并不长久,因为不管他如何绞尽脑汁主动搭话,阿倍留都没有任何反应。白白生得一张这样好看的脸……俊一郎内心不禁惋惜,满是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简直就像个娃娃……
俊一郎首次遇见适合这种形容的人,原因或许不仅是那张清秀脸蛋,看起来低于实际年龄、国中生般的纤瘦身材也造成了影响。
他马上用死视观看,结果同他哥一样。就算告知他这项事实,阿倍留也毫无反应。
“他有受到打击吗?”
俊一郎没辙了,只好转头问火印。
“没有。我们事先都知道情况了,我跟我弟都没有太……”
“就算我问他认为谁有嫌疑,他也不会回答我吧?”
“你觉得谁有嫌疑?”
对于哥哥的问题,弟弟看起来没有丝毫反应。
“哈哈,他说所有人。”
伴随着干涩的笑声,火印代为回答。看来是又用心电感应了。
“你们平常交流时也几乎都不讲话吗?”
俊一郎出于好奇心询问,火印神色忽然转为认真。
“通常不用刻意问,我也能立刻知道他有什么感觉。而我不知道时,阿倍留也会在我问之前,就先用心电感应回答我。只是这几年我开始有点搞不清楚了……”
“什么意思?”
“到底是我从过往的经验迅速察觉我弟的心情呢?还是其实是他用心电感应回答我的?有时候我会分不出来这两者……我认为这不是个好现象,我怕最近我该不会是无意识地捕捉到阿倍留的想法了吧……有时候我会这样想。”
仔细思考,这或许是一个十分恐怖的状态。万一是研究所的训练导致了这个结果,那就更凄惨了。
俊一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已经好了吗?”
火印问了跟方才相同的问题后,便带着阿倍留离开。
跟这对双胞胎交手,让俊一郎精神上有些疲劳。大概是他忽然在脑海一隅想像起……要是我有个兄弟,又拥有类似的特异能力……的缘故吧。
下一位,看优给人的印象与这对兄弟截然不同。她相貌平凡,与沙红螺跟雏狐都不同,不过个性开朗又爱撒娇。
她劈头第一句话就是──
“咦?沙红螺没跟我讲你居然这么帅,太过分了,我都不晓得!”
“……这、这个,谢谢你。”
俊一郎罕见地害羞起来,甚至还下意识道谢。
“阿倍留确实是个令人惊叹的美少年,但他这人对什么都没反应,实在太难搞了。没办法讲话,我是不能接受的。相较之下,弦矢侦探,你虽然好像有点害羞,肯定正常多了。”
“……这、这样呀。”
“只是你看起来很有主见,与相同性格的沙红螺保证合不来,大概两三句就会吵起来。雏狐的话,应该会温柔地包容你,但这下两人反倒相互顾虑太多,难以有所进展。换句话说,就只剩下我啦。”
这时,看优一副突然想起什么的模样。
“还有纱椰,但她最好算了。她可能比沙红螺还美,不过那女人跟冰山一样冷。弦矢侦探,你要是和她交往,绝对不会幸福的。”
尚未谋面的纱椰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越来越糟糕了,能从第三者口中获得情报是求之不得,可我也不希望自己的评断有所偏颇。
看优丝毫没留意到俊一郎的担忧。
“啊~~还是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一个人迳自讲个没完没了。
“不,在我看来应该是没有。”
“这件事先摆到一旁,我们来讨论正事──”
“有什么关系,这不是很重要的事吗?”
“为什么?”
“侦探这种职业虽然会遇见很多人,但要遇见对象的机会不多吧?我们也一样,既然际遇类似不如就──”
“你不管新恒警部了?”
沙红螺的话闪过脑海,俊一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讨厌,沙红螺说的吧?”
看优双颊泛起红晕。
“我不在意年龄。那个年纪的男人反倒有成熟的韵味,如果又有警部这么帅,那其他的一切我都可以不管。只是可惜现在却搞成──”
看来她打定主意要讲到天荒地老了。
“我现在要用死视来看你了。”
俊一郎像要截断她的话般果断宣告。
“好。”
没想到她竟然立刻同意,令俊一郎大吃一惊,暗自反省自己应该要早点拿出强势的一面。不过往好处想,能听到她对其他成员的评价,或许也算是意外收获。
“不好意思──那个,不会痛吧?”
看优神色略显不安,刚才滔滔不绝的气势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我会造成负担,但你一点感觉都不会有。”
“弦矢侦探,这会伤到你自己吗?”
她的表情与语气都显示出她是真诚地在关心他。看来尽管能力殊异,同样身为一个特殊能力者,难免会为他担忧。
“如果一次用死视观看几十个人的情况。”
俊一郎明了对方的心情,因此立刻予以否定。
“像这次一个个轮流观看,中间还有隔开一点时间,就不会出问题。”
“那就好……”
看优松了一口气,重新在沙发上坐好,挺起背脊。然后便闭上双眼,应该是害怕死视吧?
“好,结束了。”
“咦?已经完了?”
她惊愕到傻笑,下一刻神情却又立刻严肃起来。
“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俊一郎简洁说明死视的结果,当然也没忘记补上一句,这跟其他人身上出现的画面相同。
“……我心里不太舒服耶。”
俊一郎原以为她的反应会更大,结果只是轻轻说了这句话。他怕看优又会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便抢先发问:
“你有怀疑谁是凶手吗?”
“嗯……应该还是翔太朗吧。”
“根据是?”
俊一郎问她时内心没有抱持任何期待,不过她似乎有自己的一番推理。
“因为第一个出事的人是沙红螺。这次案件的动机,不管是从时间点来看,还是从雏狐跟纱椰提供的资讯来推敲,都让人觉得原因是出在研究所要删减经费这件事。既然翔太朗现在不能再倚仗爸妈的捐款了,自然就只剩下离开一条路可走,如果这时黑术师这种难以置信的人物居然愿意出手相助……一旦有这种机会,翔太朗会同意的可能性很高。万一真是这样,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应该就是沙红螺。”
动机与沙红螺本人的叙述相同,俊一郎接着问她如果翔太朗是凶手,那可以预测一下后面几人遇害的顺序吗?
“下一个应该是我吧。老实说我真的不太喜欢他,态度上我也藏不住,他应该也一样讨厌我。雏狐当然也不喜欢他,却不会直接表现出来,只是她跟我们两个很要好,会受我们连累,应该会排在第三位。”
“火印跟阿倍留呢?”
“我想想喔。阿倍留是美少年,他肯定是妒忌得要命,但与其选男生,他百分之百更乐意对女生下手。”
看优根本将他当作变态杀人魔了。
“他的性别歧视很严重,又完全不认同我跟雏狐的能力……这样一来,第三个是雏狐,第四个是阿倍留,然后……会不会杀太多人了?我不晓得为了避免遭到开除应该要杀多少人才够……”
“院长跟主任呢?”
“如果开除一事持续进行,他应该也会对院长下手吧。主任对他的评价不好也不坏,但那也是因为他爸妈捐款的缘故……主任好像有一点难判断,不过这两人一定在我们之后。”
俊一郎一开始还担心跟看优的谈话不晓得会歪到哪里去,没料到却颇有收获。
“我结束后,下一个人是谁?”
最后她问了这件事,却又立刻摇头。
“不,不用告诉我没关系。如果是翔太朗,记得他的话你只能听一半,如果是纱椰,小心别被她的气势压倒了。”
在抛下几句忠告后,看优离开接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