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一郎的反应别说是迟了一拍,根本就是整整停顿了三拍。并不是他没听过这个名字,恰好相反,正因为他从好久以前就十分熟悉这个名字,此刻真人忽然出现在眼前,大脑一时半刻无法相信。
“那、那个……”
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朱雀地区夏日祭典的珍奇秀上婴儿凭空消失的案子,发生在茄叉兔的学生宿舍里的学生毒杀案,奥白庄的岩壁庄发生的高中生屠杀案,还有𬶏予锣群岛的狗鼻岛上发现五个刚斩首的活人首级案等,以非官方身分协助侦破多起离奇案件的知名业余侦探,你就是那个……飞鸟信一郎吗?”
“我绝对算不上知名,但没错,就是我。”
“哪会,在警界相关人士中,你都成为一种传说了。”
信一郎开怀大笑。
“怎么感觉我好像忽然老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俊一郎顿时手足无措,信一郎愉快地望着他的反应。
“在警界相关人士中,绝对是你比较有名。”
“怎么可能……”
“我只是业余侦探,你可是货真价实的职业侦探。”
“不、不敢当。”
喵。
这时,小俊在沙发椅背上叫了一声,表示:“你们是要站到什么时候?”
“啊,不好意思,请坐。”
俊一郎邀请信一郎到接待区。
“你就是死相学侦探那位聪明又可爱的助手小俊喵吗?”
信一郎望着小俊这么说,令俊一郎相当惊讶。
“你知道?”
“小俊喵当然也很出名喔。”
那瞬间,小俊得意洋洋地瞄了俊一郎一眼。
“实际见到小俊,就知道它是真的聪明又可爱。”
小俊等信一郎在沙发坐下后,就大摇大摆地跑到人家大腿上,喉咙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它马上就会得意忘形,请你要适时制止它。”
喵、喵、喵──
小俊立刻发出愤慨的抗议声,但俊一郎只是充耳不闻。
“欢迎光临。”
此时,亚弓端着摆好咖啡杯的托盘走出来。
“咦……?你在喔?”
俊一郎大为诧异。
“我刚进来时还有跟你打招呼,只是你太专心在跟小俊玩,完全没发现。”
她一脸拿你没辙的傻眼表情──不过转过头面对信一郎时,便展露亲切的微笑,将咖啡摆上茶几。
“小俊喵,要喝牛奶吗?”
喵。
小俊回答的是“待会儿”,因此亚弓行个礼便走进去了。她进出事务所的日子久了,渐渐也听得懂小俊的“语言”。
“你太太?”
俊一郎刚入口的咖啡全喷了出来,赶紧说明亚弓的“身分”。
“真是个替哥哥着想的好妹妹呢。”
“这一点我不否认,但她把我的事务所当成自家的图书馆自修室,也是事实。”
“互助合作啊。”
对方从这种角度下结论,俊一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嫌继续讨论这话题太麻烦,便沉默不语。
接下来,两人热切聊起世界上尚未破解的离奇案件。在讨论至今已出炉的“真相”后,相互分享自己的推理,再进一步深入研讨。两个人聊得太忘我,甚至都没注意到没人理睬的小俊走进里面去了。
“对了……”
推理活动告一段落后,俊一郎才想起一件要紧事。
“对了,我好像还没问你怎么会过来……”
“咦?”
没想到信一郎却露出诧异的神情。
“都没人通知你吗?”
“啊?”
“喂喂,不会吧──”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大概是跟我一样的访客喔。”
信一郎意味深长的这句话,令俊一郎疑惑地侧头,同时朝门口喊道:
“你好,请进。”
他站起身,再次绕过屏风,准备迎接客人。
“不好意思。”
开启的门后,是一位年纪落在三十至三十五岁之间的男性,他穿着笔挺的大衣,乍看还以为是上班族,不过俊一郎立刻就察觉到了。
……他、他是谁?
眼前这个人,跟飞鸟信一郎散发出同样的气息,俊一郎不禁心脏怦怦直跳。
“我迟到了吗?如果迟到了,真不好意思。”
“不、不会……”
俊一郎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此时也只好先配合对方。
“那个,请问──”
俊一郎无比好奇地询问。
“我叫作速水晃一。”
对方神态自若地报上名字,俊一郎却如同听到飞鸟信一郎的名字时一样,顿时怔怔站在原地。
明明很熟悉才对,却没办法立刻想起来。
气氛有点尴尬,俊一郎实在是想不出来,正要开口问对方身分时……
“不倒翁跌倒了~”
屏风的另一侧忽然传来信一郎的歌声。
“啊啊!”
那一句歌词钻进耳朵的瞬间,俊一郎轻呼。
“你、你是解决在摩馆市发生的那起‘谁魔连续杀人案’的恐怖推理作家速水晃一老师……对吧?”
“叫我老师实在担当不起。”
晃一说完,伸手指向屏风的另一侧。
“那边那位才应该尊称老师吧?”
“咦……?你们两位认识吗?”
俊一郎疑惑问道,却没有人回答他。
“好久不见啦。”
“真的好久没见了。”
信一郎从屏风后走出来,自顾自地跟刚走进事务所里的晃一寒暄起来。
“你最新的那本小说,《很恐怖喔,那家伙要来了》,真是吓死人了,很好看。”
“谢谢。飞鸟老师,你独立编辑的《欧美怪奇小说选集》真的都选得很好,我受教了。”
“能获得你的称赞,对我是莫大的鼓励。”
“我也一样。”
此刻,信一郎瞥了眼满腹疑惑的俊一郎。
“我也是一名译者,在文学奖的宴会上经常会碰到速水,那种时候我们一定都会聊到死相学侦探。”
“所以今天能见到本人,心里真的很高兴。”
两人直率的发言,让俊一郎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信一郎便代为招呼,三人往沙发移动。
“我这么讲可能不太好,不过──”
晃一有些难以启齿。
“那起谁魔案件快结束时,正好发生了六蛊的猎奇连续杀人案,转移了社会及媒体的目光,真是让我大大松一口气──跟你道谢也是有点奇怪,不过我一直想着如果有一天能碰面,一定要告诉你这件事。”
“这样呀。”
俊一郎也认为跟自己道谢确实有点奇怪,但他能理解晃一没说出口的意思。
“那起案子还有一个称呼是‘是谁杀了他’吧?是一个既悲伤又骇人的案件。”
信一郎这句感想挑起了话头,三人开始分享自己参与过的各案件秘辛。
俊一郎虽然好奇两人究竟为何造访事务所,但一谈及这个领域,他就情不自禁地沉迷于一件件案情之中,特别是聊到尚未破解的“‘迷宫草子’杀人案”跟“南瓜男杀人案”时,他兴奋到全身都发抖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针对这两起尚未破案的案子展开一场推理大战,讨论逐渐白热化。
此时,又传来敲门声,俊一郎甚至还来不及应门,一位男性就鲁莽地绕过屏风走进来。
“各位久等了,我是星影企画。”
而且还用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语气报上名字。
年纪应该落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间吧?T恤配膝上短裤,这身打扮莫名地不太适合他。那件T恤的图案是在义大利电影导演米盖勒‧索阿维拍摄的《AQUARIUS》中出现的,戴着猫头鹰面具的杀人魔。
俊一郎等人全都怔怔地看着那位名叫星影的男人,而他倒是兴致高昂地一个人自嗨。
“现在是名侦探的聚会吗?”
“那个,请问你是?”
俊一郎询问,他神情不悦地回:
“我刚不是自我介绍过了,我是星影企画。”
“喔。”
俊一郎应声后,目光先是看向信一郎,又转往晃一。但两人都轻轻摇头,多半也不晓得这位是何方神圣。
“不会吧,这也太奇怪了。”
星影原本自信满满的神态顿时转为焦躁。
“我是星影啊,星影企画。”
三人思考片刻,原本狐疑盯着对方的信一郎忽然“啊……”地发出恍然大悟的惊呼声。
“喔喔,不愧是飞鸟信一郎。你认识我吧?”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收录弦矢骏作老师作品的那本《恐怖的飨宴 尚不为人知的怪奇短篇杰作精选集》,负责企划的自由编辑。”
“嗯,是啦,没错,那本杰作精选集就是我负责企划编辑的……”
那本书俊一郎也有。不光是如此,在大面家那起牵涉到遗嘱的连续杀人案──又名“十二之贽”的案件,他为了确认某件事还曾从书架中取出这本书过。
然而,星影却显得十分不高兴,狠狠瞪着三人。
“啊啊,那本书啊。”
与心情欠佳的他相反,晃一语气开朗地说:
“里面有收录几守寿多郎的《亡者渡河》跟天山天云的《小巷底的家》──”
俊一郎也接着开口:
“还有伊乃木弥勒的《三角恐怖》跟佐古庄介的《在二楼的它》,让我满惊讶的。”
信一郎也跟着发言:
“最重要的是居然收了畸形鬼欠的《忘执之笔》跟霄之宫累的绝笔作品《禁忌温泉》,实在是一本相当划时代的选集。”
他先以赞许作结,旋即话锋一转。
“但我一直百思不解,到底为什么没有收录弦矢骏作老师的作品,今天正好可以请你解释一下。”
“我也想问。”
“我是他孙子,自然就更想知道了。”
遭到三人质问,星影慌张起来。
“弦、弦矢老师,太恐怖了。”
信一郎深表认同。
“这倒是,老师的怪奇短篇真的恐怖过头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晃一代替他解释。
“你的意思是,老师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看起来很恐怖吗?”
“没错,果然是当过编辑的人,真清楚。”
俊一郎听了就说:
“我外公是不好相处没错,但他很支持这种选集,照理说不可能拒绝收录自己的作品才对。”
一股尴尬的低气压在四人中蔓延开来。
“你该不会是打从一开始,就因为害怕弦矢老师,根本没有去邀请他……吧?”
星影的神情明明白白显示出,信一郎的推测正中红心。
“我是认为身为一个编辑,这种行为不太恰当。”
晃一补上一刀。
“真可惜,如果是那本选集的企画案,我外公百分之百会乐意参与的。”
俊一郎也跟着强调。
“不过选了宵之宫累的作品,也算是功劳一件啦。”
信一郎似乎在试图缓和气氛。
“他的绝笔作是刊登在《小说 野性时代》上,如果只有在那里曝光,后世的读者很难有机会读到,因此能像这样收录在书里,还是很值得高兴。”
说了嘉许的话,不过……
“书的事先放一边,重点在于我究竟是谁。”
星影的态度却好似回到一开始的倔傲。
“你是谁……不就是星影企画吗?”
“自由编辑吧?”
“如果还要补充,应该就是个没礼貌的人。”
信一郎、晃一跟俊一郎依序回应。
“不对啦,你们再想想,我跟在场三位是同一类人吧?”
“啊?”
“什么意思?”
“完全不懂。”
三人的反应却完全没有改变。
“我说你们呀──我知道了,我给你们一点提示。”
星影口吻傲慢地说:
“火照阳之助。”
俊一郎陷入沉思,不过信一郎似乎已经想到了,接着是晃一。
“是那个吧?《拷问刑具虐杀馆十三招凌迟连续猎奇杀人案》的作者。”
“你居然记得完整的名称,我差不多只记得《恶魔死村的屠杀》吧。”
“没啦,其他的我也只有个大概的印象。像是《小矮人之剑的什么什么》或是《首级之森什么什么的井》这样。”
听到两人的谈论内容,俊一郎终于也想起来了。
“毫无文采可言,有钱的自费出版狂吗?”
“嗯,他写的文章,看了就感觉大脑都要错乱了。”
“飞鸟,你都看过了吗?”
“没有全部,两、三本……”
“我实在是看不完。”
“那是正常的反应啦。不过,会有点上瘾。”
两人的谈话勾起俊一郎的好奇心。
“听你们这样说,让我也想找一本来看了。”
“最好是不──”
晃一正要提出忠告时,星影忍不住出声打断。
“谁叫你们讨论火照的那些垃圾作品?”
“不就是你吗?”
信一郎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是。那家伙的宅邸,不是有发生过一起案子吗?”
星影虽然生气,依然尝试唤起他们的记忆。
“你是指在火照家偌大庭园地底下建造的、宛如迷宫般的核能避难所里发生的连续密室杀人案吗?”
“啊啊,不愧是飞鸟信一郎。”
星影面露喜色,却不改其傲慢的神态。
“在那间避难所里发生了离奇又匪夷所思的案件,而我本人就以一位名侦探的身分──”
但晃一立刻开口吐嘈。
“你们不觉得那起案子到最后,真相很模棱两可吗?”
“是啊。好像解决了,又好像还没解决似的……”
“我印象中担任侦探角色的应该也是别人……”
星影听了露出满脸尴尬之色。
“既然如此,我在这里就不能称为名侦探。”
他像是在挽回至今丢失的颜面似地,断然说道。
“今天特地找我们过来,是要对没人解得开的谜团──”
不过,他正要往下讲时……
“说到最近的谜团,关东地区的医院太平间,有好几具遗体相继不翼而飞。”
“你是说也有人怀疑是恋尸癖好者干的的那起案子吧?”
“嗯,甚至还有人认为犯人是死灵术师。”
完全被信一郎跟晃一开启的新话题盖过去。
顺带一提,恋尸癖是指热爱尸体到甚至可能会奸尸的一种癖好,死灵术师则是操纵死者或死灵的术师。
“那个,我可以插个话吗?”
此时,俊一郎终于问出今天一开始心里的疑惑。
“话说回来,几位今天为什么会过来呢?”
没想到飞鸟信一郎、速水晃一跟星影企画三人全都疑惑地望向俊一郎。
“我当时就觉得那位刑警的语气有点可疑……”
“飞鸟老师,你也有这种感觉吗?其实我也一直担心这一点。”
“果然,我早就发现那家伙靠不住了。”
他们纷纷发表意见。
“请等一下。”
三人话中有个词自然引起了俊一郎的注意──“刑警”。
“难道是一位名叫曲矢的刑警请你们今天来我的事务所吗?”
“我接到电话。”
信一郎代表众人说明:
“一开始他先问我‘你知道黑术师吗’,我回‘我了解不深,只是警界朋友有提过一些资讯’,他就说‘我们想要找出那家伙的藏身之处,希望借助你的力量’,拜托我帮忙。又说‘我在电话里没办法详细说明,不过我们已经收集到有关那家伙的充分情报,下个阶段需要有能力分析资讯展开推理的侦探’,我问他‘你们还找了谁’,他就回‘恐怖推理作家速水晃一跟死相学侦探弦矢俊一郎’。”
“我、我咧?”
星影指着自己发问,但看见信一郎面无表情的脸,立刻就安静下来、别开眼。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我跟晃一认识,如果有机会一起进行搜查,我是满高兴的,再加上又能见到死相学侦探弦矢俊一郎,我立刻就答应了。”
“还能见到我,简直是棒呆了。”
星影立刻插嘴,信一郎却没有开口反驳,这应该是他的善良吧?俊一郎决定这么想。
“打给我那通电话,内容也差不多。”
晃一接着表明。
“我当时,也大概是这样吧。”
星影跟进,但其他三人都不理睬他。
“不过我那通电话里,那位刑警在讲预计邀请的名侦探时,提到了那位大师的名字。”
他一补上这句话──
“咦?今、今天可以见到老师吗?”
“没想到居然可以见……”
信一郎跟晃一神情骤变,俊一郎不禁好奇起来。
“是哪位啊?”
但两人完全沉浸在兴奋情绪里,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可是老师应该还在进行民俗学地调吧……”
“对呀。一想到他即便到了这个年纪,依然精力充沛地去偏乡考察……”
听见两人的交谈内容,俊一郎也明白那位名侦探的身分了,他也大为振奋。
“那、那位老师要来我、我的事务所……”
结果,星影恶作剧般的声音横空响起。
“我还没讲完啦,我当时就跟那位刑警说不可能。第一,那位大师的推理老是变来变去的,根本比天气还变幻莫测。”
信一郎跟晃一立刻泄了气,俊一郎也一样。
“这样啊……”
“好可惜。”
“什么嘛。”
但一听见星影的下一句话,三人神色大变。
“我还跟刑警说,最重要的是,那位老师年纪也大了,搞不好早就过世……”
他话只说到一半就打住,是因为中途发现三道锐利无比的视线正狠狠瞪着自己。
只是俊一郎的愤怒很快就被担忧所取代。因为,他现在确定了这三人是接到曲矢的电话才过来事务所的。
“真是抱歉。”
为什么自己必须道歉?尽管内心有所不满,俊一郎依然选择先低头致歉。光从愿意放下身段这件事来看,就清楚他究竟成长了多少。尽管不是自己的错,他都先代替曲矢道歉了。
“所以那位刑警完全没告诉你这件事。”
信一郎深表同情地说。
“那你不用放在心上。”
晃一也出言安慰。
“反正能见到我,就算有收获啦。”
星影依然故我的自大发言,惹恼了俊一郎。
“我说你啊──”
但他根本还来不及吐嘈。
“喂喂,事情大条啰。”
话题主角曲矢刑警就跟平常一样连门也不敲,鲁莽地走进事务所。